趙文睿剛做了決議,就瞥見亭子外喬木上的騷動,他好奇的走出涼亭,就見辛小月想盡辦法要躲進枝椏間藏身。
「辛小月,別躲了,你那麼大個人,躲哪里我都看得見!」趙文睿不知這樹上竟藏了人,那他方才所說,她听見了多少?
聞言,辛小月一臉尷尬地坐直身子,俯視著趙文睿傻笑著。
崔守仁也走到了亭外,想起早上辛小月答應張總管的事,問道︰「辛小月,你還真上樹摘鳥巢了?你一個女孩子家,爬樹像什麼樣?」
趙文睿瞪了崔守仁一眼,「守仁,現在重要的是她一個女孩子家該不該上樹嗎?你是不是有更該擔心的事要擔心?」
辛小月這丫頭討喜,崔守仁還真舍不得趙文睿將她治罪,更何況剛才他們談的那些事,憑她這樣一個小廚娘也不會理解得了是多重大的案件,頂多就以為大人在發發牢騷罷了。
「請大人息怒,辛小月不過就是官邸里一名廚娘,哪里懂得大人方才所說的事,更何況真治了辛小月的罪,大人少了一個有趣的廚娘幫你送膳,不覺得有些空虛嗎?」
「能進官邸做侍女的也不是傻子,被我訓斥幾回後,她們也沒再犯痴病了,辛小月並不是無可取代。」
「可是大人,要是少了辛小月,怕是有一個人會尋得了機會。」
趙文睿听出了崔守仁的弦外之音,指的不正是金鳳仙嗎?
「說了要你別老是找她麻煩。」趙文睿雖是偏袒了金鳳仙,但至少也同意暫時不治辛小月的罪,他回頭再望向樹上的她,戰戰兢兢地一動也不敢動,在等著他發落。「你,方才听見了什麼?」
「奴婢知道事關重大,大人想告發知府這樣的大事不能泄露,奴婢什麼都不會說的,奴婢會誓死守密!」
「辛小月啊……你的腦子怎麼不會挑時間靈光啊?」崔守仁扶額嘆息,這辛小月有時機靈,有時卻傻得可以啊!
辛小月才終于意會,立刻猛搖頭。「大人!奴婢什麼都沒有听見!」
趙文睿不知該氣還是該笑,但想著這些日子看辛小月也是知分寸的人,只要好生交代她保密,應不會有泄密之虞,更何況……沒有看清楚場合就說起那些事,本就是他自己的錯。
「還不下來,要我一直仰著脖子跟你說話嗎?」
「是!奴婢立刻下去!」辛小月立刻動作,只是她左手還捧著一只鳥巢,鳥巢里有不少幼鳥,她怕把幼鳥給摔下地,所以動作遲緩不說,還腳滑了幾下。
趙文睿不由得皺起眉頭,猜出她會如此小心翼翼,應是鳥巢里還有幼鳥。「辛小月,人命重要還是那窩鳥巢重要?把鳥巢丟了!」
「怎麼可……啊!」辛小月話未說完,手一滑就整個人後仰地往樹下摔去,不但手中的鳥巢飛了出去,人眼見就要重摔在地。
趙文睿見狀立刻快步上前要接,怎奈她落下的力道太大,他不僅沒能接住她,還給她當了墊背,重重地摔在地上。
崔守仁連退幾步想接住鳥巢,鳥巢是接住了,但雙腳不小心一絆,受傷還未愈的背直接撞上了亭柱,惹得他狠狠倒抽一口氣,暗自深喘幾口氣,咬牙抑忍痛楚。
然而這一回趙文睿沒有發現崔守仁的不適,因為他被辛小月重重壓在了地上,胸口悶得好似就要喘不過氣來。
「辛小月,你打算撞進我懷里幾次?」
辛小月嚇得急忙翻來,看見趙文睿捧著心口皺眉,心急的問道︰「大人、大人您還好嗎?」
趙文睿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她看起來這麼嬌小,怎麼摔在他的身上這麼重?
「你這麼大一個人摔在我身上,會好過嗎?」
「奴婢該死!」
崔守仁忍住不適,上前把鳥巢交給了辛小月,這才扶起了趙文睿。「大人可有不適,需要請大夫嗎?」
「不用了,就是胸口悶了些……」趙文睿說完,還是忍不住又訓斥道︰「辛小月,你為了那巢幼鳥,連命都不要了嗎?」
「奴婢總不能活活地把這些幼鳥摔死啊!」
「你能抓蟲來喂它們嗎?你不知道搬動了鳥巢會導致母鳥棄巢嗎?如今這些幼鳥就算讓你救下了樹,也只能等死了。」
「怎麼會?」辛小月震驚地低頭看著那巢幼鳥,不知道自己的舉動竟會害死這麼多小生命,想著想著,忍不住紅了眼眶。
「不準哭!」
辛小月被趙文睿這麼一喝,身子猛地一僵,傻傻地盯著他,吭也不敢吭一聲。
崔守仁又將鳥巢接了過來,安撫道︰「辛小月,這窩幼鳥交給我來喂養,我會盡量保住它們的性命。」
辛小月怯怯地問道︰「崔先生要自己挖蟲子喂它們嗎?」
「就算挖了蟲子我也不可能像母鳥一樣嚼爛了喂它們,你負責幫我煮些粟米粥,要煮得越糊越好,我會喂它們。」
趙文睿見崔守仁這貼心舉動,倒顯得自己既不近人情又冷血了,發現辛小月一雙大眼充滿了崇拜的神情望著崔守仁的樣子,趙文睿這才發現過去的辛小月都是怎麼看著自己的,如今,那雙崇拜的眼神有了其他膜拜的人選,現在能讓她這麼看著的人是崔守仁。
趙文睿說服自己這絕對不是吃味,只是語氣還是有些惡狠狠的,「辛小月,方才你在樹上听見的事,一句話也不準說出去!」
「奴婢遵命!」
「好了,去忙你的吧,我和守仁還有事要談。」
還有事要談?崔守仁還以為方才趙文睿已經把話說完了,他不解地看向趙文睿,他卻不自在地別開視線,崔守仁有些錯愕,他方才……是不是錯看了趙文睿的情緒?
辛小月本是福身告退後要走,但走沒幾步後又突然想起了什麼,轉身回到趙文睿面前。「大人,奴婢方才听到的絕不會泄露,但奴婢也有事想告訴大人。」
趙文睿睨了她一眼,口氣有點差地問道︰「還有什麼事?」
她咬了咬下唇,有些欲言又止,她不知大人為何會變得如此冷漠、口氣不善,那她到底該不該說?
她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措,掙扎了一會兒才鼓起勇氣道︰「大人,縣民們早就不再抱持希望,覺得無論知縣再換多少人,仁遙縣都不會有改變了,但奴婢跟那些百姓不同,奴婢是官邸里的僕佣,和大人接觸的機會比他們多得多,奴婢知道大人絕不會讓大家失望的。」
趙文睿有些愣住了,他不知道辛小月為何如此相信他,然而一對上她充滿崇拜的目光,他竟在剎那間擔心自己會讓她失望,「方才的事你既然听見了,不覺得我跟過去的知縣是一丘之貉?」
「大人才不是這樣的官!」辛小月彷佛在捍衛著自己人一般,說得相當堅定。
這讓趙文睿凝重的神色得到了撫慰,語氣也不再冷漠了,「對上,我不能為朝廷揪出貪官污吏,對下,我不能為仁遙百姓守住帑銀,你對我何來信心?」
「就憑大人有心要做,不是嗎?奴婢方才猶豫的不是大人是不是好官,而是奴婢知道仁遙貪污弊病沉痾,卻不知告訴了大人會不會為大人招致麻煩。」
崔守仁听出了弦外之音,說道︰「你說吧,這種事無須你為大人煩心。」
辛小月一听,便放心地說了,「我認識不少小商號,听他們說,豐安寺慶本是神聖的慶典,可是這些年被以前的知縣當成了私下收拿銀子的好機會,慶典活動需要商號配合,但最後能和縣衙合作的都是那些事先孝敬了各級官員的大商號,其他的小商號從來無緣與縣衙配合,縱使知道內情,卻也敢怒不敢言,幸好每年舉辦慶典時外來客很多,對小商號也有所幫助。」
趙文睿的表情變得凝重,這仁遙縣還真如她曾經說過的,由上到下都貪,若是沉痾不除,他這三年任期終究無所作為。
「我明白了,此事我自有定奪。」
「請大人不要對自己失去了信心,奴婢相信大人可以的。」
這句話,讓趙文睿臉上的陰霾盡數消散,還如同陽光一般的在臉上點亮了一抹笑意。「你把我當孩子哄嗎?」
「奴婢不敢。」見他終于笑了,辛小月這才松了一口氣,跟著露出了笑容。
她的笑容很甜,一雙大眼笑成兩彎新月,趙文睿倒也不覺得她美,只是見她甜笑著,不知為何心里也開心。
想起了她對他莫名有信心,發現了她又用崇拜的眼神看著自己,趙文睿還真的又得意了起來。
「我自然知道我辦得到,哪需要你一個廚娘來相信我,快去忙你的吧。」
「是!」辛小月一個福身告退離開,見到大人重新露出笑容她也覺得開心,腳步顯得有些雀躍輕快。
崔守仁看著趙文睿放松了心情,似也被他所感染,語氣輕松了幾分,「這事倒也不難辦,只要送賄的一律摒除承辦慶典的資格便好。」
「我何嘗不知,只怕這麼做我又要得罪更多人了……守仁,我倒有個主意。」
「大人請說。」
「仁遙縣貧富差距太大,這回承辦慶典,我不想挑過去那些大商號,我打算讓數間小商號一起,可以達到互相制衡,又可以普施恩惠。」
「大人此策甚妙,只是……」
「只是,我不讓那些大商號承辦,小商號真的敢出頭嗎?」
這的確也是崔守仁考慮的問題,但既然趙文睿有心要做,他定會好好協助。「卑職會為大人尋找合適的商號承辦慶典的,再不濟,至少卑職也能尋求辛小月的協助,她方才不是說了,她認識不少小商號。」
又是辛小月,崔守仁還真真三句話不離辛小月,難怪這段時間每到晚膳,崔守仁就喜歡到他房里一起用膳,美其名是與他談公事,事實上是想趁著辛小月來送膳多和她聊幾句吧。
趙文睿不否認傻氣的辛小月說話常逗得他很開心,可以忘卻公事上的煩躁,但開心的人可不只他一人,崔守仁笑得比以往他見過的都還要多。
趙文睿本只是懷疑崔守仁是想來盯著他別跟金鳳仙走太近,怎麼現在看來是他錯想了,辛小月才是崔守仁的目的吧?
「你還是顧好辛小月的幼鳥就好。」
聞言,崔守仁難掩錯愕,有些不雅地目瞪口呆著,他是不是做了什麼事讓大人討厭了?要不他怎麼覺得大人這話帶著濃濃的酸味兒?
晚膳前,趙文睿正往崔守仁的院落走去,邊走還邊揉著胸口,他想,今日接著了由樹上往下掉的辛小月時肯定受了內傷,這才會覺得胸口窒悶。
他會來崔守仁的院落,是因為想起在院子里時自己的話酸中帶刺,似乎讓崔守仁覺得十分驚訝,但崔守仁又立刻像是意會了什麼,露出了一抹邪笑。
那抹笑意讓趙文睿越想越不痛快,直覺崔守仁定是誤會了什麼,本想召崔守仁來跟他解釋清楚,想了想又等不了,便親自來到崔守仁的院落。
只是來到他的院落走近他的房,先別說遠遠地就看見他的房門大開,還看見辛小月竟依偎在崔守仁的懷中,而不得體的並不只是兩人的行為,崔守仁甚至是赤果著上身。
于是趙文睿立即又腳跟一旋離開了,難怪崔守仁會擔心他治辛小月偷听之罪,甚至還答應要幫她照顧那窩幼鳥。
原來這兩人……是這樣的關系嗎?
房中的兩人沒有發現趙文睿來了又走,是辛小月意識到自己竟然跌進了崔守仁的懷中,而且他的上身還是赤果的,連忙將人推開,轉過身去捂住了雙眼。
「崔先生,小月失禮。」
「大人問你想跌進他懷里幾次,我看你也想在我懷里累積次數吧。」崔守仁邊調侃著邊要穿上衣裳,只是似又扯痛了傷口,讓他忍不住逸出申吟。
申吟聲讓她想起了方才她拿著要喂幼鳥的粟米粥過來,見崔先生的房門是關著的,她敲門告知一聲,卻听見房中傳出申吟聲,她出聲詢問,沒听到崔先生的回答,反倒听見瓷瓶砸在地上的碎裂聲。
她以為他出了什麼事,顧不得其他,急忙推開門察看,卻因為太著急絆了腳,險些跌在地上的碎瓷瓶上,幸好他及時一把抱住了她……
想到這里,辛小月轉過身想要詢問崔守仁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就看見背對著的他,背上布滿著一條又一條的鞭痕,她嚇得驚呼,「天啊!崔先生,你怎麼受傷了?誰敢鞭打你?大人知道嗎?」
「別大聲嚷嚷!」崔守仁就是早料到若是讓她知道了,肯定有一大堆問題,所以剛才一听見她的聲音就要收拾,沒想到太過心急摔了藥瓶,反而把她給引進門了。
「這怎麼行!竟有人敢如此傷害崔先生,我去告訴大人!」
「辛小月!」他出聲喝斥了她,這一回是真的帶著怒氣。「不要多嘴!」
「可是……」辛小月是止了步伐看他緩緩穿上衣裳,但還是不明白他為什麼不讓她去告訴趙文睿。
「沒什麼可是,這件事就只有大人絕對不可以知道!」
辛小月猶豫著,崔先生肯定是不想讓大人知道才自己偷偷在房里上藥,但傷的地方是背,他自己上藥不便,這傷怎能好得完全?
「崔先生自己能上藥嗎?」
「我有讓府里一名小廝為我上藥,是方才我為了接你掉下來的那窩鳥巢又撞傷了背,所以先自己上藥應急,晚上待那小廝忙完差事,我便會叫他過來。」
她沒想到他受的是這麼可怕的傷,又自責她讓他再次弄疼了傷口。「可為什麼不能讓大人知道?難道崔先生是為了大人受傷?」
崔守仁無奈嘆息,她好奇便罷,但他都已經明擺著不說了她還是不死心,他不搭理她,逕自轉身,想讓她自討沒趣離開。
但辛小月怎麼肯當這事沒發生過一樣,更何況崔守仁一副死也不能讓趙文睿知道的模樣,更讓她滿月復狐疑,「既然我問不出來,就讓大人來問吧。」
「辛小月!」崔守仁揚聲喊住了她,見她一臉不罷休的表情,拉了張凳子坐回桌邊,現在他傷著,如果她真的跑去大人那里告訴他這事,他還真追不上她。「不要告訴大人讓他擔心,我的傷本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是來仁遙的時候在官道上顛的。」
「所以是來仁遙之前就傷了的?」
「是,來仁遙之前,金鳳仙趁大人上京拜見一名官員時,偷偷遣人打的。」
「可為什麼金鳳仙要打崔先生?」
「這事不管如何我都不會說,總之,那個金鳳仙是被有目的地安插在大人身邊,現在大人還不宜與她交惡,如果你告訴了大人,大人肯定什麼也不管的把她趕走,如此一來會得罪把她安排在大人身邊的那位大人物,屆時,受傷害的還是大人。如何?這樣你還要告訴大人嗎?」
原來事情這麼嚴重……辛小月想了想,大人一向很體恤他們這些做下人的,要是知道崔先生受了傷不可能不與金鳳仙計較。
「奴婢明白了,奴婢不會告訴大人的。」
「你是送粟米粥來的吧,把粥放著就好,時間差不多了,你該送膳去大人房里了。」
「是。」辛小月福身,走的時候還順便為崔守仁關上了房門,在掩上房門前,又看見他因為傷口痛楚而皺著眉頭。
金鳳仙竟敢讓人鞭打崔先生,辛小月對她越是不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