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綾舞放出風聲要出售綺繡閣的消息隔天,隔壁典當行的錢掌櫃就找上了葉綾舞。
錢掌櫃四十幾歲,身材高瘦,長年一襲藍色長衫,三縷胡須,幾分書生氣勝過商人氣質。
「葉老板,听說你要出售綺繡閣?」
葉綾舞點點頭,這些街坊鄰居也都知道原因,所以她也不必多作解釋。
錢掌櫃說︰「綺繡閣一向經營有方,在京城上流圈子里頗有名聲,只要價錢合適,我們老板願意盤下,現銀支付。」
葉綾舞斟酌了一下,她雖然經常看到隔壁典當行的老板吳庸,但兩人只算點頭之交,因為吳庸不怎麼愛說話。
「綺繡閣真正值錢的是這個店鋪,至于名聲,真不好估價。再者,目前我們綺繡閣雇用的裁縫和繡娘都是熟練工,手藝也都很不錯,他們和綺繡閣的契約未滿,我希望接手綺繡閣的老板能繼續雇用他們。」
雖然有手藝就餓不死,但是穩定的工作並不好找,這也是許多手藝師傅寧願被聘雇,也不想自己單獨創業的最大原因。
錢掌櫃點頭應道︰「我們老板說了,這些都好商量,而且,不僅綺繡閣的裁縫和繡娘都留下,我們也希望葉老板你能留下,繼續掌管綺繡閣。」
葉綾舞秀眉微揚,問︰「聘用我?」
「是的,我們老板說他不懂做衣裳,倒不如請葉老板繼續管理,他才能穩賺不賠,還省心省事。」錢掌櫃笑了笑,說︰「你以後經常和我們老板接觸就會知道了,老板他性子懶散,平時只愛在月底數一數錢,經營管理他很少插手。」
葉綾舞微微提高聲音,說︰「可是,我是女的。」
就因為她是女的,她無法正當繼承父親的家業,連她自己的家人都容忍不了,怎麼會有人肯聘請她?
「那又如何?」錢掌櫃用手捻著胡子,有些不以為然,說︰「咱們都是生意人,生意人講究的是如何賺錢盈利,能賺到銀子的就是高手,銀子可不分男女。」
葉綾舞的本事如何,錢掌櫃被應聘到當鋪的這一年也看得清清楚楚,從一開始的驚奇、不屑一顧,到後來的驚嘆,再到現在的頗為推崇,他用的都是生意人的眼光,而不是世俗的以男女論成敗。
也因此,錢掌櫃對吳庸的決定極力贊同,現在的綺繡閣就是只會下金蛋的母雞,買下來好好養著,賺多少不好說,卻一定不會賠本的。
葉綾舞也有些心動,這幾年她拋頭露面打理綺繡閣,吃了許多苦是真的,但是也開闊了眼界,增長了見識,不再被拘束在家宅內。窩在家里,生孩子、洗衣、做飯是一生;出門在外,打點生意、縱橫商界也是一生。
哪一個更精采,誰都能分得清吧?
當然,也有不少女子樂意做個被男人養在內宅的米蟲,並以此為榮。
但葉綾舞不是,她知道那種女人的幸福都被男人捏在手心里,想讓她快樂就快樂,想讓她痛苦就能輕易折磨死她。
葉綾舞見識過了外面的世界,自然不想再做一個挨打不能還手的弱者。
她想自己撐起屬于自己的這片天空,自己爭取懊屬于自己的幸福,因為自己努力得來的東西,誰也拿不走。
葉綾舞說︰「我再想想,明天給你答覆。」
錢掌櫃笑說︰「這個不急,畢竟是件大事,葉老板是該好好想想。不過,我們老板還有個不情之請……」
如果說收購綺繡閣,以及聘用葉綾舞繼續經營是錢掌櫃樂見其成的事,那麼接下來這件事他就很不贊成了。
葉綾舞有點疑惑地問︰「什麼事?」
錢掌櫃說︰「我們老板很是心儀葉老板,想要向你求親。」
葉綾舞震驚到無語。
錢掌櫃也很無語,他是很反對這樁親事的,老板又不是缺少衣食過不下去,人又長得高大挺拔,稱得上一表人才,為什麼要屈就商人之女呢?
葉綾舞沉默好一會兒之後,才幽幽地說︰「我曾答應過先父,不嫁人,只招贅,必須替葉家留下傳承的香火。」
錢掌櫃也幽幽地回答︰「我們老板也說了,他不介意入贅。」
葉綾舞多少知道吳庸一些背景,因為吳庸去年曾鬧出過一件大事,轟動整個京城。
吳家世居京城,以經商為業,先是做點小買賣猢口,後來盤下小店面賣點雜貨,到了吳庸的父親吳元痕這一輩,已經積下不小的家產和不錯的人脈,于是吳元痕就在東區繁華地段買下了一棟二層小樓做店鋪,做起了典當的生意。
吳元痕早些年就吳庸這一個兒子,自然是寵著慣著,讓他養成了一副只知吃喝玩樂的紈褲子弟脾性,平日只知道招貓逗狗,與一眾狐朋狗友吃喝嫖賭混日子。
吳庸雖然不成器,但卻生就了一副好皮囊,身材高大挺拔,五官端正大氣,修眉鳳目,挺鼻薄唇,如果他站那兒不說話,還真的挺像個大人物,只可惜一說話一走動就完全露了餡。
一般人家兒女長大了,都會急著替兒女說親,吳家卻不知道怎麼回事,吳庸的婚事遲遲沒有定下,一拖就把吳庸拖延到二十幾歲還未成親。
按理吳庸就算再不成器,好歹還有吳家這份家產在,眼紅的人不在少數,也有女方主動去提親的,卻都被吳家言詞含糊地拒絕了,只說再等等看,也不知道他們在等什麼。
去年,吳庸忽然自己著了急,要替自己找個媳婦,找就找吧,他不知怎麼就看上了常樂大長公主的嫡長女蕭韻,還四處揚言一定要娶公主之女為妻。
他這話一放出來,頓時滿京城嘩然,就憑吳家幾代商戶,就憑他家現在那點家產,他就妄想娶大長公主之女,腦袋沒問題吧?
常樂公主府上也是大為羞惱,公主的兒子蕭韶一怒之下就將吳庸痛打了一頓,當時吳庸被打昏了過去、一昏四、五天,差點咽了氣。
吳庸醒來後,整個人沉默了許多,和以前那些狐朋狗友也斷了聯系,自己在家關了數月,忽然迷上了看書,什麼書都看,尤其是歷史、地理、社會風俗等等雜書,看了許許多多。
吳元痕似乎也被吳庸嚇怕了,正好這時他的妻子趙氏又添一子,吳元痕大喜過望,干脆把京城里的三進宅院和當鋪直接過戶到了吳庸名下,把這個不知好歹的大兒子踢出了家,讓他單戶自己去過日子,而吳元痕則帶著妻子和小兒子搬到了京城近郊的一處莊子上,買了百畝良田,做起了優閑的小地主。
說好听點吳庸是單戶自己過日子,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他是被掃地出門了,不過他那老子還算疼兒子,把最值錢的家產都給了吳庸。
大家都指望著看吳庸的笑話,看他多久會把吳元痕分給他的家產給敗光,結果吳庸之後的作為卻讓他們大失所望。
吳庸接管了典當行之後,辭退了原來的所有人員,就連醒目的牌匾都摘掉了,重新雇用了錢掌櫃、孫師傅,以及柯望和周柱子等人,居然把當鋪的生意又順利做了下去,甚至經營了一年多都沒有倒閉。
吳庸本人也不再混天聊日子或四處吃喝嫖賭,他不是宅居在家,就是坐鎮當鋪,生活變得極有規律,從一個讓人頭疼的混混,居然變成了一個無論是為人處世還是人品道德,都可當表率的有為青年。
認識吳庸的人無不嘖嘖稱奇。
但是壞孩子變成好孩子畢竟是好事,許多為自家子女頭疼的父母甚至把吳庸當做正面教材,教導自家子女要像吳庸一樣,迷途知返,為時不晚。
大概誰也料不到,此吳庸已不是原來的吳庸,身體還是原來的身體,里面卻已經換了靈魂。
吳庸被公主之子蕭韶打昏時,沒過幾天就真的掛了,現在的吳庸是後世穿越而來的一名男子葉磊。
說起葉磊的一生,也算是一代傳奇,出生平民之家的他靠著讀書和自己的勤奮努力,以及在電子科技行業上的天分,在事業上成就輝煌,三十三歲獨自創辦自己的公司,四十歲時他已經登上了富士比富豪排行榜,成為世上華人的又一個榮耀。
但是也就在他最榮耀的時候,他接到了妻子病危的通知單,他這才發現自己只顧忙著事業,卻完全忽略了家人。
與他同年紀的妻子病逝後,葉磊一度很茫然,不知道自己掙下偌大的家產事業,還有誰能一起分享?
那天他和兒女們一起為妻子掃完墓後,回家時因為郁悶而多喝了幾杯酒,他以為自己只是酒醉睡了一覺,誰知再睜開眼時,他已經變成了大周朝的紈褲子弟吳庸。
雖然憑空年輕了近二十歲,葉磊卻完全沒有喜悅,他失去了妻子,卻還有三個孩子要照顧,如今他也不見了,他那三個還未完全成年的子女,能好好過下去嗎?整整三個月,葉磊無法適應自己的新身分,趁著養病宅居在家中,直到吳元痕要分家,他才突然驚醒,他真的成了吳庸,要用這個身分繼續生活下去。
前生空留余恨與遺憾,這一次他想代替吳庸珍惜家人,只是吳元痕夫妻已經不敢招惹他,只想離他遠遠的。
葉磊繼承了吳庸的一些記憶,知道了吳庸的真實身分,知道後他更加無奈,前世他可以為了事業而打拚,這一世卻礙于這身分,似乎連事業也追逐不得了。
作為後世的社會菁英,葉磊自然懂得斟酌情勢,知道要如何讓自己生活得更好,所以他沉寂下來,先是斷了與損友的聯系,然後重新開了典當行,但也只當做是打發時間的消遣而已。
當鋪新開張了一年,吳庸也旁觀了綺繡閣和葉綾舞一年。
葉綾舞和他前世的妻子在某種程度上有些相似,外表溫柔秀美,未語先笑,但都是外柔內剛,不愛向外人訴苦,有問題都喜歡自己一肩挑。
這種性格,有好處,也有壞處。
好處是有了這樣的賢內助,男人沒有了後顧之憂,壞處卻是少了向男人撒嬌的機會,少了男人的關注,如果遇到一個細心體貼的男人還好,要是遇到像從前的葉磊那樣一心只顧事業的男人,對家人就難免忽視,通常就會造成遺憾。
人們的喜好很難改變,前世的葉磊喜歡上他的妻子,並與之結成連理,那麼現在的吳庸難免會有些欣賞類似性格的葉綾舞。
他冷眼旁觀這一年,對葉綾舞和葉家都有了足夠的了解,對葉綾舞由最初的欣賞,到心疼,到淡淡的喜愛,感情一日日在發生著變化,直到他听到葉綾舞要賣綺繡閣,還要招贅女婿時,他的感情終于再也壓抑不住了……
他決定要這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