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宴門之青青子衿 第十二章 挑夫

書名︰無宴門之青青子衿|作者︰燕歸來|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竹林中陰風陣陣,傳來稀疏的響聲,齊勝冷聲道︰「既然引我出來,又為何不現身?」

「嘿嘿。」一個穿著褚紅長袍的男人從林梢飄下來,「齊將軍,晚上好啊!」

「成炎?」齊勝有些詫異,他微微皺了皺眉,「你最好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成炎「刷」地從袖子里甩出他那把紙扇,他耳際的兩縷發被扇得輕舞飛揚,「關于青衣的事情,算不算是重要的事情?」

齊勝轉過身,「她的事當然重要,只是我不需要你來告訴我。」

成炎神色微愣,漸而明白其意,「果然,你是知道的對不對?你這王府有一半是七年前的程府,而這片竹林,七年前是一片蓮花湖,因程家犯了滅門的大罪,程老爺和妻女投湖自盡,後來被填了,才成了今時威勝將軍府的一片竹林。」

齊勝的眼楮被夜色掩沒,「說完了?」

成炎瞪了他一眼,「當年的罪臣之女程青青回來了,她的目的肯定不單純,你怎麼辦?」

「不關你的事。」齊勝冷冷地說,「如果你今晚只是來嚼舌根的話,那麼還是請你快點離開,我沒空陪你玩。」

成炎看著齊勝漸隱入黑暗中的背影,氣得哇哇大叫︰「哎——」

怎麼這樣?他不過因為暗地里調查了一下青衣的身世就被直接踢出將軍府了,想他成炎是誰?大名鼎鼎的成家堡三少爺啊!怎麼可能就這樣算了?可是他好歹查出了點東西,居然沒人買賬!那他為的是什麼?啊?這是筆虧本的買賣麼?

再次將床上的人兒抱進懷里,他因為剛剛出去吹了風,身體有些涼,她不滿地推了推他,然後繼續睡得沒心沒肺。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眼中帶著嘲弄的笑意,「我哪里會認識那樣英雄一般的人物?不過看到那面大旗,便猜到幾分罷了。」

再次見面,她知道他便是她嘴里的「英雄一般的人物」,卻沒有絲毫動容,「我叫青衣。」她說,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程青衣。」

程青青,程青衣。

她倒真是大膽呢!又或者說,從一開始她就一直想要提醒他她的存在。

他強要她留在軍營中的時候,她臉色蒼白如紙,冷笑道︰「小女子無國無家,一條賤命也不需要你的將士們保護,至于你齊大將軍,你可曾想過你保的又是誰的國,又是誰的家?」

遇到貪官污吏柔弱百姓,她走到他面前,眼中滿是毫不掩飾的諷意,「這就是你要保的家,你要衛的國?」

回到將軍府的那天夜里,她一襲白衣于竹林中焚燒冥幣,「今天是我爹娘的祭日,我娘親很喜歡竹子,所以我借你的地方給他們燒點錢花。」

她的娘親喜歡的不是竹子,是蓮花吧!

她站在那塊埋藏了她爹娘生命的土地上,是怎樣的落寞怎樣的淒涼?

……

往事一幕幕地在腦海中回放,他也只能是猜測,她便是七年前就應該隨著程家的滅亡而死去的女孩子,程家的長女程青青。

今天成炎的出現讓他確定了這一點,可是她真的有什麼不良的目的嗎?

她原先的行程是往東而行,是因為遇見了他,在他威脅加利誘的情況下才隨他來到京都丹鳳城,一路上她從未做過什麼傷害他的事情,除了一直無視他的感情。

一顆心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痛,也許她是恨他的,只是恨他!

所以以這種方式來傷他的心,踐踏他的感情。

齊勝痛苦地閉上眼楮。

當年震驚天下的宮闈之爭發生時他才十七歲,遠在邊境,事情發生後他才知道他失去了他的母妃淳妃,還有他本來是太子的兄長……

齊勝忽然睜開眼楮看著青衣。

「我哪里會認識那樣英雄一般的人物?不過看到那面大旗,便猜到幾分罷了。」

「小女子無國無家,一條賤命也不需要你的將士們保護,至于你齊大將軍,你可曾想過你保的又是誰的國,又是誰的家?」

「這就是你要保的家,你要衛的國?」

……

她對他不是敵意,而是諷刺,是嘲笑,難道當年的宮闈之爭並不是他所听到的事實?

他是真的越來越不懂她了,以為了解了一點,卻發現看不到的更多,他所知道的也許只是冰山的一角,那麼剩下的,可不可以讓她解釋給他听?

青衣睜開眼楮的時候陽光透過紙窗撒進屋子里,有些靜止的安逸,她在被子里拱了拱,然後雙手將被子推開,伸了個懶腰,才慢吞吞地開始找衣服穿。

漱了口,用青色的發帶綁了發,青衣打了個呵欠,走到大廳去用早餐。

她每天起床的時間都十分的準,因此走進餐廳的時候早餐才剛端上來,齊勝衣著整齊地坐在餐桌旁,對她溫柔地笑著,「餓了吧!」

青衣點點頭,然後悶頭吃飯,這頓早餐,他們兩人的氣氛有些緊張,不像平常那樣說著笑著,只听見勺子與瓷碗輕輕踫撞的聲音和吃東西咀嚼的聲音,以至于旁邊侍候的管家都覺得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一樣,也不敢出聲,靜靜地站立在一旁。

早餐用完後,青衣首先說話︰「你什麼時候有空跟我一起去碧落山見我師父?」

「我現在已經沒什麼大事了,隨時可以和你走。」即使有什麼事,也都沒有她重要。

青衣「哦」了一聲,「那我們收拾收拾就走吧!」

齊勝緊抿著唇,慢慢抬起頭來看住她的眼楮,「你願意嫁給我?」

「怎麼可能?」青衣月兌口打斷他。

齊勝的臉色有些蒼白,「那你為什麼要帶我去見你師父?」

「廢話,無宴師父不看看你,怎麼確定要不要嫁給你?」

齊勝懷疑自己是听錯了,「你說什麼?」

青衣滿臉迷茫,「你是我為無宴師父挑的夫婿啊,我沒和你說嗎?」

奧吱,嘎吱……

不要懷疑,這是齊勝的手指緊握成拳發出的聲音。

青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你不要賴賬啊!你說過你這里的事情辦完了就和我一起回無宴莊的,當然,如果無宴師父不喜歡你,你仍然有自由的啦!不要太緊張了,無宴師父傾國傾城仙風道骨以風月為食以百花為衣……」

「住嘴!」他低聲說。

「啊?你說什麼?」致力于夸贊她家師父的青衣沒有听清楚。

「我說住嘴!」齊勝怒吼,一把抓住青衣的手腕,「程青青,我對于你到底算是什麼?」

程青青?

青衣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你?對于我什麼都不是呢!」

「你——」齊勝雙眼怒瞪著她,她說過那麼多令他憤怒的話,這一句,卻是生生將他打入地獄之中。

青衣微微一笑,「我怎麼會喜歡你呢?我啊!最看不起的人就是你呢!」感覺手腕上的力道越來越重,她臉上的笑容卻越來越盛,「你知道你的母妃是怎樣死的嗎?被栽贓了啦!不過因為她在後宮中無足輕重,于是便將毒殺先太子殿下的罪名安在她身上,連帶的遠在邊疆的你也被先帝嫌棄,這麼多年,一步步地往上爬,甚至比平民百姓還要吃苦的七皇子,你怨不怨?恨不恨?我啊,很想知道呢!」

齊勝眼中滿是震驚,「你在說什麼?」

當年事情發生的時候他遠在邊疆,知道唯一掛念的母妃已死,他心中哀痛不已,但軍中事務繁忙,他趕回京都時已經是三個月之後,從夏到秋,無論什麼都被掩飾得干淨。他黯然回到邊境,從此更是了無牽掛,一心一意地在軍隊中建功立業,他的母妃並不得寵,所以他一直都不會覺得自己應該有什麼特權,于是一步步地,艱苦地讓身邊的每一個士兵信服自己,這才得到皇上的認可,與其說是皇上有意封他為將軍,倒不如是不得不封他為將軍。

那件幾乎被所有人淡忘的事情,七年後她才告訴他,他的母妃是冤死的?

「你說清楚。」他一字一句地說。

青衣一根指頭一根指頭地掰開他的手,微笑著說︰「我會告訴你的,怎麼說我們兩人也算是同病相連吧!其實不知道事實的人也許是快樂的,但是只是我一個人知道了,然後痛苦著,不是太不公平了嗎?所以,你應該知道事實。」

似乎真的有些痛苦了,她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七年前,先太子殿下無故在東宮暴斃,引起軒然大波。先皇派當時的御醫查出死因,御醫們一時束手無策,先皇大怒,幾乎砍了所以御醫的腦袋,御醫程有元經過幾天的診治後才發現那是一種少見的毒藥,以一種劇毒無比的藥草龍膽草提煉而成,這種草生于西域外番,本國幾乎從未見過。大齊國的太子殿下被人毒殺,這件事非同小可,自然引起絕對的重視,于是人心惶惶。後來瑞妃娘娘無意中提到會不會是宮內有人作怪,先皇警覺,立刻下令搜察後宮,不久便在淳妃娘娘的宮里找出了類似龍肝草的藥粉,一時天下嘩然,先皇大怒,就地誅殺了柔弱的淳妃娘娘。」說到這里,青衣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齊勝,「你的母妃死得很冤呢!」

齊勝的印象中,他的母妃淳妃素來婉約柔順,他很是喜歡,但因為皇家的規矩,他一出生便交給嬤嬤照養,每月里只能見母妃兩次。久而久之,反而對母親的感情淡了下來,並不甚親近,只知道每次去見母妃的時候母妃都高興得有些手足無措,直到他十五歲隨軍出征,他最後一次見母妃的時候母妃一直在哭,于是他每次回憶起她的母妃,都深覺愧疚。

「有人栽贓給我的母妃?」

青衣點頭,「淳妃的軟弱讓她在宮里默默無聞,大約她唯一讓人記得的一點便是她生了個同樣不得寵的皇子,十五歲便隨軍出征邊陲,然後久不召回,大約先皇也忘了還有這麼一號兒子吧!」

齊勝緊繃著臉,「到底是誰?程家又因何而被滅門?」

青衣眼中慢慢地溢出悲傷來,「因為御醫程有元疑心得太多了,知道得太多了,他驚覺到事情有蹊蹺,想要向先皇告發,可是他太傻,不懂得像其他人一樣裝傻。先帝在沖動之下親手殺死了一個無辜的妃子,這種事情怎麼能讓它發生?而且那件事情著實也鬧得太大了些,江山社稷動蕩,既然事情在表面上已經查清楚了,自然沒有人想要再深入地挖掘,畢竟自古以來的後宮哪有真正干淨的?再加上真正下毒的人在背後推波助瀾,于是便招來滅門之災,一夕之間,程家上下四十八條人命,全部葬身于那蓮湖之中,四十八條性命吶!那蓮湖也應該被填滿了吧!」

她微微一笑,「可是你看,現在在上面栽上竹子,竹子生長得那麼好呢!那麼美麗的竹子下埋葬了四十八個生命呢!有誰會知道呢?人命,如此卑賤!」

齊勝的喉頭動了動,「你、你呢?」

青衣彎了彎唇角,「我爹在外面買了個乞女,和我年歲相當,穿上我的衣裳,灌了藥,抱著她一起跳了湖。」

她眉眼彎彎地看著他,眼中被彎出無數光華,卻只覺淒楚,仿佛在諷刺嘲弄,你看,世間的人都如此自私,即使是我的父親也是,為了他的女兒,他輕易地剝奪了另一個女孩子的生命,原來生命原本就是為著各自的私利而彼此侵害,生命,真的是世界上最廉價的東西呢!

齊勝胸口一陣陣地疼痛著,為著她的母妃,為著眼前這個女人。

「到底是誰?」他固執地問。

青衣冷哼一聲︰「你真的猜不到嗎?」

齊勝雙手緊握成拳,「告訴我。」他不要猜測,他要的是事實。

青衣笑著說︰「真正下毒的人就是當年的瑞妃,現在的太後,那個女人害死了你的母妃,而你在為她的兒子守護著江山性命,這不是很好笑嗎?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笑的事情。」

似乎為了證明這真的很好笑,青衣格格笑出聲來,直笑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你呢!到底護的是誰的國,衛的是誰的家?哈哈,齊勝將軍,你真的有家嗎?哈哈哈,真是好笑呢!連自己的母妃都保護不了的人,卻執意去保家衛國,怎麼會有這麼可笑的人?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