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林軍將將軍府團團圍住,太輔李大人走進來,「將軍,臣奉旨捉拿欽犯程青青。」
齊勝將青衣護在身後,「你們弄錯了,她是無宴莊的青衣,並不是什麼程青青,你讓開,我帶她進宮去和皇上解釋。」
李大人面露難色,「請將軍不要為難下官,將軍放心,既然是將軍要護的人,下官自然不敢為難,不如現在讓下官帶程姑娘走,將軍即刻進宮面聖,只要皇上那關過了,下官自會放人。」
齊勝皺了皺眉,薄唇緊抿著。
李大人催促道︰「將軍——」
齊勝轉身看著青衣,「青衣,你——」
青衣極緩慢地眨了一下眼楮,「我沒關系的,那哪里都可以的。」
齊勝的唇就抿得更緊了,他伸出手撥了撥她耳際的發,「等我。」
青衣微微一笑,「如果你不來找我,我會去找你的,因為你答應要和我一起回無宴莊的。」
齊勝微愣,臉上神色復雜,終于點點頭,「是,我答應過你的,會和你一起去無宴莊見你師父。」
一次下山,竟兩次入獄,青衣不得不想自己也許是流年不利,也不知阿來和小希怎麼樣了,她們又會遇到怎樣的故事,不過怎樣也應該比她要好吧!
這丹鳳城原本是她最不想來的地方,如今卻陰錯陽差來到這里,也許一切上天自有命定吧!
在牢房里呆了一天一夜,第二天獄卒打開牢門,然後一群人押著她往外走,青衣渾渾噩噩的,只是跟著,然後就到了南門菜場邊的一塊空地,這塊空地被稱為午門。
青衣眼中還帶著迷茫,這地方不是傳說中砍頭的地方嗎?她怎麼會被帶到這里?
齊勝呢?他說過要她等他的,他說過會保護她的……
青衣有些無措的眼楮慢慢地黯淡下來,然後她微微彎起唇角,眼中的光華流轉,如銀瓶乍泄,她這些年來何曾再依靠過別人,何曾需要過別人的承諾與保護?
可是原來到這一刻,她心里還是會失望,還是會遺憾,還是會擔心,還是會有那麼多放不下的情緒。
她居然有些怨懟,他為什麼要對她許下那麼多的甜言蜜語,而她,居然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情況下,信了。
並且等待著。
她希望他能像神武的英雄一樣出現在她的面前,救贖她。
坐在高高的亭子上的官史朗聲宣讀著她的罪行,陽光有些炙烈,青衣覺得腦子里都是眼前陽光的璀璨,她什麼也沒听清楚,不過大約也猜到了,她會被斬首示眾。
這時她忽然想問問那個男人,那個殺場秋點兵一世英武的將軍。
這些年來的征戰殺場,這些年來的流血不流淚,這些年來的孤寂忍耐,他悔也不悔?
一定是會後悔的吧!
他保住了千千萬萬人的家國,卻一再地被背叛,那將軍府中的深深庭院,哪里像是一個家?
真笨,真傻,真愚蠢!
所以她才會討厭他吶!可是那人明顯已經不可救藥了,即使她那麼明明白白地討厭著他,他也會牽著她的手說︰「我會保護你。」
青衣覺得胸口有點堵,眼楮有些濕濕的。
她並不怕死,活著也沒見得有多開心,可是現在她忽然有些舍不得,如果她死了,那麼他要怎麼辦?她有些後悔告訴他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了,如果他什麼也不知道,一定會好過得多吧!
「哎,青衣——」
青衣抬起頭來,看著一臉慚愧悔恨的成炎,她眨眨眼,「哎,成炎——」
成炎抓抓腦袋,「我沒想你會死得這麼快的。」
青衣奇怪地看著他,「誰說我會死?」
成炎指了指天上的日頭,「午時一到你就要被砍腦袋了。」他泫然欲泣,「都是我害的你。」
青衣順著她的手指看了眼明晃晃刺眼的太陽,眼楮有些疼,她的雙手被綁在身後,都不揉一下,于是滾燙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成炎有些著慌了,低聲說︰「要不要我救你?兩萬兩銀子買你一條命。」
青衣搖搖頭,「我倒不在乎什麼銀子,反正以後你都會還我的,只是如果被你救的話,我不是很丟臉?我不要!我要讓你一直拖我後腿,然後我就可以去敲阿來的頭,她整天侍弄她那幾顆破珠子,我要把她的珠子丟掉,那樣她一定會氣得想要跳崖。」
成炎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奇怪,為什麼她說的話他听著越來越迷糊?她都要死了好不好?能不能做出一點合適的反應?還說這些有的沒有,他頭都大了。
成炎臉上恢復一徑的嘻嘻哈哈,伸手甩出袖中的紙扇,「可是你不要本少救你的哦!做了鬼可不要跟著本少。」
青衣點頭,「放心吧!我做了鬼會直接去投胎的,你不要跟著我就好。」
成炎氣得頭頂冒煙,這女人三兩句話就能氣死人,居然還有一個榆木一樣的將軍大人迷上她,可見那將軍大人也不是什麼正常人。
成炎眼珠一轉,「你知不知道?你家齊將軍被軟禁了。」
青衣搖搖頭又點點頭,「我本來不知道,現在你告訴我我就知道了。」
成炎又說︰「罪名是窩藏欽犯,疑有不軌,不過我看這里面貓膩不少,居然都沒審你,直接就宣布你是程家遺孤,然後馬上就把齊勝給軟禁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是有不妥嘛!」
青衣眼中依舊茫茫然,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沒听懂,成炎微眯著眼,「我說,你到底是聰明還是蠢笨吶?」他這麼聰明的人觀察了這麼久也沒得出個肯定的答案來,說她聰明吧,她又總一副痴傻樣,說她蠢笨吧!又總有些事情只有以她為中心為主角才能解釋通透,一個人若是能將自己藏得如此深湛,倒也實在是個高人。
成炎合上扇子敲敲自己的腦袋,「有一個問題我想了很久也想不透,你都快要死了,就告訴我吧!」
青衣微揚眼睫,似乎有些抱怨這人總把她要死的話題掛在嘴邊,「即使不是要死了,你問我,我也不會不回答你的。」
成炎呵呵笑著,小聲問︰「你說你都來了,我怎麼沒看你做什麼壞事呢?除了把那個榆木將軍給勾搭上了,怎麼沒見你殺什麼人放什麼火呢?這不是很奇怪嗎?」
青衣眼楮清亮,「因為我根本就沒做什麼壞事啊!」她點點頭,「嗯,我是無辜的。」
成炎的眼楮眯成一條縫,她說的話到底有幾分的真幾分的假?閱人無數的他居然看不明白,這時他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後怕來,若是這樣的一個人想要報復,那麼一定也是神不知鬼不覺的吧!
「咳,你剛剛說你不在乎什麼銀子,反正我以後都會還你的是什麼意思?」
青衣瞪著眼楮看著他,然後秀眉微蹙,「不知道為什麼,我越看你越覺得你相貌可憎,這世上能讓我有如此強烈的憎惡感的人已經不多了,所以我想,如果有空的話,可以陪你玩玩的,那時也許你的銀子就是我的銀子了。」似乎想到什麼,她的眉頭皺得更甚,「臭阿來,是不是連我會討厭你這種人都算到了,所以故意把你送到我身邊調劑我的生活?」
成炎臉色一變,似乎正要發怒,卻被生生地壓抑下來,他笑道︰「我不和你拌嘴了,反正你都是要死的人了。」
青衣正色,「我不會死。」
成炎退後兩步,「那本少拭目以待。」
亭台上尖銳的嗓音響起︰「午時已到,斬——」
打著赤膊渾身膘肉的劊子手高高舉起手中的大刀,青衣臉上露出不耐,雖然死了也沒什麼不好,但是她忽然覺得自己不應該在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這樣的情況死去,最重要的是,她最討厭的人還站在不遠處將一把破扇子搖得惹人心煩。
「刀下留人——」一騎快馬乘風而來。
成炎握著扇柄的手緊了緊,這是在她的意料之內嗎?
「皇上口諭,今天暫停行刑,罪犯程青青暫時收押。」
周圍一陣嘩然,不是沒有砍頭的時候被叫停的,而且一般砍頭戲里最高潮的部分就是被劫囚啊被暫時收押之類的,這並不妨礙大家的想象力。
青衣面無表情地看著成炎,這個人怎麼會忽然這麼討厭呢?真是越看越討厭呢!
成炎被嚇到一般往後跳開一步,「你干嗎那樣色迷迷地看著本少?」
青衣眼中露出不屑,她終于明白,她之所以討厭他,而且越來越討厭他,只是因為在某些時候,他和她實在有些性相近。
那麼,她是不是更討厭自己了?
青衣抬頭看了看太陽,太陽的光芒那樣刺眼,一切黑暗都無所遁形。
真是,心煩啊!
青衣沒有被收押回大牢,而是被押入深宮內院。
皇太後胸口痛,痛不欲生,眾御醫均無法,所以皇上又把她給找回來,大約治好了皇太後的病後再把她給押回去斬一次吧!青衣這樣想。
青衣沒入宮前皇太後還能在床上申吟兩聲,「哎喲,疼死哀家了。」
青衣入宮後,皇太後就連申吟的氣兒都快沒了,只臉色發青。
皇上焦急,「太後身體素來健朗,這是怎麼了?」
青衣翻了翻太後緊閉的眼皮,「她年紀大了,心髒有病。」
「那你還不快救她?」皇上急道。
青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大夫,為什麼要救她?」
皇上大怒,猛地一拍桌子,「放肆。」
青衣皺了皺眉,似乎面對這樣一個男人是件很不能忍受的事情,「齊勝呢?」
皇上緩了口氣,「你救治好太後,朕自然讓你見他。」
青衣搖搖頭,「我不喜歡和人談條件。」她看了看床上的太後,「大約再過一炷香的時間,她就該仙游了。」
「你——」皇上怒目瞪著她,「你不怕朕殺了你?」
青衣提醒他︰「我剛剛就在午門外。」大約已經算是死過一次了。
皇上臉漲得發紫,咬牙道︰「你就不怕朕殺了齊勝?」
青衣的眉頭微微皺著,且有越皺越深之勢。
皇上心中得意,只要一個人還有在意的東西,那麼他就有辦法讓對方屈服。
這時內侍急匆匆地跑進來跪倒在地,幾乎是哭號︰「皇上——」
皇上臉色大變,一腳踢上內侍的胸口上,「有什麼事不會好好說嗎?太後這還沒咽氣呢!」
內侍哭道︰「皇上,剛剛明妃娘娘小產了。」
皇上瞪大眼楮,「她什麼時候有的?」
「才一個月,因此明妃娘娘自己也不知道,今天吃了點海鮮,不久就說小骯痛,叫了御醫才知是小產了。」
皇上又驚又怒,這邊又有宮女「啪」地跪倒在地哭道︰「皇上,太後沒氣了。」
皇上怒瞪著青衣,手指顫抖,「還不快救人?」
青衣面無表情地問道︰「齊勝呢?」
皇上的臉黑得跟鍋底似的,咬牙道︰「去請威勝將軍。」
外面的侍衛應著。
「你還不救人?」
青衣搖搖頭,「我現在心情不好,看到齊勝心情會好一點,心情好一點說不準就會救人了。」
皇上氣極,「若是太後有個萬一,朕定不饒你。」
青衣貌似極認真地點點頭,因為過于認真嚴肅,反而自有一番諷刺之意,皇上氣得胸中翻騰,也只能怒瞪著她。
不久齊勝被帶到,滿臉胡碴的齊勝顯得十分狼狽,見到青衣,他眼楮里似一盞明燈被點亮了,「青衣,你沒事吧!」
青衣搖搖頭,「我沒事,只是差點被斬首示眾了而已。」
齊勝又驚又怒,「皇兄,你——」
皇上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對男女,冷冷地說︰「人你也已經看到了,還不快救治太後?」
青衣掐了掐太後的人中,然後在她的胸口上按壓了數次,太後的臉色才稍有好轉,青衣看向皇上,「這個大約要進行手術才行,不過我從沒有做過,搞不好會死人的,做還是不做?」
「手術?什麼是手術?」
「我也說不清楚,大約就是把她的胸口破開,對心髒進行按壓等等等等,我只在書上看過。」
皇上目光陰沉,「若是將人的胸部破開,不是早就死了嗎?還做什麼手術?」
青衣道︰「《史記‧扁鵲傳》中曾記,割皮解肌,湔浣腸胃,漱滌五髒,煉精易形。《後漢書》中又記,若疾發結于內,針藥所不能及者,乃令先以酒服麻沸散,既醉無所覺,因刳破月復背,抽割積聚。若在腸胃民,剛斷截湔洗,除去疾穢,即而縫合,付以神膏,四五日創愈,一月之間皆平復。」
皇上面帶詫異,「果真可行?」
青衣微微眉頭微皺,似乎有些不耐煩。
齊勝神色復雜地看著床上的太後,握住青衣的手緊了緊。
青衣看向他,眼中滿是疑惑,「你要我救她?」
齊勝緊抿著唇,床上病弱的那個女人,她是他的仇人,要說不恨是假的,可是要他親眼看著這樣一條生命從眼前消失,他卻又于心不忍。
青衣的眉頭就皺得更深了,「為什麼?」給她一個理由。
齊勝眼中透著憐憫,「她即使有不對的地方,但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了,現在她只是一個病弱的老人而已。青衣,我知道生命有多麼的脆弱,戰場上的那些熱血男兒,誰都不願意輕易死去,可是一旦來臨,誰也阻止不了死亡的腳步,正因為生命如此脆弱,所以我們更應該珍惜不是嗎?」
青衣瞪大眼楮,「珍惜別人的性命?」
齊勝深深地看進她的眼楮,堅定地說︰「是,珍惜每一條性命。」
青衣眉頭緊皺,然後使勁搖搖頭,「我做不到。」
世上能令她珍惜的東西?
也許真的會有,但絕對不是那些卑賤的人命。
別人的性命,她自己的性命,都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齊勝眼中露出憐惜的痛楚,「那麼,為了我,救她好嗎?」他輕柔地說,「如果她死了,我心里會不好受,這麼多年來,即使只是表面上的和睦,我仍然感激他們,即使那些溫暖只是假象,青衣,救她。」
青衣的心里忽然亂了,時而如野馬奔騰,時而如被堵住的泉水滯留。
半晌,她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雙瞳漆黑如墨。
「雖然還是有很多東西想不通,但是既然你要我救她,那麼救一救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齊勝松了口氣,臉上露出掩飾不住的喜悅,他在她唇上輕啄,「去吧!」
青衣看著一旁臉色陰沉的皇上,「你內力如何?」
皇上皺眉,「問這個干什麼?」
「我需要有人幫忙,否則很容易失敗。」
齊勝說︰「皇兄的內力與我不相上下,我來可以嗎?」
青衣搖頭,「你不合適,我就要他。」
齊勝臉上一陣尷尬,「我怎麼不合適了?」
「我怕醫死了老太後他找你算賬。」
齊勝臉上的表情一滯,然後慢慢微笑起來,也許她自己也未曾發現,慢慢地,她已經開始接受他,維護他,而且固執的她也開始听他的勸說,又也許她早就喜歡上他了,只是不自知而已。
皇上冷哼︰「你放心,若太後有個萬一,你絕對逃月兌不了干系。」
青衣道︰「照我說的做知道嗎?若是氣力掌握得不準,她會死得很快,很快的。」
施了麻沸散,青衣讓皇上以三成氣力打開病者全身穴位,疏通經絡,按摩神經,發放外氣,醍醐灌頂,打開百會穴,打通任督二脈,然後開始破胸進行手術。
兩個時辰後,青衣縫好傷口,又開了十張八張的藥方才作罷。
齊勝遞上一杯香茶,見她眉宇間滿是乏色,心疼道︰「累了吧!」
青衣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茶,然後緩緩地呼出一口氣。
大半時間在一旁輔助的皇上也汗流浹背,看著青衣一系列的手術,他才由衷地佩服起這個女人來,他淨了手,「朕的明妃還希望你去看看。」
「那點小病小痛你的御醫可以勝任,你不要煩我,我又不是大夫。」她累了,很累,所以原諒她脾氣暴躁,好吧!我知道你們想說她的脾氣其實從來就沒好過……
皇上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這樣的人,如果能留在身邊為他所用就好了,只是,她的性子太危險,只怕收服不易,駕馭更不易。
「來人,將欽犯程青衣押入天牢听候發落。」
幾個帶刀侍衛走進來排成一字,神色威武嚴肅。
「皇兄——」齊勝臉上大變。
青衣的頭有些痛,「我不去,牢里都是濕的,還有土,還不給我吃的。」
眾人眼角抽搐,皇上道︰「這回你救了太後有功,朕讓他們打掃一下牢房,再給你好吃的總可以吧!」
齊勝就抽搐得更厲害了。
為什麼皇上有引誘人去蹲天牢的趨向?
青衣神色微緩,用手指戳戳齊勝,「他呢?」
「他身為大將軍,又有王爺的身份,窩藏欽犯,自然要重罰。」
青衣道︰「那你也罰他去坐牢吧!我也有個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