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端莊高貴的女人,梳著時下流行的金陵髺,飾以金釵玉饌,眉心用牡丹花粉點著柔美的圖案,黛眉似蹙非蹙,明眸似閃非閃,耳下垂著金玉明月,整個人都是金光閃閃的,貴不可言。
燕曉來有些自慚形愧。
她本來以為自己是瀟灑多情的,可是看到這個女子,她才發現自己像個破落戶。
真是落魄啊!
「姑娘有事嗎?」女子檀唇輕啟,臉上有著柔和的笑意。
燕曉來微微回過神,彎起眉眼笑得妖嬈,「小女子略通玄理,今日看方夫人面善,想為夫人算上一卦。」
「大膽!」一個紫衣少女擋在方夫人面前,兩條柳葉眉倒豎,「我們夫人也是你想算就算的嗎?」這女子到底是什麼時候來到她家夫人面前的?府里的護衛們都沒長眼楮嗎?更可惡的是,她一直呆在夫人身邊,明明十二般戒備,居然也沒看見這女子是何時走過來的,這紅衣女子妖邪得很。
方夫人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眼前的女子,微微一笑,「小丫頭說話不知輕重,姑娘莫怪。」
燕曉來明眸微閃,笑道︰「方夫人不用客氣,我不怪就是了。」
她叫別人不用客氣,自己倒也真不客氣。
可是這聲聲「方夫人」為何讓她這貨真價實的方夫人听著如此刺耳?
「我未嫁之前娘家姓梅,閨名詩雪。」
梅詩雪啊!
有梅有詩有雪,端的是一番好意境啊!
這女子,連名字都起得精致非常。
燕曉來眯眼一笑,「我姓燕。」
梅詩雪微微點頭,「燕姑娘想如何算卦?」這女子一身寬綽紅袍裹住一身輕狂,必非偶然巧遇,只怕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不愧是大家閨秀,處事波瀾不驚。燕曉來心中贊嘆,心中的那根刺卻扎得更深了。
「梅小姐這邊請。」
七顆光華流轉的琉璃珠在石桌上四處滾動著,偶爾輕撞之,發出清脆的響聲,如從人心最底處傳出的聲響。
「這是什麼卦象?」梅詩雪問。
燕曉來淺笑道︰「這一卦叫風天小畜,屬木,乃是匣藏寶劍之卦,密去不雨之象。」
「何解?」
「小畜者,塞也。密去不雨,夫婦反復。住處不通,出行卻伏,求事不成,退而未速。」燕曉來亮澄澄的雙眼看著面前女子臉上的笑容微微僵住,然後是疑惑惱怒,最終化為平靜。
真是令她失望啊!
原來他的妻子,是這樣聰慧內斂的一個女人,所以他才不要她的嗎?
「這不是好卦。」梅詩雪臉色微白,卻依然露出一絲淺笑,如冰雪里一枝傲梅。
「夫人真聰明。」燕曉來似笑非笑,眼眸越發清亮懾人,「這當然不是好卦,只是預言罷了。」
台階上人來人往,那遠去的紅頂官轎越行越遠,這里是丹陽城最大的寺廟,那樣一個金玉佳人,心里也還有祈求嗎?如果有,她求的又是什麼?婚姻圓滿還是良人平安?
一道聲音打斷燕曉來的臆想——
「姑娘這算卦的法子真是稀奇,不如也給在下算一卦可好?」
燕曉來微微抬頭,陽光下的男人一身雪衣,亮得有些刺目,她輕輕別過頭,明明見到了他的妻,明明成功地讓那個女人不安了,為什麼她一點興奮的感覺都沒有?
秋日的陽光如此干燥,她有些渴。
這些年來,她一直很渴,這種渴,定要瓊漿玉液才能解,她何時才能舒緩那股渴望?
不由自主地,她輕輕舌忝了舌忝菱唇,是否是她錯覺,眼前這個男人的出現,似乎讓她更渴了。
「姑娘?」
她是在看著他,發呆?
迸南溪不由得好笑,又看到她舌忝唇的舉動,不由得想起那夜色里的輕薄,這女人,該不會真把他當豬肉的吧!
「哦!」燕曉來隨意應了一聲,然後將手中的琉璃珠收到一個紅色繡金的荷包里。
迸南溪微微湊過身,一雙桃花眼似醉非醉,「姑娘?」
燕曉來這才側過頭來看向他,他的臉離她很近,近乎調情的距離,應該是風月場中骨灰級的風流人物,他長得很好看!特別是眼楮,眼長,眼尾略彎,水汪汪似的,眼形似若桃花,睫毛長,眼尾稍向上翹,黑白並不分明,眼神似醉非醉,令人心情蕩漾。
口好干啊!燕曉來無意識中又舌忝了舌忝唇,「什麼事?」
對待美男應該像對待春花一般溫柔啊!她可是最憐草惜玉的,似乎是為了表現自己的溫柔,她放軟的聲音又問了次︰「什麼事?」
迸南溪指了指她手中的荷包,眼楮含笑,眯成兩道彎彎的月牙兒,十分勾魂,「在下想請姑娘為在下算一卦。」
心跳在加速,溫度在飆升。
燕曉來快速地眨了眨眼,理智漂浮在雲端,滿眼都是飄飛繾綣的桃花。
桃花運!
她激動地迅速蓋棺定論,然後決定好好享受。
「沒問題。」
燕曉來重新倒出荷包中的琉璃珠,琉璃珠清脆的響聲是多麼的悅耳啊!簡直就是為了今天的艷遇而奏樂。
七顆琉璃珠在古舊的石桌上四處滾動著,最後形成雜亂的圖形。
迸南溪問︰「這是什麼卦象?」
燕曉來若有深意地笑了笑,「這可不是什麼好卦象,還要听嗎?」
「哦?」桃花眼微微向上斜視,「若是不好,在下豈不更應該听听了?也好及時補救啊!」
燕曉來搖搖頭,「一切自有天命,若非是享受與天斗的過程,還是順天而行來得妥當,因為,」她彎唇一笑,「和天斗是沒有人能贏的。」
迸南溪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唇角的那一抹笑意,她所嘲弄的,是他,是這幅卦象,還是她自己?
「既然如此,姑娘為何還要學習玄理周易?」
從沒有對卦理有所期待的人,又是為什麼要學這種知天命、定福禍的東西?
燕曉來臉上的表情忽然凝住了,眼中滿是疑惑,為什麼嗎?她看著蔥白的指尖光華流轉的琉璃珠,在陽光下閃爍著熠熠光芒。
為什麼呢?她為什麼會研習周易卦理?
「不知道呢?」她輕輕低喃。
迸南溪似乎也被她的答案弄迷惑了,低聲復述︰「不知道嗎?」
她似乎在思索,在用力的思索,秀眉越蹙越緊,為什麼呢?青衣習醫是家傳,小希擅廚是喜好,那她研習周易八卦到底是為什麼?
她居然,找不到答案!
「誰知道呢?」她忽然抬頭深深呼出一口氣,眉眼間滿是釋然的笑意,如雲彩一般歡快的輕柔,「我不知道。」她理直氣壯地重復。
這回古南溪是真的有些發愣了,為什麼他有一種她的笑容與她的話語不搭調的感覺?她剛剛不是還很迷惑茫然嗎?臉色蒼白得跟鬼一樣,害他窮擔心一把的,才不過一彈指尖,她就笑逐顏開地告訴他「我就不知道怎麼著了」。
「呀!」燕曉來的視線忽然落在古南溪領口的一朵紅蓮上,失聲叫出來,這種穿衣風格她好像見過咧,雪錦面料,紅花點綴,最重要的是,領口微敞,露出好看的,性感的,鎖骨!
迸南溪奇怪地看了看自己,「我有什麼問題嗎?」
燕曉來雙眼晶晶亮,「公子吶,你前幾天晚上是不是進過皇宮啊?」
迸南溪眼角微跳,敢情這女子一直沒有認出他來?
可是沒認出來真的不能怪她嘛!燕曉來在心中為自己開月兌,那晚夜黑風高,她又喝得醉醺醺的,只記得她佔了一個美男的便宜,樂呵了好幾個時辰。最重要的是,她怎麼會知道他一雙桃花眼那麼要人命,在第一眼就吸走了她全部的心神,連那好看的,性感的,鎖骨,都沒有在第一時間認出來。
她的小心肝哦——
她那是什麼眼神?古南溪只覺得頸下在外的皮膚有些發麻,這回他肯定,在她眼里他絕對不是什麼豬肉,而是美色,美色,那晚被她的唇齒咬過的嘴唇忽然有些發干發癢了。
他干咳一聲,修長的食指指了指石桌上的卦象,「姑娘,這到底是什麼卦象?」
燕曉來的注意力輕易地被引到卦象上來,「這卦名為水風井,五行屬木,乃是珠藏深淵之卦,守靜安常之象。」
迸南溪星眸微凝,「何解?」
燕曉來帶著幸災樂禍的了然笑意,「井也,靜也,邑乃可改,井不可移,安身勿動,守道無虧,所作于人,且宜之,逃亡難得,應沒還期。」
「你的意思是?」
「意思是,你注定就是那顆井里深藏的珍珠,一身抱負得不到施展,否則會失去一切的哦!」燕曉來伸出食指在他眼前左右晃動著,「最好的狀況就是像你現在這樣無為而治。」
「無為而治嗎?」古南溪微微苦笑,「敢問大仙,此卦可有解?」
燕曉來眉眼間滿是妖嬈的笑意,看到梅詩雪眼中的不安她沒更好過一點,可是看到他無奈的神色,她心里的陰霾卻一掃而光。
而現在,她十分善良好心地勸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公子節哀。」
迸南溪眼角上挑,「為什麼我感覺到你這麼言不由衷呢?」
燕曉來呵呵笑著,「其實每當我看見別人倒霉時就覺得自己是特別幸運的,人生嘛,就是要在對比中得到滿足的嘛!」
迸南溪微微苦笑,「在下很榮幸可以讓姑娘有滿足的感覺。」他又問︰「這卦果真無法可破?」
燕曉來收起琉璃珠,「我不是說過了嗎?命由天定,我說不能改是不想騙你。」
她衣袖輕拂,就要離去。
「姑娘——」
燕曉來回頭,「還有什麼事?」
啊,雲兒多白啊,風兒多清啊,人生是多麼的美好啊!
迸南溪覺得隱隱有一股張力,隨著她的遠離而繃緊,竟讓他有一種想要追隨過去的,他怔怔地問︰「姑娘芳名?」
燕曉來眉開眼笑,「在下燕曉來!」
燕曉來?
「真是奇怪的名字啊!」朝顏看著潔白的宣紙上結構簡單筆畫連綿三個草書,輕輕發出感嘆。
「奇怪?」古南溪彎起唇角,「何怪之有?」
朝顏輕輕低喃著這三個字︰「燕曉來,雅不雅俗不俗的,曉來曉來。」她嬌笑出聲,「倒有三分大智若愚的味道了。」
「愚?」古南溪搖頭,「她可半分不愚。」
窗外的秋菊層層疊疊,萬千金縷將花心緊緊包裹住,讓人難窺一二。
他的視線落在筆下的草書上,珠藏深淵,守靜安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