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你在看什麼?」
那一邊,女人不快地發言,令少年倏然回神。
「沒什麼。」他挑唇笑了笑,嘴唇薄薄,柳眉鳳眼,漆發黑瞳,確實神似林寒,「媽媽,快三點了,你不是還有事嗎?」
「總之我和你說的話,你不要總是當耳邊風。你爸爸現在在外面關系很復雜,你要爭點氣。不要和你姐姐一樣,天天就是混,混到現在也嫁不出去。媽媽的臉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擺。」囑咐了幾句,又看了看時間,實在來不及了,女人起身,「你慢慢把東西吃完,我先走了。」
「嗯。媽媽再見。」
少年很有禮貌地笑著揮手,目送女人走出旋轉門,收回目光的同時,又踫到坐在隔壁的林寒死盯著他瞧的視線。
不愉快地挑起唇角,少年索性站起身,挑眉加快腳步,幾步就站到了林寒面前,拿起景嵐手邊的杯子,毫不客氣地往林寒臉上揚手潑來。高傲俯望著措不及防被潑了滿臉水花的林寒,不屑地冷笑,「你看什麼看,死同性戀。」
在林寒發生一系列的事情之時,賽小婭好像籠中麻雀,在酒店獨自心焦。
林寒定的房間條件很好,樓層也高,金色窗簾拉開後,可以俯望到大半個城市。托腮呆望,自己和林寒的家,就在那雲端下的某一處渺渺。
以前的自己和他,也生活在這同一個城市。但是也許一個住在東邊,另一個住在西邊,繞來繞去,狹小的地方卻總也踫不到。
一直到了緣分令彼此再也無法躲開的時候,哪怕飄洋過海,也會異地聚首。
但那真的是緣分的左右嗎?
賽小婭呆呆地看著窗外,她不知道。
比起緣分一類的話,也許自己雖然瘦弱但並不會輕易折斷的手臂,反而來得更可靠。她其實不怎麼喜歡這個城市,會偷偷地皺眉,迷信般地認定,它會和自己作對。
這里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好事……就連林寒,也一來到這里,就立刻被從自己身邊奪走了。雖然他說馬上就會回來……可她明白,那根本也是不可能的。有些事,無關當事人的意志。家人啊、朋友啊……一些也很貴重、因此無法擺月兌的東西,總會適時、不適時地造成困擾。
雖然有林寒的號碼,但她卻不敢打擾。
她要做一個懂事的女孩子,雖然她其實一直都很毛躁。就只有在林寒面前,努力地不說髒話,努力地注意儀表。就像坐在剛剛換好的雪白餐桌上吃飯的客人,因為環境如此整潔,自己也會變得謹慎。
她並不是一秒鐘看不到林寒,就會坐立不安;但在飯店里和在國外等他時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這里沒有她听不懂的語言,這個城市的道路她不會迷失。她就算跑在大街上,也不會有被誰逮捕的危險……所以,林寒也會覺得很心安吧。可是她並不想讓他這樣心安。她寧願做那個除了依附著他就無法生存的笨蛋,因為只有笨到像那樣的程度,才不會被好人的林寒舍棄吧。
枯坐了很久,自己叫了客房服務。
但是面對飯菜,又沒有了食欲。想了想,要了又吃不下,結果只是給林寒浪費,又努力地把它們全部吃光。
想要被誰表揚。
被說︰你這樣真是個乖孩子。好乖好乖。
就連他看不到的地方也一個人在努力著。但是不管怎麼做,結果自己還是充滿了不安。獨自一人,會被舍棄的不安。
以為一直到晚上,林寒都不會回來了。
結果八點左右時,房門突然傳出讓她整個人跳起來的鑰匙聲響。
「林寒?!」
「嗨。你好!」率先進來的青年眉目艷麗,看到她也露出並不意外的笑顏,而林寒臉色陰暗,一副灰心喪氣的樣子跟在後面。
「林寒,你怎麼了?」為什麼只是短短的時間沒有見到,一向灑月兌的他就變成這樣?「難道你媽的病真的這麼重嗎?」說出口才發覺自己烏鴉嘴,連忙捂住,一雙眼楮骨碌碌地轉。
「我沒事,我媽也沒事。小婭,你幫我倒杯水。」發生了那種事,林寒不知道要怎麼回家面對母親,一定會露餡的。最後只能讓景嵐送他回飯店。
大腦亂七八糟的,幾乎差點忘了把賽小婭一個人留在這里的事。那麼多年都過去了,連自己都已經放棄了……當年那個從懷中被抱走軟若無骨的嬰兒,居然長那麼大了,就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一想起弟弟的臉,林寒百感交集。
「我已經派手下跟著他了,他的資料由我來查。」景嵐小心地觀覷著他,「結果沒出來之前,什麼都不能確定。你不要讓你媽看出來。」
「我知道。」林寒點了點頭。除非DNA報告證明他們是兄弟,在此之前,他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也不知道要怎麼告訴那個少年,有關他和自己的事。
今天只是忘形的凝視就已經引來了他的不滿,秀氣的外表之下,弟弟好像和自己少年時的個性不太一樣,是一只手爪尖銳的小貓呢。林寒又忍不住笑了一下。不管怎麼說,懂得保護自己就最好。他寧可弟弟厲害驕縱又蠻不講理,也好過發覺他是受人欺負的灰少爺。
「我真羨慕你。」景嵐突兀地說,突然模出了銀灰色的香煙盒,手法熟練地點了根煙。
賽小婭討好地遞上煙灰缸,又趁機插話︰「到底你們……發生了什麼事啊?」
「唉。」景嵐單手托腮,憂郁地看著她,「說出來你不要驚訝。」
「好。」賽小婭用力點頭。
「也不能鄙視我倆。」
「當然!」賽小婭拍胸保證。
「你知道的,我和林寒關系一向不錯。」景嵐作勢向林寒靠攏,不顧他一臉迷惑伸手環住他的肩。
「唔。」賽小婭費解皺眉。
「你又打算……」林寒就知道景嵐下面肯定沒有正經的好話。
景嵐繼續道︰「今天我們遇到一個和我們有關系的故人……」
林寒稍稍安心,看來是他多心了。
「但那個人居然得了艾滋。你說事情這樣可就大條了。萬一他真的是攜帶者,我和林寒不是也危險了?說起來全是我的錯。」景嵐單手掩面,一臉痛苦,「在發覺我對林寒的真心以前,我不應該亂交的。」
「你再胡扯小心真的會得艾滋!」林寒一掌拍上他後腦勺,後者抬頭換上一個頑皮的笑。
賽小婭歪嘴瞧著景嵐,「你當老娘是傻瓜啊!靠。這種鬼話我怎麼可能信嘛。」
「嘩。原來你這麼多疑啊,比林傻蛋強很多嘛。」景嵐報復性地回拍林寒。
「你得不得艾滋我是不知道,但林寒怎麼可能和你有什麼?」賽小婭一臉鄙視,「我絕對相信林寒。」
「你們兩個都夠了吧。」林寒哭笑不得,本來他心情很沉重很抑郁。誰踫到這種大事都會既矛盾又傷神。讓這兩個家伙攪得空氣的味道都要質變了。
「那我走了。」景嵐告辭,「等有消息了我通知你。」
「你不要使用非常手段。」很清楚景嵐的人際,林寒有點擔心。
「就算我使用非常手段也是在幫你吧。難道你還要當控方律師?」景嵐調笑地扯扯嘴角,閉單眼用手指比出一個八字,「敢的話,就斃了你。」
賽小婭不爽地橫擋在林寒身前,「喂喂喂喂。你稍微客氣一點好不好,用手指人太沒有禮貌了吧。」
「哼,原來你有貼心SP啊。」景嵐作驚恐狀捧頰,「難怪不害怕。拜拜了。」
看著景嵐動作輕佻地勾腳關門,賽小婭忙撲上去把門關好,轉身有點絮叨︰「林寒啊,你這個朋友我總覺得他江湖氣很重啊。你不要怪我多心……」
林寒不覺笑了,順手拍拍她滑溜溜的頭發,「景嵐和我認識很多年了。他是我好友啊。他才不會害我。」
「哦……」被這麼說,稍微的……有點傷心。本來想忍下去,但過了一會還是要問︰「那我的名次,一定是在他後面嘍。」
「名次?」林寒困惑地重復了一遍,半晌才明白賽小婭在指什麼。
看他不回答,賽小婭把頭又垂低了一點。也對,人家是先認識的,人家是好朋友。自己……只是一個寄住寄吃兼寄生的,有什麼資格要和人家爭排名。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變得小氣了。竟然開始盼望,她能成為林寒重視的人。不敢奢求是最喜歡的,只要普通程度的喜歡、普通程度的重視,也很好啊。
「你們不一樣。」
林寒遲疑了一下,這樣回答,腦內直覺浮出的答案是———「景嵐是朋友。」
「那我是什麼呢?」賽小婭理所當然地反問。
看著她黑黑的眼楮,他有點愣住了,只能結巴著把視線稍微偏移,看著暗色茶幾旁邊裝飾性的綠色盆栽,「你是……另一種朋友吧……好了我們說點別的。」
「嗯……」看出林寒不想思考這個問題,她有點難過。以前也有過這樣似曾相識的場景。每一次,她想要試圖確定她和男友的關系,那些男人也是顧左右而言他視線縹緲。但是以前會覺得氣惱的感情,這一次卻不一樣。無論林寒說什麼都是正確的,如果他說是另一種朋友,那麼就是吧……內心飄蕩起濕潤的水汽,帶了一縷無形無色無法捕捉的悲傷。
有點想要問林寒家里的事,但是又擔心會讓林寒有其他誤解。
追迫太緊時,就會被拋開———就連這種事,也是過往的經驗談。
如果可能真想變成一張白紙,再笨再蠢再天真也好因為那樣反而是至今為止都幸福的證明,不想要過度敏感,不想要明白別人未曾出口的言下之意,任何眼波暗涌,蠅頭暗示,通通不想懂。那樣就可以無知無感任性撒嬌。
難過自己有點蠢。
卻又難過自己蠢得不足夠。
他看著那雙眼楮飄蕩著紫霜般的憂愁,長長的但稀疏的睫毛在皮膚上垂下暗影。忍不住伸雙手捏了捏她的臉,叨咕說︰「為什麼這麼小?不是已經很努力地喂你了嗎?」
安靜的臉上隨之浮起了天真的微笑,他喜歡的那一種,略帶沒心沒肺又燦爛的笑容。
她加大一點音量說︰「吶,因為品種不好。」
「怎麼辦?」他把額頭抵過去,故意埋怨,「我養了雜牌小貓。」
「雜牌小貓才可愛啊。」她伸手在頭上擺出貓耳的樣子動了動,「比較活潑又會喵喵叫。」
「是這樣啊。」
「是這樣呢。」
他就勢把她攬在懷里,最近,這個動作越發的順手了起來。模著她的頭發,覺得有一種安心的滿足感。
發生了那種意料之外的事,一半是驚喜,一半卻不安。已經過了什麼都要向人傾述謀求安慰的年紀,現在比較希望不要問他什麼,就這樣相互的陪伴。
「今天有想我嗎?」突然有了聊天的心情,于是開始關心她。
「這個城市上空總在過飛機,我數了一數。今天好像過去了十五次。一直听到飛機的轟轟聲響。」
「那麼有吃飯嗎?」
「牛肉有點老,蛋糕不夠甜,一個人吃飯可以很快也可以很慢。電視里的人影音不同步,說出來的話好像總是比動作慢一點。」
他笑了,「你現在說的這些,就像詩歌一樣。」
「哎?是這樣嗎?」她迷惑地睜大眼。
「詩的名字,叫寂寞的小婭在想林寒。」笑笑地說完,看到半倚在懷中的她一點點把眼珠瞪大的樣子,他心里突然滑過一絲後悔,咬了咬舌尖。難道真的是被方清景嵐他們傳染了愛開玩笑的個性嗎?為什麼他要說這種話?不自然地往起坐了一點,順便也把她放置在一個安全的位置上。
「好了,是不是也該睡了?」
「林寒呢。」
「今天就不走了,明天再回去和母親大人賠罪。」
「明天又要走……」
「嗯。媽媽收拾了房間,讓我住。」他苦笑,有點困擾。
「……」她在眼前張了張嘴唇,又乖乖地閉上。
「我托景嵐在找房子了。」不知道為什麼,他看著她的樣子,就不忍地要告訴她不必擔心,「我們馬上就可以從酒店搬回屬于自己的地盤。」
「真的?」眉飛色舞的臉馬上高興了起來。
「嗯。所以最近,要乖乖地忍耐。」
「嗯!」她用力點頭。
不知不覺的時候,和賽小婭說話,就會使用對小孩子的辦法。口氣很溫柔,但也許態度……很敷衍。討厭這樣的自己,但還是會不自覺地使用這樣的態度。就像知道自己應該睡在沙發上,也許根本定兩個房間才是正常的,卻還是會……還是會躺在她的左邊。
安慰著自己說我沒有做出格的事。
卻環抱著安心依偎自己的她。
迷惑地想著,這算什麼呢。
般不清楚了,誰在依戀誰的溫暖。
又自我安慰地想著也許這種眷戀並沒有錯。
悄悄地睜開眼,看了她一下。再次合上,換成是她悄悄地看著他。
面對面地側躺著,都有一只手擺在頜下,同樣的睡姿、動作,然後像慢鏡一樣,你看我,我看你,卻始終是在對方沒有察覺的剎那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