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回酒店,躲到床的角落處。
一個人呆呆的。
反復想著自己到底做了什麼?
為什麼本來還好好的,什麼都是好好的?
自己只是想要去幫林寒送個飯,自己只是想要能稍微做點什麼……因為每天閑著就會覺得自己好沒用,就害怕這麼沒用的自己會越來越被朱理比下去,就害怕林寒會輕視自己,會不要自己。
哪怕是一點點的事也好,要是有用就好了。
所以才想做飯給林寒吃。
雖然不是什麼大廚的手藝,但林寒也說過喜歡吃家常菜。只是林寒喜歡的口味她還是有自信的,就是這樣啊。
然後林寒的親人,她也好想要親近。
林寒的弟弟,她也覺得很可愛。
到底說錯了什麼呢……
現在像傻瓜一樣地回憶不起來了。
難怪林寒總是說她是傻瓜。
她真的是一個很傻的笨蛋!
一直哭,一直哭,哭到眼淚都哭不出來了,臉上的皮膚變得皺巴巴的。好想知道林寒現在怎麼樣了,又害怕得根本不敢問。
不知道這樣過了幾個小時,才听到好重的腳步聲,和驚得她整個人都要彈跳起來的推門聲。林寒一臉疲憊至極的樣子走進來,冷漠地注視著站在角落的她。
接著,眼皮掃過,就像什麼都沒有看到一樣地無視著她,轉向別處。
「林寒……」她怯怯地叫他。
林寒自顧自地換襯衫,然後去洗手間洗手。
「林寒……」她顫抖地喊著,開始跟在他身後。
他理也不理她地收撿著東西。
「林寒你要干什麼?」她哭著奪過他手上的衣服,「你是不是要走了,你是不是很生我的氣。那你打我好了啊,你罵我吧。」她急得跺腳,急得不知道要怎麼道歉,只能抓起林寒的手往自己頭上敲,「我錯了,我錯了,我不應該去找你……」
身體突然被推了一下,完全沒有料想到,腳下一絆,就摔在了沙發上。
推她的人,也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卻又皺眉漠漠地反問︰「都說了讓你老實地待著就好,為什麼非要去找我?」
心里雖然知道全部有關賽小婭簡單行動背後的答案,但就是也有根本不打算再講理的時候了。他那麼小心隱藏著的秘密,害怕逸安知道會傷心,那個孩子固執又驕傲。就算是誰都知道的秘密,大家也都會在他面前小心地隱藏。連他最怕揭穿這一點的朱俊濤都沒有在逸安面前說破,當時他是多麼高興啊。
可為什麼賽小婭一句話,就讓他迄今為止的努力全都白費掉。
唐龍紀現在根基不穩,朱俊濤在庭審之前為了預防萬一轉移了大部分資金。本來通過景嵐的幫忙,談成了幾個有希望固定下來的客戶做長久的生意。
可現在逸安要把那些全都推掉。
就像朱理說過的,他實在太固執了。他驕傲得可以允許一個陌生的林寒來幫他,卻不允許是把他拋棄了的親生哥哥來幫他。
「逸安他……說了好多的狠話。」林寒呆呆地坐倒在沙發里,眼圈發紅地復述著,「說我是想要彌補,把景嵐也給罵了。景嵐才不是那種特意會幫誰圓謊的個性吧。被逸安打電話過去責問真相,當然反罵著全都說了。你知道景嵐是怎樣的人嗎?你知道逸安要是得罪了他,連我去講情也不管用嗎……」
「我不知道……」賽小婭哭得抽成一團。景嵐很好,也很親切啊,被她罵也笑笑地眯眯眼,一直也在幫她和林寒。林寒不告訴她的事,也是景嵐說的啊。現在卻一邊胡亂地想著,一邊抱怨,全是景嵐不好。要是不能被她知道的事,為什麼要告訴她呢?卻又難過地想著,為什麼林寒要有不能被她知道的事呢?要是林寒把這些事全都告訴她,她就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了啊。可是看著林寒生氣到了根本失去表情的臉,她害怕得什麼也不敢講。
「我覺得好累……」
腳不旋踵地跑著,一直也是。這樣的事,那樣的事。為了不傷害這個人,為了不傷害那個人。變成雜七雜八的線操縱著好像木偶一樣的他。他以為努力就可以得到幸福的。但為什麼總是遇到超出了控制的突發事故?
現在,好不容易才穩定下來的唐氏變得一團亂。
朱理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只能反復問他。而逸安拒絕和任何人說話。被逸安惹毛了的景嵐很生氣。這一切只是因為賽小婭。
雖然本來不是這樣的……心里有微弱的理智在抗辯說賽小婭不是一切癥結啊。但又固執偏拗地認定,她不出現就好了。
實在沒有辦法的他,只好去找唐雲商量。本來不想被知道的,不想被唐雲知道他就是王文絹和林燁的兒子……唐雲果然很震驚,為了不把事情弄得更難辦,叮囑了他不要告訴朱理,否則就得又解釋當年抱養孩子的事……他同意了,他根本已經不想再向任何人解釋什麼。
他茫然質疑他的人生為何這麼狗血,卻沒有誰能冷靜理智地幫一幫他。他理解少年被揭穿身世而產生的憤怒羞恥,卻茫然地沒辦法應對這種驟然狂風暴雨的變化。
對陌生的林大哥會有的感激親近的眼神,變成因為知道是自己的兄長而冷漠回拒的怨憤眼色……所有他做的事,都因為血緣而變成理所當然。只有被騙而產生的難以信任,不知道是否能夠得以修補。
眼淚快要掉下來了。那種傷心憤怒懊惱,無從發泄,只能忍受。
就像一直以來也是這樣。
他還是很久以前,受了委屈,卻只能躲在大立櫃和床鋪之間的間隙里抱頭哭泣的無助少年。
面前傳來細碎的令人煩躁的哭聲,那張臉在視線里開始變得討厭。
一動一合的嘴唇在說什麼嗎?現在,完全不想要听見。
「你能不能離我遠一點。」
放下揉搓太陽穴的手,他懨懨地抬頭,冷漠地看著她,厭煩地說道。心里有誰在敲打著,提醒著,說著現在的話是不可以說出口的,但是又沒辦法。感情沖來撞去,讓整個身體都快要炸裂了。一定要去傷害誰,一定要去找到某一個出口。就像明明知道什麼不應該說,但偏偏要挑最最殘忍的,把再也不想忍耐的東西,都傾瀉出來。
「全都是你不好。要是你不在就好了……」
被否定的話,被最最重要的人否定的話,就會真的失去存在著的理由。
她看著林寒,眼淚就像會發出聲音一樣地掉落。
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說,但羞愧得什麼都沒辦法說出口。
眼前有諸多畫面飄拂而過。第一次見面時,像天使一樣潔淨的少年,居高臨下,眼角帶著些微憐憫。然後……距離第二次見面,分明隔了那麼久,他卻依舊做了她的英雄。
他總是微微笑著,連眼角的細紋都有著些微溫柔的寵溺。
抱著禮物回家的他。
帶著她一起旅行的他。
送給她合法身份的他。
在夜晚背著胃痛的她去醫院的他。
穿越滿徑花香去花田農場接她的他。
在夜晚的燈光下,把最後一塊拼圖一起放入應有位置時,抬頭與她相視而笑的他。
就像無所不能的魔法師一樣,林寒總是能給她好多好多的禮物。
僅僅是和他在一起,她就變得那麼幸福。
可是,看到他冷漠的視線。只是被那樣地看上一眼,心就痛得像被灑了鹽的水蛭,恨不得收縮直至消失。
十二點的魔法結束,一切都變得黯淡無光。
原來她的快樂,讓林寒這麼不快樂。
只是留在林寒身邊,就給他很多很多難以數計的麻煩。雖然這些事,她早就知道了,但就是死皮賴臉地一直、一直也不想承認。
包括現在,甚至是現在。
她也期盼著能夠獲得原諒,能夠繼續和林寒在一起。
因為喜歡林寒。
就是用超越了所有自尊,壓倒了全部羞恥的心情,像在狂風暴雨里支撐著小屋的細小樹枝,逞強地不願意就此斷折。
微微伸出的手,揪住林寒的襯衫。
把頭抵上去,用眼淚弄濕他的衣角。
顫抖的聲音就像是在哀求,連自己都听不出自己究竟說了什麼,卻在那之後,看到被燈光映照成淡栗色的發絲後面提起冰冷狹長的眼角。
「你就那麼悲賤嗎?」輕飄飄的聲音像一朵朵最冷的雪片,繽紛著覆蓋落下,碎綻成花。
嘴唇抿起,她整個人都在發抖,卻低下頭去,緩緩張開了手,感覺著衣料在指間慢慢地滑開、錯失。
其實我並不是悲賤。
只是我愛你。
我喜歡你。
所以不想失去重要的你。
因為喜歡的心情,而變得可以不在意所有全部一切雜余。在有過那麼多痛苦的這個世界,只是因為遇到了你,我就可以原諒上帝。
就像雖然經歷了好多好多的磨難,可是他把你留在了最後的關口。
一直以為你是我的獎品。
原來……你只是一個最大的難關。
……
眼淚只要張開口就會不停地掉落。
不知道應該怎麼道歉,不知道要說什麼才能讓林寒停止生氣。
張開嘴唇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就像那個面對王子的小人魚。
房間的門響起,又再被關上。
那麼重的聲音,就像也砸在她的心上。
寂寞的感覺突然鋪天蓋地地涌來,就像被留下的千百天里的寂寞其實都未曾消失過一樣地在愛的盾牌不見了的此刻,像重重的海浪一樣把她徹底襲卷。
讓她只能悲慟地哭著。
那一天林寒走了,就沒有再回來。
她一直也等著他,等到,從不停地看鐘表,到害怕得不敢從電視里確認時間。
後來,終于有人來按門鈴了。
她興奮地跳起來,哭著喊著林寒打開門。結果卻是被抱住因而一臉狼狽的服務生說著小姐有你的信件。
那封信上清秀的字跡,一眼就可以看出是林寒的字體。
就像曾經那些快樂的晚上,他教她寫字母的時候,帶一點圓圓的筆觸。
信封里沒有她期待的斥責或者原諒。
只是一張支票還有一把鑰匙。
那把鑰匙那樣的眼熟,以至于她認出,那是曾經一度,應該屬于她和他的房子。他們已經買了很多的日用品,雖然買的時候,好像是她纏著他,要求買一對一對一樣的,而他帶著為難的笑容,輕輕地點頭。
為什麼那麼笨呢?
一直也沒有看懂,或者是假裝看不懂。
林寒明明那麼的為難……
林寒明明就是不想要和她在一起的。
明白了這件事的現在,一邊提起嘴角,卻在支票上濺上了淚痕。
林寒也終于用錢來打發她了吧。
雖然其實這次是她不好。
仰頭,這樣眼淚就不會流下來。
吸氣,轉著眼珠,努力地帶出笑臉。
因為林寒明明就已經給了她那麼多東西。
即使收回也一點都不過分……
飛快地擦去眼淚,想裝出快快樂樂的樣子。
不知道為什麼,眼淚一直擦不干。
把自己的衣服裝進皮箱,要是林寒回來的時候,看到還有自己留下的痕跡,一定很不高興。景嵐送的禮物太多了,沒辦法帶走,那些就留下吧。
把林寒和自己的照片以及其他最重要的東西一一收好。
只要拿這些就好了。
然後,然後要像從來也不認識林寒一樣。
恢復成野貓般的堅強,一個人繼續流浪。
這樣想著的時候……
心口一跳一跳地痛著,那種讓整個人都變成傷口的感覺,那種即使痛得發抖卻還是想著其實不想忘記他的心情……讓人連面前的景物也變得沒辦法看清楚。
走出飯店的時候,茫然地笑了一會。因為其實準備了很多台詞,那些話說出來說不定什麼人就會因為她而感動得哭了呢。
但是,沒辦法說了。
林寒,不想要看到自己。所以,再動人的台詞,也都沒有必要。
那個美麗的小姐,叫做朱理吧,好像是這樣。要是她被誰說了分手,一定會選擇在漂亮的咖啡廳里。然後,分手的人大概會莊重地注意著禮貌。也許在離開的時候,也會優雅地親吻彼此的面頰,說著以後見面大家還可以繼續做朋友。
但是她不是那樣的小姐。用手擦眼淚,總覺得又快要哭了。
所以,她可以得到房子和支票。
她是用東西就可以打發掉的女人……雖然以為林寒應該是不會這樣想她的。
抬頭。天空就像小時候任何一次注視的時候,那麼的明亮無塵。
哭著笑了,臉上有薄粉被眼淚吹得阡陌縱橫。
用手臂擦下去,然後壓住發酸的眼框,一並擋住哭得扭曲的面容。
才不會去死,也不會怎樣怎樣。
因為原本就是像浮萍一樣。
就只是讓她認識到自己只有這樣的程度。
十二點到了,被打回原形。
其實她從來不是失去了王子就會變成泡沫的小人魚。
只是一個沒有仙女教母的灰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