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拒絕!」少年清秀的臉禮貌地微笑著,隨即「砰」地一聲毫不留情地將訪客拒之門外。
「喂喂!藤秀榮!你不要這樣嘛!你給人家一個機會,你听我說!」柳如風握緊拳頭咚咚的砸門。
「這個人真的很煩。」
傍自己倒了杯牛女乃,藤秀榮躲到隔音較好的廚房避難。剛抿下第一口……
「藤秀榮!」
「噗——」
驀然撞入視野,趴在砂窗上壓得扁扁貌似壁虎的臉,令他將牛女乃如數噴出。
「喂!你听我說嘛!」柳如風急得跳腳,「你這麼年輕,干嗎學那些食古不化的老頭子!這是高翔一生一世的請求,你就不能大發慈悲嗎?」
「那你也大發慈悲放過我行嗎。」藤秀榮無奈地推開窗子,抱住辦膊冷冷地打量他。
「你算什麼天才車手!」柳如風急了,「遇到一點問題就想逃避!有人很想比賽,很喜歡賽車!卻沒有機會了!可是你咧!你不覺得羞愧嗎?」
「是啊。有人很喜歡賽車,卻沒有機會了……」藤秀榮微笑著,望著天上飄過的雲朵,「所以……」
所以他才要懲罰自己。
「你能了解高翔的心情嗎!這可能是他……」
「你也同樣不能了解我的心情啊。」藤秀榮淡淡地打斷他,重新關好窗子,不理會柳如風耐心十足的或哀求或怒吼……
他信步踅轉桌邊,慢慢坐下。
五分鐘後……
十分鐘後……
十五分鐘後……
「這小子怎麼這麼有耐力啊。」藤秀榮滿頭黑線地彎腰開始尋找棉花塞。
「鈴——」客廳里傳來擾人的電話鈴響。
「不會吧……」藤秀榮怕怕地看著電話,咽了口唾沫。難不成又是柳如風?他現在想到這三個字,耳邊就一陣耳鳴,好像有無數變成長有兩只小翅膀的Q版柳如風在耳邊飛來飛去的吹喇叭。
猶疑了一下,他終于拿起話筒,「喂……」
「……」
「喂?」
「秀榮,我是瞿永靖。你現在還好嗎?」
「永、靖?」
拿住話筒的手剎那打滑,他急急地撈住險些滑落的電話,勉強將身體靠上牆壁,對面的鏡中,瞬間映出的是少年毫無血色的臉。
「你……」嘴唇開合了幾下,才終于發出聲音。世界好像安靜下來,爐子上的水聲、柳如風在家門口的大喊大叫……一切都靜止了,藤秀榮只能听到自己心髒驟然加劇的躍動,他所有的神經都通過一根電話線維系在對方的身上,好像在話筒那邊的人,只要伸手一掐,就能掐斷某種極為脆弱的東西……
「你在哪里?」他虛弱地問。
「我在療養院做復健啊。」那邊傳來明朗的聲音,「雖然離我們出生的城市只有兩小時車程。但是這里陽光很好。沒有那麼多雨水,很適合休養,我現在坐在花園里看書,覺得很舒服哦。」
「是、這樣嗎?」藤秀榮顫抖著加大一點音量,「永靖……」太好了,永靖並沒有責怪自己,還是像以前那樣……但是……
「永靖,對不起……」
「唉呀,你怎麼還是這樣啊。」話筒那邊傳來故作夸張的聲音,「每次听到我的聲音,開口就是‘對不起,抱歉’之類的。我就是怕听這個,才會拖了這麼久才給你打電話。你卻還是沒有變。」
「可是,如果不是因為我,你怎麼會……」咬住沒有血色的唇,藤秀榮捂住臉說不下去。
「那只是意外啊。」透過電話傳來的音色像陽光下的青草一樣溫和干爽,有著令人愉悅的溫度,意外地熨帖人心,「秀榮,你從小就是責任心太強。其實你這樣子反而會給身邊那些喜歡你的人帶來很大壓力。讓人覺得我們是在束縛你……」
「怎麼會?」
「你听我說,」瞿永靖溫和地打斷他,「我會受傷,絕對不是因為你,而是我的車子有問題。一個好的車手,在出發前,應該好好檢查自己的車。我會受傷,那只是因為我自己的疏忽。絕對和你沒有關系……」
「但是、但是!」藤秀榮急切道︰「是我提議要賽車的啊!如果那天我沒有提議,你就不會……」
「唉,死腦筋。」瞿永靖無奈地笑了,「很多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一定要追究是誰的責任沒有必要。如果你當時沒有提議,那我說不定會在其他公路上跌得更慘。總之追究這種‘如果’毫無意義。你不比賽了,我就可以恢復到從前,那你的退出也有意義。但現實不是這樣,何況誰許你擅自評定我恢復不了?」他佯裝生氣,「醫生說我的情況好了很多,說不定不久之後,我就可以再去和你賽車啊。」
「永靖,你不必安慰我……」
「喂喂,藤秀榮,」電話那端提高嗓音,「我才是受傷需要人家安慰的那個好不好?你再這麼不像你,我可要生氣了哦。」
「永靖……」
「我欣賞你,以前,現在,希望也能直至未來。藤秀榮,你得記住,如果你覺得欠了我什麼,你就更不能退出賽車界!因為——那是我們兩個人所做的共同的夢……」他輕輕地說︰「你得幫我,還有哥哥,延續下去……如果你無論如何也不能對我的傷釋懷,那你就听我的話照做。OK?」
「永靖,」覺得眼底熱辣辣的,藤秀榮捂住眼楮,「你原諒我了嗎?」
「傻瓜,我從來也沒有說過這是你的錯!你繼續做車手,我就原諒你!」
「永靖……謝謝你。」覺得有什麼溫熱潮濕的東西慢慢地溢上胸口,藤秀榮緊閉雙目。太好了……他還可以繼續、繼續那個在陽光下疾馳的夢……
「謝謝你,永靖。」
段小松深鞠一躬,坐在病床上的人微笑著轉過頭,撥動著瓶子里的紫藤花,輕笑出聲,「你和藤秀榮還真像。」
「呃?」
「不要總是謝謝你啊,對不起你啊。弄得我反而很負疚哦。」靠著白色軟墊,頭上還纏著一圈紗布的少年微笑著說︰「其實,即使你不來拜托我。我也不會怪秀榮啊,只是沒想到他那麼內疚。還好你來這一趟,不然事後心懷負疚的人,可就是我了……對了,這位是——」他望向倚門而立的美少年,「你弟弟嗎?」
「什麼?」唐葵大怒,「我是……」
「不好意思,原來是妹妹啊。」少年恍然大悟地更正。
「……」
「是我的……」段小松望了眼氣到說不出話的唐葵,「啪」地伸手在他背上一拍,「新任男友!」
「小松……」唐葵眨著星星眼望過來。
「嘿嘿……」段小松厚臉皮地笑笑,掩飾一瞬間淡淡的潮紅。
「真是心胸寬大呢……」直到他們兩人走了良久之後,病床上的少年還在感嘆,「陪女朋友來為她上任男朋友辦事……」
已經走遠的唐段兩人當然是听不到這番贊美了。
沿著長長的海岸線,段小松和唐葵一路走著。
「謝謝你陪我來。」
「怎麼……」唐葵偷偷地瞄她,「突然這麼客氣……」
「沒、沒啦。」但是小葵真的不生氣嗎,段小松也偷偷地瞥他,多此一舉地解釋︰「因為秀榮他一直有心結,所以我覺得……」
「我就是喜歡小松這一點。」陽光下,少年露出令人為之炫目的笑臉,「段小松,很講義氣!俠女哦!」
「嘿嘿……」被人贊美,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然後放下手,前後左右,為什麼放在哪里都覺得不自在?她向旁邊甩了甩……
不知道是誰先踫到誰……
那只手就好像早有預謀一般,將她迎入掌中。
于是,手牽著手,白格子裙的少女和藍色風褸的少年,一路走下去,坐著搖搖晃晃的電車,重返他們生長的城市。
間或,互望一眼。或許,所有的感情都有期限。但在發生的這一刻,相對望的眼眸中,只願時間停止,咯吱吱的電車可以一直行駛下去。
直到天長地久……
夕陽。山路。兩個少年憑欄眺望。
「藤秀榮。你什麼時候改了主意,竟然會主動給我打電話?」
「因為有一只叫‘柳如風’的蚊子纏得我太死。」
「厚。竟然這麼講自己的兄弟。」
「我可不敢要個大內密探做兄弟。」
風拂起少年卷卷的額發,露出無比清澈的眼楮,「這麼說,」他坦然迎上藤秀榮的目光,「你已經知道了?」
「那和我們要做的事沒有關系。」藤秀榮微笑。
「當然有關,」高翔苦笑,「我不要讓你故意讓我。你這人什麼都好,就是心太軟。」
「我才不會讓你。」習慣性地模了模衣袋,才想起自己從昨天開始再度戒煙,藤秀榮放棄地把手抽了回來,灼亮的眼神注視高翔,「因為我是個賽車手!」
「說得好。不過我還是要和你打賭。」
「打賭?」
「如果你贏了,我去自首。如果你輸了,要答應我一件事。」
「好。」藤秀榮爽快的微笑。
「你太有自信了吧。」高翔不服,「別忘了你很久都沒有練習。」
「因為我是個天才。」藤秀榮愉快地與他擊掌為盟。
「喂——」站在另一邊的那個人大喊,「你們到底說完沒有?」
「你女朋友在催你哦。」高翔朝身後揚了揚拇指。
「現在是好朋友啦。」藤秀榮戴上摩托車帽,慢條斯理地解釋。
「哦,原來你失戀啦。」
「對啊,不要同情我哦。」他扮可愛地向他一睞。
兩個人分別跨上摩托車,段小松在不遠處抬手正要打信號。
「秀榮哥——你必勝!」
身後傳來摩托車群駛來的聲響,瞬間山路上已是人聲鼎沸。
「你家那幫人來了,」高翔沖他一揚下巴,笑道,「真是的,最後一次,想要安靜地和你比一比,都不行。」
「阿翔!」
罷說完,一輛車就無聲無息地駛到他身旁,高翔愕然望去,是阿萊,「加油。」言簡意賅的兩個字,已經代表了千言萬語。
「你也有高手壓陣哦。」藤秀榮微笑還擊。
「秀榮哥,听說你要加入職業車隊?」大頭興沖沖地跑來,「小松都和我們說了,大家都為你高興哦。」
是這樣嗎?
藤秀榮無言地轉頭,望向不遠處的段小松。後者報他以令人產生回復沖動的燦爛笑顏。
是啊。大家都是好孩子。沒有人會責怪他背棄他們,反而幫他打氣,為他開心。長長的落在地上的翅膀,好像再次變得輕盈了,藤秀榮戴正頭盔,握緊車把。現在他是「風花」的藤秀榮,他會傾盡全力。這就是為高翔,為大家,他所能表現出的最大敬意。
這次的比賽,其實不論勝敗,他都是贏家。深深地望向右邊,那個卷發之下眼眸清亮笑容明朗的少年。他相信,他也絕對不會是輸家。
每個人,都一定只是在和自己比賽。
為了迎接將有更多險阻的明天,才要勇敢地超越今天!
你,一定也是這樣想的。
因為你是我欣賞的對手!
兩個人,微笑著,視線交纏,慢慢地分開,收回,凝視前方的段小松。
手心在冒汗,段小松握緊兩面旗幟,她望著並列在山道上的那兩輛摩托車,忽然不曉得自己到底希望獲勝的人是誰。
只是,視線漸漸的模糊,在眼淚溢出之前,她命令自己果決地揚起雙手。
于是,命運駛動,無從終止。
兩輛車子像離弦的箭一樣,風般掠過段小松的身畔。發絲輕逸,裙擺飛揚。眼淚終于滑落,在風中……
第一次坐上摩托車,是十四歲。
藤秀榮載她去相鄰的那個城市看海。
那些鏡頭,一一浮現,一一錯落。她慢慢地轉過肩膀,看著環繞的山路。這里不是F公路。因為F公路有太多傷心的回憶,他們把比賽地點定在了這里。有些事情,超月兌在情感之外,無從判斷。
比如高翔的執著。秀榮的執拗。
但如果,所有的人,都可以在轉彎之後,或得重來一次的機會,該有多好。段小松由衷地盼望著。
有一只手輕輕地伸來,溫暖地包裹住她的手。
在眼淚再次滑落之前。
「一定,會變好的。」那個人天真地笑著說,「明天,一定會比現在要更好一點。所以,所以小松不要難過……」
「是這樣嗎?」風吹亂她臉邊的頭發,淚眼迷離,她望著唐葵。
「嗯。」他輕聲允諾。
「傻瓜……」趴在他的肩上,她咬他,「那又不是你能決定的。」
「但是不這樣的話,」他收緊手臂,「我會更難過……」
如果走錯的路可以重來,如果每個人都能更幸福一點……
而在道路的終點站。
「你有沒有讓我?」少年A問少年B。
「你說呢。」少年B懶懶地笑著,然後才一吐舌︰「絕、對、沒、有!」他耍賴地捂住臉,「天才果然也是需要練習的!啊啊!我要練習!我要雪恥啦。」
「那可真抱歉。」少年A幽默地回答,「你永遠都沒有機會。不管你以後多強,你都曾經是我的手下敗將!」
「那你的條件是什麼?」少年B想起那個賭局。拉出一窮二白的衣袋,「我真的很窮……」
「藤秀榮。」少年A忽然伸手,等在半空,「你一定要變得更強!你要加入職業車隊,成為一個很棒的車手!實現我不能實現的夢……讓我可以含著眼淚指著電視對別人說‘當年,我贏過這個人!’在心里,做一個高手的夢……」
「高翔……」這就是條件嗎?藤秀榮心里一陣翻騰,涌上說不出的滋味,他想要和他拍手對擊。那個人卻收回手掌,轉身而去。
「等完成諾言,再來找我蓋章——」
那個背影,到最後還是瀟灑地揮著手。開玩笑般地說著最認真的話。然後上了摩托車,從另一條道路,駛向山下……
藤秀榮站在漸大的風里,看著自己張開的手掌。
慢慢地收緊手指,緊握成拳。
「我答應你……」他輕輕說︰「我答應你,高翔!」
驀然回首,望向背道而馳的小小黑點。藤秀榮慣常懶散的笑容被山風抹去,換上一抹從容的堅定。然後發狠般,讓自己轉過身,要順原路返回。山下,還有朋友們在等著他。
人生就像疾馳的山路有許多轉彎。一個剎車不急,就會犯下無法挽回的錯誤。但是活著的人,總要迎接明天。
在這不斷的疾馳中,有人贏得一個世界。有人失去所有未來。命運雖然是單行線,但人們緊握著方向盤。為了不造成更多的遺憾!
藤秀榮緩緩地,露出笑容。向著前方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