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會的競選儀式,在大禮堂舉行,離開始還有半個小時,已經座無虛席。
臂眾席上,有橫幅、有標語、有彩旗、有喇叭,這架式不像是選舉,倒像是演唱會。
幾個學生在交談著。
「我都準備好了,待會使勁鼓掌,瞧,藥油我都帶來了,不行抹一點?」
「我帶了潤候片,昨天排隊買的。」
「我這兒有臭雞蛋和西紅柿,你們想拆淮的台?」
「我帶了照相機——不過忘記買膠卷了。」
「你們千萬記住哦,我上台給商聖倫獻花的時候,趕快多照兩張,我裱起來保存。」
前排的準備席,空出來一排位置,那是為參講的選手留置的,現在他們都沒有到場,全部在後台做準備。
在掌聲中,二十四位競選者按照號碼排序一一上台演說。
演講中的一個部分,就是介紹自己的能力和業績,並闡述可以勝任該職位的優勢和理由。號雷磊一下來,就是號樂琰。果果在她上台前比個手勢說︰「加油,你絕對是主席的最佳人選!」
這時候背後一個聲音說︰「還不一定呢。」
丙果不用回頭也知道這是誰在說話,淡淡地哼一聲︰「有些事情並不需要進行到最後才會水落石出的,就像拿雞蛋去撞石頭,就算不做也知道結果肯定是什麼了。」
話剛說完末裔的聲音又近了一步,貼著她的後耳根說︰「我怕你輸不起。」
丙果猛地回頭,用力推開他說︰「靠這麼近干嗎?離我遠點!」
那個身影被他推得摔在地上,樂琰失聲叫︰「哎呀,聖倫,你沒事吧?」
商聖倫慘痛地說︰「果果,我沒招惹你啊,推我干嗎?」
丙果一呆,末裔的笑聲從幾米開外的地方傳來,囂張得很。
懊死的眼鏡,該死的末裔。
樂琰把商聖倫扶起來,無奈地說︰「我上台了,你們不要鬧哦。」
遠處的程亞彥用左拳擊在右掌中,露出一嘴白牙道︰「放心,他們鬧的話,我就泰山壓卵,搞定他們!」
樂琰搖著頭走上燈光閃爍的講台,留下後台中一群眼神中各自陰謀浮動的人。
周圍一片蒙朧,果果只好安分地呆著,反正她也不是多麼喜歡熱鬧的人,只要別人不來招惹她,她是無論如何不會主動跟不相干的人搭腔的;更何況台上的那個人講得那麼好,台下掌聲一片,連她都忍不住蹦掌說︰「完美,如果樂琰不是主席人選的話我把頭割下來。」
商聖倫說︰「你好像是第十二號?在這里鼓掌鼓得倒是起勁,演講詞準備好了沒有?」
丙果沮喪地笑了笑說︰「準備什麼啊,隨便講講好了,你們都有特長優勢,我除了會啃書之外就是發呆,進去了也沒事可干。」
商聖倫的臉變形,「這麼說來你根本就沒有準備?喂,你和末裔的賭約解除了嗎?他可是很認真的喲。」
丙果無所謂地聳肩說︰「每個人都各有特長啊,我不適合交際,他適合,就讓他贏;等到考試的時候,他就要輸給我啦。」
「唉!」商聖倫擺擺手,「你們夠無聊。」
樂琰完成了演講,留下一片如潮的掌聲進到後台來,果果看著樂琰說︰「不是我夸張,你真的好棒哦。」
她這麼說的時候,八號選手已經站在了講台上,果果只听見平息下去的掌聲以又一陣高潮蓋過去,不由得困惑道︰「誰那麼跩?」
「你的仇人。」樂琰說,「上台就微笑,下面連Encore都喊出來了呢。」
「癩蛤蟆賣騷?」
「他講得很好。」商聖倫說,「先跳上桌子,蹺著二郎腿,一邊打響指一邊自我介紹,贊!」
丙果立即說︰「我想扔臭雞蛋,臭雞蛋和爛番茄,一樣臭,跟癩蛤蟆臭味相投,」
「學生們的反映很熱烈。」商聖倫插播,「對手強勁啊丙果,你一定要好好表現,還有百分之三十的希望勝出。」
丙果用手肘狠狠打了他的肋下,「我就百分之三十的希望?」
「你總不可能像他那樣,跳上桌子吧?盡避這招很特別,但是用過的招數還有什麼意義呢。」
丙果說︰「我又不是流氓,當然不會光天化日之下做出那麼痞子的行為,他和樂琰簡直是流氓跟公主的鮮明對照,比不上樂琰的表現,我還比不上他嗎?」她把十二號的牌子往胸前一別,等到主持人宣布輪到她的時候,大步向演講台走去。
樂琰叫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果果台階——該死!」
台下一片安靜,等果果抬起頭來,一絲痛苦的神色浮現在秀麗白皙的臉上時,台下開始轉為一片嘩然。
商聖倫沉思了下,問樂琰︰「……這就是她所謂強過末裔的方式嗎?」
樂琰回看了他一眼,緩緩捂著臉。
這時果果腦子里的念頭是︰快點爬起來,沒準那個家伙正開心地舉起相機瞄準她翹起的臀部按快門呢。想到這里,她「噌」的一下蹦了起來,但是靈活的動作在右腳踝著地時告一段落。
真是痛啊,為什麼偏偏選在這個時候摔跤,扭到腳?她僵在台上的時間已經超過了兩分鐘了,主持人卸去袖珍話筒小聲地問她︰「果果,要不要我叫下一個先頂替你?」
「不要!」要是那樣她還有得混嗎?回到後台一定要被他橫的豎的糗一頓,反正臉都丟了,索性豁出去。果果兩手撐地,用膝蓋爬起來,然後仰著頭看天花板——因為前方有面大鏡子,
可以照出她那一瘸一拐的英姿——用鴨子似的步伐挪到講台上。
演講詞倒是還在腦子里沒有摔掉,只是傾倒出來的時候不大靈光。接下來的難題,是怎樣面對底下觀眾,那縮水的臉。她發現他們都呆呆地看著她,注意力全部集中到她那條半彎曲的腿上。可惡,她的右腳踝現在一定正以一個奇異的角度彎曲著!現在精彩啦,她的听眾已經听不進去她的演講,開始希望看到她下台時的走路姿勢了。
這時,一陣輕緩的音樂飄揚起來,聲音不大,但是可以傳達到禮堂的每一個角落,傳達到每一個人的耳中,首先是一片柔和的古塤吹奏樂,然後,慢慢導入鋼琴,琴鍵的敲擊靈動輕盈,接著,沙錘和鼓點加了進來,使得整個樂曲開始變得復雜而鮮活。
這首曲子真是好听得過分!
丙果立即把自己站在講台上的目的忘得一干二淨,專心豎起耳朵听起音樂來,反正她沒有眼鏡,什麼也看不清楚,周圍一片白茫茫,倒是非常符合音樂的情境,听到入神之處,她將細長的手指彎曲,用指關節輕輕敲擊著桌面附和著節拍,唇角也若隱若現地露出一絲可愛的笑容。
她在這里陶醉,簡直要把後台的樂琰和商聖倫急死,他們比了半天手勢,無奈果果就是看不見;台下的觀眾莫名其妙地看著她,看她這麼入迷地跟著樂曲微笑,也情不自禁地跟著打節拍,于是,啪!啪!啪!啪……從一個人的節拍,變成一群人的節拍;從單凋的節拍,變成節拍的海洋;從僅僅的節拍,變成節拍伴著輕輕的哼歌聲。6分鐘的樂曲結束了,下面三千多號人仍是兀自陶醉中。
「這旋律……好像在哪里听過?」果果從音樂中回過神來,看到自己所在的講台,忽然想起,她是來競選學生會成員的!
「啊——我是聲樂系的果果……」她咬著手指尖的自我介紹還沒說完,下面已經響起了雷動的掌聲!
發生什麼事了?果果一頭霧水地揉著眼楮,主持人一邊鼓掌一邊走過來,在她耳邊說︰「實在太精彩了果果,我從來不知道你這麼有一套。」
她究竟干什麼了?有誰來告訴她?
※※※
「我去買午餐,你們要吃什麼?」
「燻肉女乃酪三明治,加一份煎蛋,配香芋汁。」
「咖喱牛肉飯,紅茶。」
「意大利肉醬面,加雙份芝士,礦泉水。」
「菲力小牛排,四分熟,木瓜女乃茶。」
「仔雞排飯,橙汁。」
「雙人套餐,牛女乃!我和樂琰的。」
「9寸夏威夷雞肉披薩。」
「我節食,一份龍蝦沙拉和火腿皮蛋粥。」
學生會新官上任的例行會議開到一半,大家的肚子都不給面子地呱呱叫了。負責采買午餐的末裔一一記下後,巡視一圈,「主席,你要什麼?主席人呢?」
花笑綾打了個呵欠說︰「大概還在廁所里吧。」
末裔遂走到一邊的洗手間,踢門,門沒鎖,他便不告而入,視線來回繞一圈,發現了蹲在牆角的人,「你縮在這里干什麼,肚子不餓啊?」
丙果保持那個姿勢,雙手托腮,雙眼無神地望著前方的抽水馬桶,蹲在角落里一動不動。
末裔先看看四周,然後扯扯褲管,順著牆壁蹲下,「你的腦袋被豬踢了?喂!」他伸手,在她眼前晃晃。
紅發腦袋動了動,果果頓了頓,茫然地回過頭來看他,「……干什麼?」
「午餐哪,主席!」末裔舉高手里的采購單。
丙果用手搔了搔那頭和她性格明顯不符的紅色頭發,神情煞是苦悶地喃喃道︰「主席,主席,為什麼是我?我怎麼會是主席啊。」
她那天莫名其妙地下了台,第二天的校報上就登︰冰山美人,台前平添親和力,主席寶座塵埃落定。在她什麼都不明白的狀態下,成為了最新的學生會主席,作為輔作的副主席人選不出意外地是樂琰和末裔兩個人。
她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撓頭發呆,末裔就一直看著她,這副千年難得一見的神情,至少對他而言是這樣。平時的果果,一看到他就如同看到什麼猛獸毒蟲,一張臉冷得可以結出冰塊來,
惟獨面對樂琰、商聖倫那幾個熟人時才會笑逐顏開,哪像現在這樣,好像一個思索著糖果應該自己吃還是留給弟弟吃的七歲小女孩。
「你不說要吃什麼我就幫你做主了。」末裔起身離開了不太適合談論食物的廁所,他餓得快要胃穿孔了。
丙果依然蹲在馬桶前思索著,直到喬思蜀站在她旁邊,「拜托,主席,你要發呆的話可不可以去辦公室旁邊的沙發?你一直蹲在這里的話我怎麼辦啊?」
就這樣果果被喬思蜀毫不客氣地驅逐出廁所這塊風水寶地,為了防止她于自己尿尿的空隙再次進來,喬思蜀找了根掃帚抵住了門,像躲什麼一樣。
※※※
「反正都做了,你就將錯就錯好了。」花笑綾說。
「可是我真的不是做主席的料。」她對著花笑綾低吼。
「不是有副主席嗎?事情他們做,主席你當,不就得了?」章柏賀當著樂琰的面這麼說。
「這種事情白痴都知道。」果果沒好氣地不理他。
末裔買好了飯,正在一一分發,果果拉住正要和樂琰一起大塊朵頤的商聖倫問︰「那天的曲子,是誰放的?」
商聖倫還沒回答,一個聲音橫插進來說︰「是末裔。」
丙果回頭,雷磊抱著他的9寸披薩,說︰「你像個傻子似的呆在台上,不放音樂的話氣氛能緩和過來嗎?」
丙果一時半會沒領會過來,「音樂是他放的?」
「嗯。」
「為了緩解氣氛?」
「是啊。」
「這麼說,他是在幫我嗎?」
「廢話!」雷磊白了她一眼走掉。
丙果更不明白了,看到自己出丑不是他最樂于見到的事情嗎?這樣的邏輯對不上啊。
一個印著「LittleOrange」的盒子遞過來,果果順著那條手臂看過去,「看什麼,你最喜歡的海苔便當啊。」手臂的主人不耐煩地說。
丙果多看了他兩眼才接過來,沒錯,這家名叫小桔子的店,是她高中時候經常光顧的地方,那里的便當很好吃,又很新鮮,上大學以後就很少去了,雖然很近,但是礙于公主這個頭餃,她沒有再度踏入店門。
拿著勺子舀了一口放進嘴里,味道還是一樣好,溫度也不燙,一切都符合她滿意的標準,完美得讓她不得不道謝︰「謝謝,」含了一口飯,所以別指望她說得多清楚,再說了,就算可以說清楚,恐怕她也不會工工整整地說。「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家店的海苔便當?」
「我跟你一個房子里住了N年,頭發幾根都數清楚了。」
丙果想起一個家伙說的話,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對手。
有些事情很好笑呢,你明明很討厭一個人,可是為了能夠打敗他,嘲笑他,你會拼命地去注意他的一舉一動,他的優點缺點,甚至一顰一笑都牢牢刻在眼底心里,觀察到最後,自己都開始迷失,腦子里全是他的影子,不知不覺模仿起他來。
「喂,」末裔喊了一聲,果果停下咀嚼,抬起頭來茫然地看著他,後者的唇角慢慢露出一個邪邪的笑。「要是當不下去的話,學生會也不是沒有辭職的先例。」
丙果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是在說自己僥幸當上主席的事情。
明白過來以後,她的眼神頓時就冷了三分,然後動作迅速地合上便當的蓋子,塞回一臉愕然的末裔懷中,用冷淡的語氣說︰「抱歉讓你失望,因為我想這個可能性不大。」
她大步走出休息室,也不管外面的成員還在大口地囫圇吞咽就開口說︰「從今天開始學生會細則要重新制訂,此外每個人要負責撰寫自己所管轄部門的活動企劃書,明天檢查,散會!」
散會那個詞還在房間里回蕩,她人已經走出了會議室。
章柏賀嘴上還掛著一條青菜,滿臉不解地看著跟在她後面出來的末裔,含糊不清地問︰「你們發什麼瘋啊?」
「明天就要寫出來?下半年的活動計劃書?」程亞彥四處觀望了一下,人人臉上都是一副「殺了我吧」的無奈表情。
雷磊尤其不快,咕嘟咕嘟灌下半瓶氣泡礦泉水後,「砰」的一聲拍在桌子上道︰「你們吵架不要株連無辜啊,自己闖的禍自己擺子!」
喬思蜀也不耐煩地說︰「煩死了,要寫什麼企劃書就交給戲劇部的家伙呀,隨便指使別人惹火了我的話明天就叫他上校報的頭條。」
他這個校刊主編說這樣的話,沒人敢當他是鬧著玩。
看來這群新人成員還不太好管教呢。
※※※
「想要我退出?再等三百年吧,既然有主席這個權力,我就要你嘗嘗我的厲害。」
在沒有人的地方放松地自言自語,是果果慣有的行為。
打開電腦接收郵件,清除掉一堆無用的垃圾後,她看到楚驍陽這個名字安靜地陳列在未讀郵件一列中,打開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字︰三到七號我會到你所在的城市去談一件事情,住在W酒店房,下午六點以後我都會在1208房間里。總台電話是……
丙果反射性地抬腕看表,離六點還有十分鐘,趕過去應該差不多。
樂琰才進門,果果就迎面沖來,碩大的帆布包差點打中她的臉,「去哪里啊?」
「別等我,你自己吃飯。」
人已跑遠。
※※※
走進富麗堂皇的酒店大門,果果也是從上大學以後才和這種地方有過接觸,何況自己現在一身不算整齊的校服,一進門被別人多盯著看上兩眼也是無可厚非的。她搭電梯上到十二樓,按了1208房間的門鈴卻沒有回答。
難道他不在嗎?她又搭電梯下來,總台小姐仰起臉微笑著間︰「有什麼可以為你服務的,小姐?」
「請問1208房間的楚驍陽先生,有沒有回來?」
小姐微笑著指了指她身後的大廳,「楚驍陽先生不在房里的話,應該就在那邊的酒吧,您去那邊看看吧。」
丙果連忙回頭,酒店大堂分為兩個部分,一是接待處,另外就是特別設置的休閑酒吧,她往前走了兩步,酒吧區內坐著四個人,有兩個都上了年紀,不像是八年前大學畢業的人;還有一對是一男一女,女的非常漂亮,戴著艷麗的大耳環,穿著時髦的春季新款,談笑間舉止優雅自然;男的背對著她,只能看見他一頭長發柔軟地搭在肩上,從那女子的神情看來,他們交談得非常愉快,好像是對戀人。
不便打攪他們,果果就在他們附近的位子上坐下來,一直盯著那個藍色的背影看。
「小姐要點什麼飲料?」穿著黑色絲綢背心的侍者問。
「果汁。」她頭也不抬地說。
那女的好像察覺到了果果的注視,抿著唇朝那男子低語了一句什麼,男子便側過臉來,視線剛好和果果對個正著。
丙果抓著帆布包的手指不由得縮緊,驚訝的神情也毫不掩飾地浮現在臉上。她從來沒想過楚驍陽是一個在容貌上這麼出眾的人,經過網絡上的了解,她認為他多半是個談吐優稚風趣,頗有見地的儒商,三十歲左右,可能有幾條細細的皺紋——現在才知道想象和現實的差距實在不是一句話可以概括的。那是個讓人第一眼看到就情不自禁聯想起路西華那俊美無比的容顏的人,他的確是有三十歲的氣質,但是絕對不像三十歲的人。
男子站起來走到她面前,彬彬有禮地問︰「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哦,沒有,我在等人。」果果本來有一點點期待他就是楚驍陽,可是自己這身校服很明確地顯示了身份,他卻沒有認出來,看來多半不是聖克魯司的人,那就排除在外了。
男子沒有說什麼,只是在離去前,又笑了一下。他的正面不如背面那麼工整,西服里面的白襯衣沒有完全扣好,鎖骨周圍的肌膚隱約可見,很健康的麥芽色。他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對那女子說了句什麼,女子掩口笑了,然後他們又繼續交談起來,
丙果百無聊賴地吸干了面前的果汁,正打算再回去總台問間看時,侍者又將一杯顏色漂亮的雞尾酒放在她面前,並指著那個女子說︰「這是那位小姐為您點的‘初吻’。」
那女子朝她舉舉杯子,果果發現晶瑩的水晶杯下,似乎有一張折疊的紙片,展開一看,上面寫著一句話︰適合你的酒哦——楚驍陽。
蘇果果吃驚地再度抬頭看時,那女子含笑指指自己。
「不是吧?」果果暗叫,「楚驍陽是個女人嗎?」
這麼漂亮的女人,任何場景下都不會給同行者丟面子,可是果果還是有點失望,凝視著那杯「初吻」,青澀的綠,喝上去,有雪花融化的味道。
大約過了十幾分鐘,女子站起來,拿著皮包出了酒店,經過果果身邊的時候,拍拍她的肩說︰「晚上過得愉快,」
丙果目送她的背影遠去還沒明白過來,那俊美的長發男子已經坐在她的對面,春風似的笑容對著自己吹來,「抱歉讓你久等,果果。」
丙果有一絲疑惑地看著他,「你……」
男子笑意更深,「你一進來我就注意到了,就算不穿校服我也知道你是果果,有件事我一直沒有說,其實我見過你。」
他把紙片拿起來說︰「在首相五十歲生日宴上。」
丙果搖著頭說︰「我並沒有出席呀。」
「我知道,」楚驍陽說,「你從偏廳走過去,穿著恤和牛仔褲上樓,還背著一個帆布包。」
他的目光落到果果身邊,「就是這個。」
丙果有點發窘,這麼說他也被邀請了?當時俊男美女那麼多,她沒有注意,倒是自己一身街頭打扮,一定很「出眾」。
「還有哦,你在上樓以前,背著包到自助餐區去拿了幾塊火腿三明治走。」
丙果低著頭忍不住笑了一下,楚驍陽跟著說︰「我在網上認識你時,還在想你是不是那個果果呢,不過天下叫果果的雖然多,可是在聖克魯司念書的恐怕只有那個穿恤背帆布包的公主吧。」
丙果說︰「我才不是公主,你要是見了樂琰,就知道公主應該是什麼樣子了。」
楚驍陽看看表,說︰「我帶你去個地方,今天晚點回宿舍可以嗎?」
丙果一愣說︰「啊?可能不好吧。」
「不用騙我了,我知道聖克魯司的規矩,別忘記我好歹也當了四年的學生會主席。」
楚驍陽狡黠地一笑,果果頓時有點呆呆的樣子。
這個人,實在是太帥了。
※※※
楚驍陽帶果果去的地方,叫做「MissingGemini」。
「你知道這里是什麼地方嗎?」他問。
迷失雙子星——「酒吧?」
「不單是酒吧,這里,是一家情景餐廳。所謂情景,就是制造隔離生活之外的幻象,在這里可以體會生活里無法圓滿的夢境。」楚驍陽回過頭來問她,「比如說,你自己有什麼夢想沒有?」
丙果搖搖頭,她不是那種第一次見面就把身家性命全盤托出的人,即使對方是個讓人一見傾心的人也好。
楚驍陽說︰「這里的人,有的希望可以經歷一次不倫之戀,有的想象自己可以暫時以另一個性別出現。」
丙果看了他一眼,「你都可以幫他們實現?」
楚驍陽沒有明確回答,只是反問︰「你說呢?」
丙果說︰「這樣有意義嗎?現實是沒辦法取代的,這不是夢想,這是逃避。」
楚驍陽的臉上隱去了笑容,他輕聲說︰「哦,你這麼認為嗎?」
他語音剛落一個聲音喊道︰「驍陽,嗨!」一個人朝他們走過來,是個三十左右的男子,高大英俊,體格健碩,褐發灰眸。果果覺得他好眼熟,似乎在哪里見過似的。
楚驍陽面對他又露出一個淡淡的笑,「今天怎麼沒有一個客人來?」
男人來到面前,先說︰「我停業一天。」然後看了看果果,笑著說,「還是校友呢,你叫什麼?」
丙果回答了他,他輕松地說︰「這是個好名字啊,我和楚驍陽一屆的。」
他這麼一說果果忽然想起來了,叫道︰「雷勉啊!」
男人笑著點點頭,「你認識我弟弟嗎?他也在聖克魯司。」
丙果之所以想起他來,一方面是因為在校史檔案簿上見過他的照片和資料,另一方面就是他那熟悉的五官輪廓,好像今天才在眼前浮現似的,腦海中突然就出現了一個名字,電光火石地沖出來撞擊著記憶皮層,「你是雷磊的哥哥吧?」
「哎?你知道?是他跟你提起過我嗎?」
謗本沒有,「我跟他也不是很熟悉,只是一起在學生會里做事而已。」此外還有點仇怨,他踩了自己惟一的眼鏡,但是如果不是這樣的話自己也不會僥幸當上那個倒霉的學生會主席,這一點果果當然沒有說。
雷勉沒有再問弟弟的情況,只是笑著看楚驍陽,講了一句︰「一代勝一代。」
丙果不這麼想,照樣子看來雷磊不見得有他哥哥這麼有頭腦。但她還是沒作任何評價。
雷勉給她一杯調出來的酒說︰「還不錯吧,當初在學校里申請集資開那家咖啡店的時候,全憑這手絕活哦——那家店還沒有倒吧?」
「沒有,非常受歡迎,經營的人是我的損友,我很了解他,他的原則是︰金錢乃萬惡之首,他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所以我保證,他會高尚地犧牲自己,讓萬惡之首源源不斷地流進自己口袋之中。」
雷勉皺眉半晌,道︰「很……特別的原則。」
丙果說︰「商聖倫那個人沒有不特別的地方,開店上課抄筆記,就連追求手腕都很與眾不同,我想旁人的不正常,就是他的正常。」
雷勉失笑。
楚驍陽說︰「好像你的郵件里提到,本學期有莎美樂舞蹈課?」
雷勉一听,怔了一怔,看向楚驍陽,果果從他們的神情中,發現這個莎美樂恐怕還有段值得回味的歷史呢。雷勉抬抬手指,說︰「果果,你听這段音樂。這就是那年的莎美樂考試中,某人選的背景音樂。」
「你們是不是認為,莎美樂很難登上大雅之堂?」他忍住嘴唇邊浮現的笑意說,「可是實際上,它是非常聖潔美好的,而且也是所有舞蹈科目中最有挑戰性的課程。你好好思索一下它的主旨,性的課題。讓我來告訴你一個故事……」
曾經有個法國畫家,在他的私人畫展中,推出了一幅新作。當他揭開畫布時,觀賞者的面前,是這樣一幅令人匪夷所思的油畫。
一個男人手里拿著一條裙子,半果著上身坐在床上;他的面前是一個全果的女人,背對著他挽起頭發。
那些觀看的人十分詫異,有人甚至說︰為什麼這樣一位有名望的畫家,要以妓女和嫖客作為畫的主題呢?
這個畫家說︰你們錯了,這幅畫,畫的是一對夫妻,他們正要去參加一個高級的宴會,丈夫拿著晚禮服,等待妻子換上後和他一起出門。
那些看的人恍然大悟,也覺得很不好意思。他們之中竟然沒有一個人想到這一點,全部都以為那是一場易而已,于是畫家說︰任何婬穢,只存在于婬穢的內心。
如果那些看客都有一雙純淨的眼楮,便不會看到妓女和嫖客那樣的畫面。
聖潔和,從來就只有一線之隔。
※※※
回來的路上,果果想著他的話,不由得承認生活在這世上的人們,眼楮都已經受到了污染。
每個人都是赤果果地降臨的,也將赤果果地歸去。衣服掩蓋的只是,不是身體。只有純淨的身體,才能一覽無余地卸下俗世的偽裝。
但重點是,她仍然不能正大光明地去跳月兌衣舞!
她和末裔的賭約是這樣訂的,不管任何校園社團競賽,只要一方參加,另一方也要參加,姑且不論誰勝誰輸;而一旦棄權就是違約,違約的後果嘛……就是任對方差遣六個月。自這個賭約生效之後,他們的確是一方參賽另一方亦不甘落後,有時候是末裔領先,有時候是果果勝出,總之保持著微妙的均衡勢力,但是自從莎美樂考試逼近以來,局勢好像有所改變了。
「要是有個什麼末裔不敢參加我辦的競賽就好了——可是那小子根本沒有不敢的事情。」
丙果苦惱地嘆了口氣,帆布包一甩飛上肩頭,朝夜色中的宿舍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