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麻辣燙火鍋,一群人帶著幾分醉意打鬧著往學校走,最後一趟公車在半個小時前就開走了,除了出租車,沒有其他途徑可以回去,但是8個人要擠進一輛車完全不可能,唯有分作兩撥。
兩個黨代表很自然地各自負擔三個女孩,E帶著甜心、安菲和阿擺先上了一輛車,原以為攔車非常容易的博斯在風里站了半個鐘頭後,終于開始有點後悔把那輛車讓給他們的紳士行為。
「凍死了,出租車司機都死光啦!」毛毛大聲嚷嚷,博斯白她一眼,四個人里明明數她穿得最多。
毛毛那一叫,博斯就預感到身上的風衣肯定不保,憑什麼男人就活該痛苦地作出貢獻,看看這幾個女人,誰也不是缺了他的風衣就會凍死……博斯眯著眼楮把手從袖管里退出來,往前一伸,「誰冷的,自己拿去穿!」蘇醒之別開臉,「我不冷。」
「我也是。」廖思危雙手插在口袋里攏了攏,表示很暖和。
博斯揚手一拋,風衣落到廖思危的頭頂,「月兌都月兌了,難道叫我穿回去?」
廖思危扒下風衣,瞄了瞄蘇醒之和毛毛,「可是現在四個人里數學長你穿的衣服最少!現在可是深秋,很快就要冬至了!你光穿件襯衫,當心凍出神經病來。」
蘇醒之望著空蕩蕩的大街,「怎麼,你心痛啦?放心,他皮糙肉厚,別說七八度的晚上,就是大冬天跳進湖里撈鞋子還不是一樣活蹦亂跳。」
「那又是誰故意把鞋子踢進湖里的?」往事不堪回首,博斯一想起來就覺得幾年前的自己真是個白痴。
廖思危光是听就打了個寒戰,趕緊把風衣抖開披到博斯肩上,「學長你快穿上吧,別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了。」
重新感受到自己的體溫讓博斯怔了一怔。廖思危又忙不迭地把他的手塞進袖管里,不由分說扣上扣子才作罷。在大街上給男人披外套這種事情,女朋友是從來不會做的,這種生物需要人寵愛,在寒冷的時候尤甚。毛毛兩手插在袖子里,拱了拱博斯,「幫主,你這個妹妹真的沒認錯,居然知道心疼你。」
廖思危拍拍自己的衣領,「天氣預報說今天氣溫最低只有8度,所以我穿得很暖和,一點也不冷。」言談間頗為自豪。
「有車!」毛毛一個箭步從人行道跳上分隔快慢車道的花壇,攔住了驚魂未定的司機,「停下!我們要打車!」
「您那架勢是打車嗎,分明是打劫!」司機為他們打開門,用手制止要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博斯,「這位先生,對不起,已經超過11點,按規矩只能女士坐前面。」
「你看我像打劫的嗎?」
博斯話說一半被毛毛拽了出去,「這個是規定,乖乖讓出來坐後面去吧!」
「豈有此理!」博斯和廖思危並肩而坐,不住抱怨,等了半天也不見蘇醒之坐進來,司機疑惑地招呼,「小姐,你和他們是一起的嗎?」
蘇醒之抬抬下巴,「你們先回去,我一個人隨便走走醒酒。」
「別開玩笑了,你沒看到我們等了半天才叫了這麼一輛車?」毛毛把頭探出車窗,叫道。
廖思危正要下車去拉,博斯抬手一攔,「由她去吧,發起瘋來沒人勸得了。」說完「啪」地帶上車門,口氣淡淡地吩咐司機開車。
車一起步廖思危就擔憂地開口說︰「不好吧,這麼冷的天,又這麼晚了,放她一個人會不會有危險?」
「都二十幾歲的人了,還不會照顧自己嗎?」博斯往右邊挪了挪,給廖思危讓出一點空間,「換作是你叫我走,我也一樣不管你。」
「可是這樣……」
博斯笑了笑,「很沒紳士風度是嗎?」他頓了一下,「也許是吧,你說我自私也好,我現在已經沒那個玩意了。
一番話說得廖思危無言以對,這麼曾經滄海的口吻,到底經歷過什麼樣的事之後才會擁有呢?
在學校門口,毛毛跳下副駕座後一邊叫著「冷啊」一邊撒腿跑得沒影,博斯付了車資轉過身,「這麼晚回宿舍不要緊吧?」
「沒什麼,兩個室友都比我還晚。」晴空學院不乏有錢的公子小姐,衣食住行圍繞上流社會展開,穿ONLY、淑女屋;吃壽司牛排;住家里掛瀑布造噴泉的房子;談去哪國留學度假,恨不得找個外星球的男朋友。根本沒有共同話題,廖思危一向覺得形單影只。
16幢宿舍樓就在前面,博斯突然停下來,聲音很低地說︰「小廖,你是很特別的孩子。」停了一停又說,「可我不想有麻煩,你明白嗎?」
兩句話前言不搭後語,可是廖思危听懂了。
如果是被愛人拒絕,她一定會覺得沮喪,但是時間一秒一秒流逝,心底絲毫沒有這種感覺。
「學長,從你說把我當小妹的那時候起,我就明白了!」廖思危笑著說,「做朋友做小妹都沒關系,大家高高興興在一起,像一家人似的就好。」
博斯未曾想到她卸下包袱的速度會這麼快,快得讓人懷疑這是強顏歡笑。但是仔細一看,眉宇神色間又尋不著一絲不快的影子。
「我們之間沒什麼了,再簡單不過了,是不是該輪到你和蘇老師了?」
博斯笑道︰「我和她就更沒什麼了。」
廖思危閉上眼,慢慢地搖頭,「你說謊。」
博斯疑惑地眨了眨眼,「……哦?」
「你怎麼一點都不覺得奇怪?我突然把蘇老師拉去活動室里找你的事。」
廖思危的話讓博斯也想起了這麼一搭,的確,他並沒有跟任何人提過蘇醒之的存在,包括E他們在內。
「還記得那次吃大排檔嗎?」廖思危提醒道,「和一群酒鬼打起來那一次。」
「我吐了你一身。」博斯懶懶地道,表示記得那麼一回事。
廖思危笑了笑,「一吐完,你就說了一句話,聲音很輕,除了我沒人听到。」
博斯怔住,他隱約可以猜想到那是句什麼樣的話。
「你說‘我要醒之’。」
山下的大鐘樓傳來報時聲,十二下。廖思危覺得有點尷尬,「對不起,我本來沒權利問這麼多。」
冷不防的,博斯開口︰「明天有課嗎?」
「下午兩節,怎麼?」
「那就是可以睡懶覺咯?與其站在這里供人參觀,不如換個地方說話。」
廖思危略微一想,「去哪?」
「女乃茶怎麼樣?」博斯想了想,笑。
「有段時間了吧?」博斯看著窗外,「你加入學生會的日子。」
「我是不是活得挺窩囊的?」廖思危發覺自己以前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也根本不在乎,可是進了這所大學以後總是對自己提不起半點自信,不管做什麼事都一樣,「明明不想待在學生會里,卻又遲遲不離職——甚至都說不清楚究竟是不敢退還是不舍得退。要是我堅決一點,當初沒答應曹杰就好了。其實我當時就有預感,我知道我要把事情干砸的。」
女乃茶送上來,博斯試了試溫度,給廖思危倒上一杯,以眼神示意她繼續。
「我大概就是所有電視劇里最常見的那種配角吧,」廖思危兩手攏著杯子,聞著女乃香,「優柔寡斷、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到頭來一事無成,讓別人都不知道要怎麼夸我,只好說‘其實你還不錯,至少挺善良的’。哈,善良這個詞真是再泛義不過了,我想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不善良的人吧。要說到善良,那也是像你這樣的強者才有的權利和能力,至于我這種普通人,根本連邪惡的資格都沒有,不善良還能干嗎呀?」
「哈哈哈哈——」博斯大笑起來,「有趣、有趣,我是第一次听見這種論調。你繼續說呀,我還想听。」
廖思危瞥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他是真想听假想听,不過即使他不想听,自己憋了一肚子的話也收不住了,「就說蘇——蘇老師吧,要是我有她那樣漂亮耀眼,才華橫溢,我說不定比她還囂張呢。所以我不氣她,我只能氣自己太平庸了。」
博斯止了笑,敲敲桌面,「我不覺得你這樣子有什麼不好。你是普通,但不庸俗。變化少,定數多,讓人覺得很安心——我說的可都是實話,沒有哪句編造喔。」
「我這麼老實,不會很無趣嗎?」
「人老實,可能上天並不會獎勵他什麼;但是一旦他不老實,上天就會立刻懲罰他。」博斯瞥一眼廖思危手里的杯子,「快喝,趁熱。」
廖思危馬上像接受指令的機器人一樣含了一口在嘴里,把杯子放回小盞。
「聰明人我見得多了,漂亮的更不少,我從來不覺得她們有什麼過人之處。」博斯好笑地再抬抬手,廖思危又舉起杯子喝一口,繼續等他說下去。
「如果說人必須專注于某些永遠不能失去的東西,那絕對不會是才智或者外貌之類。」他停頓了片刻,溫柔地說,「你于我而言,是很特別的。這之前,我還沒遇到過一個讓人安心、自然,相處起來非常放松的人。如果說有,也只一個而已。而你和他,很像。」
廖思危仔細地想了想,「那個人……不是蘇老師?」
博斯沒有回答,飲一口女乃茶。
廖思危心中明白了七八分,試探問︰「是博弈?」
博斯抬眼,有些意外,「她跟你說過?」
「昨晚買飲料回去途中,只提了這個名字,說是一個讓人能平靜下來的人。」
點點頭,他又把視線埋回杯中,半晌,開口︰「博弈是我大哥,醒之……原本是他的女友。」
「我那個時候不懂事,做得很過分。」店里關掉了大部分的燈,博斯眯著眼楮,視線穿過女乃茶繚繞的霧氣望著陰影區,廖思危覺得他似乎想慢慢打開回憶的大門,但是話題卻到這里戛然而止,「實在不想再要什麼情情愛愛了,就這樣順其自然吧。」
蘇醒之說過,除非他願意,他才會主動帶你進入那段回憶。廖思危站在那扇逐漸關閉的大門前,索然無味地啜著女乃茶。
「這些話告訴蘇老師了嗎?她應該不會只要求順其自然就行吧。」
「你覺得呢?」
「……」廖思危沒回答,但她總覺得蘇醒之的一舉一動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深意,她就像個得不到糖果的小孩,只想引人關注而已。
雖然有點失禮,但她還是鼓起勇氣問︰「你不再喜歡她了嗎?」
大概是覺得這個問題從廖思危口中問出來稍嫌幼稚,博斯笑了笑,拿起賬單,「喜歡一個人其實等于喜歡一種感覺,而那種瘋狂放肆的感覺,我不想再經歷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