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嵌在靛藍色天幕,靜靜灑落溫婉月華,為半月灣海面覆上一層朦朧輕紗。
強迫自己收回在溫柔海面依戀不已的目光,楚天兒旋過娉婷身子,往家門的方向走去。
今夜,她有個約會。
對象是那個心儀她已久的建築師,高高帥帥的Peter,Marian贊不絕口的男人。
昨天下午,當Peter捧著一束鮮花突如其來地出現在超市,朝她提出約會的請求時,一如慣例,她原是不想答應的。
是Marian若有深意的一句話推動了她。
「Lisa,你不答應Peter的原因是不是另外有了對象?」
「誰?」她愕然揚眉,訝異她哪來這樣的想法。
「就是那個曾經出現在這里的黑發男子啊,別想瞞我,他後來經常到你家去對不對?」
她是指墨石。
楚天兒發現自己心底急促流過一股異樣,「你誤會了,我跟他不是那種關系。」
「那是什麼關系?」Marian看著她,美眸閃著頑皮星芒。
「我們……是朋友。」
「朋友?」她故意揚高語音,顯然不願相信。
「是真的。」
「那肯定不是普通朋友吧?」Marian曖昧一笑。
她蹙眉,「什麼意思?」
「你不是那種喜歡應酬的人。」Marian直率地指出,「普通朋友你會讓他三不五時到你屋里拜訪?還是晚上呢。」
她一窒,啞然。
「坦白招認吧,那個東方男人在你心中是不是佔有不一樣的地位?」Marian狡獪地望著她,紅潤的櫻唇明明白白勾勒著淡淡嘲弄。
她忽地心跳加速,胸膛仿佛漲滿了一股難以抒發的郁氣。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她不明白。
心海已經很久很久不曾起波瀾了,許久許久,久到她以為自己會這麼平靜如水一輩子,永遠不再記得心跳的感覺。
可為什麼在面對Marian率直的質問時,她會忽然覺得透不過氣呢?
她驀地驚慌起來。
「別胡思亂想,我對他沒什麼特別的想法。」她急急地辯解,為證明自己沒有說謊,甚至在一時沖動之下答應了Peter的約會。
至今她仍深深記得他當時欣喜若狂的表情。
不需Marian驚愕的表情提醒她,她立刻領悟自己做了一件蠢事,而且感到後悔。
這後悔,隨著今晚與Peter的約會一點一點加深。
她可以領會到,這個男人確實是相當喜歡她的。
燦美的鮮花、精致的美食、濃醇的好酒、動人的音樂——他帶她到舊金山漁人碼頭附近一家遠近馳名的高級餐廳,讓她好好享受了一番已經許久不曾經歷的浪漫高雅。
看得出他的確是相當費心地安排今晚的的會,而這也正清楚地說明他對她的用意。
眼前的這個男人可以供給她高尚的生活品質,縱然或許不如她曾經在龍門享有的,但絕對比她現今擁有的好上許多。
當她迷蒙著美眸,凝望著他在燭光掩映下顯得更加英俊的面容時,腦海驀地閃過這樣的念頭。
是的,他可以供得起這樣高尚優雅的生活,如果她嫁給他的話。
問題是,她一點也不想。
她不想嫁給他,不想與他交往,甚至在與他共進晚餐,看著他英俊動人的面容時,想的都是另外一個男人。
她想著墨石。
想著面部線條偏向剛硬的他,想著偶爾會怒聲斥責她的他,想著氣勢迫人的他,想著總在無意之間流露無限溫柔的他。
他有時嚴肅,有時沉默,有時發怒,有時溫煦。
在她心版上烙印的他千變萬化,有各種表情、各種情緒。
而每一種都深深地、深深地烙在她心版,怎樣也無法磨滅,教她現今整個腦海、整顆心浮掠的都是他挺拔的形影。
是什麼時候讓他侵略了她內心的一角?她不曉得,只知道驀然回神時,他竟已不費吹灰之力佔領了她高高築起的城堡。
他佔領得如此瀟灑,卻又如此霸道。
她寧願與他在家里粗茶淡飯,也不願與Peter到高級餐廳大快朵頤。
寧願面對他陰沉嚴凜的神情,不願Peter的笑顏陽光似地灑落她眼底、面上。
她寧願今晚約會的對象是他啊。
天!楚天兒感覺心髒抽痛,緊緊地、毫不容情地抽痛,逼得她眉宇不斷地蹙緊。
她怎麼會有這樣的想往?怎麼能有這樣的想往!
墨石跟她一一不可能的啊,他是她這輩子最不該渴望的男人。
她怎麼能、怎麼能對他懷有異樣的感覺?怎麼能對他——
天啊。
她該早就毫無感覺了,不是嗎?平靜的心海不該再掀起任何浪潮,不該再為任何人動情。
當年離開舊金山後,她發現星宇的身影不知何時竟已淡出了心房,以為自己終于干脆俐落地擺月兌了情感的包袱,但是什麼時候,又擔負了這麼一個?
什麼時候又眷戀上了墨石?與他重逢之後,或重逢之前?
理不清了。
可惡!
她緊緊咬牙,忽地用力甩頭,試圖甩去腦中紛亂的思緒。
然而,非但無濟于事,在揚起墨睫時,一個深灰色的磊拓身影映入眼瞳,紛擾的思緒更加凌亂不堪。
是墨石!
他什麼時候來的?
想問,對方卻沒讓她有開口的機會,凌銳的黑眸在捕捉到她的倩影時,高大的身子立刻驅前,猿臂緊緊扣住她縴細的雙肩。
「你上哪兒去了?」他問,急促的語氣陰沉,眸光驚猛如鷹。
他相當地不高興。
楚天兒呼吸—緊,明明白白意識到這一點。
他正處于極端的不悅當中,這不悅,甚至比他初尋到她時更加濃重。
「我……去吃飯。」面對他凌厲逼人的氣勢,她不覺淡淡驚慌,嗓省微啞。
「吃飯?」湛深的黑眸浮移著合影,「跟誰?去哪里?為什麼三更半夜才回來?現在幾點你知道嗎?」
「現在——」她下意識地瞥了眼戴在腕上的電子表,悚然一驚。
竟然已經一點多了。
「是誰帶你去吃飯的?為什麼不送你回來?」他問,低垂的臉龐含威脅。
他的臉好近,隨著低垂的臉龐送過來的男人體味迅速包圍了她。
她瞪著他,感覺自己無法順暢呼吸,心跳也不听話地失去該有的韻律。
「我讓他……送我到城中,我想散步一會兒再回來。」
「散步?三更半夜的,一個女人獨自散步?」他拉高聲調,嗓音更加嚴厲。
「……嗯」
「跟你一起吃飯的是男人?」
「……嗯」
他瞪著她,幽渺的黑眸驀地燃起灼人火焰。
「你跟一個男人出去吃晚飯?」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迸出話來。
「……是」
那兩束在眸中點燃的火焰燒得更激烈了,燙得她渾身一顫,幾乎癱軟。
「你……干嘛這麼看我?我……又沒做錯什麼……」她囁嚅地說,在他逼視下顯得昏然的神智讓她完全弄不清自己在說些什麼。
「你沒做錯什麼?你竟然有臉這麼說!」他低吼,怒意昂然的嗓音在靜夜中顯得格外懾人,「一個女人這麼晚了還孤身在外頭晃蕩,視自身安全為無物,這能算是一個有頭腦有常識的女人嗎?白痴都曉得不會這麼做!」
「我……忘了時間。」她聲音低啞,明眸低掩,不敢冒險望向他怒意蒸騰的黑眸,「何況半月灣一向很安全……」
「安全個鬼!」他怒極,截斷她微弱的辯解,十指緊緊握住她的肩頭,握得她發疼。
她忍不住顰眉,一簇小小的火苗在心底悄悄竄起,「你……為什麼這麼生氣?」
「我為什麼生氣?該死的!」他瞪她,狂暴地詛咒一聲,「因為我擔心你!」
「我很好,不需要你的擔心……」
她倔強地反駁,但他沒有給她說完的機會,低下頭,冰涼的雙唇驚猛地攫住她,封住她來不及逸出口的言語。
他吻著,粗暴而狂烈的,仿佛借此懲罰她故意與他作對的可惡。
她怔愣住了,半晌不知如何反應,只能像個木女圭女圭般立著,任他唇舌來回蹂躪。
仿佛過了一世紀之久,她總算捉回一絲殘存的理智,掙扎了起來。
「放開我。」她命令他。
他卻置若罔聞,冰涼的雙唇在與她相接後迅速轉為火熱,炙得她一顆毫無防備的心猛烈狂跳。
「你該死!讓我這麼擔……」他激烈地吻著,在吻與吻之間低逸滿腔憤懣,「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差點要報警去了——」
「我說了我……沒事——」她嬌喘著,一面要轉動頸項躲避他霸道的炙吻,一面還要啞聲為自己辯解。
他不肯听,雙手固定住她不讓她躲避,一面移下嘴唇烙上她柔膩修長的頸項,輾轉輕嚙。
她一陣激顫,猛烈襲來的情潮幾乎令她站不直雙腿,只能緊緊地攀住他讓自己不致軟倒在地。
「你放開我……」她低吟著,又是熾熱又是痛苦,「這樣是不對的——」
「我才不管對不對!」他不可理喻地冷哼,雙唇在短暫離開她頸項後,再度印上她驕軟紅唇,大手跟著放肆地揉上她渾圓高挺的胸脯。
她呼吸一顫,再也無法強迫自己凝聚理智與力量來反抗他霸道熱情的侵略,雙腿一軟,偎入他懷里。
他順理成章地抱起她,邁開堅定的步履一路穿過庭院,跨上閣樓,一面還不忘繼續恣意吸吮她的唇,為兩人在月夜里點燃的狂野情焰持續加溫。
她衣衫盡褪,白女敕窈窕的胴體在月華掩映下顯得格外蕩人心魂,像專門迷誘出海浪子的海妖,蠱惑他的心。
他著迷地看著她,飽含的瞳眸激進懾人情焰。
而她,在他眸光熱烈的膜拜下似乎有些羞怯,瑩白的肌膚逐漸漫開粉紅桃暈。
他呼吸一凜,幾乎克制不住自己往她身上粗暴地撲去。
他閉眸,拼命穩定呼吸。
「墨……墨石……」她顫聲喚著他的名;讓他骨髓再度竄過一道電流。
「說!以後不再這麼做了。」墨石張開瞳眸,逸出口的卻是這樣一句命令言語。
她驀地怔愣,痴痴地望著他。
他簡直受不了她看來迷蒙茫然,卻在無意間流露萬種柔媚的眼神。「說你不再這麼晚還一個人在外頭晃蕩,不再讓我這麼擔心了!」他咬緊牙關,強迫自己繼續嚴厲的宣布。
「你……擔心我?」
「當然!」
「為什麼?你已經不再是我的私人保鏢了……」
「那不重要!」他蹙眉低吼,猿臂一伸狂暴地扣住她的玉腕,「我就是擔心你,不管是不是你的保鏢,這輩子你的安危我就是管定了。你休想輕易擺月兌我。」
她倒抽一口氣,明媚的雙眸怔然凝望他,良久,良久——
他震驚地察覺其中竟然開始凝聚兩顆晶瑩淚珠。
用力扣住她的雙臂不覺一松。「怎麼了?我弄痛你了?」
她搖搖頭,輕顫的嘴唇似有千言萬語想傾訴。
「說啊,沒關系的。」
「你……不該這樣對我的。」她終于開口,說出的卻是這樣一句令他模不著頭腦的話,「我們之間不該牽扯任何關系。」
「為什麼?」她淒楚的語氣令他心髒一揪,卻無法理解她話語的含意。
她搖頭,默然不語。
「說啊。」他忍不住焦急地問。她又變回那個令他參不透的女人了,方才還熱情回應他的女人現今卻神情冰封,黑眸恍若千年古潭,黯深幽幽,教人無法辨清其間幽微的思緒。
她甚至連肌膚都不似方才嫣紅若桃,轉成驚人的蒼白。他慌了,展臂擁住她,緊緊地,仿佛想借此為她逐漸冰涼的體溫帶來一些暖意。
「怎麼了?天兒。你別不說話,別這麼沉默啊,我不喜歡你這樣,我受不了。」他急切地低語,一字一句暖暖地拂過她耳畔,「說話啊,告訴我怎麼回事?」
她依然不語,螓首深深埋入他厚實的胸膛,片刻,柔細玉手忽地開始拉高他質料溫軟的套頭羊毛衣。
他全身一凝。
「你在做什麼?天兒。」
「我想感覺你的心跳。」她低低地、怯怯地說,柔萸卻堅定地繼續動作。
「天兒,」他伸手抬起她的下頷,「你……」
她搖搖頭,清麗的容顏棲息著璀璨淚珠,朦朧眼眸望著他,楚楚可憐,教他的心忍不住一陣陣抽疼。
「拜托,不要問我,不要再逼我……什麼都不要說,只要抱緊我……」她低下頭。微涼的玉頰緊緊貼住他的胸膛,「抱緊我好嗎?」
他一顫,再也尋不出任何定力來抵擋她如此柔情的攻勢,只能緊緊地、緊緊地擁住她,讓兩人滾燙的胴體緊密相貼。
今夜,暫且無語吧。
她听見了他的心跳。
第一次靠一個男人如此之近,如此專注地聆听著他的心跳,屏住氣息跟著他規律的心跳一聲聲數著。
第一次發現,原來在數著一個男人的心跳時,心情會如此平靜、恬適,甚至接著一絲絲類似幸福的甜蜜感覺。
是因為這心跳聲是屬于他的嗎?
楚天兒想,藕臂一彎撐起上半身,眸光眷戀地鎖定枕邊呼吸均勻的男人。
他好性格,靜靜沉睡的容顏仍然不失一貫的威凜氣勢,眉宇之間流露出剛毅的氣韻。是因為多年的保鏢訓練吧,讓他就連睡覺亦不失警戒,像一頭暫時沉睡的豹子,只要絲毫風吹草動立即便會睜開眼眸。
而楚天兒知道,那兩扇靜靜掩落的墨簾只要一揚起,透出的便會是凌銳逼人的瞳光。
這就是墨石,頂尖的護衛人才!
他曾經是她專屬的、獨一無二的隨扈啊,卓然磊落的身軀總形影不離地跟隨在她身邊,深幽難測的瞳眸幾乎分分秒秒鎖定她。
他曾像那樣整整守護她十年之久,全心全意。
她卻從不曾感激他,還經常以言語刺傷他,以行動激怒他。
她有什麼資格那樣對待他呢?她連要求他護衛的資格都沒有!
她有什麼資格祈求他一絲絲特別的情意——
她淒楚地想著,玉手卻忍不住哀上他的臉,刻劃著他分明的眉宇。
幾乎是立即的,他張開眼楮,墨瞳射出凌銳星芒。
但很快地,那深幽的黑眸在映入她清麗的嬌容後,星芒化成柔情點點。
「你醒了?」他沙啞地說,溫暖的大手握住她的。
「嗯。」
「天亮了?」
「快了。」她微笑,「五點多了。」
「為什麼不多睡一會兒?」
「睡不著。」
他倏地眯起眼,「為什麼?」
「沒為什麼。」她望著他,淡淡地自我嘲謔,「我只是不習慣有人睡我身邊。」
墨石笑了,笑聲沙啞,星眸點亮又像調皮又似得意的光芒,「我是第一個吧。」他說,語氣堅定,毫不懷疑。他確認自己是她第一個男人,方才的熱烈纏綿明明白白告訴他這一點。
他感覺得意,卻不覺十分訝異,因為從前楚天兒雖夜夜晚歸,身為她貼身護衛的他卻絕對清楚她不曾與任何男人真正纏綿,頂多是幾個嬉戲般的親吻而已。
她雖然放縱,某些事還是極端自持的,更何況,當時的她其實一顆心全系于一個男人身上。
星宇。
想起這個名字,一陣莫名的酸意忽地攫住墨石,他轉過臉龐,星眸緊緊瞅住楚天兒。
她說已經不愛他了,是真的嗎?
還有,昨晚約她一起用餐的男人又是誰?他們之間是什麼關系?
「那男人是誰?」他突如其來地問道,沒頭沒腦地。
她卻明白他的疑問,淺淺勾起唇角,「Peter。」
「Peter?他是誰?」他討厭她直呼他名字的親昵,當下便決定給這個不曾見面的男人不及格的分數。
「一個建築師,在舊金山挺有名氣的。」
這麼說是個身價不凡的單身貴族羅。
他澀澀地撇嘴,「他喜歡你嗎?」
「我想是吧。」她輕輕應道,看得出神情忽然迷蒙,若有所思。
他無法忍受她的心不在焉,伸手轉過她的下頷,強迫她看著他,「你呢?也喜歡他嗎?」
她凝睇他,星眸幽微難測。
「回答我啊。」
「……不喜歡。」
「不喜歡?」
「不。」
「那為什麼還答應跟他出去?」
她默然,教人參不透的星眸凝望他好一會兒,忽然直起身,抓起沾了一抹艷紅的雪白被單里裹上赤果嬌軀,下了床。
「去哪兒?」他問,厭惡自己流露出急切與驚慌的語氣,卻無法克制。
她沒有停住步伐,甚至沒有回頭,「我想煮咖啡。」
他只能怔怔地看著她取出咖啡壺,擱上濾紙與咖啡粉,加水,然後插上插頭。
兩分鐘後,室內開始飄散濃郁的咖啡芳香。
咖啡煮好了,她為兩人各斟了一杯,其中一杯送上墨石唇邊,他愣愣地接過。
「喝吧。」她低語著,一面尋了個坐墊在地上坐定。
他展臂想拉起她,「地上冷,過來這里。」
她搖搖頭,掙月兌他的手,仰起秀顏瞅著他,「想不想听故事?墨石。」
「听故事?什麼故事?」
「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這兩年多來我的經歷嗎?」
是啊。墨石恍然,記起了昨天深夜匆匆趕來半月灣的原因。
他就是打算前來逼問她這段時日的經歷的!
「你現在願意說了?」他問,放柔了嗓音。
「要听嗎?」
「當然。」
被房東趕出公寓後,她拎著簡單的行李,決定跳上任何一輛肯順路載她的車子。
一輛貨車停了下來,目的地是科羅拉多沙漠中一座小鎮。
靠近賭城拉斯維加斯,卻荒涼百倍。
初到那座小鎮她簡直不能置信世上竟有如此荒涼落後的地方,民房疏疏落落,鎮中只是一條不及一百公尺的街道,兩旁一字排開各式商家。
唯一的一家超市面積甚至不到五十平方公尺,而且只擺設最必要的日常用品與食物。
在這麼一座落後的小鎮,她能找到工作與落腳的所在嗎?
她不敢抱太大期望。
在鎮上一家旅館投宿後,她開始尋覓工作機會,不到二十分鐘,她已逛完整座小鎮,失望地發現沒有任何一家商店需要加雇人手。
就算需要,他們也不願意將這機會賜予一個陌生的外地人。
她逐漸感到絕望。
正當準備認命宣告放棄時,一個奇特粗嘎的嗓音以中文喚住她。
「是大小姐嗎?」
她心一跳,極度驚愕。
已經好一陣子不曾听任何人這樣喚過她了,上回听人如此喚她仿佛已是千年之前。
她揚起頭,一個發色墨黑、黑瞳黃皮膚的東方男子身影映人眼底,他有一張不算太迷人的臉孔,和一副與他身高相較起來顯得太過粗壯的身材。
「你是——」她有些迷惑,不記得自己曾見過這個男人。
「你是大小姐吧?」男人打量她,眼眸掠過某種類似興奮的光芒,「我是阿強啊,從前一直跟在德爺身邊。」
「德爺?」
他指的莫非是李恩德?曾經在龍門位居青龍堂堂主的老人?
她迅速轉念,腦海浮起一張精明的老人面孔,「你是德爺的人?」
「沒錯。」阿強熱切地點頭。
那現在怎麼會在這種地方呢?
她默默望著他,心底竄過的卻是龍門一出事,那些曾經借著龍門勢力在外呼風喚雨的大老便一個個消失無蹤的事實。
「樹倒猢猻散」,這句中國諺語雖然冷酷,卻絕對一針見血。
「大小姐這段期間過得還好吧?我听說龍主死後,少主也入了獄,你這陣子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還好。」她輕輕應道,盡量保持語氣平淡,眼眸卻仍不爭氣地泛上某種刺痛感。
阿強仿佛感覺到她的異樣,注視她好一會兒,黑瞳若有深思。
接著,凝重的表情忽地一變,又恢復原先的熱情洋溢,「大小姐要不要到我那邊住上幾天?」
「你住這里?」
「我在這兒長大的,龍門出事後,我回到這兒開了家小餐館。」阿強笑著解釋,「怎麼樣?大小姐肯賞光到我那邊住幾天嗎?雖然地方小,還挺干淨的,還有一間空房,收拾一下你住下正好。」
她沒有反對。
反正她也無處可去,到哪里去有什麼分別呢?
于是她點點頭,在阿強的熱情招呼下暫時住進了他家。
他待她極好,極熱情,又不失禮貌溫和,供住暴吃,還一心一意地替她找工作。
而她總覺得不好意思。
雖說他從前是龍門的手下,但畢竟自己對他從未施予什麼恩惠,真不值得他待她如此盡心。
偶爾她會對他表示自己的歉意,而他總會大刺刺地揮一揮手,說一句類似「只要大小姐吩咐,萬死不辭」之類的話。
很快地,十天過去了,她卻仍然找不著任何工作,漸漸地對自己的處境感到慌亂起來。
「沒關系的,大小姐,你盡避住下去。」阿強這樣安慰她,「只要你不嫌棄,隨你愛住多久都行。」
「不行,怎能無緣無故打擾你!」
「我無所謂啊。」
「但我介意。」她認真地說,「遲早我會需要一份工作來養活自己。」
阿強沉吟半晌,「大小姐如果真堅持工作的話,要不要干脆來我的餐館?反正我也需要一個服務生。」
「你真的需要服務生?」她感到懷疑,直覺這是他硬擠出來給她的工作。
「真的。」阿強用力點頭。
她望著他,默然。
自尊告訴她這只是他同情她才熱情提供的工作,但軟弱的心卻鼓勵她逃避現實,接受這份不該接受的恩惠。
她真的需要一份工作,需要錢——如果不接受他的慷慨,孤獨的她又該何去何從?
她不敢想像。
于是,她接受了這份工作。
但她沒料到承受一個人的恩惠,竟必須付出沉重的代價。
異樣的感覺起于有一晚她沐浴後,阿強看她的奇特眼神。
那眼神熾熱而朦朧,像氤氳包著某種深沉。
她忍不住脊髓戰栗,匆匆道一句晚安後便躲回自己房里,一直到整個人藏在被里超過十分鐘後,那奇異的恐慌感覺才逐漸淡去。但那只是開始,之後許多次,她敏感地察覺地黑亮的雙眸緊迫地追逐她的身影。
她假裝不在意,拼命告訴自己一切只是多疑,不需過于神經緊張。
可有一回,當她愕然發現他竟偷窺她入浴時,緊繃的情緒終于崩潰了。
「你……你做什麼?」她抓起白色浴袍,緊緊地、緊緊地裹住依然濕潤的身子,透過白色煙霧對窗外那張陰暗的面孔狂叫,「滾開!賓開!」
她歇斯底里地尖喊著,神智瀕臨崩潰。
他仿佛嚇了一跳,面龐迅速—隱,沒入窗外的黑暗中。
她合上眸,用盡所有氣力穩定凌亂不堪的呼吸,過了將近十分鐘,方覺得—顆狂跳的稍稍安定。
可她仍舊不敢出去。
出這間浴室意味她必須經過客廳,而他,或許就坐在客廳里等她。
如此一來,她就必須與他那張充滿的丑陋面孔相對……不,她不要。
但,不出去不行啊,她總不能將自己困在這里一輩子。
她必須鼓起勇氣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