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情的發展逐漸對麥克。葛林有利。
尤其在程庭琛請出英宇集團的員工,請他坦承當初如何接受李國霖指示對麥克施壓,強迫其出賣土地後,輿論幾乎是一面倒偏向被控告人。
一名小小的農家百姓為了家族榮耀不惜與財大勢大的企業集團對抗——在程庭琛的有意引導下,麥克成了這樣一個既值得人同情,更值得佩服的正義人物。
而英宇集團,自然成了不折不扣的大反派。
當然,憑這樣的說辭就想說服陪審團麥克無罪是有些薄弱的,可程庭琛巧妙地以找不到凶器、無法提出有力的證據控告嫌犯為主,復以案發當晚出現於李麒屋里的人不只麥克一人為輔,要求陪審團判決此謀殺罪名不成立。
以輿論一面倒的態勢,加上程庭琛本人雄辯滔滔的口才,李曼如估計這樁謀殺案件在下星期的最後開庭,將會得到陪審團的無罪判決。
程庭琛,正一步一步邁向勝利。
而她,卻一日一日更加淒慘——
想著,李曼如嬌容顏色逐漸雪白,兩道黛眉亦緊緊顰起。雖然兩瓣唇依舊倔強地抿著,可眼眸下疲倦的陰影卻顯示了她近日的無奈。
因此一案,英宇集團相關企業的股價不斷下挫,要不是遠在香港的父親替她準備了一筆龐大資金進行護盤動作穩住盤勢,她差點連倫敦英宇建設的代理董事長位置也坐不穩。
可她最擔心的,還不是自己,而是最近仍然臥病在床的父親。
因為近來一連串的打擊,李開平的身體狀況一直不是很好,在專屬醫生的建議下,選擇暫時留在家里由特別護士照顧,而集團主席的事務,便交由副主席李開雲代理。
案親明明知道目前有人正收購英宇集團股票,意圖掀起派系斗爭,而且主謀者很有可能就是李開雲,所以對集團事務必須交由堂弟代理感到很不安,內心焦慮的情況下,身體狀況便更加難以恢復,甚至需要特別護士每天為他施打鎮靜劑,幫助其入眠。
案親的身體狀況不佳,表示李曼如肩上必須挑起的擔子更重,可除了日復一日不停地工作,她想不出有什麼辦法盡快解決這次的危機。
天!她覺得好累——
桌上專線電話鈴聲響起,倏地震醒她迷蒙的心神。李曼如深呼吸,緩緩抬起話筒。
「薇薇安。李。請問哪一位?」
「薇薇安,是我。」話筒另一端傳來滿蘊關懷的男中音,「你還好嗎?」
「是威廉啊。」李曼如輕吐一口氣,右手揉上眉心,「有什麼事嗎?」
「你這幾天每天都工作到三更半夜吧。」這不是疑問句,是完全的肯定。
「沒辦法。」她微微苦笑,「你也知道英宇集團現在一團亂,很多事情得我親自處理。」
「別累壞了。」威廉輕輕嘆息。
「我知道。謝謝你。」
「晚上一起吃個飯吧,我在Rules訂了位子。」他提出邀請。
「晚上?」她一怔,習慣性地開始翻閱起桌上的行事歷,「我傍晚有個會議要主持……」
「那就開完會我去接你。」他迅速接口,不容反駁,「你總要吃飯吧,人不是機器,不能整天工作。」
她搖搖頭,嘴角卻牽起柔媚淺笑。
雖然他言語強硬,可她听得出他是出自一片關心,在這麼混亂又可怕的日子里,不論是誰都需要朋友的溫暖關懷。
「OK,你來接我。」她柔柔地答應他,「八點半好嗎?」
「就這樣。」威廉同意,听得出嗓音含笑,「答應我別太勉強自己,好嗎?」
「遵命,先生。」她半開玩笑,在柔聲道別後輕輕掛下電話,明眸定定地望著電話沉思。
最近,威廉追她追得很勤,天天電話問候,更千方百計約她出去。雖然她因為工作忙碌,很少答應他的約會,可並不表示她感受不到他的熱情與誠意。
也許,她該認真考慮與威廉交往——
位於科芬園(CoventGarden)附近的Rules餐廳,是倫敦數一數二的高級餐廳。從優雅的外觀到古典的內部裝潢,在在標榜英國式的鄉村貴族風采,而道地的英國美食,更是倫敦上流社會的最愛,不少政商名流都是Rules的常客。
曾經在劍橋讀過書的李曼如,自然曾經來過這家品味高尚的餐廳,而五年後再度光臨,一切竟似乎一如從前。
她不該覺得訝異的,畢竟英國人一向就墨守成規,就連身上的衣服都堅持類似的款式,更何況是一家年代悠久的高級餐廳。
說不定連主廚都沒換過呢。
想著,她半嘲弄地一扯唇角,漾開淺淺笑意,而身旁的威廉卻誤會這樣的淺笑是針對他的,亦回她一抹迷人微笑。
「怎麼樣?還喜歡這家餐廳吧?」
她淺淺地笑,讓嘲弄潛沉心底,只是淡淡一句,「還不錯。」
「這里的東西挺好吃,尤其是傳統的牛排,主廚很能掌握英國風味。」
「嗯。」她輕輕應了一聲,沒多作任何評論。
對她而言,沒有任何地方的食物比得上香港好吃,走遍世界各地,她還是認為香港才是真正的美食天堂。
也許中國人就是嘗不慣那些外國人所謂的美食吧。
在侍者的幫助下,兩人在靠窗的席位落坐,在一陣研究菜單後,李曼如點了烤牛排骨,而威廉則選擇了傳統的牛排與腎髒派。
「需要什麼佐餐酒嗎?」在兩人點完主菜及點心後,餐廳負責選酒的品酒師遞上酒單問道。
「你想喝什麼?薇薇安。」威廉禮貌地完徵求女士的意見。
李曼如瀏覽著酒單,眼眸忽地一亮,「你們有82年份的CH.HuatBrion?」
HuatBrion是法國波爾多區五大頂級酒莊之一,1982年當年出產的酒品質相當好,是品酒行家的珍愛。
記得那一夜,她就是將這款酒灑落在程庭琛身上,藉由自己的唇與舌去感覺酒的香醇芬芳……
她驀地咬唇,推開惱人的回憶,清冷的眸光望向品酒師,「我就點這一款。」
「小姐,這——」
「有什麼問題嗎?」
「這款酒我們酒窖里剛好只剩最後一瓶,正巧方才有一位先生已經先點了。」
「已經有人點了?」她微微蹙眉,順著品酒師猶豫的目光看去,映入眼瞳的竟是程庭琛俊逸優雅的側面。
而他仿佛感應到她的注視,驀地轉過頭來。
四束驚愕的眸光在空中互會。
是程庭琛!他竟然也在這家餐廳!李曼如咬牙,眸子不著痕跡地瞥向坐在他對面的女人。
是伊麗莎白。柯林斯。顯然他正與她約會。
這麼巧!兩人不僅在同一家餐廳約會,還該死的點了同一瓶紅酒!
她呼吸微微急促,神色不覺陰沉下來,威廉察覺了她的異樣,視線亦調往程庭琛的方向。
「是亞歷跟麗西?」他微微拉高嗓音,似乎也挺訝異。
李曼如沒有說話,明眸依舊瞪著程庭琛的方向,看著他轉頭跟伊麗莎白說了些什麼,然後起身朝兩人走來。
他挺拔的身子愈靠近他們,她心跳便愈不受控制,逐漸加快。
她暗自深深吸氣,鎮靜自己過於凌亂的呼吸及心跳,星眸斂去所有情緒,清艷美顏保持平淡無痕。
「嗨,兩位。」他打著招呼,嗓音微微沙啞,單手插在褲袋,閑散站立的姿勢說不出的瀟灑好看。
李曼如看著,心跳再度漏跳一拍。
「亞歷!」威廉起身,槌了程庭琛肩頭一記,給了他一個男人對男人的招呼,「好久不見,最近好嗎?」
「還好。你呢?」
「不錯。」
「跟薇薇安約會?」程庭琛問,黑眸像是漠然地掃視李曼如一眼。
「是啊。」威廉高聲回應,彷佛有意藉這樣的熱情緩和氣氛,「知道嗎?你竟然跟薇薇安點了同一瓶紅酒!」
「是嗎?,你也點了82年的CH.HuatBrion?」黑眸掠過異光,語調卻仍無起伏。
「是又怎樣?」她故作冷漠,暗暗祈禱他千萬不要有不適當的聯想。
「听說酒窖里只剩最後一瓶了。」他平靜的語氣听不出有任何異樣。
「我知道。」
「建議你們可以改點85年的CH.HuatBrion,當年葡萄的品質也很好,而且現在正是飲用的時機。」
「哦?」李曼如不置可否,倒是威廉連忙表示贊成。
「那就麻煩你了。」他對品酒師說道,打發其離開後,再度轉向程庭琛,「怎麼樣?亞歷,新的事務所還好吧?」
「還不錯。」他微笑回應威廉,可轉向李曼如的眼眸卻毫無笑意,「多虧薇薇安,否則我到現在說不定都還沒機會出來自立門戶呢。」
「不客氣。」她冷冷回應,明知他有意諷刺。
「今天跟麗西約會嗎?」威廉看出兩人之間異常的冷淡,連忙開口緩和氣氛。
「嗯。」
「早該這麼做了,亞歷,以前老要你空出時間跟麗西約會,你卻總是忙著工作。」威廉望他,眼眸亮著某種嘲謔輝芒,「我要是麗西,早受不了你這個工作狂,琵琶別抱了。」
程庭琛聞言,一勾嘴角,正想說些什麼時,李曼如已搶先一步開口。
「以柯林斯小姐如此出眾的才貌,相信追求她的男人一定很多,她實在有資格審慎選擇交往對象的。」
她淡淡評論道,語氣似乎漫不經心,可誰也听得出其間暗示。程庭琛挑眉,銳利的眼神射向她,可她卻不以為意,好整以瑕地端起玻璃水杯,淺啜一口。
他瞪視她,數秒,唇畔忽地拉開詭譎弧度,「看來你似乎很欣賞麗西。」
「我是欣賞她。」
「那我就代麗西謝謝你了。坦白說,麗西不僅人漂亮,家世、才情,無一不是上上之選,更難得的是,她雖然出身世家,卻完全不見一絲千金小姐的驕氣。」
他搖搖頭,神情宛若贊嘆不已,「像她這樣的好女孩在這個社會真的很少見了,現在的女人要不是任性固執,就是脾氣壞得嚇人,尤其那些世家千金,簡直讓人不敢領教!」
「是嗎?」她放下玻璃水杯,自然不會傻得听不出他的暗諷,縴縴玉指輕輕敲著水杯,「那麼奉勸程先生,最好離那些世家千金遠一些了。」
也就是離我遠一點!混蛋!
她在內心暗咒,表面卻微笑璀然,唇畔蕩漾的甜笑動人心魂。
「謝謝李小姐的建議,我會記住的。」他微微笑,笑意卻不及眼眉,黑眸在對李曼如擲去冰冷一眼後,轉向威廉,「听到了嗎?威廉,離那些任性的世家千金遠一點,那種女人不是我們招惹得起的。」
「亞歷——」在法庭及私下一向能言善道的威廉忽然被卷入兩人的唇槍舌劍,一時間竟啞口無言,不曉得該說些什麼。
而程庭琛只是瀟灑地對他一揮手,「我先回去了,麗西還等著我呢。用餐愉快。」
「用餐愉快……」他喃喃地應,眸光膠著在程庭琛的背影上好一會兒,才緩緩收回。而對上的,正是李曼如點亮火焰的燦眸。
那對火焰雙眸正瞪視著亞歷與麗西,其間蘊含的意味除了強烈怒意,似乎還有一些些——嫉妒?
薇薇安嫉妒他們?
威廉倏地眸光一沉,為自己這樣的猜疑感到不愉快。他拚命在心底告誡自己毋需在意,可兩人針鋒相對的畫面卻一直在腦海里殘留,不肯淡去。
這兩個人之所以一見面就吵,火星四處迸裂,是因為太憎恨對方,還是太在意對方……
「你很在意她?」在侍者撤下主菜,為兩人送上甜點與飲料時,伊麗莎白忽地開口問道。
「誰?」程庭琛俊朗的眉毛一挑,一面端起方才侍者為他再度斟滿的紅酒杯,淺啜一口。
「你前妻。」
「曼——」李曼如的中文名字方滾到唇邊,他忽地意識到不對,連忙改口,「你指薇薇安?」
習慣用華語跟曼如對話,也習慣了喚她中文名字,教他每回在旁人面前提起她時,老是忘了該喊她的英文名字。
薇薇安——他還記得在劍橋初識她時听聞這個芳名著實好好取笑了她一番,笑她這個來自香港的小學妹竟跟隨流俗取了這麼個大眾化的英文名。
「全香港大概有三分之一的女孩子叫薇薇安吧?」他記得自己當時是這麼嘲弄她的。
而她瞪大了一雙迷人鳳眼,倔強地還口,「可只有我李曼如配得上這樣的名字。」
他還記得當初自已在听聞她理所當然的反駁後心底流過的震驚。
天下竟有如此自信驕傲的女孩子,對她的印象至此深深烙印在心版一角,即便之後由於一心一意愛戀夢婷,對她的主動示好一直漠然以對,可他不否認,在心底是存在著對這個自傲又主動的學妹幾分不尋常的好感的。
只是那時候的他,並未料到自己竟會與她牽扯一段姻緣,還鬧出這許多風風雨雨來——
「亞歷?」
伊麗莎白試探性的輕喚拉回他片刻走失的思緒,他定了定神,對她送去一抹迷人微笑。
「你剛才分心了。」她凝望他,藍眸蘊著幾分哀怨。
「沒事。」他聳聳肩,「只是忽然想起一件案子而已。」
「不是她?」她問,語調平靜,可任誰都听得出其間蘊含的淡淡妒意。
「當然不是。」他安撫她,「你怎麼會那樣想?」
「因為整個晚上你都心不在焉。」她直視他,不容他輕易打發,「我注意到你的眼光一直飄向你前妻那個方向。」
「我看的人是威廉。」
「哦?」她顯然不信,「為什麼?」
「因為我不喜歡威廉跟她交往。」
「為什麼?因為她是你的‘前妻’嗎?」她微微諷刺。
而程庭琛仍一派坦然,「對,就因為她是我的前妻。」他放下紅酒杯,食指輕輕敲著桌面,劍眉微微蹙起,「我明白她是怎麼樣的一個女人,我不認為她適合威廉。」
「她適不適合威廉應該由他自己來評斷,不需要你為他操心啊。」
「他是我學長,麗西。」
「可他也是個四十歲的大男人了。」伊麗莎白反駁,神情略顯激動,「難道你不認為他有自行判斷的能力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認為你只是在嫉妒,亞歷。」
「我嫉妒?」劍眉斜飛,顯然覺得這樣的論調可笑。
可伊麗莎白一點也不覺得可笑,「是的,你嫉妒,亞歷。」她望著他,神情凝肅,「所以才會整個晚上都一直悄悄注意他們,所以才會每一回你前妻對著威廉笑時,你的眉毛都要忍不住皺起,有時候當威廉對她的動作親密了一些,你更是一副想殺人的表情——」她頓了頓,「別告訴我你這樣的行為不叫嫉妒,我不相信!」
伊麗莎白的指控令他心驚,而她凝睇他的哀怨眸光更令他呼吸一窒,他暗自繃緊身子,唇角則淺淺一揚,翻飛迷人的笑弧。
「瞧瞧是誰整個晚上注意著他們了。」他搖搖頭,假作無奈地說,「看來你比我更在意他們的一舉一動呢,麗西。」
「我——」
「別這樣,麗西。」他淺淺地笑,忽地俯近她耳畔低喃,「別讓那個女人壞了我們今晚的興致,好嗎?」
襲向耳畔的性感氣息教伊麗莎白驀地染紅了玉頰,她呼吸一凝,在程庭琛的唇順勢在她精致的耳垂印下一吻後更忍不住一聲嚶嚀。
他竟然當眾吻她!
正端起水晶酒杯的李曼如在眼角餘光瞥到程庭琛烙上伊麗莎白耳垂那一吻後,玉手一顫,艷紅的酒液差點灑落。
幸虧威廉剛剛起身到洗手間去了,沒人注意到她的異樣。
她輕咬下唇,翻起皓腕將杯中紅酒一仰而盡,重重將水晶酒杯擱上桌面,然後招手喚來侍者,示意他再上一瓶紅酒。
今晚的她已經喝了大半瓶紅酒,照理說不宜再飲,可她不在乎,就偏要繼續喝下去!
因為她需要酒精來壓抑內心那股無可名狀的煩躁。
她是故意的!
當伊麗莎白離席去接一遍私人電話時,程庭琛的眸光不由自主又朝整晚一直掛心的方向瞥去,而映入眼瞳的一幕教他差點氣得翻倒桌子。
那個不要臉的女人竟然對著剛剛從洗手間歸來的威廉送去那樣誘惑而放蕩的媚笑,甚至伸出舌尖,輕輕舌忝著沾染酒液的濕潤紅唇,明擺著就是要勾引威廉。
而他那個自命風流的學長,自然抵擋不住她有意的魅惑,神魂顛倒地傾身在她唇上烙印輕吻。
懊死!
程庭琛咬牙,左手緊抓著桌緣,而右手再度舉起紅酒杯。
濃郁豐盈的酒液入喉,滿足了他的味蕾,卻澆不熄他內心焦躁的火苗。
一個糟糕至極的夜晚。
她不僅喝醉酒,還在威廉送她回家給她一個晚安吻時吐了他一身,她驚慌地向他道歉,而他只是好風度地微笑,問她需不需要他留下來照顧她。
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照顧」意味著明早兩人同時在她的床上醒來,房內則充滿著歡愛過後的曖昧氣息。
不,她還沒有心理準備讓兩人的關系推展到那一步,所以她只是輕輕搖頭,婉拒他的好意。
即使他有一點點失望,也小心翼翼地掩藏,溫柔地與她道別後便轉身離去。
他是個斯文體貼的男人。當李曼如望著他的背影時,心髒不覺微微一扯。她實在應該認真考慮與他交往的,可偏偏一整晚,她眼底、心里都只有那個天殺的男人!
天殺的程庭琛!為什麼她就是學不會漠視他的存在?
哦,該死。
她低低申吟,右手剛剛用力摔上門,身子便不由自主軟倒在地。她背靠著冰冷的門扉,雙手撫揉著太陽穴。
她的頭痛得要命,都怪她今晚喝了太多的酒。
都怪程庭琛,是他讓她不停喝酒,尤其當她望向窗外,看著他護送著伊麗莎白坐上他的深藍色BMW後,更是眼皮直跳,不覺又灌下許多紅酒。
她忍不住要幻想那輛BMW的目的地是她的家,或是他的家?
而他們抵達屋內又會做什麼?先來個讓彼此幾乎窒息的熱吻,再迫切地褪去對方衣衫,甚至等不及上床便當場狂烈地?
依他們整個晚上旁若無人的打情罵俏看來,在她腦海里出現的畫面有超過百分之八十的機率會成真……
哦,該死!
一念及此,她忍不住深吸口氣,再度在心內詛咒。
就算他們倆回到屋里迫不及待地又怎樣?關她什麼事?她干嘛要如此介意,像個妒婦般不停在腦海里描繪那樣限制級的畫面?
一股狂怒驀地攫住她,她揚高手臂,用力拋擲手中一串鑰匙,鑰匙在空中劃過漂亮的弧線,在落地時發出叮當脆響。
而當這清脆聲響還未停歇時,一陣突如其來、在深夜里听來分外詭譎的鈐聲差點讓李曼如整個人驚跳起身。
她眨眨眼,好半晌才領悟是客廳的電話響了,低低詛咒一聲後,她撐起虛軟的身子無力地走近沙發旁的圓桌,拾起無線電話的話筒。
大概是威廉吧。她如此猜測著,可線路另一端傳來的清晰華語令她一怔。
「沒想到你居然有空接電話。」
是程庭琛!
她愕然,不敢相信竟會听到他獨特而醇厚的嗓音,「你怎麼知道這個號碼?」
她心跳加速,可語調卻是十足不客氣的。
「要知道你的電話號碼並不難。」言下之意是這對他這個大律師而言只是個小CASE.
李曼如皺眉,極力壓下心底因接到他電話突然泛起的復雜滋味,「有何指教?
大律師。」
他不語。
「說話啊。」她不耐地拉高嗓音,「別告訴我程大律師要跟我玩這種惡作劇電話的游戲。」
「……威廉在你那兒嗎?」
「威廉?」她一愣,「你專程打來就是要問我威廉在不在我家?」
「到底在不在?」他粗魯地問。
怒火在她心底燃起,她深吸口氣,故意甜膩著嗓音,「那你的麗西甜心在你家嗎?」
「她不在!懊死的!」他以一句粗話回應她甜蜜的詢問。
可她不但不感覺受到冒犯,反而一股莫名的喜悅,她咬牙,克制著唇間逸出輕笑的沖動。
「威廉到底在不在你那兒?」他繼續追問。
而她不知怎地,心情開始變得極好,「怎麼?難不成你是威廉的監護人?他的行蹤還得隨時向你報告?」
「李、曼、如!」他低聲怒吼,「我警告你別惹惱我,否則……」
「他不在。」她閑閑地打斷他的威脅。
「什麼?」他一愕。
「威廉不在我家。」她解釋著,玫瑰唇角忍不住要微微一彎,「他試圖吻我,可是我吐了他一身。」
「你……吐了他一身?」
「我喝醉了。」她輕松自如地宣布。
「你喝醉了?還吐了威廉一身?」程庭琛重復她的話,語氣是不可思議的,接著,一陣清朗笑聲從他唇間迸落。
她不曉得一切事情是怎麼演變成那樣,也許是因為她醉了,也許他也有一些些醉,所以一向彼此仇恨的兩人才會在深夜里抱著電話不停地談話、不停地大笑。
她告訴他從小到大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糗事,他也告訴她他的——雖然事實上並不多,但由於兩個人一向都是既驕傲又自信的,所以對每樁糗事的記憶便會格外清晰,感覺亦格外深刻。
在半夢半醒之間,兩人進行著前所未有的風趣對話,自我嘲弄、挖苦對方,可卻都伴隨著燦燦笑意。
在笑聲中結束一段對話,也在笑聲中開啟另一段,到後來兩人根本弄不清楚彼此在說些什麼了,只是不停地、不停地狂笑。
直到凌晨的第一道曙光亮起,酒精終於真正宰制了兩人的神智,同時讓他們切斷電話,並且倒落在床,沉沉睡去——
無夢,無憂。
昨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程庭琛忘了,只記得自已在與伊麗莎白共進晚餐時不停地飲酒,終於在今晨嘗到宿醉的滋味。
哦,該死的。
他捧著頭,忍不住申吟,幸虧今天沒有任何案子必須上庭,否則憑他這副模樣,肯定令陪審團對他的印象扣分。
一向冷靜自持的程大律師竟然也有喝醉酒的時候,他無論如何不像個不知節制的酒鬼啊。
問題是,他昨晚的舉止與貪杯的酒鬼幾乎沒什麼兩樣。
程庭琛陰沉地想,對昨晚自己在伊麗莎白面前鬧出的笑話有說不出的懊惱,他甚至沒把握自己能安全駕駛,最後還是伊麗莎白接手將他送回家後,再開著他的車離去。
而他一回到家,什麼也沒辦法想,第一個念頭便是打電話給曼如,確定她是否在家——更重要的是,確定威廉是否留宿她家。
他不曉得自己見鬼的為什麼要那樣做,那種打探的行為簡直跟個嫉妒的丈夫沒什麼兩樣!
他該死的為什麼要嫉妒她跟威廉,她明明已經跟他毫無關系了啊……
「看來你今天早上也不好過,亞歷。」
耳畔摹地傳來半嘲謔的嗓音,他心神一凜,揚起眼眸,「威廉?」他微微一怔,望著佇立在他辦公桌前,修長而挺拔的身影,「你怎麼會來?」
威廉聳聳肩,沒立刻回答,忽地一躍,坐上他辦公桌一角,俯下上半身,明亮的碧眸直視他,「眼眶下有黑眼圈,看來你不僅宿醉,還睡得很少。」
那是因為他跟曼如聊到凌晨五點多的關系。
他垂落墨睫,以一個端起水杯喝水的動作掩飾眸中神情。他不願威廉看出他的異樣,因為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昨晚他們倆是發了什麼神經,居然有那麼多話題可以聊……
可威廉卻不肯輕易放過他,「宿醉是因為薇薇安嗎?」
「什麼?」他一驚,玻璃杯一晃,幾乎濺出水滴。
「薇薇安昨晚也喝醉了。」威廉淡淡地說,坦然承受程庭琛驚愕的眼神,「真巧,不是嗎?」
「她喝醉酒干我什麼事?」他粗魯地說,故意冰冷著神情。
「真不干嗎?」威廉凝望他,碧眸似乎蘊著嘲弄。
程庭琛蹙眉,「我跟她從五年前開始,就已恩斷義絕。」
「沒有一點藕斷絲連的舊情難忘?」
「我根本不曾愛過她。」
「很好,亞歷,」威廉直起上半身,滿意地點頭,「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什麼意思?」
「這樣我就不必感到愧疚了。」威廉微笑,雙唇平靜吐逸的言語如落雷,精準地劈向程庭琛耳畔,「我決定追求她,亞歷。」
他忍不住一驚,好不容易才能保持語調的鎮靜,「你不是早已在這麼做了?」
「我是認真的。跟從前那些風花雪月不同,我希望娶到薇薇安。」
「你……要娶她?」
「沒錯。」
「你瘋了!」程庭琛斥道,一股奇特的憤怒攫住他,「那種蛇蠍心腸的女人哪里好?」
「我沒有瘋,亞歷。」相對他莫名的憤慨,威廉倒是相當平靜,嘴角甚至勾著迷人淺笑,「她正是我欣賞的那一型——你知道,我一向喜歡有個性的女人。」
程庭琛不語,只是瞪著威廉,可心中卻已如打翻了調味瓶,五味雜陳。
「你跟她不適合,亞歷。」威廉靜靜地訴說,「你們兩個都是刺蝟,踫到了只會兩敗俱傷。」
「我沒說自己跟她適合。」他握緊雙拳,一字一句從齒縫逼出。
「那最好了。」威廉點頭,以一個瀟灑的姿勢凌躍下桌,挺拔的身子筆直地往前走,不旋踵,忽然又回過頭,「對了,亞歷,你真的認為薇薇安有可能是真正的凶手嗎?」
「當然不是。」
「所以這只是一種辯護手段羅?」他問,碧眸深思。
「沒錯。」
「……你想凶手會是誰?」
「總之不會是我的當事人。」
「這麼說對這件訴訟案你是有必勝的把握了。」威廉頷首,忽地迸出低聲朗笑,「那就祝你成功了,亞歷。」
「我一定會勝訴的。」程庭琛一字一句,堅定的嗓音無一絲猶疑。
他確信自已會贏,一定會!
可為什麼——他竟一點也不覺得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