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麒,瞧你們,郎才女貌的,多教人羨慕啊。讓我這個離婚的老光棍都忍不住想再婚了呢。」以一家修車廠白手起家的男人說道,年過半百的他雖然外貌還不顯得太過老氣,但畢竟比起眼前這位俊期的後起之秀依舊滄桑許多,即便驕傲自己的成就絕非這個初出茅廬的小子可比擬,心底卻依舊淡淡地不是滋味。
歲月不饒人啊。
精明干練的眸光溜向青年身旁與他同樣年輕的美麗妻子,她溫秀純雅的氣質令他想起前妻剛出社會的模樣,只可惜女人一沾上金錢權勢,再怎麼清雅高潔終究也會墮落成庸脂俗粉。
他好奇陸蒼麒的妻子還能夠保有這份商界難得一見的純雅氣韻多久,更懷疑兩人現今甜蜜幸福的婚姻遲早有一天會變質成相敬如冰。
但至少目前為止,兩人在業界仍是人人稱羨的模範夫妻,男的體貼,女的溫柔,教他們這些通常婚姻不美滿的商場中人又羨又妒……
「听說再過不久就是你們小夫妻倆結婚兩周年紀念了,透露一下吧,打算怎麼慶祝?」
「吳老,不好吧?別破壞我打算給老婆的驚喜了。」
教人羨慕的小子抿著笑回應他,一對湛深的眼眸跟著往身旁的妻子瞧去,四束眸光瞬間深情甜蜜地交纏。
「算了,不打擾你們小兩口了,這麼看來看去的,教我這個老頭一旁尷尬。」他朗笑,打趣著一對青年夫妻,身子往後一轉,「我去拿點酒喝,失陪。」
「慢點,吳老,我們案子還沒談呢。」陸蒼麒揚聲喊住他。
「還談什麼?你明天上我公司來再說吧。」老人擺擺手,腳步不停,笑著離去。
在他的背影剛剛被一群圍在一起談笑的賓客淹沒時,陸蒼麒唇邊的微笑便跟著迅速一斂。
他轉過頭,面無表情地望向自己的妻子,「看來這筆生意應該可以談成。」
「是嗎?」燕霜凝仰頭,粉色柔唇淺淺一笑,「恭喜你了。」
「是你的功勞,霜凝,是你的美色說服了他。」陸蒼麒說,語氣像是開玩笑,凜然的表情卻又似乎相當認真。
她模不透他。
揚起手,燕霜凝接過侍者遞來的香檳,一面品啜,思緒一面迷朦地打轉。
有人結婚快兩年卻依然搞不懂自己的老公嗎?
她就搞不懂,經常不明白他在想些什麼,更弄不清自己這個妻子在他心目中的意義。
他非常尊重她,至少跟婚前每次兩人見面他總要尖刻嘲諷上幾句相比,現在他對她的態度溫文儒雅多了。
在人前他待她溫柔體貼,在人後他保持禮貌客氣。
禮貌而客氣,燕霜凝忽地深吸一口氣,就某種意義而言,這樣的態度不也可以解釋為冷淡和疏遠?
有任何一對夫妻在私底下相處時會不停地跟對方說請、謝謝、對不起嗎?有哪個男人會用仿佛招待客人一般的態度對待自己的妻子?
她為他打領帶,他會說謝謝;深夜等門,他會請她以後早點睡;他生病時她陪在床畔照顧他一夜,他醒來的反應是一句清清淡淡的對不起。
她是他的妻子啊,難道這些不是她該為他做的事?難道她對他表示關懷真如此不可思議?
他究竟當她是什麼?一個妻子或他專門請來的管家?
她真不懂。
可她又無法怨他、怪他,因為就身為一個丈夫而言,他也算盡到了他那份責任。
他固定交給她維持家用的生活費,每個月替她支付信用卡帳單,晚上如果有應酬一定先知會她一聲,甚至還定期向她遠在奧地利居住的母親電話請安……
就連母親都經常稱贊他這個女婿孝順,她這個女兒又何從表示任何不滿?
他對她不能說不好,夜晚在與她時也絕對溫柔而體貼,細心而耐性地先行滿足她的需要,然後才顧及自己……
一念及此,燕霜凝不覺臉頰一陣灼燙。
沒錯,從結婚以來他們的性生活一直是和諧的,在床第之間她的確能夠深深感覺到自己是被珍寵憐惜的,但,不知怎地,最讓她回味的,依然是那個新婚凌晨的初次。
那一回,她被他強烈的需索整得不成人形,全身酸痛。
但,那卻也是她最感滿足的一回,雖然疼痛,心底卻滿溢甜蜜。
而之後,她卻怎麼也無法重溫那回恍若攀升天堂的絕頂滋味下——
莫非女人天性真的喜好被虐?
「……不會吧。」她喃喃,一口仰盡杯中的香檳,在半甜半酸的滋味在舌間回旋時,腦海一面否定了方才自己荒謬的結論。
她並非情願受虐,她只是懷念當時仿佛失去控制的陸蒼麒。
她一直隱隱感覺,只有那一次,蒼麒是真正放開心懷與她盡情歡愛的……
「你在自言自語什麼?」察覺了她怪異的迷惘神情,陸蒼麒兩道劍眉稍稍一擰。
「沒事,我只是在想我們什麼時候能退席。」她連忙搖頭,隨口一句搪塞自己的片刻失神。
「你不喜歡這里?」犀銳的眼神射向她。
「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歡這種場合。」燕霜凝坦然回道。
他凝望她,好一會兒,才靜定開口,「再等一會兒吧。我們最後跳一支舞再走。」
那意味著他們還要再來—回最後的作秀,借由兩人搭配得天衣無縫的舞步表明夫妻間和樂纏綿的情愛。
他的用意是這樣吧?
是這樣嗎?
她不曉得,只覺滿心茫然,不知該拿這個父親過世前後態度大相逕庭的男人怎麼辦……
他究竟該拿她怎麼辦?
陸蒼麒一向堅定帥氣的步履在跨出電梯,逐漸接近家門的時候忽然變得遲疑。
今天,是霜凝與他結婚兩周年紀念,在下午接獲她請他回家共度浪漫晚餐的柔情邀約後,他便以各種借口拖延著回家時間,甚至故意請秘書在今晚空白的行程硬添上一筆,與那些大學時代便交好的企業二世子們在俱樂部里鬼混到深更半夜才各自回家。
他真的不想回家,不願回來面對他那個人人稱贊的賢慧妻子。
他害怕面對她。
想著,俊銳的唇角勾起自嘲笑痕。
他陸蒼麒怕自己的老婆?這消息要是傳出去,不被業界朋友當大笑話熱情轉述才怪!
要被眾人歸類為PTT俱樂部一員,肯定大大有損他企業菁英的形象。
可他真的怕。
他怕霜疑,不是怕她對他無理耍潑,而是怕她對自己太好。
他怕她,從那天在父親靈堂前,被她從身後緊緊抱住那一刻開始。
那一刻,心情震蕩不定的他放縱自己接受她的撫慰,可卻沒料到,從此招來一個女人的柔情糾纏。
她為什麼要待他那麼好?即便他有意疏遠,板起一張最冷漠平淡的臉孔面對她,她仍然朝他那麼甜美地笑著,溫婉的水眸清澈見底。
他真的討厭她,她那麼毫無心機地對他溫柔,令他自覺像一只無理惡劣的大野狼,正蹂躪著某個純真女孩。
可她不該是純真的,她不應該是一副嫻靜文雅的模樣。從前的燕霜凝上哪兒去了?她不是該有一副伶牙俐齒嗎?強辯起來應當會讓一個男人瀕臨發狂!
可從前那樣意氣傲然的她似乎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總是溫柔體貼的小妻子。
他明白,這個轉變始自她嫁給他那一天,尤其他父親逝世之後。
或許她是認為自己嫁為人妻就該一心一意善待丈夫吧,他知道許多女人都這麼想,一旦結婚之後便習慣以夫為天。
可他偏偏最無法忍受女人這樣的思維,最討厭的就是這種一味溫柔、一點主張見解都沒有的女人!
不論為了愛情,或更令人厭惡的同情,他都無法忍受任何女人一顆心全擺在他身上,就像藤蔓緊緊攀附著大樹一般。
那會令他透不過氣。
他真的無法呼吸,這樣的霜凝,這樣的妻子,令他無法呼吸!
陸蒼麒想著,俊逸的臉龐隨著腦中思緒跌宕逐漸冷凝陰沉,甚至在迎向妻子勾勒著燦燦笑意的容顏時,神情依舊不變。
這樣的臉色令燕霜凝的笑容不覺一斂,半晌,才找回聲音,「你回來了。」她故作輕快,不曾顯露一分等了丈夫一晚上的焦躁,「一定餓了吧,我替你把消夜熱一熱。」一面說,窈窕的身子一面優雅地旋開。
「我不是跟你說過今晚有應酬嗎?」不耐的語音凝住她的腳步,「都叫你別等我了。」
「……我知道你有應酬。」她沒有回頭,立定原地低聲回答,「可是今天是……我們結婚周年紀念,所以……」
「不過就結婚兩年嘛,我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是沒什麼特別——」她終于轉過身,秀麗的容顯微微蒼白,「我只是想我們好久沒一起吃一頓飯,所以想……乘機聊一聊」
他瞪視她許久,「你吃過了沒?」
「什麼?」他突如其來的詢問令她一愣。
「該不會一直等我到現在都還沒用餐吧?」
「我……吃過一點。」她微笑,心底因這不著痕跡的關懷流過一束溫暖,「你餓了嗎?方姨準備了消夜。」
陸蒼麒閉眸,深深呼吸,好一會兒,才展開深不見底的幽眸,「你去熱消夜吧。」
「好。」她應道,朝他甜甜一笑,仿佛他所說的,是對她最溫柔的應許。
陸蒼麒不禁咬牙,瞪著她翩然奔向廚房的倩影,感覺胸膛一陣沉悶,透不過氣。
他將公事包拋落玄關附近的小桌,月兌下西裝外套,伸手扯了扯領帶,又解開襯衫最上頭兩顆扣子,接著,將自己疲倦的身軀沉沉埋人客廳一張柔軟的沙發里。
意識瞬間朦朧。
燕霜凝費了好大勁才把昏昏沉沉的陸蒼麒扶進臥房,一路上他雖然主動配合著她的步伐走路,可意識卻一直是迷朦的,顯然不願清醒。
他累壞了。
當她興致高昂地從廚房里端著熱菜出來,看見自己一心期盼,與之共進消夜的丈夫早已在沙發上沉沉入睡,她感覺到的不是失
望,而是柔情一牽。
他真的累壞了。
將丈夫安頓上床後,燕霜凝忍不住苞著在他身旁躺下,側轉身子凝睇著他刻畫著深深疲憊的眉眼。
他真的長得很好看。在嫁給他前她便察覺這一點,嫁給他之後她更經常趁他熟睡的時候悄悄端詳他俊挺的五官。
兩道有力地劃向鬢邊的濃眉,高挺著自信的端鼻,湛深英睿的瞳眸,以及看來薄銳無情卻絕對迷人的嘴唇。
敝不得那些報章雜志一提起他時,除了贊揚他是台灣難得一見的年輕企業家外,還要特別為他的已婚身分嘆息幾聲。
經常有媒體記者開玩笑,年方二十七的陸蒼麒已婚的身分,恰恰證明了好男人若非名草有主、便絕對是同性戀的至理名言。
可雖說他們經常為他失卻黃金單身貴族的頭餃感到扼腕,卻也忍不住羨慕他與她在他人眼中看來琴瑟和鳴的美好婚姻。
丙真是只羨鴛鴦不羨仙啊。
那些記者總是如此評論。
可又有誰真正明白他們這樁婚姻,表面幸福美滿,其實卻平淡無奇的真相呢?
誰會相信,在外頭將自己的妻子寵上天的陸蒼麒,其實從來不曾對她說過一聲「我愛你」?
誰會相信?
想著,燕霜凝不禁微微悵然,縴縴玉指輕輕撫上了身旁男人額下擠出幾道皺摺的濃眉。
她咬著唇,下意識地想撫平那些惱人的皺摺。
輕微的舉動似乎驚醒了陸蒼麒,他驀地抬起手臂,猛然扣住她一只皓腕。
湛眸隨即展開,進射出懾人心魂的銳利輝芒。
燕霜凝一怔,心跳不覺加速。她痴痴地回望他,呼吸梗在喉頭,嘴唇更無法吐落任何言語。
四束眸光在空中糾纏,交流著只能意會的深刻眼神。
半晌,他忽地翻過身,俊拔的身軀居高臨下壓制著她,「你想要我吧?」溫熱的氣息襲向她,瞬間卷起一股暖熱的浪潮直捂她體內深處。
她說不出話來,只伸手拉下他的頸項,獻上自己柔軟的芳唇。
他立即接受她的邀請,毫不客氣地蹂躪著她,舌尖長驅直入。
燕霜凝忍不住輕聲申吟。
「呢?」沙啞的嗓音性感地拂過她耳畔。
她搖搖頭,半眯的眼眸煙水茫茫,「今晚不要戴好不好?」
迷朦的話語方落,她立即感覺他身子一僵。
「為什麼不?」雙眸進出讓人難以逼視的銳光。
「我想……」她掩落墨睫,不好意思望他,「我想有個寶寶…………」
像听到某種魔咒似的,陸蒼麒立刻放開她,一個翻滾俐落下床,跟著站直挺拔的身軀。
他瞪著她,「你想有個寶寶?」
他語音尖銳,充滿不敢置信,仿佛正听聞某種天方夜譚!
燕霜凝不禁咬牙,心髒跟著一扯,「……嗯。」
「你……什麼時候開始這麼想的?你這陣子該不會都沒有吃避孕藥吧?」
「我有。只是——」她猶豫片刻,終于決定也站起身,抬眸勇敢面對他,「我現在不想吃了。」
湛眸燃起兩道烈焰,幾乎灼傷燕霜凝,她深吸一口氣,極力穩住微顫的身軀,「你為什麼這樣看我?」
「我看你是不是瘋了。」冷冽的語音如利刃,狠狠地撕扯她柔軟的心髒,「為什麼突然想要一個孩子?」
「為什麼不?孩子……很可愛……」
陸蒼麒打斷她的話,「我從剛結婚時就告訴你,我不想要孩子。听清楚了嗎?」他語音震怒,「我、不、想、要、孩、子!」
「可是我要……」
「你該死的為什麼想要?」
「因為——」
「因為什麼?」
「因為——」她欲言又止。
而他再也受不了她的猶疑,狂躁地進出怒喊,「告訴我究竟為了什麼!燕霜凝,你啞了嗎?你從前的伶牙俐齒究竟上哪兒去了?知不知道你現在這副吞吞吐吐的模樣看了就教人討厭!」
「討……討厭?」她顫著嗓音,不願相信他口中竟會落出如此嚴苛的形容詞。
「對,討厭!知不知道你快把我逼瘋了?」他銳喊,黑眸泛開嚇人的血絲,「你這副溫柔賢淑、以夫為天的小媳婦模樣快把我逼瘋了!」
「我……把你逼瘋?」燕霜凝怔然,重復著他恨恨吐落的言語,一顆心搖搖欲墜。
原來這兩年來她的順從、她的體貼、她的關懷,對他而言不是溫柔,只是足以逼瘋他的精神折磨?
她對他而言究竟算什麼?
她瞪著他,面容發白,唇瓣發顫,而雙手緊緊絞扭。
「不要這麼看我!」
听聞他絕情的怒吼,她別過頭,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嗓音,「我想要一個孩子,是因為……我再也受不了這樁虛假的婚姻……」
「什麼意思?」
她握緊手,強忍半晌,終于還是忍不住爆發了,「難道我們還不夠虛假嗎?蒼麒,這兩年來我們在人前扮著恩愛夫妻,私底下其實疏遠得可笑,你總是應酬,總是出差,總是不在家,偶爾回來了對我也只是淡淡的禮貌,甚至很少正眼看我……」喉頭一緊,終于逸出一聲哽咽,「我們這樣也能算是一對夫妻嗎?我們……連一點點基本的交流都沒有……」
「你是在質疑我沒盡到一個做丈夫的責任嗎?我告訴你,燕霜凝,我……」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怎麼敢質疑你沒盡到責任呢!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你說啊!」
「只是覺得這樣還不夠,我想,也許有個孩子能改善我們之間的感情——」凝向他的水眸氤氳著祈求般的淚霧。
他卻仿佛沒看到她的祈求,嘴角撇開冷冷笑弧,「說了半天,原來你是想找個寵物填補你生活的空白。」
「寵物?」她身子一顫,無法理解他如此嘲諷的語氣,「什麼……什麼意思?」
「你就真的那麼沒有自己的生活嗎?燕霜凝,緊抓著我還不夠,還想生個孩子排解寂寞?」
冷冽的眸光圈住燕霜凝,其間嘲諷的意味更令她全身涼透,如墮冰窖。
她雙手緊攀住床頭,勉力穩住激烈發顫的嬌軀,而冰冷的字句仍是毫不留情地重重敲擊她的心房。
「……去尋找你自己的生活,燕霜凝,看是要參加什麼婦女會、搞什麼慈善活動,或者找一群貴婦人成天搓麻將都行……去過你自己的生活!不要把你的一切賭在我跟孩子身上,我們承受不起這樣熱情的關愛!我告訴過你,我娶你,並不是想要一株只會緊緊攀著我的菟絲花……」
「那你要什麼?」她轉過一雙帶淚眼眸望他,嗓音低啞而破碎,「蒼麒,你究竟……為什麼娶我?」
沉痛的低問逼得他一震,面色忽青忽白,難看至極。
看著他那樣大受震撼的表情,燕霜凝忽地一陣不忍,唇角淡淡揚起半自嘲半哀傷的微笑,「是因為不希望公公死不瞑目吧?為了成全老人家希望親眼見你成家的心願,所以你才勉為其難娶我吧。」她頓了頓,「你是個孝順的兒子……」
「住口!」凌銳的厲喊止住她。
她沒有被嚇退,「雖然你表面上恨自己的父親,但其實你是愛他的,否則不會想成全他的心願……」
「住口!我要你住口听到沒有?」兩只猿臂驀地一展,緊緊地抓住她縴細的肩,「你根本一點都不了解,你根本不懂……」陸蒼麒低吼著,狠狠瞪著她的雙眸絲,面容卻毫無血色。
「我懂,蒼麒,你……」
「不,你不懂,你根本不曉得我為什麼要娶你!」在一陣瀕臨歇斯底里的咆哮後,他忽地寧定了,呼吸平穩,唇角也再次翻揚充滿嘲諷意味的冷笑,「你根本不明白,霜凝。」
她心髒一緊,發覺比起他生氣怒吼,她更害怕他這樣冰冽的冷靜。
「我不……我不明白什麼?」
「听好了,霜凝,」他一字一句,語音清冷,「我之所以娶你,並不是為了盡那見鬼的孝道。」
「那是……為什麼?」
「因為我父親逼我這麼做。他說如果我不娶你,就別想繼承他在公司的股份。」
「什……什麼?」她怔怔望他,感覺溫熱的血液正一點一滴自體內抽離。
「他說,如果我不娶你,就等著讓那可惡的女人陳月英接收公司,他會更改遺囑,把他名下所有股權留給她……」
「不要說了……」燕霜凝搖頭,直覺地想捂住耳朵,不想听這些令她心髒強烈絞痛的真相。
可陸蒼麒卻不肯放過她,依舊冷聲說道︰「你想想,我怎麼可能放棄公司呢?成為蒼遠實業的領導人是我從小的夢想,我對它有太多計劃,我一直相信,只要我一經手,公司營運沒有不起飛的道理——」他驀地一頓,深吸一口氣,「我絕對不可能放棄蒼遠的,無論如何不可能。」
「所以你才……答應娶我?」
「沒錯。」
「我……明白了。」她點點頭,嗓音是前所未有的壓抑與空靈。
「你明白就好。」陸蒼麒冷冷望著她,可不及數秒,幽邈冷邃的眼神忽地一變,他蹙眉,語音干澀,「你別這樣……別哭了。」
「我沒哭……」蒼白的唇角微扯,揚起淺淺淡淡的弧度,「我不會再哭了。」她低聲說,一面伸展睡衣柔軟飄逸的衣袖,抹去頰畔紛然碎落的珠淚。
她不會再哭了,因為她已經真正地明白。
***
她真的明白了。
從此以後,她不再為他帶來煩惱,真正成了他理想中的妻子典型。
她不再像結婚前兩年那樣把生活重心放在他身上,也不再像從前那樣會熱中于布置家里、改動裝潢。
是的,她依舊伴他出席各種晚宴應酬,依舊在人前扮演他甜美溫婉的賢妻,回到家里,如果有佣人在場,她也會體貼地端茶送水,細心地照料他的需求。可這樣貼心的舉動只要兩人私下獨處,便會立即收斂,她會與他分據室內兩頭,各自做各自的事。她沒去報考會計師,卻在朋友引薦下進了某個關懷青少年教育問題的慈善基金會,從打雜的義工做起,接著轉任秘書,今年則正式被選為基金會執行長。
基金會雖非營利機構,但事務繁雜,幾乎佔去她白日所有時間,而夜晚,除了陪他出席社交活動外,她亦經常約幾個性情相投的好友,看電影、逛街、喝茶、聊天。
她不再以他為中心,她的生活,有太多其他事情佔據她的注意力。有時,為了基金會事宜或者與其他朋友應酬,她甚至會比他還晚到家。
兩人雖名為夫妻,卻經常見不到面。這樣的情形在兩人結婚第三年,他決定將事業重心移往大陸之後更明顯了。
記得大二那年,他便建議自己的父親,為了壓低制造成本,最好將公司的制鞋重地移轉到原料及人工成本都較為低廉的大陸,並且跟著父親一起飛到大陸考察,終于在廣東東莞附近選定一塊土地。
經過數年發展,蒼遠實業逐漸在大陸闖出名號,甚至高薪聘請優秀的設計師為其設計各種流行款式,以自創品牌推展大陸市場。
如今,除了走質美價高路線的正牌之外,蒼遠還擁有兩個同樣受歡迎的副牌——一個出品休閑鞋款,另一個則是價格比較低廉的女鞋。
蒼遠以這三種不同的品牌區隔,逐步攻佔大陸市場。
為了更加確認蒼遠出品的皮鞋與休閑鞋高尚流行的形象,在正式接手蒼遠實業後,他更不惜砸下重資,與上海的服裝與娛樂界合作,請來知名影藝紅星擔任代言人,以靈活的手段推展行銷策略。
而為了確保蒼遠的鞋在大陸各大城市的大型商場都能上架,這些年來他幾乎跑遍大陸,將近一年以上的時間不在台灣。
前年,蒼遠在上海設立象征意義濃厚的旗艦店,去年,蒼遠投資另一家來自台灣的休閑企業,在大陸幾個重點城市設立了連鎖咖啡店以及休閑俱樂部,急速拓展的業務讓他這個身兼數職的負責人終于下定決心移居大陸。
台北,反倒成了他定期前去巡視業務的地方了。
他在廣州及上海部置了產,今年則在北京向某個美籍華人租了層面積寬闊的豪華公寓,就近處理蒼遠實業北京公司的業務。
因為公務繁忙,他已經有將近半年的時間不曾飛回台北,這同時也表示他跟自己的妻子已經將近半年沒見面了。
她肯定不會想念他的。
既然如此,她為什麼要在昨晚忽然打電話給他,表示會搭今天早上的飛機從香港轉北京呢?
她這樣突如其然飛來,莫非是因為听聞了什麼謠言?
一念及此,陸蒼麒不覺嘴角一勾,揚起半自嘲的弧度。
如果霜凝是專程飛來查清某件事的話,那她恐怕會失望了。
早在派自己的秘書前去機場接她之前,他已經勒令那個女人在今天下午以前搬出他的公寓,將所有屬于她的東西收拾干掙,一點蛛絲馬跡都不許留下來,除了那只他故意塞在床墊間的耳環。
耳環——他不明白自己在撿到那只耳環後的反應不是將它歸還原主,也不是隨手拋棄,而是將它藏在床墊之間……
電梯門向兩側滑開,他驀地甩了甩頭,阻止自己的思緒繼續馳騁,嘴角勾起冷冷弧度,修長的雙腿跟著毫不猶豫跨出電梯。不到一分鐘,俊挺的面容便直直迎向那個正端坐在客廳沙發上等他的女人。
她穿著黑色西裝外套、質料輕軟的黑色長褲,頸間一條桃紅色的絲巾束著漂亮的結。
很不錯。
陸蒼麒深邃的眸光不著痕跡的打量著自己的妻子,不論是干練的套裝或高雅的禮服,她穿起來總是十分有味道,氣韻純美。
「有事嗎?」他月兌下西裝外套,語氣像是漫不經心,卻隱含淡淡的不悅。
燕霜凝只是淺淺一笑,像是毫不介意他的不悅,站起窈窕的身子,藕臂跟著伸向他。
他掃了一眼,是一個牛皮紙袋。
「這是什麼?」
「離婚協議書。」她語音清脆,在朝他丟來這麼一枚威力驚人的炸彈時,唇畔微笑依然不改。「我要跟你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