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寡婦的誘惑 第四章

書名︰黑寡婦的誘惑|作者︰季薔(季可薔)|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她出院了。

當溫亦凡興匆匆地捧來一本剛剛從書店買來的繪本預備送程天藍當禮物時,卻愕然從護士口中得知這個消息。

「什麼?你說她出院了?」他驚喊,湛亮的眸匆匆瞥了一眼空蕩蕩的病房,「她身子不是還很虛弱嗎?你們怎麼讓她就這麼出院了?」極度的焦慮令他語氣微微粗魯。

「病人想走,難道我們還能留住他們嗎?」第一次見他如此發脾氣的護士有些委屈,卻有更多不滿。

「你……」溫亦凡一窒,明白自己話說重了,他溫聲道歉,「不好意思。」

「沒關系,溫醫生也是一時情急嘛。」雖然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為那個女人著急。

「她什麼時候走的?」

「剛走沒多久。」

沒多久?這麼說他還可能追上她?

一念及此,溫亦凡立即拔腿飛奔,奔出病房,坐上電梯直沖一樓,然後再以最快的速度穿過庭園,趕向醫院大門。

終于,他看見她了,仍然穿著入院時的針織衫與牛仔褲的她,看來比當時還要縴瘦幾分。

他心髒一扯。

她根本……還虛弱得很啊,為什麼急著出院呢?

一輛黃色計程車停定醫院門口,打開後車門。

她優雅地坐進車廂。

「等等我,天藍,等我!」他放聲喊。

她听到了,回過清瘦的臉龐,澄亮的眸望向他。

「等一下!」

可她沒有等,砰地一聲關上車門,催促司機開車。

溫亦凡蹙眉望著緊閉的車門。她很明顯想躲他,為什麼?

眼看著黃色車影往前移動,他來不及細想,匆匆跨上一輛醫院的自行車,踩著踏板追逐。

計程車往前疾駛,他也鍥而不舍地追。可兩種交通工具的馬力實在相差太多,很快地,眼前那抹黃逐漸淡去。

他咬緊牙,仍是不死心,縱然距離愈拉愈遠,他依然不停踩著踏板。

忽地,一陣尖銳的煞車聲破空而來,直覺自己即將被突然從馬路另一頭竄出的貨車撞上,溫亦凡迅速一甩把手,整個人伏地一轉,連連翻滾好幾圈。

千鈞一發。

好半晌,當溫亦凡抱著微微暈眩的腦子盤腿坐起,他不禁要慶幸自己反應還算敏捷,否則可能因此丟了一條命。

「你……你……不要命了嗎?」顫抖的嗓音輕輕在他耳畔拂過,跟著,縴細的倩影落定他面前。

他仰起頭,果然看見程天藍蒼白著一張臉,直瞪著他。

她喘著氣,前額迸出細碎的汗珠,顯然經過一陣急遽奔跑趕過來的。

她,是關心他的──

溫亦凡心一扯,連忙雙手撐地,瀟灑地一躍起身,「放心吧,我這人福大命大。瞧,我全身上下好好的,連一點擦傷也沒有,不必為我擔心啦。」

「誰……誰為你擔心?」她睨他一眼,跟著扭頭,轉身就走。

他急急追上,「你真決定出院了嗎?你的身體感覺好多了嗎?」

「我好不好不用你管。」她沒回頭,更沒停下步伐。

「天藍!」他終于追上她了,扳過她的肩膀,強迫她直視他,「為什麼突然急著出院?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她不語,冷冷撇過頭。

「告訴我。」他柔聲道,「我會盡我所能幫你。」

「溫醫生對每個病人都那麼親切嗎?」她有意譏刺,「可惜我承受不起。」

「我說過,從沒當你是病人。」凝望她的眸光更加溫柔,「我當你是朋友。」

「這我更擔當不起了。」

「天藍。」他無奈地說。

「我要走了。」

「等一等。」他拉住她,掏出一直搋在懷里的書,「這個送你。」

「這是……」明眸溜了一眼精美的書皮,「幾米的繪本?」

「‘地下鐵’。」他解釋,「里面的小女孩讓我想起你。」

為什麼?

「你看了就知道了。」仿佛看透她眼底極力壓抑的疑問,他低聲道。

她默默接過繪本。

他凝望她,忽地揚起手臂,為她收攏幾束被風吹得凌亂的發綹。「要好好照顧自己。」

她聞言,心一顫。

那語氣如此關懷,動作如此溫柔,眸光如此和煦宛若春陽,微微融了她被冬雪覆蓋的心。

雙手將繪本抱得更緊了。

「再見。」

「再見。」

ΩΩΩΩΩ

他以為自己可以逐漸忘了她。

那日,親手將繪本交給她做為離別禮物,然後,輕聲道再見。

兩人心底都明白,這聲「再見」也許是永不再見。

她不想再見他,而已經有了未婚妻的他,不宜再見她。

相見,爭如不見。

細雨在無盡的夜里紛飛,濕濕浸透他一身。發,濕了;臉,濕了;襯衫和長褲,濕了;而凌亂不定的心,更早已濕透。

他仰起臉,迷惘的眸望向公寓頂樓緊閉的窗扉。暈黃的燈光,柔柔自薄紗簾後流泄,偶爾映著一個朦朧倩影。

是她,他知道。他知道那樣孤僻的她必然獨居,所以那倩影除了她,不會是別人。

也唯有她的倩影,才能勾動他神魂百轉。

唯有她,能讓他這樣宛如青少年般不顧一切地在樓下守候,這樣痴狂著魔地仰望窗上的流影。

唯有她。

他真不明白究竟怎麼回事,為什麼一踫上她他所有的理智似乎全喪失了?他該是愛著風鈴的,不是嗎?從小,他一直以保護風鈴為己任的不是嗎?為什麼一見了她,多年蘊積的情潮便決了堤,不顧一切地朝她奔流?

懊怎麼辦?所有人都勸告他遠離她,甚至連她本人也如是警告他,而他的理智固然呼吁自己把持,可他的心──

他的心呵!

ΩΩΩΩΩ

她以為自己可以不再想起他。

她以為毅然離開醫院,切斷兩人的聯系後,她與他便毫無瓜葛。

可偏偏他要送她這麼一本繪本,送她她其實早買來珍藏、愛不釋手的繪本。

地下鐵──一個盲眼的女孩,日日夜夜穿過城市的地鐵,如此疏離的城市,如此寂寞的地鐵,如此縴細的身影。

我在危機四伏的城市里,隨時準備揮手告別。

但世界的驚奇與美麗,仍讓我依戀不舍。

我日夜祈求,一場完美的演出,一個奇跡的到來──

她在祈禱,祈求一個奇跡,一個不再寂寞的奇跡。

我覺得她像你。

她像她嗎?像一個瞎了眼、永遠看不清這個世界的孩子,可卻又能在丑陋無情的世界中感到一絲絲美好的溫暖。

她,像她嗎?

雨愈下愈大了,雨滴固執地敲著玻璃窗,仿佛堅持對昏昏欲睡的听眾演奏最後一曲的鼓手。

熱情、昂揚,卻也淡淡絕望的雨聲。

天使在地下鐵入口跟我說再見的那一年,我漸漸看不見了。

她側耳听著,鼻尖驀地微微刺痛,眨了眨眼,掀起紗簾,前額抵上沁涼的水霧玻璃。

在這個城市里,我不斷地迷路。

不斷地坐錯車,並一再地下錯車。

雨的痴,雨的痛,雨的冰冷,透過她鼻尖直抵柔軟的胸膛。

車站中的人群總是這麼來去匆匆,有人會在地下鐵的出口等你嗎?

心跳得有些急,呼吸不順。

她深深呼吸,深深吐息,一圈圈煙霧隨著她的動作在窗扉散開,原就朦朧的窗更加迷濛。

她茫茫看著。

在這麼孤寂滄涼的城市,有人等著她嗎?

忽地,心口仿佛遭一股電流穿透,某種沖動讓她伸出手,擦拭眼前一片白霧──

她看見他了,站在樓下,痴痴仰望著她的他。

他,在等她嗎?

好痛──指尖倏地戳入掌心,激起眸中兩汪水煙。她握緊雙拳,拚命深呼吸,拚命抑制忽然疾速奔騰的心跳,拚命喝令自己冷靜。

冷靜。她告訴自己。

冷靜。放下紗簾,她要自己轉身離開。

冷靜。斟了一杯水,她緩緩飲下。

冷靜。環視一塵不染的客廳,她仍決定再擦一次地。

冷靜、冷靜、冷靜、冷靜──心韻像鼓聲,在她胸膛里率性擂擊,和著窗外的雨聲,逐漸放縱、逐漸狂野。

「啊──」她放聲抒喊,忽地伸手拉開大門,不顧一切地奔下樓,奔入滄濛幽邃的雨幕。

顫抖的身軀,在他僵直的身軀前落定,揚起遭雨打濕的眼睫,她試圖在一片朦朧曖昧中認清他的眼神。

她看見了,找到了她所想要的熱烈與激昂。

「天藍。」他低低地喚了一聲,那麼沙啞、那麼無所適從的嗓音,他看著她,像看著一個高不可攀的女神,又像看著一個煙視媚行的女妖。

夜雨放肆地澆著兩人,從頭到腳,卻澆不熄那熊熊燃起的情火熾苗。

火,愈燒愈旺,終于,在兩人還來不及捉回神智前,兩具軀體已經緊緊地、緊緊地相貼,完全地、完全地密合。

他低吼一聲,迫不及待地攫住她蒼白的唇,她嚶嚀一聲,婉轉嫵媚地迎合,柔軟的乳峰輕輕壓向他,挑惹他更加情動,狂暴的吻,幾乎想將她整個人吮入體內。

激情的、熱烈的、絕望的。

雨,愈下愈大了──

ΩΩΩΩΩ

「去洗澡,天藍。」他在她耳畔呢喃,一面低語,一面輕輕咬嚙她小巧的耳垂。

一路熱烈親吻的兩人,回到屋里,更加無止無盡地糾纏。

許久,他才又重新收束理智,「去洗澡。」

「不……」碎吻燙上他鼻尖。

他呼吸一停,「去洗,換下濕衣服,否則你會著涼。」

「可是……」細啞的嗓音淡淡消逸。

毋需明說,他明白她舍不得離開他,但他又何嘗舍得?

的滋味如此銷魂,親吻她的感覺如此美好,他又怎舍得放開她,怎舍得停下雙手對她熱切的?

可他必須。她的身體太弱,禁不起在淋了雨後還承受他龍卷風般的狂放激情。

他必須放開她,除非他想害她心髒病發──

一念及此,他倏地狠狠咬唇,猛然推開她,直把她推離好幾步。

她身子一晃,墨睫微顫,輕揚眼瞼,微微受傷的眸在認清他下唇咬出的牙印後,驀地迷濛。

他為了克制自己的,連嘴唇都差點咬破了。

要有多大的自制力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她深吸一口氣,忽然有些想哭。

「那麼,你也去洗。」

「什麼?」他誤會了她的意思,俊眸圓睜,雙頰漫開緋紅。

是驚愕,也是。

她禁不住羞澀,「不是的,有……兩間浴室,一人一間。」

啊,原來如此。

弄清她並不是建議兩人洗鴛鴦浴後,溫亦凡松了一口氣,卻也濃濃失望。

認出他的失望,雪頰亦渲染一片紅,水眸更加氤氳。一種嫵媚勾魂的氤氳。

幣念著這樣的氤氳,溫亦凡幾乎是魂不守舍地走進浴室,月兌下濕透的衣服,打開蓮蓬頭,讓奔騰水流激刷全身。

賓燙的水溫暖了他被大雨打得濕冷的身子,卻冷卻不了體內的熾烈火苗。他一咬牙,索性打開冷水。

一熱一冷,兩極的水溫刺激著他的體膚,他仰頭,閉眼,恣意放縱水流洗去一身激情。

時間,在掙扎與痛楚中靜靜流逝。終于,當他感覺再度捉回理智時,他穿上程天藍借給他的白色浴袍,踏出浴室。

浴袍對他而言有些窄小,可勉強能穿上身,他束緊腰帶,眼見大腿還露出一小半,不覺好笑。

客廳的燈溫暖地亮著,玻璃桌上擺了一杯熱咖啡,香氣濃醇。

而她,穿著棉質白襯衫、淺藍色休閑長褲的縴瘦身子亭亭站在角落,倚著落地玻璃窗,捧著一杯咖啡,手指無意識地把玩著彎彎把手,垂落螓首,像正深思著什麼。

「天藍?」他試著喚了一聲。

她似乎一震,好一會兒,才緩緩揚起容顏。

方才那個激動地沖入雨中與他熱情相擁的女人不見了,此刻回迎他的臉,冷漠淡然,正是她一貫的神情。

他不禁輕輕蹙眉。

「要喝點咖啡嗎?」她淡淡地以眼神示意桌上的咖啡。

他點點頭,卻緩緩走向她,「你怎麼樣?身體有沒有不舒服?」

她搖搖頭,半濕的發在肩頭晃開好看的波浪,「我很好。」

「頭發怎麼不吹干呢?這樣容易感冒。」

「你呢?要不要吹干頭發?」她反問他,「我借你吹風機吧。」

「我不用了。短頭發一下子就干了。」他微微一笑,跟著比了比身上的浴袍,「倒是這件浴袍,穿得我亂不習慣的,實在太小了。」

「是嗎?」她隨著他的動作調轉眸光,在觸及他毛茸茸的兩條腿時,臉頰一紅,連忙別過頭,「你的衣服在哪里?我幫你洗一洗放烘干機,很快就能穿了。」說著,她一面走向浴室。

他瞪著她幾乎可說是匆忙的背影,「你迫不及待想趕我走嗎?」有些哀怨。

「你最好早一點離開。」清冷的嗓音回應他。

「為什麼?」

「你的未婚妻會擔心。」

風鈴!

她的提醒令他心神一震,嘴角澀澀拉開苦笑。

是啊,他還有個未婚妻,一個他愛著的人,一個他說什麼也不該辜負的人。胸膛一涼,他頹然坐倒沙發,捧起黑咖啡,狠狠喝了一口。

濃濃的苦澀竄入喉頭,也沁入心底。

然後,蒼白縴弱的身影再度落定他面前。

「天藍。」他朝面無表情的她淡淡苦笑,「我今晚不能留在這里嗎?我發誓,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我只是……想多看看你而已。」

她不語,只是冷靜地站著,孤傲挺直地站著。

他瞪著,不覺有些難受。為什麼她能那麼快就收束熱情?現在的她與方才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剛才的我,不是平常的我。」仿佛看透了他想什麼,她啞聲開口。

他一震。

是的,方才的她不是平常的她,不是那個為了隔絕他人接觸刻意保持冰淡的她。

為什麼她會忽然放縱了?

因為……他嗎?

「你別亂想。」她清聲阻止他思緒紛飛,「我會那樣,只是寂寞而已。女人有時候會寂寞的,需要一個人抱抱自己──那個人,是不是你都無所謂。」

是不是他都無所謂?

冷絕的話刺入他耳底,令他自尊受了傷,可胸膛卻也漫開更深、更濃的憐惜。

為了如此清冷孤絕的她,原來也需要一個人的擁抱。

他似乎愈來愈懂得她了──

閉了閉眸,他試圖以輕松的口氣轉移話題,「這間房子不錯,很寬敞,布置得也挺溫馨。」

「啊?」她一愣,隨著他目光流轉四周數秒,才勉強應道︰「還好吧。」

可比他想像的仍然儉樸太多。他以為她應該住在更大、更寬敞的豪宅,里頭每一件家具都價值連城。

這層公寓,對一個單身女郎來說或許太過大了,但也沒大到奢華的地步。如果她真如傳言中得到了那麼多財富,難道不該享受更豪華優雅的居家環境?

流言,終究只是流言吧。

ΩΩΩΩΩ

「她就住在這里?」

雨停了的暗夜,空氣中還孕育著濕潤的清新,身材修長的女子深深吸一口氣,頂著艷紅色秀發的螓首揚起,眯著眼,望向那扇淡淡流泄暈黃燈光的窗扉。

「沒錯。」身旁的男子回答,幽邃的黑眸掠過異彩,嘴角翻起某種近似邪佞的弧度。

「看起來只是很平常的住家嘛。如果她真的從男人身上謀奪了這麼多,難道不值得住包好的地方?」

「誰知道?也許是她的障眼法。」

紅發女子不語,靜靜沉吟。

「怎麼?譚梨,你還是不相信‘維納斯之心’在她身上嗎?」

譚梨聞言,回轉燦亮星眸,睇向總是微笑詭異的男人,「你知道‘維納斯之心’究竟是什麼嗎?修一。」

「天曉得。」石修一聳聳肩。

「你不想弄清楚嗎?」

「上頭的命令總是莫名其妙,經常要我們去獵一些連他們自己也搞不清楚的東西,我早習慣了。」嘴角一咧,白牙森森,「反正到時找到了就知道了。」

「傳說擁有‘維納斯之心’的女人就擁有了絕世的美與男人瘋狂的愛,如果她身邊的男人真像傳言中那樣飛蛾撲火,也許……」說到此,譚梨伸出縴長食指,輕敲線條優美的下頷。

「在不在她身上,試試就知道了。」石修一翻翻白眼,他做事可不像譚梨那樣深思熟慮的,一向講求快、狠、準。

「你想怎麼試?」

「你很快就知道了。」薄銳嘴角揚起無情冷弧。

ΩΩΩΩΩ

因為睡不著,溫亦凡與程天藍決定下跳棋。兩人在玻璃餐桌上擺開棋盤,分坐兩側,一面喝咖啡,一面听著拉赫馬尼諾夫的交響曲。

寧和卻清銳的旋律奇異地鎮定了溫亦凡騷動不安的心,他沉下情緒,盡量無視面前女人非凡的魅力,專注于棋局。

他斂眸,沉思。

望著他平靜的神情,程天藍有些驚訝,明麗的眸有意無意,總是悄悄在他側面梭巡。

他真能保持冷靜嗎?在這樣深沉的夜,在兩人獨處的密閉空間,他……怎能無動于衷?

是她太高估了自己對男人的吸引力?或者是他不同于一般人?

沉吟之際,細白的齒不覺輕咬菱形唇瓣,執棋在棋盤上一連串飛躍後,終于忍不住啟口。

「你很愛你的未婚妻嗎?」

他一怔,訝異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揚眸瞥了她一眼,好半晌,才輕輕點頭。

是的,他是愛風鈴的──至少在認識她以前,他心底一向只容得下風鈴一個女人。

可如今……

「你們怎麼認識的?」她盯著棋盤,仿佛思索他的棋步。

「我們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她爸爸跟我爸爸是好朋友,在我父母因意外去世後,梁伯伯收養了我,認我當干兒子。」

「所以你是在梁家長大的?」黃棋一個個佔領了對面的城池。

「嗯。我、風鈴、梁瀟,我們三個一起長大的,感情特別好。」綠棋也不賴,而且為後勢布的局顯然更有利。

「梁瀟就是聖天使的院長吧?」一陣交叉跳躍,她站上了最頂端。

「是啊。梁伯伯去世後,他就接掌了聖天使的院務。」

「他跟梁醫生……」她靜靜注視著棋盤,「我是指你的未婚妻,他們兄妹倆關系怎樣?」

「從前很好的。」溫亦凡停下棋步,「小時候梁伯父跟伯母都很寵風鈴,慣得她脾氣有些驕縱,只有梁瀟管得動她。她很崇拜他這個哥哥,總是黏著他。只是……」

「……只是什麼?」

溫亦凡沒立刻解釋,端起咖啡,深深啜飲一口,才沉聲說︰「不知道為什麼,從兩年前開始,風鈴跟梁瀟之間忽然變得怪怪的,梁瀟對她很冷,有時候近乎殘酷,她似乎知道為什麼,卻不肯告訴我。」

「你怎麼不直接問梁瀟?」

「他要我別管。」他無奈搖頭,「有時候我真覺得自己愈來愈不了解他們兄妹倆了。」

她凝睇他,好一會兒,「你真的是心理醫生嗎?」

「什麼意思?」

因為你連這麼簡單的事都看不出來!

程天藍蹙眉,心底忽地升起一股淡淡煩躁。「你覺得……梁風鈴愛你嗎?」

「為什麼這麼問?」

她睨他一眼,「難道你不明白嗎?」

「不明白什麼?」

「梁風鈴根本不愛你。」她淡淡指出,語氣卻掩不住凌銳。

他禁不住挑眉,「你在為我抱不平嗎?」

「哼。」她扭過頭。

他不覺微笑了,胸膛一暖,可笑意還來不及抵達眼眉,便忽地一斂。「我當然明白風鈴不是真的愛我──至少,不是那種愛。可是我卻是從很早以前就喜歡她了,很早以前就許下承諾要照顧她一輩子。」

照顧她一輩子?

听聞這樣的許諾,程天藍胸口一緊,她深深呼吸,壓抑著揪心的疼痛。

「為什麼……你會許下這樣的承諾?」

他沒立刻回答,眼神忽地迷濛,思緒仿佛墜入久遠之前,然後才悠悠開了口。

「風鈴十六歲那年,梁瀟交了個練花式溜冰的女朋友,她很不喜歡那個女生,為了跟她一別苗頭,她也跑去學溜冰,發誓非在地區賽擊敗對方不可。她拚命練習,每天都摔得鼻青臉腫,每次都是我替她上藥。看她身上那些永遠消不掉的淤痕,我真的很心疼,好幾次勸她放棄……」

「她沒放棄,對吧?」

「沒錯,不論我怎麼勸她都不肯放棄。風鈴的脾氣挺倔的。」他苦笑,頓了頓,「可有一回,她卻在我懷里哭了。」

「她哭了?」

「她不停地哭,不停地……我從來沒見她哭成那樣子過,她像是整顆心都碎了,一直掉眼淚……」

她的心碎了,而他的心也跟著痛了吧?

程天藍屏息望著溫亦凡恍惚的神情,記不得自己何時曾在他臉上看過這樣的表情。

他想必真的很喜歡梁風鈴,很喜歡很喜歡……

「從那天起,我就明白自己喜歡上她了。我告訴她,只要她擦干眼淚,我願意一輩子保護她。」

「你……真是傻瓜。」她喃喃。

他聞言,一怔,可只一會兒,忽地淡淡笑了。

「你笑什麼?」她瞪著他,「你難道不懂嗎?你對她好,她可未必會回報你。」沉啞的嗓音听來有些生氣。

這樣的氣憤不是她該有的,她知道,可就是無法控制。于是她臉頰更白,眸光更冷了。

她用冷淡掩飾自己的真心。

溫亦凡深深望著她,心頭柔柔一牽,不覺揚起手,輕輕撫上她冰涼的頰,「其實你別看風鈴表面很精明、很強悍的樣子,她很脆弱的,她其實……很孤單,很怕寂寞,就跟你一樣。」

她怔然,好半晌,才記得偏頭躲開他的踫觸,「別扯上我。」

「我看過你以前的照片,天藍,你高中的時候。」他輕聲說著,語氣是令人心酸的溫煦,「在那張照片里你笑得很開心,很無憂無慮,跟現在完全不一樣。」

她身子一顫,「你……怎麼會有我的照片?」

「是風鈴給我看的。」

「梁風鈴?」她愕然,可也只一會兒,立刻領悟,「她調查我?」

「……對不起。」

「你都知道了。」嗓音幽冷,「有關我的一切。」

「我都听說了。」他點頭,望向她的眸蘊著同情。

她不需要他的同情……

胸膛開始結凍。「那麼你最好離我遠一點。」

「為什麼?」

因為她是黑寡婦。

冷誚的笑痕在她唇畔勾勒。

他認出了,急忙握住她的手,「那只是無稽之談,天藍,那些人把巧合怪到你身上,怎麼連你自己也這麼想?」

她靜靜扳開他的手,「你根本不明白,怎能確定是巧合?」

「我當然確定。」他肯定地說。

她不明白他怎能如此肯定。「難道你不曾懷疑是我害了他們?」

「怎麼害?謀殺嗎?他們的死根本跟你無關!」

「不,你錯了。有關的。」

「怎麼會跟你有關?是他們自己愛上你!」他微微激動。

那樣的激動震撼了她,唇角一撇,漾開澀澀苦笑,「是我魅惑了他們。」

「天藍!」

「我不就魅惑了你嗎?」微笑更澀、更苦、更恍惚。

望著這般淒楚的笑顏,他的心開始狂跳。是的,她是魅惑了他,也許就如致命的黑寡婦,一步一步對雄蜘蛛布下萬劫不復的情網。

可不知怎地,他相信她是無心的,就像那些明知流言可畏的男人,仍然不顧一切地選擇相信她。

是的,他相信她──

他凝望她,深深看著她迷濛的、泛著水煙的眸,那朦朧如霧的瞳眸里,奇異地幽幽綻放某種詭光。

他禁不住被那樣的光芒吸引了,「天藍,你听我說。」沙啞的嗓音在室內低低回旋,「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是那些男人自願的。」

「那你呢?你也是自願的嗎?」

他慎重地點了點頭。

她瞪著他,好一會兒,淒絕的笑聲忽地自雪白的唇間逸出,仿如亙古的咒語,晃晃悠悠由久遠的從前傳來。

又來了。就算她再怎麼努力,就算她以為他跟別人不一樣,就算她一心一意想躲開這些,他終究還是對她說出了這樣的話。

都一樣的,他們一個個……都一樣的。

「離我遠一點,亦凡。」她忽地起身,退後數步,凝著他的淚眼,朦朧。

他跟著起身,痴痴地望著她。

這一刻的她,看來脆弱異常,仿佛一尊玻璃女圭女圭,只要輕輕一踫就會碎了。

他心一扯,忽然好想緊緊地、緊緊地抱住她。

為什麼?一個女人可以看來如此淡漠、如此傲然,卻又如此柔弱無助?為什麼當她冷肅著一張臉時,水汪汪的眸子會同時漫開迷煙?為什麼一個人們口中的可怕魔女,看來卻像個天使一般純潔無辜?

在她身上有太多矛盾,而這樣的矛盾深深牽動了他的心、他的神魂。

她,像一道難解的謎,魅惑著他……

「天藍。」他想靠近她。

她卻搖了搖頭,嗓音宛如萬年冰雪一般清冷,「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