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小菜配著清粥,一點也看不出有什麼特色來。但她親自想出來的菜式,每一樣又被拼湊成四個字,「範姜千雪」,既然他要自己先吃,那她就不客氣了。
粥煮得很爛,味道也還好。
吃了幾口,不禁覺得味道越來越好吃,「這哪個廚子做的,居然可以把芋頭做得如此香女敕,這豆腐皮是什麼東西?」
說著,說著,連帶地那些菜香也都彌漫起來,整個屋子慢慢地被菜香籠罩。
他躺在床上也可以聞見那股誘人的香味,再听著她在那邊說著,肚子不由得就餓了,仿佛還可以听見「咕嚕咕嚕」的叫聲。
但是……他都說了,自己沒胃口。
四個菜式,都被她打亂了,那些字也都消失了,她放下筷子走到床前,「嗯,起來吃點吧。」
他沒理會,她再看看他的手臂,「前幾日都可以自己吃,不會今天鬧脾氣了吧?」
「你喂我,我就吃。」他居然耍賴了。
她溫婉地笑著,若這一幕被別人看去,肯定會成為全朝百官的玩笑話。這幾日朝廷的官員也來了不少,她都讓小雅幫著擋了,那些心意當然也都收下了,免得那些官員覺得不舒服。
「快點起來。」她準備把他拉起來,「六日了吧,過了今天就可以拆紗布了。」
夜間他都被癢得睡不著,本來堅持要睡書房,她卻不同意,堅持讓他睡房里,晚上的時候就拿根棍子替他撓癢。
起初他也不樂意,惡狠狠地瞪她讓她睡覺。她還真的乖乖睡覺,可他癢得睡不著都想大叫,她卻又轉過身來替他撓癢。
他也不再拒絕了。
「紗布拆了,就可以沐浴了。」她低聲笑笑,「你也不想想和一個七日都不洗澡的人睡覺會多麼的痛苦。」
他瞪她一眼。
「如果睡覺的時候再听見某人肚子唱空城計,更是受不住啊。」她低低感慨。
他簡直就想跳起來掐她。
最終被她說動了,坐起來一起去用膳。
他的手還不太靈活,很多菜也都是她夾到碗里去給他的。
「吃吧。」她說。
他不理睬,她笑了,夾起菜到他嘴邊,他一怔,張開了嘴咽下去了,「我要喝茶。」
「喝水好了。」她倒了一杯給他。
他一喝才知道上當了,「這分明是藥。」
「珍珠粉末研磨泡水加上幾味珍藥,你以為是普通的藥啊。」很貴耶!
他撇撇嘴。
難道她都沒發現他現在是一味地發脾氣嗎?此刻的他,也在耍著任性,還會無理取鬧。為什麼她就是不生氣?
她讓他想起了過去對待尚憐星的樣子,難道她對自己的感情也只是兄妹之情嗎?
或者說因為內疚,所以可以百般地不計較。
每次想到這里,他就特別的慪氣。
小清推門進來,送了甜湯。
「咦,小雅呢?」這些事情都是小雅做的。
小清無奈地笑笑,「她正在應付卓大人呢,也不知怎的卓大人天天都來,煩得小雅都說自己睡不著。」
蘇千雪一怔,轉頭笑問︰「你和卓大人關系很好?」
卓大人……哪個卓大人?他微眯起眼。
她見他的表情已經猜到了幾分,「小清,你由著她去吧,小雅也該長大了。」
一席話听得小清一愣一愣的,似乎懂了又似乎什麼也沒懂。
小清出去後,她才道︰「範姜夫君覺得卓大人的人品如何?」
「翰林院里做編制的,感覺蠻清爽的一個人。」他覺得莫名其妙,「這麼多人來訪,你只記得他?」
她笑意更深了,「因為他只記得小雅啊。」
她身邊的兩個丫鬟雖然談不上大家閨秀,但那風韻比起千金小姐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再加上兩個人文武全才,誰要是以後娶了她們,也一定笑得合不攏嘴。
「你的意思該不會……」他暗暗吃驚。
她點點頭,為他的心領神會而開心。
但是他卻冷聲道︰「不要亂點鴛鴦。」
手里的筷子一頓,她的神色剎那一變。
她……都快忘記了。
這樣的蠢事,做了一次就夠了,怎還可以再來一次?
「如果他們真的兩情相悅,不用你幫忙也會在一起的。」他慢慢地道,「小雅也不是賣身于我們,她若想離開,我們隨時都可以接受。倒是她離開了你之後,你可以自己照顧自己嗎?」
她的臉漸漸轉紅。
範姜軻拿起筷子吃著飯,另外一只手覆蓋到她的手背上,「別人的事情,讓別人自己去努力吧。」
皇上急召,蘇夫人頃刻入宮。
蘇千雪早膳都沒用完,就換了衣裳跟著安公公走了,臨走不忘交代小雅記得給範姜軻叫程大人來拆紗布。
範姜軻一臉的憂郁,也不知道他們是去做什麼,但一想到蘇千雪有可能告訴皇上要休妻的決定,他不禁慌起來,「你不要走。」
「病糊涂了吧,這是聖旨。」她按捺住他,低聲耳語,「放心吧,在皇上面前我不會提的。」
了解如她,一語道中他的心事。
他微微晃神,但也松開了手。
她跟著安公公入宮,冬日的皇宮到處都是白雪皚皚。
踏在雪地里,就是一個個清淺深淡的腳印,轉身的時候又很快地被下著的雪填滿。
御書房里,只有皇上一人,她以為至少還有個皇後。
見到他手里的那些兵法書頁,她知道有些事情終究是紙包不住火。
「民女叩見皇上。」她朝九五之尊,欠了欠身。
皇上聞言,眼里一閃,「國舅府的二千金果然絕色。」
「多謝皇上謬贊。」但她已經是相爺夫人,皇上說出這話只怕欠妥當吧。
她再循著他的方向看去,桌上放了三個盒子,不知為何她覺得心里有點突兀,隱隱地像是有什麼事情,可是又猜不透。
皇上拂袖,「免禮,賜座。」
「民女不敢。」她低垂著頭,還半跪在地。她知道皇宮上下除了官員也就妃子能與他同坐,在無人之下他這樣做,實在……不合時宜。
皇上走下台階,雙手扶起她,「蘇千雪能者多勞,還有什麼不敢的。」
她的心一驚,微然地避開他的踫觸,「皇上……」
「皇後都告訴我了,原來這麼多年在背後默默支持我的人,居然是你——蘇千雪。」皇上低嘆,像是惋惜又像是眷戀,「若我知道國舅府的二千金有如此美色與才華,當初又怎會賜婚給範姜呢。」
她跪了下去,冷聲道︰「皇上,我和相爺已是夫妻,以後雪不離軻,軻不離雪,只要有兩人在的一天,便一定會白頭偕老。」
希望他能明白。
皇上冷笑一聲,提起一件事情︰「听說當初你對範姜是一見鐘情,才要皇後說情給你們賜婚的吧?」
她一怔,的確如此。
「世上竟還有這樣的奇女子,現在範姜也日久生情愛上你。本王若是要了你,相信你也可以對本王日久生情。」皇上有著這樣的自負。
但她真的很想爬起來踹他一腳。
「若不是範姜願意為了八寶珠舍棄他的三千兵權,我還沒想到花心思去調查這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他這樣做,是為了你嗎?」她除了姿色清雅,還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蘇千雪的手指都抖起來。
「有趣的是,皇後居然也要把本王賜給她的百花蕊拿出來給你當藥引。」皇上一頓,目光巨寒,「原來我被蒙在骨子里那麼久,這些……都是你寫的吧?」
頭頂撒下飛花般的紙片,那些都是她給皇後的密函。
此刻,皇上都知道了嗎?
心底忽地涌起一股焦急,那麼皇後呢?她怎麼辦?現在如何了?
皇上低下頭,看著她的眼楮笑了,「是不是很恨皇後,如果沒了她,你的病大概早就好了。」唇角一勾,似在魅惑般地說︰「只要你說一句,我立刻要她死。」
「皇上,你錯了。」她緊握著雙手,力持鎮定下來,心跳「噗噗噗」地響,但是此刻她不能體力透支暈過去,「這麼多年陪伴你日理萬機的女子,是皇後娘娘,而非民女。」她仰起臉,沉靜地看著他,「如果每個人寫一個兵法,布一個兵陣就可以當貴妃達人,那全國上下多少的才子都可以不用讀書,每天專門弄這些東西給皇上過目就好了。」
她做的那些,不過是一時的興趣,都是些雕蟲小技而已。
他是明智之君,不見得不理解。
「每個人听見我的福澤謝恩都來不及,唯獨你要這般反抗。莫非是在欲拒還迎嗎?」
她的目光無懼,直接落入眼底最深處,嘴角泛起一絲冷笑,「皇上,你知道我對相爺的愛慕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此生除了他,不會再要其他人。」
「如果你少了那三件東西做藥引,你以為你還有幾年可活?」皇上的聲音都冷了下來。
她的料想準確,三個盒子里裝的果然是她的藥引。
銀蓮雪本國就有,百花蕊肯定是皇後拿出來的,那麼八寶珠就是北堂使節送來的了。
三個東西到齊,他卻沒有兌現大殿諾言的打算嗎?
想起範姜軻為了她願意放棄大權,他卻還在這里耍詐,對于皇上英明神武的印象灰飛煙滅,她冷聲︰「君子一諾千金,皇上不守承諾便不是君子,當然你若殺了我們自然不會有人知道,但你若搶了宰相夫人,恐怕鄰國都替你可恥。」
「大膽!」皇上怒斥。
她已經站了起來,退離三步遙遙看著他,「皇上,你就是因為好奇所以才想接近我,看看我到底是怎樣個人。但是你可曾想過那些臥倒在病榻的時候,是誰在照顧你?你征戰沙場御駕親征的時候,是誰在替你祈福?你批閱奏章無數個寒冷的夜晚,是誰陪著你一起熬夜?身為一國之母,皇後當然有重任去搜尋好的謀略獻給皇上。是誰寫的又有什麼重要,重要的是那些東西是否有用,而為你默默付出的那個人,你是否牢記在心?」
咄咄逼人的話語,听得皇上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他……就是不服氣啊。
順不下那口氣,皇後居然騙了他這麼多年。
「皇上,皇後給你的時候,她有親口承認這些東西是她寫的嗎?沒有吧。是你自己誤以為是,久而久之皇後也不敢說出來,怕欺君。但是皇上,你為何要苦苦盯牢在這件事情上,難道不是因為你深愛著皇後嗎?」
她的大膽,何止包天。
但是既然豁出去了,就算自己活不成,也要救無辜的皇後一命。
「皇上,捫心自問你在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心情?如果換作給皇後東西的人是男子呢?難道皇上也要收納宮中?你定會說要封官加爵吧?」
「那是自……」然。自然啊,他若知道對方是男性,必定封官入朝為國效力。
但若對方是男性,他又會對皇後做什麼呢?也是如此惱怒嗎?把一切的怒火都發泄在皇後身上嗎?
蘇千雪又一次跪了下去,「皇上,你都告知百姓要惜福,你自己呢?珍惜身邊人了嗎?」
皇上久久不語。
「皇後駕到——」門外一聲長嘯。
她轉過頭去,看到了一臉憔悴的皇後。
皇後匆匆地下跪,「臣妾叩見皇上。」
皇上心里還煩憂著,只是揮了揮衣袖。
皇後低聲道︰「對不起,我只想幫你,卻……」
她只想把百花蕊交給範姜軻,奈何他受傷無法上朝,她又無法聯系蘇千雪,以前都是蘇千雪主動聯系她的。
所以她去找了皇上,因為皇上也要把八寶珠交給相府。
不料牽扯出了這一系列的事情,還差點害死蘇千雪。皇後內心懊悔不已,只能說著「對不起」。
蘇千雪卻握緊了她的手,千言萬語都不用再多言。
兩人都跪著,以為皇上不會再發言的時候,他動了動身子說了︰「走吧,都拿走吧。」
他叫安公公把那三個盒子都送到相府里,也讓蘇千雪離開。
蘇千雪邁出腳步,知道她的話在皇上的心里已經起了作用。
她再一次轉頭看著皇後,惜福,只能靠自己努力,她一個外人也幫不上什麼。
罷才她只是在賭,賭皇上對皇後的真心。
她就不信但憑這些破紙,會毀了多年來的夫妻感情。
幸好,她賭贏了。
爆殿外的雪停了,一眼望去,無垠的白雪世界,覆蓋住了的宮樓,在她看來都好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