紜兒站在招待所門口,听到里面傳來性感低吟的爵士樂聲,心中卻充滿驚懼與疑慮。
她猶豫著要勇敢的走進去,面對無法預知的真相;還是就此轉身離去,永遠沉醉在嵇仲岳為她編織的美夢。
遲疑許久之後,紜兒仍舊勇敢的推開大門。她很清楚自己要的是「真相」,絕不是粉飾太平的假象。
她沒有理會上前招呼的服務生,逕自朝嵇仲岳的私人包廂走去。如果嵇仲岳真如冉巽晁所言,整天在招待所內,那此刻他一定在包廂里。
到了門前,紜兒深吸口氣,她不停告誡自己,不管待會開門之後看到什麼,她都要克制自己的情緒,不能崩潰、不能動搖。
打定主意之後,紜兒輕輕推開厚重的門……
觸目所及,只見上次在招待所見到的面孔都在其中,冉慶康也在,連那個挨揍的小廖也在席上。
而嵇仲岳……他正坐在包廂中央,懷里抱著妖嬈性感的女星姚敏,兩人正親昵的談笑嬉鬧。
大約過了十幾秒之後,原本喧鬧不堪的包廂突然變得寂靜無聲。原來大家都陸續發現紜兒縴弱的身影站在門口,臉色慘白的盯著嵇仲岳和他懷里的女人。
「紜兒,你到這做什麼?」冉慶康率先恢復鎮定,趕緊走到紜兒身邊,打算帶她離開,避免場面更加難堪。
紜兒用力撥開橫阻在她面前的冉慶康,不容許他阻擋她的視線,她要看清楚眼前幾乎令她心碎的畫面。
只見嵇仲岳慢慢推開懷里的姚敏,緊緊盯著紜兒,他多渴望眼前美麗動人的紜兒只是幻影,能夠憑空消失。
她不應該出現在這里,不應該看到他抱著別的女人,不應該用那種哀莫大于心死的眼神看著他……
「紜兒……」嵇仲岳深吸口氣,一向自信滿滿的英俊臉龐這時顯得有些遲疑、膽怯,不曉得該怎麼對她解釋她親眼所見的情景。
事實上,嵇仲岳根本什麼都不需要解釋,因為眼前的一切已經說明一切。
冉巽晁說的沒錯,他們這群自恃甚高的貴公子總是聚在一起飲酒狂歡,傲視身分低下的可憐蟲……包括她。
之前嵇仲岳為了得到土地,暫時疏遠他們。等土地到手後,他又故態復萌,再度重回他高尚的世界。
她甚至懷疑嵇仲岳之前疏遠姚敏,痛毆小廖都是他安排好的戲碼,最終目的就是要博取她的信任、她的心,更重要的是,取得那塊地的主導權。
想通這一節之後,紜兒的身體變得更加冰冷、僵硬,像跌進無底的冰窖般,再無逃出生天的機會。
她真希望這只是場噩夢,醒來之後所有的一切都會消失。
嵇仲岳仍是疼愛她的老公,她仍是全、心全意愛著嵇仲岳,願意為他付出一切的小女人。
紜兒神情恍惚的用手踫觸額頭,輕輕的搖頭,似乎無法承受這巨大的打擊,企圖否認這殘酷的事實。
「為什麼?為什麼?」她甫一開口立刻嘗到咸澀的淚水,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她早已淚流滿面。
「紜兒,你先回去再說好不好?」看到紜兒悲淒傷痛的模樣,冉慶康心中也有些不忍。柔聲的勸她,不希望情況更加難堪。
「不……不……」紜兒奮力撥開冉慶康的手,迷蒙的雙眸仍舊緊緊盯著嵇仲岳英俊狂野的臉孔,即使淚水讓她的視線模糊,她也不願閉上眼,錯過這個令她心碎的男人。
「這還需要問為什麼嗎?冉紜兒,你該醒醒啦!像仲岳這種擁有身分地位的人怎麼都不可能看得上你。搞清楚!你只是個私生女而已。要不是你有那塊地,仲岳怎麼也不可能花時間追你、娶你。」小廖盡情的嘲弄紜兒,尖酸刻薄的說。
看到紜兒傷痛欲絕的模樣,小廖不但沒有絲毫憐憫之心,還落井下石,趁機抱一箭之仇,誰叫冉紜兒害得他的鼻梁斷裂。
「小廖!你少說兩句。」听到小廖惡毒的嘲弄,冉慶康忍不住開口制止。
因為紜兒搖搖欲墜的身軀,讓他想起冉巽晁曾經警告過他的,若紜兒發現真相時,可能受不了打擊,想不開輕生。
他可不樂見這樣的結果,所以能將傷害降到最小是最好的情況。
紜兒沒有理會其它人,逕自走到嵇仲岳面前,水靈的雙眸緊緊盯著他,希望他能給她一個完美的答案。即使是哄她也好,欺騙她也罷!只要這答案能修補她破碎的心,她什麼都願意听……
「告訴我,為什麼?」紜兒哽咽的泣不成聲,怎麼也不相信她深愛的男人竟然這麼對待她。
從頭到尾,這不過是場騙局,這一切的一切不過是謊言堆砌起的沙堡,禁不起驚滔駭浪的沖擊。
「別哭!」看著紜兒絕美的臉龐垂掛著悲痛已極的淚痕,嵇仲岳艱難的從喉頭吐出這句話,心中滿是不舍與疼惜。
如果可以,他想緊緊抱著紜兒,對她傾訴心中的愛意。如果可以,他想對紜兒道歉,傾吐他心中的愧疚與悔恨。
問題是,在這里,當著這些公子哥的面,所有想說的話都哽在喉嚨深處,怎麼都說不出口。此時此刻,他的心充滿掙扎與煎熬。
他一方面想對紜兒道歉,乞求她的原諒,試圖彌補兩人感情的裂痕。但另一方面,他的驕傲與自尊卻讓他拉不下臉,只能冷硬著臉面對這一切。
他覺得他的內心正在進行一場拔河耐力賽,只要有一邊稍稍弱勢,就會輸掉整場比賽。
「冉紜兒,你別再執迷不悟了!如果仲岳不是為了那塊土地才跟你在一起,那他絕對會放棄那塊地以表心志,對不對?」小廖在一旁煽風點火,看到兩人的沖突越烈,他就越開心得意。
小廖將手搭在嵇仲岳的肩膀上,一副兩人很「麻吉」的樣子。「仲岳,現在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我問你,到底是冉紜兒重要,還是那塊土地重要?你願意拋棄那塊地,來證明你的心意嗎?」小廖故意在兩人間埋下一個巨大的地雷,只要引爆,絕對有人會傷痕累累。
听完小廖的話,大家都覺得言之有理。他們不約而同將目光投注到嵇仲岳冷漠的臉孔,想知道他的答案是什麼?
尤其是紜兒,她幾乎屏著呼吸期待這微弱渺茫的希望。
她多渴望听到嵇仲岳告訴大家,他根本不在乎那塊地,他只要她、只愛她……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紜兒清澈水靈的雙眸由明亮變得黯淡無光,心中的愛苗隨著他的沉默而枯萎死去。
他的沉默已經說明一切。她知道了,也什麼都明了了,嵇仲岳絕不可能為了取悅一個低下的私生女,放棄得來不易的土地。
想到此,更多熱淚涌出她的眼眶,讓她再也看不清他英俊狂野的臉龐,那張令她又愛又恨的臉孔,那個奪走她的心,卻又將它撕裂、狠狠丟棄的男人。
也罷!她再也不想看到他了。從頭到尾她根本沒有看清過,還天真的以為自己找到人生的摯愛,找到完美的幸福。
原來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紜兒的身體微微打顫,她最後一次環視屋內每張臉孔,然後緩緩向後退。
這不是屬于她的地方,她不要繼續待在這里……
紜兒轉身沖出門外,快得連站在門邊的冉慶康都來不及阻擋。
「好了!好了!掃興的人已經走了,大家繼續喝酒吧!」小廖拍拍手,將大家的注意力招回。
只是剛剛歡樂的氣氛已被破壞,大家心中都烙印著紜兒悲痛欲絕的神情,久久無法忘懷。
尤其是嵇仲岳……
紜兒沖出門的瞬間,他覺得自己身體的某一部分被狠狠撕裂,再也無法復原。
天秤的兩端——紜兒和自尊,究竟誰勝誰負?
在那瞬間,他心中有了明確的答案。原來這一切再清楚不過,無奈他卻蒙蔽自己的心,礙于驕傲自尊,不敢坦承他的心意。
嵇仲岳拍拍小廖的肩膀,挺起胸膛看著包廂的每個人。「小廖!我回答你剛剛的問題。我現在當著大家的面宣布放棄那塊土地的使用權。
因為跟紜兒比起來,那塊地一點都不重要。而且,不管紜兒的出身如何?她都是我這輩子最愛的女人。」他無悔的宣示自己的心意,再也不在乎這群人的看法,更不在乎他愚蠢的自尊。
他現在只關心他心愛的紜兒……
說完後,他立刻尾隨紜兒的腳步沖出包廂,留下屋內一張張錯愕驚訝的臉孔。
尤其是冉慶康,他神色頹然的倒坐在沙發上,不敢相信嵇仲岳剛剛說的話。
這表示,他們努力這麼久的計畫就這麼泡湯了……
紜兒搖搖欲墜的走出「金鷹」大樓,天空下著傾盆大雨,似乎也在哀悼她悲慘的人生。
清冷的夜晚,路上沒有行人,只有呼嘯而過的車燈和磅礡的大雨陪伴她。
「啊……」紜兒將縴弱的身軀倚靠在一棵樹旁,大聲哭出她心中的哀痛。
那種撕裂般的疼痛幾乎殺了她,讓她崩潰的哭倒在地。
她只能哭,哭出所有的悲、所有的痛,讓清澈的雨水洗刷她錯誤悲慘的人生。
她在心中大聲呼喊「為什麼」,卻得不到任河答案。
她是這麼的愛他,用她全部的生命愛他。她甚至可以為他生、為他死,為他付出所有的一切……
她可以愛的沒有自尊、沒有驕傲、沒有自我,只求真誠奉獻的兩顆心。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是這樣的結果?他為什麼要這麼對待她?
紜兒仰望天空,無語問蒼天,卻只有淅瀝瀝的大雨陪著她……
嵇仲岳一沖出大樓就看到紜兒嬌弱的身軀癱倒在路樹旁,像個殘破的女圭女圭被丟棄在一旁。
看著她可憐無助的模樣,他的心幾乎被掏空,喉頭的硬塊怎麼都吞不下去,刺痛的淚水灼燙他的雙眼。
他到底做了什麼?他怎麼能這麼殘忍的傷害他心愛的女人?
「紜兒、紜兒!」他沖到紜兒身邊,扶起她虛弱無助的身軀,激動的呼喚她。
恍惚失神的紜兒好半晌才發現眼前的嵇仲岳不是她的幻想,而是真的出現在她面前。
「仲岳……」紜兒痛苦的低聲呼喊,似乎還對這名字留戀不已。
「紜兒,我們回家,回家再說,好不好?」看到紜兒濕透冰冷的身軀,他怕她會支撐不住。
「沒有……我沒有家……」想到傷痛處,紜兒忍不住嗚咽啜泣。
她一直渴望逃離冰冷的冉家,建立一個屬于她自己幸福溫暖的家庭。可是她萬萬沒想到,這一切的一切都幻滅了。
她逃離冰冷的牢籠,卻將自己推落另一個無底的深淵,永遠身陷其中,再也逃不出來。
因為她的心已經給了嵇仲岳,而他卻將它徹底殺死了……
「紜兒,對不起,是我的錯!我們先回家好不好,你全身都濕透了。」嵇仲岳心疼的拭去她臉頰上的雨水和淚水,語氣沉痛的向她道歉。
「你愛我嗎?」紜兒突然開口問他,清麗的臉蛋露出飄忽美麗的笑容。
「我愛你!」嵇仲岳毫不遲疑的回答。
「騙人!你騙人!你從頭到尾都在騙我……」听到他的回答,紜兒突然崩潰,秀美的臉蛋露出心碎的傷痛。
「我承認一開始我確實別有用心,我想得到那塊地才接近你。可是當我越了解你,我就越無法制止自己愛上你。到後來我已經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因為土地而愛你?還是單純的愛你?」嵇仲岳向她坦承這段時間他心底的煎熬與困惑。
「呵呵呵——這還用問嗎?你怎麼可能愛上出身低下的私生女,不是嗎?是我妄自菲薄、不自量力。天真的以為『愛情』可以跨越所有藩籬,化解所有的隔閡。事實證明,這都是我自己的幻想。不可能!怎麼都不可能……」說到後來,紜兒的聲音微弱到難以辨別,似乎在說給自己听似的。
「紜兒,對不起!都怪我的自尊、心作祟,才會害你吃這麼多苦。」嵇仲岳心疼的捧起她的臉,語氣暗啞低沉的說。「我雖然愛你,卻無法承認這個事實。因為我從小就被灌輸一個信念——必須高高在上,看不起出身低下的人。
而我的交友圈也充斥著這樣的觀念。就因為這樣,才讓我徘徊在愛你和維護自尊兩者之間。」他不顧一切的剖白,就是希望挽回兩人之間的感情。
「你現在不需要這麼委屈自己,你可以繼續當你的貴公子,我自認身分卑微,高攀不起你……這總行了吧!」紜兒努力的說出自己心中的痛。
就因為上一代的愛恨情仇,她身上流著的血,竟然將她打入人間地獄,這不該是她所承受的苦難啊!
「紜兒,不要這樣!你看著我。」嵇仲岳用手捧住她的臉蛋,強迫她面對他,他要紜兒清楚的看著他,他不是個沒血沒淚的壞蛋,他只是個愚蠢驕傲的自大狂。
「我有我的朋友、我的成長背景,我沒辦法在一夕之間拋棄這些。可是我是那麼的愛你,所以我會矛盾、我會掙扎……」嵇仲岳的語氣帶著深切的懇求,希望紜兒能夠體會他的無奈。
「你用行動表示你的矛盾和掙扎,不是嗎?你天天夜不歸營,每晚在招待所飲酒作樂,抱著其它女人,和大家一起唾罵我們這些身分低下的人,這就是你要告訴我的嗎?」
說到後來,紜兒幾乎是全身顫抖、哭喊出聲,無法遏制心中強烈的悲痛。
「紜兒……」听到紜兒聲淚俱下的控訴,嵇仲岳緊閉上眼,忍受那椎心刺骨的痛楚。
「你真傻,其實你根本不需要委屈自己娶我。因為我是那麼……愛你,只要你開口跟我說,我自然會去拜托爸爸把那塊土地給你,為什麼……你要這麼對我?為什麼……」紜兒泣不成聲,怎麼都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紜兒,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彌補我犯的錯。可是我真的很愛你,真心的愛你……」嵇仲岳抱緊她,心中充滿強烈的恐懼,害怕會失去她。
「不要說你愛我,不要……」紜兒用力推開他,不讓他踫觸她的身體。
「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嵇仲岳英俊的臉龐顯得憔悴痛苦,聲音沙啞低沉的哀求紜兒,因為他實在無法承受失去她的痛苦。
紜兒顫巍巍地撐起身子,一邊搖頭一邊後退。「太遲了,一切都太晚了……」她嘆了口氣,臉上浮現一抹美麗動人的笑容,像是最初,也是最後的笑靨,宣告這一切的結束。
「不!不會太晚,我只求你再給我們一次機會,一次就好!」嵇仲岳伸出雙手握住她的肩膀,神情懇切的乞求她。
「不要踫我!」紜兒用力撥開他的雙手,不顧一切的轉身逃走。她要逃,逃得遠遠的,逃到一個見不到他的地方。
紜兒毫無目標的向前沖,完全沒發現她正沖向馬路,一輛疾駛的車子朝她沖過來……
「紜兒——」嵇仲岳嘶吼出聲,神情驚恐的看著明亮的車燈照耀在紜兒身上。
嘰——砰——車子緊急的煞車聲伴隨著可怕的踫撞聲。
所有的事情發生在電光石火的瞬間,隨後,一切趨于平靜……
紜兒倒臥在一旁,昏昏沉沉的,她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
她可以感覺到有很多人跑過來,紛杳的腳步聲、吵雜的人聲。
「小姐!你沒事吧!」一個陌生人輕拍她的臉,試探性的呼喚她。
紜兒慢慢睜開雙眼,發現她身邊圍了一群人,他們全都著急的看著她,想知道她是否平安無事。
「我……沒事!」紜兒搖搖頭。
「沒事就好,那個男人為了救你,情況好象不是很樂觀。」陌生男人語氣感嘆的說。
紜兒莫名的听著他的話,一種強烈的恐懼從她心底深處竄出來。「不會的,絕對不會這樣……」她一直搖頭,淚水卻不停從眼眶涌出來。
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紜兒慘白著臉,撐起上半身,四處尋找嵇仲岳的身影。
突然,她的視線尋著一幕恐怖的景象。她看到嵇仲岳倒臥在血泊中,一動也不動,像是死了一般。
「不!仲岳……不要……」紜兒驚慌的哭喊,怎麼也不敢相信她看到的景象。
她半爬半滾的貼近他,搖晃他沾滿血跡的身軀。「仲岳!你醒醒,醒醒啊——」
「小姐,你不要踫他,趕快送醫吧。」圍觀者看不下去,忍不住開口勸她。
「仲岳,你不要死……」紜兒不理會旁人,仍緊緊抱著他。她可以感受到生命從他的身體一點一滴的流逝,他的身體漸漸冰冷。
想到嵇仲岳可能死去,她更是不顧一切的貼近他,企圖給他溫暖。
不知過了多久,有一雙強壯的臂膀將她從嵇仲岳身上拉開,她奮力抗拒,怎麼都不願離開他。「放開我!放開我!」
「紜兒,他們要送仲岳去醫院,你這樣會耽擱到他們。」原來冉慶康他們在樓上,听到樓下警衛的通報,立刻趕下樓,怎麼也想不到會看到這樣的場面。
紜兒哭著看他們將嵇仲岳抬上救護車,不知要將他帶去哪里?
「紜兒,我們直接到醫院去。」冉慶康二話不說拉著失神落魄的紜兒上車。
此時,她的腦海只有一個念頭。
如果仲岳死——,她也不會獨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