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漫漫。已是十月末,難怪寒意襲人。唐采樓打了一個哆嗦,不知是因
為風冷,還是因為生命之無常。
狄鵬下意識地將她摟得更緊,但仍驅不走她心中的霜雪。
笨妞見他倆耗了半天,還是霸著她的床不肯還,氣呼呼地跑到牆角草堆上
打地鋪,不一會兒已沉沉進入黑甜鄉。
「隨我回虹雲山莊。」狄鵬要求道。
唐采樓堅決地搖搖頭。她是死也不願再回到那個地方,再去見狄秋荷的面。
狄鵬當然了解她不肯回去的苦衷,他不明白的是唐采樓對他除了一腔淒愴
的幽怨之外,似乎尚有濃濃的仇恨。
「那晚我一直昏迷至翌日五更,所以未能及時阻止姑母挾迫你,如果你因
此而——」他充滿歉意的解釋被她霎時酷戾的目光給生生打斷了。
「真令人意外呵。你們狄家的人都是演技精湛的偽君子。」唐采樓字字句
句均由齒縫里迸出。
「何出此言?」他確實不明白呀。
「惺惺作態。」她簡短的語調如同帶刺的鞭,毫不留情地對準他狠抽過去。
唐采樓欲支起身子,狄鵬馬上舉起左臂橫過她的胸前,強行將她按回榻上。
「放開我。」
「除非你把話說清楚。」他不喜歡被蒙在鼓里的感覺,尤其不喜歡她仇視
的態度。
「現在唯一能說,也想說的是,我恨你,而且恨之入骨。」趁狄鵬怔愣的
當口,她忽地一掌擊出,正中他負傷的左胸。
「啊!」狄鵬雄渾低沉地驚呼一聲。他作夢也沒想到,就在咫尺之間,他
最心愛的女子,對他使出最狠的招數。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便生生受了這一
掌,直搗心房……
他悲從中來,一陣眩暈,萬物打轉,傷自心中狂涌而出。他愕然地,想再
問個清楚……艱辛地張開嘴……終于癱軟……
溫溫粘粘的血漿噴灑到她臉上身上,和她衣襟袖口已凝固的殷紅交融成一
處。
唐采樓躍下床板急欲離去,但身子卻莫名地動彈不得,倉皇回頭,赫然發
現狄鵬的手緊抓著她的衣擺不放。
「你——」她幾乎不敢看他。「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我。」身為一幫之
主,她有義務為幫眾討回公道,任何人都不會說她有錯。
狄鵬說不出話,但盛熾的瞳仁閃著駭人的幽光,定定地鎖住她。
「放開我吧!我曾救你一命,現在只是索了回來而已。」天,再耗下去,
她會心軟,更會不舍。
狄鵬依然頑固地困囿著她,連嘆息申吟都沒有,面上的血色逐漸冉退,呈
現慘白。
唐采樓心肺交迫,痛苦得無以復加。他是她最初愛上的男人呵;因為不敢
言愛,所以這些年她一直用恨包裹這份壯闊的情躡,是他給她活下去的理由,
卻也給了她萬念俱灰的創痛。他為什麼要背著她到「一翦梅」尋釁?以他武藝
之高強,都已經傷成這樣,可見戰況之激烈,更可見「一翦梅」徒眾傷亡之慘
重,她豈能袖手不理?
但……歷經一番天人交戰,望著眼前行將斷魂的他,她的心便再也冷硬不
起來。徐緩地,她彎子,施展內力為他將血止住,並重行包扎。
「現在你已無大礙,可以放開我了吧?」他的手掌宛如一只堅硬的鐵鉗,
箍得她非但動彈不得,而且痛得要命。
他眸底幽光暗斂,倏地將她拉人棉被中,挺身壓住她。
「你太過分了。」唐采樓試著移動他,可病弱的她,這無異是蜻蜓撼柱,
根本濟不了事。
兩人一樣地狼狽不堪,一樣地血腥橫溢,這光景如若讓旁人瞧見,也許會
以為他們已雙雙殞命。
奇詭的腥羶,間不容發的貼合,她莫名地產生一種前所未有的、甜孜的、
踏實的柔情。
這就是她的男人嗎?
為了留住她,他甚至不惜以身作牆,以手當籠。唐采樓總算明白,他為什
麼要鏟掉「一翦梅」。然,他用情盡避可憫,用心卻不可取。
「你不該那麼做,‘一翦梅’的徒眾和你無怨無仇,你——」怎麼安安靜
靜,沒了點反應?她搖撼了他一下,還是沒動靜。「喂,我在跟你說話。」睡
著了?居然也不打聲招呼。
唐采樓疲倦已極,听他發出均勻的鼾聲,她亦不覺酣然人夢。
※※※
四周氤氳的水氣蒸紅了她冷冷的臉蛋,柔軟的,無處不在的暖流,滌去她
渾身的血腥以及疲累。好舒服!
唐采樓感覺整個身子浮在水面上,非常寫意而暢快。一只大手拎著絲緞,
一下一下,輕輕巧巧地搓揉著她,從臉面、頸子、直到……
當那粗厚指節來到她高聳的雙峰時,她才猛然警醒,訝異地想支起上半身,
卻被那只巨掌給按回水中。
「你——」是狄鵬,他沒事了嗎?唐采樓睜大秋瞳之際,才見到他……他
竟一絲不掛地半蹲在她身邊。
「躺好。」他柔聲命令。拎著絲緞的手依舊小心翼翼地搓洗她的每一寸肌
膚。
「不,我自己來就好。」唐采樓由臉直紅到耳根子。這男人怎麼這樣,沒
經過她的同意就……從小到大,除了她娘,誰也不曾如此這般對她,對她……
她輕輕一動,發現撐著她上半身的,是他的另一只大手。他受了刀傷,又
吃了她一掌,內力耗損想必十分嚴重,怎麼還能夠……
「好些了嗎?」他問。絲緞拂過她光果平坦的小骯,令她一陣心悸。
「好,好多了。謝謝你。」他的手是如此輕柔,每一下撫觸都教她情躡激
越。
當他移往她私密的禁地時,唐采樓急急握住他的手,低聲懇求︰「別,我
……」她一用力,身子跟著滾落澡盆里,擺月兌了他溫柔的糾纏。
「小心跌疼了,」狄鵬慌忙伸手去抓,但唐采樓很快地朝後猛退,讓他撲
了個空。
這盆好大。唐采樓匆匆游目四顧,訝然它大得足可容納五、六個人。這是
什麼地方?她沒印象來過這里。
「啊!」狄鵬無聲無息地潛游至她左側,猿臂摟住她的腰。
「你為何總是不肯放過我?」唐采樓眉眼漫染濃愁,無助地凝向他。
「因為無止盡的愛。」他扳過她的身軀,一手托住她的背心,逼她後傾仰
躺,使他得以順利烙下吻痕。
吻過她無數次,每一次都同樣令他神魂俱奪。她沒心情陪他體會兩唇相抵
的那份纏綿悱惻,新仇舊恨,揮之不去,他怎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這樣不
可原諒地縱容自己?
狄鵬熱吻過後,換成輾轉銷魂的蠱惑,兩手不老實地上下左右游走。
「別,我好累。」她明白他的意圖,倉皇使力推擠。
「你已經睡了五天五夜。」狄鵬還利用這段時間,用內力替她調勻氣息,
讓她因急怒攻心而損傷的五髒六腑和七筋八脈,復原了大約九成。
「那麼久?」難怪她餓得慌。唐采樓只覺好虛,虛得連站都站不穩,不得
已倚著他的胸膛。
「你是需要好好休息。」狄鵬側傾著身,讓唐采樓得以順勢滑人他臂彎里。
「我送你回房。」
「不,我——」怎麼辦?待在這也不是、跟著他回房也不是,她無措地趑
趄不前。
「放心,你尚未痊愈以前,我保證絕不侵犯你。」他要的是一生一世,相
偕白首,可不是短暫的激情歡愛。
苦笑糾纏上唐采樓依稀病弱的容顏。
「所以,至少目前我是‘安全’的?」他真以為她會這樣乖乖地任他擺布?
錯了,他搗毀「一翦梅」的帳,她是無論如何都要算清楚的!
「用這種字眼,不覺得傷人!」狄鵬將她從水里抱起,不遮不蔽,大刺刺
地走出澡堂。
怪了,此處繁花似錦,綠蔭蒼籠,廂房一間接著一間,長廊深不見底,庭
中水榭花台,樓宇林立,分明是個豪華宅院,怎地不見任何人影?
「你帶我到什麼地方來?」她忐忑地顧盼四野,一草一木都是那麼地陌生。
「梨園。」
「這是……」她先前沒听過這名字。
「狄家的另一處別業。」
「我的另一處囚籠?」她諷刺地問。
「我不懂?」她沒理由口口聲聲充滿敵意。他待她縱使有虧欠,但已盡全
力彌補,她應該能體諒他的用心。
唐采樓認定他是明知故問,忿而撇過頭,不願再與他浪費唇舌。
穿越長長的回廊,來到一棟位于奼紫嫣紅之中的樓宇。這樓不高,但建築
風格迥異于其他各廂房和廳堂,它的外觀全部以一種不知名的斑斕石材砌成,
門口有兩只石獅挺立,大廳內也是鋪著光可鑒人的石板,當中懸著巨幅吳道子
的水墨畫,將整個屋內的氣氛烘托得肅穆而典雅。
二樓乃是寢房的所在。有別于樓下的莊重沉凝,這兒營造的是奇情慵懶的
氛圍。四壁是無以名之的顏色,當中放了花梨香案,文房四寶俱全,倒是荒疏
已久,古瓷花瓶上,插滿形形色色初綻嬌艷,或盛開、或含苞的花朵。
朱紅窗台旁是一張低垂紗幔的大床,狄鵬與她雙雙躺下,絲質的被褥覆在
身上,初始冰冰涼涼的,一股寒意由背脊竄向心窩。
唐采樓下意識地輕顫了下,狄鵬立刻體貼地偎近她,用溫暖的胸為她祛寒。
「不麻煩了,我很好。」她仍相當排拒這種親呢的擁抱。
「逞強。」即使她渾身帶刺,他還是要照抱不誤。
「真的。」貼著他,唐采樓可以清楚聆听他胸臆間劇烈的起伏。
狄鵬的手從她背後改道游至下月復,唐采樓如遭電殛,一動也不敢動。「你
說過,我未復原前,你不——」就在此刻,饑腸突地咕嚕大響。
「餓了?」他莞爾地在她水頰上香了下,坐了起來。「我去幫你弄點吃的。」
「不用。」她雖餓,卻沒啥胃口。
「舍不得我離開?」他總是有辦法將她的本意解讀成另一層涵義。
「不是,那……好吧!」做人真難,做一個身不由己的人更難,怎麼都不
是。
粲然的笑容頓時從他臉上浮現。「想吃什麼?」
「由你決定。」唐采樓小心揪著因他的扯動而滑落一角的絲被,意興闌珊
地回答。
「馬上就來。」他似乎故意忽略她眼中唇畔的不悅,一逕地和顏細語。
假惺惺!唐采樓望著他的背影,在心中暗忖。
她想,以狄鵬精湛的武功,尚且傷得不輕,那麼「一翦梅」的徒眾,包括
蓋英豪蓋左使在內,恐怕亦是凶多吉少。于情于理,她都應該回去探望他們。
尋思至此,她迫不及待地,想趁狄鵬走開的空檔,由窗口逃逸,不料,堪
堪起身,即一陣天旋地轉,金星直冒,不得已又重新躺回床上。
沒想到她會孱弱至此。狄秋荷那招攻其不備,的確陰狠。
是他救了她,還是笨妞?記得那個晚上,她被兩名大漢架到一處山谷丟棄,
當時夜黑人靜,她嘴巴被堵住,努力了許久,還是叫不出聲,旋即就不省人事,
等到幡然醒來時,已置身于小茅屋內。而今又到了這兒,那……笨妞呢?或者
她應該喊她一聲大姐?她難道不是玉婕?
唉?太多事情,雜亂無緒,攪得她心神混沌,身子更形荏弱。如今,只有
先將身體養好,再圖後計了。
※※※
唐采樓賭氣不肯吃,歪歪地躺在床上,將被子拉到頭頂,作無言的抗拒。
「不準虐待我的妻子。」狄鵬強將她拉起,拎一件寬大袍子替她套上。
「我說過了,我不想吃也吃不下,請你別為難我。」忿忿坐至床沿,一瞟
見滿桌佳肴,她不禁語塞。
好香!
有金銀腿、貴妃雞、熗蝦、醉蟹……方才並沒見到任何人呀,莫非是他?
「是笨妞料理的。」狄鵬仿佛看出她心中的疑惑。
「她,她也在這?」那剛剛他們一絲不掛地走到這兒,怎麼他……也不害
臊,萬一教笨妞給瞧見了,多難為情。
唐采樓白皙的臉蛋忽爾飄來兩朵紅雲,讓她的病容意外添上幾分嫵媚。
狄鵬受不住誘惑,怔怔地凝睇良久才道︰「犯不著瞎操心,她在廚房忙得
昏頭轉向,沒眼福見到這許多旖旎風光。」
「貧嘴!」說這種話,太不符合他平常道貌岸然的形象。「一個村姑怎能
整治這麼一桌上等菜肴?」她很難相信笨妞有這個本事。
「村姑?你用這種鄙夷的字眼稱呼自己的姐姐?」
「她果然是——可,她怎麼會?」唐采樓盡避三年多不曾和玉婕見過面,
但對她們母女囂張跋扈、惡形惡狀的樣子,可是一輩子也忘不了。不可否認,
笨妞和玉婕確實神似,然而言談舉止卻大相逕庭呀。
「此事說來話長。你先吃點東西,我再慢慢告訴你。」其實那日莊儀將唐
玉婕以布袋罩身,棄置于北山山巔,正巧遇上某位四處雲游的女尼,將之救起,
安頓于至于這位師父的法號為何,則不得而知。
「不要,我吃不下。」她憂心著「一翦梅」眾人的安危,連喝水都提不起
勁。
「餓跟吃是兩回事。就好比有些人外表一副江湖俠士的模樣,其實骨子里
比強盜賊子好不到哪里去。」
這是什麼比喻?
狄鵬睜大眼楮,懷疑她是不是昏睡太久,把腦袋瓜子睡糊涂了?
「是,江湖俠士壞,強盜賊子也壞,但你大可不必為了這兩種人跟自己的
肚皮過不去吧?」他見她不願舉箸,索性端起碗筷,準備喂她。
唐采樓一看到他挾著菜的筷子伸過來,馬上將臉別向一旁。
「要我哺喂?」他當真地扒了一大口飯,夸張地咀嚼幾下後,把嘴湊到她
面前——
「哎呀,你——」惡心死了!
他煩人的功力還真不可小覷。唐采樓沒轍,只得勉強拿起碗筷,有一口沒
一口地把飯送進嘴里。
「熗蝦好吃,你大姐顯然不只會欺負人而已。」他非常殷勤地幫她把蝦殼
一個個剝掉,放人她口中。
剛才還堅持不吃的,這會兒怎麼就自動張開嘴巴,讓他「得寸進尺」?
唐采樓很驚訝,他竟能如此輕易地牽動、轉移她的情緒。
「說吧,她是怎麼會變成這樣的?」一句話才停歇,他又送上來一匙剔好
的蟹肉。而她居然想也沒想就一口吞進肚子里。
狄鵬拎起布巾小心地抹去她唇邊的油漬,才道︰「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你離開虹雲山莊到淨水庵去——」
「出家。」’唐采樓嘲弄地替他把話接上。狄鵬苦澀地揚起嘴角,傷感地
點點頭。
「等辦完了我大哥的後事,我便和莊叔趕到清河鎮,找到了唐玉婕母女,
問清楚一切來龍去脈,就……你或許多少听到一些傳聞。」
「我只听我娘說唐夫人無故暴斃,唐玉婕則不知去向。」
「原本我並不打算饒過她,畢竟她罪大惡極。但,在將她推向懸崖時,卻
因一念之仁……或許是她命不該絕,又或者她必須苟延殘存……如今才能在危
險的關頭救了你。」一切悲歡離合,宛似冥冥中自有定數。
「原來她是受了刺激才導致這般瘋瘋癲癲的。」莫非天意?
「也真苦了她。」狄鵬那日疾言厲色唬嚇她,只是想給她一點教訓,孰料
她承受不了,竟嚇傻了,的確是他和莊叔始料所未及的。
「上蒼也太愛捉弄人了,她完好正常時,每天都要發好幾次脾氣,動不動
就指著家丁、丫頭們破口大罵,猶似全天下所有的人都虧欠她,一年半載難得
看她笑一次,現在則天天笑口常開,而且善良可人。真不知老天爺怎會這樣安
排。」
「就好比你我,明明情投意合,卻幾經波折仍不能偃熄戰火,相互體諒。」
他滿含濃情地盯著她,一瞬也不瞬。
「我們不同,你別強加附會。」因為氣,他挾過來的一塊雞腿肉,就蓄意
不去接,讓他手連著銀箸僵在那里。
你不吃,我吃。狄鵬喟然輕嘆︰「昔日唐玉婕用計,讓你代姐出嫁,來到
虹雲山莊;今兒她則誤打誤撞救了你,更將我從山巒上引到小屋,我們才得以
重逢。這不也是上蒼刻意的安排?」
「這麼說來,老天爺還真愛多管閑事。」唐采樓沒好氣地扁著小嘴。
「采樓。」他第一次這樣全心全意地叫她,不覺令她心中凜然生怯。
「什……什麼事?」吞下口中的食物,唐采樓訝然直視他拋過來灩瀲著幽
光的眼神。
「為什麼?」他問。
「什麼為什麼?」唐采樓目光閃爍地逃避他這簡單卻尖銳的問題。
「為什麼拒我于千里之外?為什麼不肯承認你其實傾心狂戀著我?」他的
臉愈逼愈近,幾乎要觸及她的。
唐采樓但覺窒悶難耐,猛抽一口氣上來,竄進鼻翼里的竟全是他酥人心扉
的氣息。
「你……想像力太豐富了吧?」別這樣盯著我,我會把持不住的。
唐采樓發現他的五官,在她的瞳孔里逐漸放大放大……直到她快無法承載
……
「五天的昏睡中,你經常用心碎欲裂的聲音呼喊著我的名字。為什麼?」
他咄咄的語調有些悵惘,眼神仍舊焦灼急切。
「是嗎?」她以為她已經練就矜淡世情。哀樂不驚的本事,怎知心靈深處
是如此脆弱,經不起考驗。「也,也……許我只是無意識的、不具任何意義的,
呃……」
狄鵬不想再听她自相矛盾的托辭,一下吻住她,如痴如醉地纏上她的舌……
唐采樓感覺她的心一剎那統統教他給掏空了,然後又急急塞進一個巨大的
形體,不,一個人,一個……是他,他沒有預警,未經同意便堂而皇之地佔據
了她整個方寸之地,不留丁點空白,完完全全地……霸佔。
「那天早上,我自寤寐中醒來……追尋不到你,我好急,好慌,」狄鵬呢
喃地低回道。「沿著後山沒命的奔跑,邊叫著你的名字,叫得傷心斷腸,叫得
萬念俱灰……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幸好遇上了玉婕,老天!我是如此如此無
法自拔地愛著你,你怎會感受不出來?」
「我……」人非草木,她豈會不懂?唐采樓捧著他的臉,悲傷地說︰「謝
謝你……但,我不能接受這種方式的愛。」
「太強烈了?」他已盡量克制自己,否則哪肯一再婉言相求。
「不,是太偏執了。」姑念他一切只因愛得太狂,她可以原諒他對「一翦
梅」所做的傷害,但卻無論如何不能和他再續前緣。
這會兒狄鵬更是瞠目結舌,不明白她所指為何?「你對我有誤解?」
唐采樓一腔怒火陡然冒起,移開撫著他的雙手,恨恨地望著他。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我?我做了什麼,何必怕你知道?」狄鵬疑竇重重,坦然無畏地迎視她
質問的眼。
「你率眾剿了「一翦梅’,以為我不知道?」
「開什麼玩笑,我的目的只是你,既已得到了你,為何還勞師動眾,和他
們過不去?」這種子虛烏有的控訴太過分,也太莫名其妙了。
「問你呀!」唐采樓氣惱他分明做錯事,還好意思振振有辭地反駁。
「不好了,大哥哥!」唐玉婕慌慌張張地闖了進來,打斷了他倆的對話。
「外頭來了好多人,吵吵鬧鬧好沒禮貌。」
狄鵬倏然起身,問︰「來者有沒說他們是誰?」
「唔……好像,沒有耶。」唐玉婕一看桌上的菜肴只吃了一小半,立即興
沖沖地跑過去,拿起筷子就大咀大嚼。
「你們別出來,我去去就回。」他把目光鎖住唐采樓。「答應我,等我回
來,給我機會把話說清楚?」
「你快去吧!」她不想給他任何承諾,尤其認定他敢做不敢當的節骨眼,
說什麼都是惘然。
「不,你得先答應我。」
一記悶棍直落下來,他努力調勻呼吸才能壓抑住將她綁起來的沖動。
「我在等你的回答。」
「我現在舉步維艱,還能上哪兒去?」
「對呀對呀,她跑不掉的啦,快去快去,不然那些討厭鬼闖進來搶我的東
西吃就麻煩大了。」唐玉婕在乎的只是她面前已經被她干掉五分之四、呈現一
片狠藉的吃食。
「采樓!」狄鵬喚道。
「唔?」他的叫喚總讓她慌亂而驚心。「我……」
「噯唷!你們兩個好羅嗦,那些人說不定已經把屋頂掀了,你們卻還在這
兒拖拖拉拉。你去吧,我幫你看住大姐姐,她要敢跑,我就一刀子把她的腳剁
了。」
「什麼?」她又恢復凶殘的本性啦?唐采樓嚇得朝後跌退了好幾步。
「開玩笑的啦。哈哈哈!」張開大口呼嚕吞下整顆珍珠丸子,還得意地笑
得東倒西歪。
「你真是的。」唐采樓無措地看看她,復轉頭向狄鵬點了下。「我等你就
是。」
「一言為定。」離行猶深情無限地望住她好一會兒,才依依而去。
唐玉婕好奇地把眼楮瞟來瞟去,眉頭皺得像座小山丘。「你是不是偷了大
哥哥什麼東西不還他?」
「我沒有呀!」她赧然地低垂螓首。真要細究,她其實有,她偷走了他的
心,不是嗎?
「那為什麼大哥哥怕你跑掉?」唐玉婕的吃相實在有夠不秀氣,整只雞腿
抓下來不算,連翅膀、頸子也不放過,全部拎成一團把個原已不小的嘴巴擠得
水泄不通。
「他,他是擔心我身體沒好,到處亂跑會有不良後果。對了,大姐!」
「你叫我大姐?」唐玉婕喜出望外,高興的把一干「肢體」統統丟掉,十
指油膩膩地大聲鼓掌。
「好棒哦!你再叫一次。」
「大姐。」唐采樓看著她,心底真是感慨萬千。
「好極好極!以後我當姐姐,你當妹妹,好不好?」
「好。我一輩子都喊你姐姐。」
「好棒,嘻嘻嘻……」她手舞足蹈,活像個大孩子。「以後有人欺負你,
你就告訴我,我幫你去把他打扁扁。」
「唔。」唐采樓亦是真心的快樂,她們姐妹倆從來不曾像此刻這般融洽而
親密,這……究竟是幸還是不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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