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火頭熾烈,太陽向地面張開血盆大口。
遠望釣魚山附近,地氣蒸騰,寥無人聲,寂靜中透著詭異。
山丘的另一邊,聚集了千軍萬馬。
甲在烈日下反射出炫目的光芒,眾人屏息靜氣,無人敢發一言。
他們不是蓄勢作戰,而是凝神貫注。
驀地,一高大人影策馬出林,沙塵飛揚蔽日。
因為背著光影,以致看得並不真切。只見那匹黝黑駿馬,桀驁不馴,昂首飛足,尖嘶狂嘯,企圖將背上的人給拋擲下來。
那一身戎裝,頭戴翠玉冕冠的,正是大將軍燕鐵木。
他牽扯著鬃毛,力夾馬肚,發動狂奔,漫山遍野,縱情馳騁,驃悍不羈的黑馬,無法可施,唯有馴服。
四野盡是喝采,蒙古軍旗被高高揚擺。他,燕鐵木,人與馬豪氣干雲地傲立著。
燕鐵木自幼父母雙亡,自懂事起就在蒙古人燕和謙家中當長工,順便偷偷學習武藝。如果遇到燕和謙的兒子燕從容蹺課或心情不好時,他還得代他上課、寫作業、接受老師的考試。
如此十年下來,燕和謙希望他兒子學的本事,全數讓燕鐵木撿了去。由於不甘心肥水落入外人田,他索性收燕鐵木為義子,逼他跟著一起姓燕。燕鐵木別無選擇之下,也就只好馬馬虎虎答應了。
燕和謙是元世的軍師,很得元世的器重,但因為年事漸高,變得視茫茫、發蒼蒼,听力也大不如前,老是看錯人、听錯話,還拚命掉頭發。
元世基於國家前途考量,要他另外找來一名助理軍師,接替他的工作。
也是為了「肥水不落外人田」的偉大信仰,燕和謙把他兒子找了來,將「鬼谷子全集」幫他惡補了七七四十九天,燕從容則回敬他四字真言──我要睡覺。
燕和謙聞言,當場氣得口吐白沫,不支倒地,經送醫急救,竟已回天乏術。
極度無可奈何地,燕鐵木繼承了燕和謙的官位,成為元世的軍師。
元世每天一見到他就說︰「考考你。」
鐵木兄便說︰「盡避考。」
然後兩個人,一君一臣開始就孫子兵法展開辯論,日子過得倒是──也無風來,也無雨。
直到有一天,元世到河邊欣賞完魚兒逆水而游的不屈不撓精神,又想到山上爬樹,學習高瞻遠矚的胸襟時,突然間,他身後兩名侍衛,交換了一個眼色,猝而發難,聯手向他襲擊。
劍撥弩張的緊要關頭,一支冷箭倏地朝元世背後射出,其他的侍衛,還未來得及應變,只見一飛騎騰空而至,排眾而出,用他的袍袖,將冷箭揮擊回去,不偏不倚,正中叛徒的胸口。
登時鮮血四濺。然,燕鐵木的身子更快,在血漬未濺臨元世之前,已撥足飛躍,旋身轉體,扯開斗蓬,將血點盡數攬下。
元世驚魂甫定,立即很理智的發現,燕鐵木當將軍比當軍師還適合。
就這樣,他受封為護國大將軍,除了帶兵打仗,還要保護他主子身家性命的安全。
此時,冽日漸西沉,漫天霞暉中,一名武士向前稟告︰「啟稟將軍,趙信長已逃入名劍山莊,小的慚槐,沒能將他逮捕回營。」
燕鐵木一怒,深邃的眼眸露出精光。
「名劍山莊?」
「是的,名劍山莊是江湖名人鍾天恨的宅第,傳說此人武功高強,神龍見首不見尾。」
「你們跟他交過手了?」
「沒有。」
「沒有?」被打得灰頭土臉,還說沒有?難不成是踢到石頭,自己摔倒的?
「是,咱們是……是被他的女兒,給……擺平的。」
擺平!什麼字眼?難听!
「二百名勇士,居然打不羸一名弱女子?」
「她不弱,她很──」武士還想辯解。
「很怎麼樣?她長得虎背熊腰,十分粗獷?」開玩笑,一個女人會比二百個男人還壯?
「不是,但是她──」
「沒有但是,來人啊!」
人聲鼎沸,簇擁著燕鐵木回到營房。
是夜,他未帶一兵一卒,單槍匹馬,直驅名劍山莊。
※※※
三更天。
名劍山莊內濃黑如墨。
鍾靈兒將趙信長扶到床上,「你先休息一會兒,我馬上請大夫來幫你醫治傷口。」
「多謝,敢問姑娘尊姓大名?」趙信長身高六尺,體重不及一名青春期的少年仔,以致整個人看起來活似一根竹竿。
「叫我靈兒就可以。」鍾靈兒是名劍山莊莊主鍾天恨的獨生女,從小就學得一身好本事,經常到山莊外找人砌磋武藝,三不五時總會帶回一些戰利品,例如野兔、野雞……等小東西。
今早,她又到後山尋找打架對象,湊巧遇到二百多人窮追猛打趙信長,害她難得一見的正義感,泛濫得幾乎滅頂。
包糟糕的是,趙信長人高,聲音也尖撥,人家還沒追上他,他已經呼天搶地,叫得肝膽俱裂。
為了不讓他的聲音震破自己的耳膜,鍾靈兒只好撥刀相助,用很賊的手段把二百名蒙古軍騙到獵人設下的捕獅陷阱,又用小龍女送給她的玉女蜂漿,引來成千上萬的虎頭蜂,輕而易舉的就把他們給全部擺平,其中當然也包括走避不及的趙信長。
他自稱是南宋大臣趙世忠的後代,懇請鍾靈兒為大宋江山著想,冒險救他回山莊去。
鍾靈兒原本對國仇家恨沒什麼概念,不過經他兩個時辰的威逼利誘,漸漸覺得,不救他似乎滿狠心的。
尤其是趙信長說,他還有一個長得英俊瀟灑的哥哥,如果他肯讓他到莊裹借住幾天,他保證一定把他哥哥介紹給她。
自古美人難過英雄關。特別是像鍾靈兒這種長年窩居在山裹頭,見到的盡是毛茸茸的動物跟不太上相的人類,難得遇到一、二個頭面整齊的家伙,又大多已結婚生子,害她郁卒得險些得自閉癥。
「你傷得不輕吧?別亂動,大夫很快就來。」
「甭管大夫了,你先幫我弄幾個饅頭,一盤醬肉,我餓得快要前胸貼後背了。」
鍾靈兒鄙視地瞟向他,「你本來就前胸貼後背,而且前肚貼後臀。」
「喂!這樣講很傷人,女乃知不知道?」趙信長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你可以說我窈窕縴細,或如弱柳扶風,或者──」
「你不像柳,你比較像竹竿。」鍾靈兒很誠懇地說︰「何況,哪有男人自稱窈窕縴細?」
「誰告訴女乃我是男人?」趙信長伸手掀去頭上的布包,及腰的、有些分叉的「銹」發,頓時披灑下來,「如何?算得上閃閃動人吧?」
「呃……」鍾靈兒快變成斗雞眼了,「是,是傻傻逗人。」
她女扮男裝的技術,比傳說中的花木蘭要高明多了,相處一整個晚上,居然絲毫沒露出半點痕跡。
「女乃好好的裝成男人做什麼?」
「預防遭劫啊!」
「劫什麼?女乃又沒錢。」
「錢是小事一樁,我怕劫色啊!」
色?人家有那麼白目嗎?
鍾靈兒用百分之百不信任的眼神,企圖從她身上找出一絲半毫,足堪「色相」的東西。
「喂!女乃這種眼神也很傷人哦。」趙信長自認沒有姿色,也有色相,沒有色相也有色欲。
「我這種眼神,充其量不過傷女乃一個,女乃的話卻傷了無數男人純潔善良的心,知不知道?」
真是的,眼楮凸得像燈籠,鼻子塌得像桌面,雙唇薄得像條線,這副尊容,還怕人家劫?
趙信長臉頰一沉,「女乃瞧我不起,我走了。」
「女乃不是身負重傷,怎麼走?」該不會連受傷也是騙人的吧?
「我就是痛給他死,也不要繼續留在女乃家,讓女乃瞧不起。」趙信長倔強地移向門外。
鍾靈兒本想過去攙扶她,卻見她搖搖晃晃地,不像受傷倒像是餓壞了。
「要走就走吧,免得待會兒紅燒蹄膀送來,女乃硬跟我搶著吃。」
「有紅燒蹄膀?」哇!太誘惑人心了。
「還有燒雞、烤鴨、炸肥腸、清炖牛肉湯,糟糕!我似乎叫他們做太多菜了,趕快去更正一下。」
「慢著!」趙信長還說受重傷咧,那只手臂多有力啊!一把攔住鍾靈兒,將她逼回房內。「念在女乃殷勤招呼的分上,我就暫且留下來好了。」
「我……有嗎?」鍾靈兒斜眼睨向她,「那女乃可不可以也看在我無辜引狼入室的份上,告訴我女乃取一個那麼嗆人且威武雄壯的名字干嘛?」
「趙信長」一名委實太男性化了。
「沒辦法,我是趙家信字輩的子孫,由於身高比較鶴立雞群,所以我爹給我取名叫信長。」
「那女乃哥叫什麼?」
「趙信短。」
「砰……」鍾靈兒直接從圓凳上摔落地面。
「女乃明明跟我說,女乃哥哥長得英俊瀟灑。」可惡!害人家猛咽了好幾口口水。
「沒錯呀!他是英俊呀。」
「可他叫趙信短。」
「短是指他的四肢跟身高,難道他不可以臉面俊俏,四肢稍遜?」
這能算是稍遜?根本是騙死人不償命。
鍾靈兒後悔透了。「女乃走吧,我不要救女乃了。」
「現實的家伙,女乃知不知道我一共有幾個哥哥?」
鍾靈兒不願再上她的當,只挪出半邊眼楮睨向她。
「八個,高矮胖瘦圓扁方尖,樣式齊全,應有盡有。」
「哼!」鍾靈兒撇撇嘴,「女乃娘真了不起,生的兒子個個奇形怪狀。」
「嘿,女乃──」
「小姐,」丫鬟珠兒捧著托盤,上頭擺放各式各樣熱騰騰的菜肴,「飯菜都準備好了。」
「端回去吧,我不餓了。」被趙信長氣都氣飽了。
「等等!」趙信長倉卒接過托盤,「女乃家小姐不餓,我餓。嚇!」
突然間,一只金錢鏢自窗外射了進來,「砰!」一聲釘在門緣上。
趙信長讓急速而過,且強勁的飛鏢嚇得將整個托盤拋向空中。
「浪費糧食。」鍾靈兒輕啐一聲,凌空而起,單手接住托盤,另一只手則順勢取下金錢鏢,回身拂回窗外。
「好身手!」窗外的人低沉渾厚的嗓音方起,接連又射出五只金錢鏢,分別釘住趙信長的雙手雙腳以及脖子上的衣領。
「媽呀!」趙信長很想乾脆昏倒算了,但是她被釘得死死的,連裝死都沒辦法,「鍾姑娘,鍾大姊,鍾女乃女乃,女乃一定要救我,我我我……我可是忠良之後,大宋朝的皇……皇親……」
如果宋朝那些已經回「蘇州賣鴨蛋「的皇室成員們,看到她如此沒有格調的喊救命,肯定會痛不欲生,沒臉到家。
「小姐,是刺客嗎?」珠兒雖然很不屑趙信長那沒出息的樣子,卻也忍不住害怕。
「應該是。」鍾靈兒藝高人膽大,一個箭步沖向窗台,「什麼人?有膽就出來跟本姑娘比劃比劃,別淨是躲在暗處嚇唬人。」
「好。」外邊的人忽爾推開窗欞,伸手往她腰際一攔,帶著她騰空躍起。鍾靈兒一凜,忙道︰「你,你抓錯人了,你要抓的人在裹面,放開我呀!」
※※※
躺在柔軟舒適的炕上,鍾靈兒卻一點也不開心,因為她的手腳被眼前這個番仔給綁得無法動彈。
「喂!」她沖著他大吼,「賊子、土匪、強盜,快把我放了,否則一旦讓我給逃走了,我就──」
「落入我燕鐵木的手中,女乃還敢妄想逃走?」他走向床沿,塞了一口他吃剩一半的饅頭給鍾靈兒。
「呸!」鍾靈兒火大極了。她在名劍山莊時,曾經听她爹提起過燕鐵木這個人,說他如何的驍勇善戰,武功如何的出神入化。哼!今日一見,也不過……嘿!他怎麼可以長得這麼好看?
把焦距對準一點,再看一次。
濃眉一如墨畫,雙眸宛如寒星,冷冽的臉頰懸著一張弧度優美的薄唇,鮮明的五官煞是英氣逼人。
趙信長那個阿短哥哥能有他這麼的好看嗎?
鍾靈兒看著看著,朱唇不知不覺地微啟。
燕鐵木很夠意思地又塞了一口饅頭給她,她竟然也不知不覺嚼了起來。
「多了我的唾沫,吃起來是不是特別香甜?」
「什麼?」鍾靈兒瞥見他賊兮兮的笑臉,才猛然回神,「啊,呸!你這個骯髒鬼,討厭鬼。」完了,已經吞掉一大半了,希望他的口水不會含有劇毒才好。
「噓!」燕鐵木將食指放在她唇瓣上,「再大吵大鬧,把其他士兵們給吵醒了,就有女乃好受的。」
「怕什麼?我又沒做錯事,若非你強行把人家帶回來這個賊窩,我才懶得浪費唇舌跟你吵鬧。」一氣,鍾靈兒張開小嘴,咬住他的手指頭。
憑燕鐵木的功力,要掰開她的虎牙,奪回自己的手指頭,當是輕而易舉的事。但他卻動也不動,連眉頭也不皺一下,只眼睜睜地,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吃饅頭配我的手指頭特別夠味?」
「嗯?」鍾靈兒霎時滿臉通紅,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放我走,我跟你遠日無冤,近日無仇,你不可以乎白無故的把我抓回來,還綁成這樣。」
蒙古人做事,本來就沒什麼道理可循。
但燕鐵木不同於常人。他素來不允許自己或麾下的士兵們趁機掠奪百姓錢財,或強搶民女。因此,大都以南,他所管轄過的地方,居民們都對他贊譽有加。
今晚,他原來只打算悄悄潛入名劍山莊,將宋室遺族趙信長給逮回來治罪;孰料,他站在窗欞外,窺見鍾靈兒出水芙蓉般絕俗的臉龐,竟深深為之著迷。於是乎,自然而然地,就把捉拿趙信長的事拋給後腦勺,決定先帶鍾靈兒回來,仔細地一次看個夠。
「喂!你究竟放不放我?」
「不放。」
「為什麼?」
「因為……」
因為他還沒看夠嘛!
「你再不放我,我就要叫嘍!」
「不!」燕鐵木急著捂住她的嘴,那原先讓鍾靈兒咬傷的食指滲著殷紅的血絲,自她唇畔緩緩滴落。
是時,兩個人都呆住了。
另外,天正下著綿密的細雨,和著夜蟲的鳴聲,固執而輕佻地飄揚著。
鍾靈兒躺臥難安,沒來由地為一個陌生的男子感動,這意謂著什麼呢?
「你……你的手。」
「不礙事。」他輕輕地摩挲她的唇,雙眸一瞬也不瞬地凝睇著她。
「別這樣。」她用力的把被他迷去的三魂七魄拉回來。「我是良家婦女耶,你不可以這樣挑逗我。」
燕鐵木微愕,他倒沒听說過,對良家婦女有另一套專門的挑逗法。
「女乃三番四次設計陷阱,引誘我的士兵中計,又趁隙洗劫他們的財物,這樣也能算是良家婦女?」
喲!那些事她通常做得乾淨俐落,不留痕跡,他怎麼也會知道?
「明明是他們走路不長眼楮,跌倒了又喜歡把荷包到處亂丟,我怕旁人不小心踢到腳會很痛,才好心好意幫他們撿起來,這樣也有錯嗎?」
「噢!」她瞎掰的功夫比起趙信長,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可巧了,二百多個人同時誤人陷阱,又同時弄丟荷包,還同時讓女乃一個人撿了去?」
嚇!難不成那些膿包全是他的部下?
其實她也不是故意要抓走他們的荷包,只是良機難覓,不拿白不拿嘛!
自從蒙古兵入侵中原以來,漢族百姓的生活就一天比一天難過,連她們名劍山莊都未能幸免。
為了讓山莊的人能夠過得衣足食,她才不得已偶爾「出草」,撈點油水,難道這樣也有錯嗎?
哇!太偉大了,自己都被自己感動得熱淚盈眶。
「女乃不吭氣,是不是表示默認了?」
「才不呢!」管他的,來個一翻兩瞪眼,抵死不承認,看他能拿她怎麼樣。「你想想看,我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怎麼可能去陷害兩百多個人高馬大的壯漢?還竊取他們的錢財?」
「女乃是弱女子?」燕鐵木舉起受傷的手指頭在她眼前搖晃,「輕輕一咬就把我的食指咬得皮開肉綻,血流不止,女乃也能算是個弱女子?」
「那,那是你的手太女敕了嘛!」
「是嗎?」他索性將整個手掌攔在她粉頰上,那起繭的、粗糙的大手,攪得她疼痛不已。「如何?」
鍾靈兒就是死鴨子嘴硬,「我說沒有就是沒有。」哪有到手的銀兩又吐出來。
「不信女乃不承認。」燕鐵木雙手齊發,探向她的胸口和腰際。
「你干什麼?」他該不會是要強暴她吧?那麼不「幼秀」?
「搜身羅!」他嘴裹回答,雙手亦不停歇。
「住手!」鍾靈兒惶惑地扭動身子,「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麼?你知不知道這樣做會破壞我的名節?」
「破壞女乃的名節又如何?」
蠻子就是蠻子,名節比女人的性命還重要,破壞了就毀了,居然問「如何」?
「你若是破壞了我的名節,那我就──」緩口氣,思忖一下,除了嫁不出去,還有什麼重大的損失?
抬不起頭?
讓人家嘲笑?
名譽掃地?
嗯!還是嫁不出去比較嚴重。
「就……就嫁不出去了啦!」
燕鐵木聞言,登時仰首哈哈大笑。
「即使有人膽敢娶女乃,我也絕不允許女乃上別人的花轎。」
可以問為什麼嗎?
雖然听起來,答案似乎彷佛好像很明顯,但……太不可思議了。
坦白說,鍾靈兒的確有點喜歡他,但他還沒喜歡到想嫁給他為妻的地步,他為什麼那麼霸道,不準她上別人的花轎?
萬一趙信長的哥哥比他帥怎麼辦?她可是標準的「食色」主義者,從小就學會見異思遷、見色忘友、見錢眼開等等有關「見」這個字的各項課題。
「你以為你是誰呀?我從前沒听過你,以後也不想遇見你,我就愛上十七、八個花轎,關你什麼事?」
「女乃──」燕鐵木猝然將手伸進她的前襟,模出一疊銀票,上頭全印有「大元」字樣。「女乃說,這些銀票是從哪兒弄來的?」
幾千兩哪!總不能辯稱是撿來的吧?
鍾靈兒也挺有骨氣的,咧嘴一笑道︰「既然落入你的手中,要殺要剮請便!」
燕鐵木冷笑,「給女乃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不必了。」鍾靈兒這下子丟掉的理智全找回來了,燕鐵木是蒙古人,是蠻子,不管他要她做什麼她都不能答應。雖然她雞鳴狗盜的事情林林總總干過不下百來次,卻還沒嘗試過當漢奸。
漢奸!對,他一定是要逼她當漢奸。
哼!太小看她了,她連趙信長那根竹竿都不屑出賣哩!
「你若是男子漢大丈夫,就給我一個爽快,別拖拖拉拉婆婆媽媽的。」
「女乃不听听我提出的條件,再作考慮?」
鍾靈兒怒氣沖沖地賞給他一個死魚眼,「你趁人之危,非禮亂動,我不信你能提出什麼公平的條件跟我交換。」
「嫁給我。」他十分認真而專注地說︰「只要女乃答應嫁給我,我就答應不追究女乃所犯下的罪行。」
「為什麼?」鍾靈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人怎麼可以用這種方式,在如此不浪漫、不柔美的氣氛和燈火之下跟她求婚?「你不怕娶了我以後,我連你一齊設計?」
他又笑了,而且笑起來的樣子比方才還要好看。
「我倒要試試,女乃能用什麼方法讓我吃虧上當。」
嗯哼!她的害人「招數」多著呢。
首先,鍾靈兒輕咬下唇,畜力擠出兩行清淚。
「怎麼啦?」燕鐵木從青春期開始就沒談過戀愛,乍然遇見水靈秀致的她,立刻心如平原跑馬,怎麼拉都拉不回來;這會兒她珠淚暗流,他更是慌亂無措,心疼得一塌糊涂。「如果女乃執意不肯,我也不會勉強女乃的。」
鍾靈兒一個勁兒地相應不理,勉強翻身向裹側,香肩猶不住顫動,猶如啜泣一般。
「鍾姑娘。」
「不要踫我。」嚇!連聲音都變哽咽了。
燕鐵木好生無奈,「女乃真那麼討厭我?」
「你把我綁成這樣,還要我喜歡你?不如你讓我綁綁看,瞧瞧你肚量有沒有那麼大。」
「我……」他長聲一嘆,伸手將繩子給解開,「我之所以這麼做,只是不希望女乃逃走。」
鍾靈兒試著動一下手腳,果然全松開了。「你沒听過,搶來的東西沒好貨,強娶的老婆沒──」這句俚語似乎不太適合用在自己身上喔?
「沒怎樣?」燕鐵木真是懂得不恥下問。
「忘了。」鍾寮兒挪呀挪,把身子挪到床下,並且理所當然的以為他一定沒注意到。「你既然想要娶我為妻,可不可以先表示一下你的誠意?」
燕鐵木抿嘴淺笑,雙眸依然緊緊盯在她身上。
「說吧,但凡我能力所及,絕對悉數為女乃辦到。」
「真的?」鍾靈兒忽地轉身環抱住他的脖子。
「女乃──」乖乖!大男人也害羞得漲紅臉,有趣極了。
「抱我啊!」鍾靈兒肯定是瘋了,「怎麼?你敢娶我卻不敢抱我?!」
誰說他不敢?他只是……哎!她的身上有股蘭花香,會懾人似的,燕鐵木一個把持不住,將她緊擁入懷。
嘿嘿!奸計得逞。
鍾靈兒運足掌力,朝他胸口猛力一擊。
「啊!」燕鐵木猝不及防,但覺眼前一黑,碩長的身形倏然向後退了好幾步。
「知道我的厲害了吧?」
燈火掩映中,她沒瞟見他登時慘白的面龐,還以為他傷得並不重,仍喜孜孜的說︰
「我鍾靈兒可不是在江湖上隨便混的。被你抓來已經有夠丟臉了,居然還把我五花大綁的丟在床上,逼我就範?哼!等你籌足五十萬兩再到名劍山莊向我爹提親吧。」
燕鐵木沒力氣跟她討價還價,因為他的胸口此時正痛徹心肺。
鍾靈兒本想趁四下無人,趕緊逃之夭夭,但她的良知告訴她!失去的一定要拿回來。
於是,她閃到燕鐵木身旁,學他將手探進他的前襟……
「嚇?!你怎麼流那麼多汗?」
「我……」他才濟出一個字,立即跟著噴出一大口血。
「啊!」被人嚇到還說得過去,自己嚇到自己就天理不容了,「你怎麼會傷得這麼重?難道你沒注意我要害你了?」
「我……」又噴了一口血,天!全是鮮紅的。
「燕將軍!」也許是听到鍾靈兒的叫聲,房外驀地聚集了大批士兵。「燕將軍,是否出了什麼事?」
「快走,快!」
「我……」她壞歸壞,畢竟沒壞得那麼徹底,「我留下來救你。」
「不,我不礙事……」他不支地扶住桌面,「女乃快走!」右手一托,將鍾靈兒送向窗台。
「好嘛!那你要好好養傷,我……我改天再回來嫁你好了。」這句話一說完,她就後悔了,萬一趙信長她哥哥比較帥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