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前211年(西漢昭帝始元六年)
夏季的嘎納湖空氣特別清新、風景格外優美,是芷芙的最愛。
忙碌的白日結束,她像過去的許多個夏夜一樣,站在氈房前,眺望著湖水。
涼爽的夜風吹拂著她的鬢發,些許輕愁籠罩在她刻寫著歲月滄桑的臉上,然而她眉宇間那股英氣,依然令人不敢漠視。
起風了,湖面上升騰的雲霧飄飄渺渺,恍惚中,彷若自己也在騰雲駕霧。
湖水的上空,星辰消失在霧與雲繪織成的薄紗里,淡月若隱若現地,浮在拂曉前的夜空中。
白天星星點點瓖綴著荒野的綠草野花,有月影紗幔中搖曳,圍繞湖畔的蘆葦,宛如忠誠的護衛,無論春夏秋冬,無懼烈日苦寒,守護著這片清澈。
夜風穿過葦葉,吹皺了寧靜的湖面,彈撥出一首悠揚纏綿的夜曲。那「魔鬼之音」讓人懼來此地,卻為她提供了最美好的環境。
這里是如此荒涼寂寞,卻是她收獲愛情的港灣,是她恨過愛過的地方,也是她撫養兒女的家園,如今即將遠離,她心里竟有絲掛念。
柔腸百回間,一雙大手溫柔地搭上她的肩。
那熟悉的觸感,親切的撫模,讓她的心弦如同十九年前一樣顫栗。
芷芙緩緩轉身,望著摯愛的夫君,漂亮的柳葉眉間那縷輕愁瞬間化去,一抹笑容浮現在她依然美麗,但更多了幾分柔情的臉上。
他們沒有言語,只凝望著對方,深沉的愛在彼此的眼中流淌。
十九年了,歲月改變了他們的容顏,但他們的愛依舊如當年那般熾熱濃烈。
常惠將她擁入懷里,親吻她的眉眼,輕聲問︰「舍不得離開嗎?如果這樣,我們可以留下,反正漢庭與新單于的盟約,也需要人來執行。」
「不。」芷芙輕掩他的嘴。「盼了十九年,你終于能堂堂正正地返漢了,怎能辜負我皇信任?再說亦龍、亦真已隨曹將軍前往輪台,我們豈可留下?只是明天就要離開了,心里難免傷感。」
听到芷芙提起他們的一雙兒女,常惠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容。他握住她的手,輕輕地翻轉過來,把指頭放在嘴上逐一親吻著。「我明白,我是逗你的。」
她掐他的手臂,啐道︰「真不正經,都當了中郎將,還喜歡逗人?」
常惠緊緊抱著她,輕咬她的耳垂。「做再大的官,我也是你的夫君,不管走得多遠,你永遠是我的夫人。逗你開心、讓你笑,是我要做一輩子的事。」
「你做到了。」芷芙偎著他,撫模他依然瘦削的面頰,感激地想,在她生命中的前十九年,她曾經不懂何為歡樂,不知如何言笑,是他教會了她這一切,讓她後十九年的生活,無論多麼艱難,卻始終充滿了笑聲。
「仿佛我們才剛剛相遇,轉眼間卻已韶華老去。」她輕撫著他鬢角的白發感嘆。、常惠俯身親吻她,微笑著說︰「不必惋惜韶華將逝,看看前人,我們該感謝生命厚愛了我們。」
「你說的對。」芷芙眼里的傷感消失。「多少人已經死了,可我們仍活著,老天還讓我擁有你和孩子們,我不該再抱怨。」
她的話,讓兩人不約而同地憶起曾經的對手。
且千侯單于在那個冬季後,只活了四年便死于疾病,即位的狐鹿姑太子,也在紛紛擾擾中做了十二年國王便死了。
現在他的兒子即位數年,還算有所作為,而如今,漢朝也是新君當政。
令人欣慰的是,在改朝換代中,朝廷仍沒忘記他們這些被拘押異邦的舊臣。
日前漢匈再次和盟,漢皇提出歸還漢使之條件,匈奴單于迫于壓力終于答應。
如今,即將重返闊別十九年的故鄉,常惠心潮激蕩。
克制著復雜的情緒,他捧著妻子的臉,與她四目相望︰「跟我進去吧,明天一早還要上路呢。」
芷芙點點頭,握著他的手,隨他走進氈房。
她的心里不再有憂傷和彷徨,因為她知道,只要跟隨她的夫君,她就永遠不會孤獨失望。
翌年夏初,常惠帶著他摯愛的夫人和一雙兒女返抵京城,在朝堂之上,受到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隆重迎接。
皇帝褒獎他威武不屈,富貴不婬,忠誠堅韌的高尚人格,任命他為中郎將,統領皇帝侍衛,並拜為光祿大夫,俸祿兩千石。
數年後,他又接替現時返漢的蘇武,受命為典屬國,專門負責處理朝廷和西域各國的外交關系。
他忠于職守,殫精竭慮,取得了卓越功勛,成為「明習外國事,勤勞數有功」的功勛之臣,隨後再擢升至右將軍之職,成為西漢朝廷的棟梁。然而,面對所有的成就和光環,他始終坦然,並深知他今日的一切,都歸于他不善言語,固執已見的夫人,如果沒有她,他也許早已埋身異域。
是愛,成就了他的壯志,也成就了他的人生。
對芷芙來說,所有的一切都是虛幻,在她的生命里,她唯一在乎在只有她摯愛的夫君、孩子和朋友。
愛,是她所能付出,並得到最珍貴的財富。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