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將那三分地里的花生收拾好,再捺著性子一一地摘下來,平攤到地上,等一切忙完,月亮早已高高掛上了天。
彎彎的月牙,襯著幽藍的夜幕,點點的繁星。寂靜的夜里,不知名的小蟲在唧唧地鳴叫,晚風輕輕吹拂,送來陣陣清香。
……倘若可以放下心中事,這里,還真是一處可以安生生活的世外桃源。
「真的是很不錯啊。」盤腿坐在高高的屋頂,吃著沙脆的西瓜,她抹抹嘴巴,很真心地說一句。
他則笑笑,將一盤子綠油油的圓果子遞給她。
她毫不客氣地接過來,隨手拿起一個就往嘴里塞。
「不能這樣吃!」
只是,這話還是說晚了,十三皺著臉,吐著舌頭哈著氣,怒瞪著手里的果子,惱道︰「怎麼這麼澀?」
外皮夠硬的,可果肉,更是差點硌崩了她的門牙!
「你沒吃過核桃嗎?」阿壽忍住笑,從盤子里揀起一個,拿小刀子劃開表皮,輕輕一撥,便露出黃白色的又一層硬殼。
「這是核桃?」她瞪圓眼,不敢置信地湊過腦袋仔細端詳,「這里面似乎是有幾分核桃的模樣,可核桃怎麼還有外皮?」
「這是女敕核桃。」他笑,微用力一捏,將里面黃白色的硬殼捏開,將里面白女敕女敕的核桃肉顯給她看。
她有些驚奇地望望,而後伸手捏起一小塊,放進嘴巴,嚼嚼,不覺眼楮瞪得圓圓。
「如何?好吃嗎?」他笑問。
「有些脆,有些甜,只是不像別的核桃那麼香。」她拿起一個,不接他遞來的小刀,直接拿手掰開外皮,再將里面的硬殼捏開,挑出核桃肉丟進嘴巴,笑眯了眼。
而後笑嘻嘻地朝著他攤開手掌。
他微微一笑,手下不停,將一盤子的女敕核桃全給她剝了皮,再捏開,只將果肉剔出來放到她手里。她來者不拒,全部很豪邁地丟進大張的嘴巴,吃得不亦樂乎。
初秋的風微微吹啊吹,吹啊吹,吹得她臉兒紅撲撲的,笑眯著的眸子,在月夜下,竟是熠熠閃輝。
他望著這吃得意興的人,不知為什麼,心跳竟微微加快了一點點。
「十三,少吃些,吃多了容易燒心。」吃完一盤子,她再伸手要時,他搖頭。
「難得這麼好吃的,沒關系啦。」她拍拍手,卻見自己手竟染成了綠色,不由呀了聲。
「誰叫你直接拿手掰外皮?」他笑,從懷中掏出一方帕子給她。
她沒接他的帕子,只皺著鼻子,歪腦袋瞅著自己綠乎乎的手,左看看右看看,嘻嘻笑開。
「沒事,等過幾日自然就洗下去了。」他笑道,也望自己同樣綠油油的手。
「呵呵,只怕老楊見我拿這樣的手去洗碗,會罵。」她扮個鬼臉,不當回事地隨手往自己的短褂子上抹抹,再模模肚子,遂很滿意地倒在青瓦鋪就的屋頂上,欣賞起漫天的星子。
記憶中,似乎從不曾有過這樣悠閑的時刻。
「十三,留下來幫我,如何?」
「什麼?」她微轉頭,眯眸望身邊坐得直直的男人。
「我這菜園子如今你也看了,越來越大,我一個人忙不過來,你留下來幫我忙,老楊那里我去說,好不好?」微垂首望著她,阿壽的神情背著淡色的月光,模糊成一片。
「你想要幫手還難?直接要黑山派人過來幫你不就好了?」她眼珠子一轉,笑道,「想要幾個有幾個,想要什麼樣的人就有什麼樣的人。高矮胖瘦,任君挑選,只怕隨便一個都比我強百倍。我好吃又愛懶,怕是不行。」
「油嘴滑舌的……你還在氣我瞞你的事?」他失笑。
「你瞞我的事?」她則奇怪地望他,「你瞞我什麼事啦?我怎麼一點印象也沒?」
「我是黑山的……人啊。」他微扭頭,突然間,竟不敢接觸她清澈的視線,只低低道,「倘若不是在百仗崖那次,你會認為自己還被我和老楊蒙在骨里,是不是?」
「你說什麼啊?我怎麼越听越糊涂?」她手撐青瓦坐起來,就著淡淡的月光仔細打量他臉上的神情,「你和老楊瞞我什麼啦?」
「我是黑山的人!」他有些惱,卻捺著性子再重復一遍,「我不只認識黑山的人,更是黑山的人,甚至還是黑山一個很——」
「你是不是黑山的人,同我有什麼關系?」她驀地打斷他的話,輕輕聳肩,「我是好奇你是不是黑山的人,可只要是人誰都會好奇一兩件事吧?再說了,其實就算知道了又怎樣啊?你還是阿壽啊,菜農阿壽啊,我知道你是菜農阿壽,每天會給我們客棧送新鮮蔬菜——這就夠了啊。」
「什麼?」他驀地一怔。
「我只是一個小小客棧打雜的,同黑山啊江湖啊一點關系也扯不上,就算你是黑山的人,就是黑山的人好了啊,告不告訴我,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呀。」她則笑著搖手,一派沒心沒肺的樣子,「咱們現在過著的,是普通小老百姓的普通日子。我問你是不是黑山的人,只是我好奇啊,這不過是閑著時的聊閑天而已,你的身份怎樣,對我來說,不是什麼很重要的事吧?」
「……」
阿壽默然。
他明知自己眼前這個看似沒心沒肺的人,其實心機不少,更是機靈,怎會對自己的大加隱瞞不抱絲毫的生氣?卻听到這樣的回答,不能說不是……意外的。
他原本以為,倘若這個人知道了他的底細,定會加以……利用,卻竟不知,這人是耐性太好,還是自己真的錯看了人心,將人想得太壞?
「好啦,天晚了,你也累了一天,咱們下去吧。」
自嘲地笑笑,他不再說其他,只將西瓜皮核桃皮收拾起來,準備踩著梯子下房。
十三自然瞧到了他的神情,不由暗暗冷笑了聲,才不理會他呢,只站起來,幾個跨步順著青瓦走到屋檐邊上,眯著眸子往下瞧。
「十三,天暗,這青瓦也滑,小心掉下去。」他提醒。
「這麼一丈高一點,就算跳下去也沒關系吧?」她滿不在乎地搖搖手,深深吸口氣,照準屋子底下青青的草地,真的輕輕跳了下去。
「十——」
「哎喲!」
「十三!」
他皺眉,不顧那些盤子瓜皮,忙順著梯子匆匆下去,去看那個冒失鬼。
原本想很瀟灑一回的人,如今正蜷縮在軟軟的草地上,抱著左腳脖子哎喲哎喲個不停。
「傷哪里了?」三步並作兩步奔到冒失鬼身邊,他蹲下去,小心翼翼地查看。
「扭了下腳脖子。」她抬頭,有些可憐兮兮又有些抱怨地道,「你亂丟什麼東西在草地里啊,硌了我的腳!」
他輕輕打開她的手,模模她的腳脖子,果然有些腫胖起來。
「我屋里有藥油,抹上就不痛了,我扶你去吧。」他伸手,想攙起她。
她卻一巴掌拍開了他的手。
「十三?」他嘆息。
「沒事啦,我又不是什麼水做的,有多麼珍貴,這麼點小傷,算什麼啊?」雙手撐地,她很利索地站起來,傷處用力,痛得她忍不住抽口氣,齜齜牙。
「能用力嗎?」他照舊蹲在原地,雙手在她剛剛落地的範圍內仔細模索。
「沒事沒事。」她不當一回事地搖手,見他如今模樣,便又好奇地再蹲下來,也伸手去模。
「哦,原來是它。」他先找到,將撿到手中的事物迎著光看了看,輕描淡寫地道。
「什麼啊,什麼啊?」她好奇地湊過腦袋,眯眼看。
灰黑色的事物,長不過尺,寬不過兩指,一顆花生豆大的圓釘,瓖于其上。
看形狀,好像是——
「刀鞘?」她驚訝道。
罷才硌了她腳丫子的,大概就是上面的圓釘。
「小天怎麼丟在了這里?」他則皺眉,將這東西放進懷中,拍拍手上草屑,站起來。
「誰丟的?」她忙跟著站起來,很是雀躍地望他,「阿壽,阿壽,真的是刀鞘!好小巧!讓我再看看行不行?」
「不過是一個匕首的刀鞘罷了,有什麼好看的?」他淡淡說完,便往屋子走。
「我沒見過這樣的,你讓我看看不行啊?」她很有興趣地跟著他,一瘸一跛的,不住開口哀求,「就讓我看看,看看嘛!」
他這一次,干脆不理她,走到自己的臥房前,站住腳,回頭,無奈地望緊跟身後的她。
「阿壽,別這麼小氣嘛,讓我瞧瞧又怎樣?」她還在努力。
「十三。」他嘆口氣,伸手指指指一旁的屋子,「你睡這一間,快去吧,天真的不早了。」
「你不讓我瞧,我今天晚上就不睡了!」雙手盤胸,十三仰首,傲然一哼。
「你——」
真真是受不了這纏人的沈十三,他無奈地推開門,先進去燃起了油燈,才朝她招手,示意她進來。
她立刻歡呼一聲,砰地蹦了進來。
「你怎麼什麼都好奇?」將那刀鞘遞給她,阿壽嘆息。
「我喜歡行不行?」她笑呵呵地接過來,立刻湊近油燈,翻來覆去地仔細看這刀鞘。
刀鞘,極是樸素,以牛皮制成,似是年代久遠,已成灰白之色,長有八寸,做工甚是精良。
「刀呢,啊,該是裝匕首的吧?那匕首呢,它里面的匕首呢?」她立刻問。
「不知道。」他淡淡道。
「你家的東西,你會不知道?」她才不信咧。
「誰告訴你這是我家的東西?」他淡淡一哼,走到床前,彎腰鋪床。
「不是你的東西,怎麼會落在你的地盤上?」她笑嘻嘻地抓著刀鞘走近他,還是哀求,「反正刀鞘也看了啊,你再大度一點,讓我順便瞧瞧它帶著的匕首,好不好,好不好?」
「這真的不是我的。」他理也不理她,鋪好床,他站起開始解衣,「我累了一天,要睡了。」
「阿壽!」她有些惱,瞪圓眼楮,狠勁瞪這個在她面前寬衣解帶的男人,「你做什麼這麼小氣嘛!」
「我就是小氣,你能如何?」他月兌去外面的長衫,穿著中衣上床,瞧也不瞧這個賴皮的人一眼。
「虧得當初你還——」她嘀咕一聲,突然眼一亮,猛地打個響指,她一坐在他的床沿上,興沖沖地問,「你殺蟒蛇時用的那匕首哩?你殺蟒蛇時用的那匕首哩?」
「是你殺,我從不殺生。」他瞪這個毫不知道什麼叫客氣的人。
「是啦,是啦,是我殺的。」她隨口應付,只繼續問自己想知道的,「那我殺蟒蛇時用的那匕首哩?哇呀,當時只顧著驚慌了,都忘記了要好好看看猴兒們的救命恩人!真是不應該,真是不應該。」
「……丟掉了。」他淡淡道。
「丟、丟、丟……丟了?!」她不敢置信地結結巴巴,「可、可是那匕首好、好不鋒利、鋒利啊!」
寶貝啊,寶貝啊,他怎麼能順手一拋呢?
簡直是簡直是太不像話了!
「我從不用武,這里又從無宵小作亂,要匕首有甚用處?「他神情淡淡地,隨手從床櫃上扯過一本書,就著油燈看起來。
竟是不再理會她的樣子。
她氣悶悶等著他,見他似乎真的只想埋首讀書,便嘆口氣,有些不情願地站起來,將刀鞘放到桌子上,拖著依然隱隱作痛的左腳,一瘸一跛地往門外走了。
「順著門前的石子路轉到屋子後,有泉水,可以洗澡。」他頭也不抬,只淡淡道,「屋子角的櫃子里有干淨的衣服,你可以換。」
「謝啦!你休息吧。」她頭也不回地翻個白眼,隨手幫他關上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