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好吧,反正她向來信奉水來土擋、土來水淹,反正是車到山前必有路,反正是順其自然,他想怎麼思量她盡避思量好了,她受了一夜一日的騷擾,早就沒多少精神再操心這些有的沒的了,管他們黑山是想殺她呢剮她呢還是紅燒她火烤她呢,她如今既然能將一直垂涎不已的小烤雞吞進了肚子,也算是不虛此行地做了個飽死鬼了!
一句話,等她睡飽了再說其他吧!
四肢大癱地躺在不怎麼柔軟的床褥上,她打個飽嗝,扯了扯身子,尋了個比較舒服的位置,合上因為狂飆了太多雨水而有些紅腫的眼楮,便要去找周公尋晦氣去。
當然啦,沒多少力道的手不忘在身邊模索著扯被子蓋上。
她可是從不肯委屈自己的人。
手一抓,扯被子蓋好自己之前,先拿手指隨意地揉一揉——
切!還說是江湖上赫赫有名威鎮八方的黑山的大當家的親兄長哩,這鋪的先不說很普通了,這蓋的被子,也太寒酸了一點吧?就算不是錦緞蘇繡絲綿,也該是滑溜溜的緞子棉花什麼的吧?
模上去,不甚柔軟,甚至還有一點點的僵,粗拉拉的倒是可以在癢癢時蹭癢癢用!
有些不滿地哼一聲,她卻很是隨遇而安地將薄薄的粗布被子扯到自己身上來,很仔細將從腳蓋到頭……哦,腦袋還是不要蓋上去了,不熟悉的味道,她可是怕被憋死的!
「倉促之間沒什麼準備,十三你不要見怪。」
有些熟悉的聲音對著她說。
切!
她不屑地哼一聲,什麼叫「倉促之間沒準備」啊,根本是連準備也沒好不好?
沒好氣地再哼一聲,她微轉身,面向牆里,準備呼呼大睡了。
「你這樣睡舒服嗎?」那有些熟悉的聲音又很煩人地飄進她耳朵,似乎帶著幾分笑意,「總要擦把臉再睡吧?」
煩不煩人啊他!
要他管啊他!
不耐煩地將腦袋縮進帶著不熟悉味道的硬被子里,她狠出一口氣。
「十三?」那聲音竟然一點也看不見她的惱火與氣悶,竟然還像討人厭的蚊子蒼蠅一樣圍繞著她嗡嗡嗡,嗡嗡嗡,「十三!」
啪!
終于被惹得火大的她用力一摔手,將那煩人的嗡嗡嗡一巴掌甩到九天雲外去!
耳朵邊終于清淨了。
她呼口氣,將腦袋從硬被子里探出點來,繼續尋找通往周公老頭兒家的路。
溫熱熱的觸感抹上她的臉。
她皺眉,側頭躲開。
再很煩人地貼上來。
她皺緊眉毛再躲開。
溫熱熱的觸感卻似乎同她較上勁了,再接再厲地又抹上她的臉蛋。
「有完沒完啊你?!」
她「砰」地坐起來,張開眼珠子狠瞪那個不知趣的男人。
「你臉上快髒成小孩子啦,不洗洗就睡,不難受嗎?」
怎麼看怎麼臉上帶著三分弱氣的男人無奈地將手中的濕手巾遞向她。
「……」
她咬牙,用力喘幾口氣,見男人還是很堅持地看著她,便沒什麼好氣地一把抓過溫熱熱的濕手巾,匆匆抹了抹自己的確有些僵的臉蛋,而後手巾往男人身上狠勁一砸,沒好氣地道︰「可以了吧,行了吧,我可以睡覺了吧?」
長這麼大,還從沒人敢這麼對她管得寬過!
男人不做聲,將手巾放回桌子上,竟又拈著一小杯子聞起來味道非常引人流口水的酒送到她面前來。
……女兒紅?
難道真的是那壇老楊只會小心翼翼聞壇子帶的酒氣卻從不舍得開壇喝兩口的、據說至少已經有三五十年歷史的絕頂陳釀——女兒紅?
向來脾氣上來得快下去得更快,她眼珠子一轉,立刻想也不想地伸手接過來,怕某人反悔,更怕老楊從哪里沖出來,顧不得細看,仰脖子便一飲而盡。
……
咳咳咳咳咳咳咳!
害死人啊他!
口腔里無處不火辣辣的灼燒感,讓她頓時再次眼淚狂飆。
辣辣辣辣辣辣辣啊!
張大嘴巴,她努力吸氣,手將杯子一扔,忙不迭地往大張的嘴巴里努力扇風。
辣辣辣辣辣辣辣辣啊啊啊啊啊!
「你啊。」男人竟是笑著嘆了口氣,在她噴火的眼楮惡狠狠瞪過來時,微俯首,朝著她慢慢壓過來。
……
……
做什麼啊他做什麼啊他做什麼啊他?
她今天第幾次又化身石頭雕像,被烈酒辣暈了的腦筋昏沉沉的,根本轉不動一絲一點了。
「喏,不辣了吧?」
不知過了一瞬還是一刻或者是一天甚至是一年,男人笑眯眯地慢慢又離開她一些距離,溫熱的手指輕輕撫過她火燙燙的唇瓣,似乎很是滿足地嘆息了聲。
她有些僵硬地眨眨眼楮,有些呆呆地問︰「你、你、你——」
「交杯酒啊。」男人竟然還是慢絲條理地笑。
「交、交杯酒?」她腦筋一時轉不過彎來,還是呆呆地問,「交杯酒不是兩、兩個杯子嗎?」
「我這里只有一個杯子,對不住了,十三。」男人輕輕一推,她應聲癱躺在不怎麼柔軟的床褥上。
「哦。」她自動自發地再次扯硬被子蓋上,呆呆應一聲,暈乎乎的腦筋還是轉不過來。
因為只有一個杯子,所以他、他、他就將舌頭舌忝進她嘴巴里,雖然她將女兒紅都吞下肚子了,可嘴巴里還是有酒氣在的啊……也,也是個法子吧……
轟……
火辣辣的感覺,似春潮,狂飆上她的臉。
「十三,委屈你了。」那男人,輕輕躺在她身邊,朝著她輕輕地笑。
她盡量忘記自己火辣辣的臉,暗暗切一聲。
「我知今日我行事太過倉促,什麼也沒準備。」男人自然明白她內心惱怒的感受,微側身,一手枕在頸下,一手試探地探過她,撫上她里側散落枕上的發尾,怎麼看怎麼帶著三分弱氣的臉龐上是她不怎麼熟悉的似乎很開心的笑容,黝黑的眸子不容她躲閃地凝著她,「可我真的,很稀罕你。」
……
「誰、誰、誰稀罕你稀罕啊!」她惱道,手猛翻出被子,一把打開他的手。
男人不說話,手再伸過去,她「啪」的一聲打開,他再伸,她再打,他再伸,她怒目狠瞪,他卻硬是固執地將手再握上她發尾,笑眯眯地凝著她。
「……真的是不認識你了!」她惱著哼一聲,試著對橫過自己的胳膊視而不見。
「倘若沒有昨晚的事,我還會是你認識的阿壽。」男人微收了笑容,輕輕凝著她還帶著七分惱火的烏亮眸子,頓了下,見她沒開口反駁或嘲弄,才接著說下去,「我既然知道了平日里大大咧咧沒一刻老實的十三竟然是……姑娘家,自然會性情大變,一定要將你圈進我的身邊啊。」
他聲音輕柔柔的,不似以往的淡然,含了微微的笑,卻更不似以往那般的讓人……信服。
她若真的信了他的話,就真的是白痴了。
暗暗冷笑一聲,她還是沒說話,只將惱火的視線很固執地定在素白的帳子頂上,任他……甜言蜜語。
「我知我現在說什麼,十三你也不肯信,所以,我就不說了。」男人似乎也很清楚身邊的姑娘家心底對自己的月復誹,便微微一笑,輕道,「咱們反正已經是夫妻了,以後還有長長的一生要過,好幾十年的日子,總會要你看清楚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她再度冷笑一聲。
「十三,我只會好好待你。」男人低低一嘆。
她哼一聲,心里漸漸煩躁,終究忍不住地嘴角抽了抽。
男人正時刻仔細地凝視著她呢,如何看不到她的不屑,沉默了刻,慢慢松開手心的發,將胳膊輕輕撤回自己身側,合上眼,似乎無聲嘆息了聲。
「……本就委屈啊。」她視而不見自己的紅臉,有些水汽的眼珠子很固執地瞪著床帳頂,有些惱地道,「沒有吹吹打打,沒有花轎白馬,沒有三媒六聘,沒有……什麼都沒有!」
「可至少我們有交杯酒,是不?」
男人睜開眼,微笑。
他,他一定要看她笑話是不是?
恨恨咬牙,她拳在硬被子下的手握得咯吱響,冒火的眼楮狠狠瞪素白的床帳頂,用力喘一口氣。
「好,好,我不逗你了。」男人很是俊杰地將時務識上一回,很誠懇地望著她,「你要什麼,我全給你,好不好?」
「……切!」她不屑地冷笑,冒火的眼暫時從素白的床帳頂子上撤回來,改為狠瞪這個的確性情大變了的男人,「我要什麼?應該先看看你有什麼吧,壽先生!」
「從今後,我擁有的,全是十三你的。」男人笑眯眯地信口開河。
「……」
從來不知道這個男人是這麼的厚臉皮!
「好了,好了,你不要惱,我不同你玩笑了。」男人笑著嘆口氣,將她身上的硬被子替她往上抻抻,黝黑的眸子漸漸認真起來,「我總是黑山之人,雖然不敢說全天下,可這世間,你若想要什麼,我必定會盡力捧到你的面前。」
倘若她說她要做江湖之主,他也二話不說地為她捧到面前?
嘲諷地一笑,她冷冷哼一聲,並不說話。
「十三,我知今日這親事,我幾乎是迫得你如此,可——」他微微頓了下,怎麼看怎麼帶著三分弱氣的臉龐上,竟是……恨意!
恨意!
她心一驚。
這已是第二次,她在這向來行事與世無爭的男人身上,瞧到了「恨」字!
「我想要老黃。」她悶悶開口。
「……什麼?」男人驚訝地望她,臉龐上是不能置信的笑。
仿似那剛才的恨意,只是她眼花時的錯看。
「老黃牛!」她惱道,看也不看男人的眼,只咬牙,「我要你那頭老黃牛做聘禮!」
「十三。」男人這次是真的笑了,呵呵地笑,不顧她怒目的狠瞪,伸手揉上她亂糟糟的散發,墨色的眸子里,盡是她皺眉毛豎眼楮的倒影,「我說過了啊,從今後,我擁有的,全是十三你的了啊。你喜歡老黃,它自然就是你的。」
「你除了這大園子和老黃,還有什麼啊?」她切他一口,隨手拍開在自己腦袋瓜子上造反的手,惱道,「一個月賣菜也不過賺個一兩銀子,說不定私房錢還不如我多呢!」
「是,是,十三你現在有三十多兩銀子的私房錢了,是吧?」見她猛瞪自己,男人忍不住又伸手去揉她腦袋瓜子上早就亂糟糟的頭發,「你放心,我不是想要你的,只是問一聲,好奇,好奇而已,」
「我的銀子來得多不容易,你想要?做夢去吧!」她白他一眼,再啪地拍掉他的毛手。
「十三的,還是十三的,阿壽的,卻也是十三的了。」男人笑眯眯地眨眨眼。
「你就吹吧,說得你好像是富可敵國似的!」她終究忍不住,笑起來。
男人輕輕凝著她的笑臉,五指成梳,溫柔地攏上她亂糟糟的散發。
她卻是受不了男人這麼的……啪地再拍開他的手,手撐床褥坐起來,清亮的眼珠子從未放下來的床帳子瞅出去,一個衣箱子,一架櫥櫃子,一方木桌子,一把舊椅子,除此之外,這屋子中,還真的是沒什麼大件的東西了。
「我自己多自在啊,怎麼偏踫上了你這麼一個……」她哼。
「你想要什麼,我們慢慢添置也就是了。」男人笑著仰臉望她。
「我想要什麼?我能要什——我要這個!」眼猛地一亮,她立刻手指過去,笑到露出白白的牙齒。
「哪一個?」他半坐起身,順著她視線及手勢瞧過去。
胡亂放置著一方手巾及酒杯的床前小桌上,靜靜放著昨夜來不及也未曾想到收起來的某物。
刀鞘,極是樸素,以牛皮制成,似是年代久遠,已成灰白之色,長有八寸,做工甚是精良。
「你要它?」男人微頓了頓,黝黑的眸子輕而又輕地掃過她興奮的臉龐。
「倘若不是它,我哪里會到今天的地步!」她抱怨地哼一聲。
「……這倒是。」男人淡淡笑開,微探身取餅刀鞘,「如果不是十三一時興起地非要從屋檐躍下,自然不會被它硌了腳,如果不是因為你腳腕子受傷,我怎麼會——」他含糊地笑一笑。
她自然明白他的話里意思,哼一聲,從他手中搶過刀鞘,惡狠狠地往牆上一摔。
「十三!」她孩子氣的舉動,惹男人嘆口氣。
「刀,哦,匕首呢,拿來!」她將手大咧咧攤在他眼皮子底下。
「十三,你要那東西做什麼?」男人再嘆氣,望著她大咧咧攤在自己眼前的手,輕輕笑,「一個姑娘家,拿那凶物做什麼?」
「你管我啊!」她上下晃晃張開著的巴掌,有些惱地道,「不要告訴我你丟掉了哦,你給不給吧?」
「你要,我自然給的。」伸手握上她熱熱的手,男人笑著望她。
「那就拿來啊!」她毫不猶豫地再次摔開他的掌握,瞪他。
「今天不行。」男人竟然一口拒絕。
「為什麼?」她頓時又要惱。
男人偏不回答她,只將帶著笑的眸子移動。
她有些莫名其妙地跟著他視線走。
一只小小的酒杯。
她困惑望男人。
「女兒紅還好喝嗎?」男人笑著朝她揚眉,意有所指地很含蓄地笑。
……辣她個半死,好喝個屁啊好……喝……喝……
她原本就有些熱的臉蛋,漸漸開始變了顏色。
轟!
她撐床的手一軟,半坐的上身一下子摔回了不算怎麼柔軟的床褥中去!
「十三?」
偏偏那個男人,還笑眯眯地望著她。
「困、困死啦,困死啦!」她手忙腳亂地將扯到一邊去的硬被子翻到自己身上,一把扯過頭,含糊地嚷嚷幾聲,「困死我啦!睡了,睡了!」
發燙發紅的臉,幾乎要冒出青煙來了。
這個男人,這個男人,這個男人!
偏偏說這個做什麼啊他!
狠狠地咬咬牙,她強迫自己什麼也不要再想,用力合上眼,努力地尋去周公老頭兒那兒的路。
男人笑眯眯地瞅著鼓起的自己的被子,黝黑的眸子竟不能移動半分。
「十三,你要什麼,我都給你。」他沉默好久,久到自己被子中傳出了微微的鼾聲。
只要,你停留在,我的身邊。
被摔放在床角的那刀鞘,他看也不看。
只當作,那刀鞘,從不曾,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