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月。」
溫文爾雅的,笑眯眯的男人,站在她面前,攔住她的路。
「哦,劉哥,你在啊。」她毫不在乎地繼續笑,眼角再瞄到另外一個面沉似水的男人,立刻將手里一直牢牢提著的大袋子遞過去,「妹夫——咳——顧先生,小北托我送來的文件,給你了啊。」
「劉、劉先生!彼、顧總!」
驚慌失措的聲音,不再細致與甜美。
她很不屑地切一聲,繞過擋路的兩個男人,笑眯眯地繼續走她的路。
「容月。」胳膊被緊緊地握住。
「劉哥,還有事?」她笑眯眯地問。
凝重的力量擔上她的肩,穿透不薄的衣物,熾熱的溫度烙上她的肌膚。
她猛地,突然想逃。
身體卻被堅定而固執地轉回去,對上那驚慌的狼狽的人影。
「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妻子,容月。」
淡定的,文雅的,堅定的聲音,似輕飄飄的光亮,緩慢而固執地,劃破了她眼前黑暗的世界。
讓她,再不能笑。
她怔怔回首。
將她緊擁懷中的男人,春日午後的陽光下,沉靜的臉龐微微有些模糊,映入她眼楮的,只是一片柔和的淡金色。
一瞬間,她心神恍惚,極度的某種恐懼,讓她禁受不了地微微顫抖起來。
不是這樣!
不可以這樣!
她不需要這樣!
可是,她卻清楚地看到——
她那漸漸遠去的平凡而快樂的世界,就在這一瞬間,竟重新回歸了她的視線。
她,還是這個平凡而快樂的,一個孩子的母親。
抿著唇,隨手推開玻璃門。
「容月姐,你去了好半天,我們都睡過午覺——」
她勉強地笑笑,直接轉進如今容身的小臥室去。
「劉哥,你怎麼回來了?容月姐怎麼了?」
劉藍修安撫地笑笑,什麼也沒說,只拍拍湊過來的小和尚頭,微微朝著小北搖搖頭,也走進那間他從不曾踏進過的小臥室,並反手緊緊關上了門。
狹小擁擠的小屋子里,沒有開燈,暗色里,女人,正從衣櫃的抽屜里拎出一台有些舊的筆記本,有些顫抖地放到小小的書桌上,插上電源,開機。
他唇張了張,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安靜地站在一旁,望著她那幾乎耗盡全身力氣才若無其事起來的神情,心里是蔓延無邊的心疼與憐愛。
「容月,我今天絕對不是說的玩笑——」
「你先不要說話,請先不要說話!」
她有些急促地攔住他的話頭,聲音尖銳而高亢,無論如何竭力控制,身體還是顫抖得厲害。她深深吸一口氣,合起眼楮慢慢吐出,輕輕地再重復一遍︰「先,什麼也不要說。」
他順從地保持安靜,只伸手將椅子扯到她身後,不容她拒絕,態度強硬地將她按坐下去。
「你們不是一直好奇我的過去嗎,其實真的沒什麼的,差不多就像王寧說的那樣。」
想要好心。
反咬。
被強暴。
自衛。
流言。
排擠。
遺棄。
真的沒什麼,一切,便是這樣子的簡單。
而已。
她顫顫吐出一口氣,冷到快沒知覺的手指僵直地在筆記本的觸模屏上移動,打開D盤,再點擊開一個標志著S的文件夾,里面,是視頻格式的另一個文件夾,名稱依然是一個英文的S字母。
她怔怔注視了那個S許久,許久,久到她因為屏住呼吸太長時間而開始頭暈目眩,她才淒然笑一笑,咬牙,點擊播放。
沒有任何的間接,視頻的窗口,一段顯示時長七十分鐘的錄像開始出現。
背景似是學校中的操場,上體育課的樣子,卻沒有任何運動的人員,三三五五聚在一起嘻嘻哈哈的背影,有些模糊,應該是偷拍抓的鏡頭。
嘈雜的聲音,模糊的訕笑。
……吸毒?不可能吧?不是听說已經要保研了?
……都出人命了!嘖嘖,強啊,強暴男人?呵呵,怎麼不來我呢?
……你也得有人家的鈔票啊,勾引不成,先造成既定事實,不錯的手段呀。
……看平時溫柔的樣子,也是好演技嘛!
……
他再不忍看,直接拔了電源插線,強行關了筆記本。
「你去過這個城市西區的外國語學院沒有?」她重重吸口氣,竟是懷念的輕柔語氣,「很美麗的校園,景色非常的好。你其實應該繼續往下看的,雖然拍攝得不怎麼專業,可是卻幾乎拍到了我們學校全部場所啊,我當初看的時候,仔細找了找,真的,我們學校的全部好的景點都在里面了。」
「別說了,容月。」他心里疼得厲害,望著這明明是哭著卻又笑眯眯的女人,滿懷的柔軟,「別說了。你應該知道什麼叫做‘三人成虎’,什麼叫做‘曾參殺人’,什麼叫做——」
「王寧有一句話真的是實話的。」她打斷他,很平靜地望著黑的液晶屏,淡淡地平靜地說︰「差點出了人命,拿銅制的蠟燭台將那個男人的腦漿都要砸出來了,渾身是血。」
他一下子止了呼吸,卻又輕輕笑了起來,探身將她面前的筆記本輕輕合起,輕松地說︰「如果是我,就不會是‘都要砸出來’,而是‘一定砸出來’。你啊,還是力氣太小了點,以後吃飯不許再那麼快了,慢慢地吃,爭取多吃幾碗,多長點力氣。」
他如同以往的笑談,讓她愣愣回頭。
密閉的空間,模糊的影像,她突然覺得窒息。
柔柔的燈光卻在一瞬間亮了起來。
柔和的光線里,男人微笑著的面龐,微笑著的眼楮,清亮而固執,一眨不眨地凝望著自己,似乎,這短暫而又長長久久的時光里,一直在靜靜地等候著她的回首。
一時間,她迷惑了。
曾經的象牙塔里的美麗歲月,剎那變幻莫測的殘酷現實,惡毒的流言,仿如酷刑的生活。
她突然視線模糊,早以為冷了的淚水,順著眼角無聲流下,熾熱的感覺,讓她心尖撕裂一樣地疼痛。
每個人都渴望被理解。
她無數無數的委屈,無數無數不能對任何人說的心里話,突然在這個男人清澄固執的凝望里,莫名地,竟突然那麼那麼的遙遠起來。
似乎,只要這個男人這麼固執地、微笑地、神情輕松地對著她,什麼,都不再重要了。
真的,什麼也不再重要了。
什麼也不值得她再花費力氣去計較了。
只要,這個男人,在她身邊,就好。
真的,只要這樣,就好。
「容月。」淡淡的,嘆息一樣的聲音,輕柔而綿密地將她包圍,仿如溫暖的雲絮,帶給她很舒服很舒服的溫暖,讓她竟有些春日里的困倦。
就這樣吧,就這樣吧,就這樣吧。
心底深處,一個小小的聲音誘惑地說。
不能相信,不能相信,不要相信啊。
腦海的漩渦里,一個模糊的聲音鼓噪著。
這個男人喜歡你啊。
心底的聲音說。
這樣不堪的你,誰會喜歡?
腦海里的聲音反駁。
倘若這個男人不喜歡你,不會費心為你做許多的事,不會在听了那麼糟糕的流言後,竟然說出「這是我的妻子容月」。
心底的聲音再說。
你怎知這不是玩笑?你怎知這不過是一個幼稚的游戲?
腦海里的聲音嗤笑。
問問啊,有什麼疑問,問他啊,問他啊!
心底的聲音開始急躁。
以前的教訓還不夠嗎?好心跑去關心的你,卻被推進了怎樣的地獄?你不要忘記,不要忘記!
腦海里的聲音卻漸漸冰冷。
可你新生了啊,新生了啊!如今生活多快樂,多快樂!
心底的聲音焦急地提醒。
你是新生了,可你不要忘記了,這是你用什麼代價換來的,用什麼代價換來的!
腦海里的聲音冷冷哼。
相信吧。
不可能的。
試著相信這一次吧。
小心摔壞了再也粘補不了。
不要再想過去了。
沒有過去,如何會有現在的你?
傍自己一次機會吧!
好好保護好你自己吧!
傍自己一次機會吧,給自己一次機會吧,給自己一次機會吧,給自己一次機會啊!
「劉藍修,你喜歡我哪里?」她深深吸氣,摒棄腦海漩渦里層層的警告,忽略心底深處急切的渴望,並不看這個一直溫柔凝視著自己的男人,只淡淡地問。
安靜而密封的空間里,她敏銳地發覺,這個男人,微微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