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當她將今日所發生的一切,都事無巨靡地匯報給了她那個十幾年的好朋友好姐妹听,外加把自己今日充當最佳女配角的所有心得、包括將那個三十歲的未婚單身男人好的以及不太好的優缺點都全盤托出時,她那個整天拿著「十幾年好朋友好姐妹」吃定她的王燕小姐所給她的回報不是感謝,也不是故作嬌柔地嗲一句「誰叫你是我最最好的朋友好姐妹哩」,而是——哈哈大笑!
驚天動地、驚天動地泣鬼神、歇斯底里、簡直可以媲美午夜夜梟鬼哭狼嚎的哇哈哈狂笑,一路順著電話線從北二環燒到南二環來。
瞪著那一百分貝噪音傳出的听筒,她咯咯咬牙,而後啪地掛掉。死王燕子!這是對她這勞苦功高的最佳女配角應該有的態度嗎?
電話鈴聲立馬追蹤而來。
「喂!」
「好啦,好啦,我道歉,我道歉!」
上氣不接下氣的笑還是清晰地傳進耳朵里,那個死燕子明明沒有一點的歉意可言!
「好啦,你就不要生氣了嘛,誰叫你是我最最要好的十幾年的好朋友好姐妹哩!」
看吧!惹她發了火用來充當消防器的還是這一句老掉牙。
「我只是想到那個畫面,有點忍不住不笑場嘛——哇哈哈……」
三分鐘不間歇的夜梟狂笑再次傳來,這次段嘉姑娘沒掛她的電話,只是耐心等她小姐發泄完畢。因為,她好奇的是所謂「那個畫面」是什麼意思。
「就是,就是——哎呀!」知她心意者,莫如王燕子,不用她提問,答案已經自動送上,「就是你剛才說的,那個風連衡媲美五百只鴨子男人版時候的事啊!喂,他真的那麼阿姨一樣地買衣服啊?」
「哈,對啊對啊!」這次連她都開始笑。
「不過說真的,他和我聊天的時候,還真的從來沒這麼話多過耶!」真有點惋惜當時她沒有幸在現場臂看直播啊!「張強也說他其實是一個很溫和內斂的穩重男人啊!」
「誰?」
「哦,張強啊,就是那個人送綽號張大郎的啊,你不記得了?」
「啊……想起來了。」
那位張大郎先生是王燕子小姐的某一任前男性友人,那廝長得很是玉樹臨風風度翩翩,只是個頭不到一米七——所以被這位「男色俱樂部」的資深會員幾經沉吟,最終無奈被踢出局。
她會記得這般清楚,是因為當時負責善後工作的正是姑娘她,那位因為個頭不達標而慘遭被甩的帥哥一口氣干掉了三瓶啤酒再加半斤北京二鍋頭,而後筷子一丟嘴巴一抹推開椅子揚長而去,至今不再見過蹤影——一想起就想哭,那次飯店分手宴席是她買的單啊……王燕子小姐根本沒有到場!
「喂喂喂,親愛的嘉嘉,你不會又想起什麼前塵舊事了吧?」十幾年的好朋友好姐妹絕對不是白當的,一听電話筒那邊沒有任何的聲息,王燕子小姐就知道她那位被所有朋友同學昵稱為「最佳女配角」的好朋友好姐妹回憶起了某些對她很是不利的畫面,立刻采取補救措施!「哎呀!咱們不是在說那個風連衡嘛,怎麼越串越遠!哎,對了,你覺得這個名字怎麼樣?」
「哪個名字怎麼樣?」
切,有膽做沒膽子承認的王燕子!
暗哼一聲,段嘉姑娘如她那位十幾年的好朋友好姐妹所願,不再去斤斤計較那一場心痛賬單的前塵往事,反正,她認識的這些曠男怨女們每每認識新的男女朋友啊、因為某些誤會鬧了別扭啊、甚至磁場不合無奈分道揚鑣啊……十有八九都是有她的現場支援的!
敝只怪她交友不慎,有什麼法子啊!
至于她那個「最佳女配角」的外號,自然也是如此這般得來的。
「就是風連衡嘛!名字是不是很言情小說?」
「佩服!」她吐出重重兩字,心思重新回到八卦中。
「什麼意思啊,我怎麼听著這麼耳朵癢哩?」
「我是說想不到您還有時間研究文學啊,小姐!」除了工作、睡覺、保養皮膚、上網聊天,王燕子小姐其他所有的時間不是都應該花在了「不是在和帥哥約會,就是在去和帥哥約會的路上」了嗎?
「喂——」喜歡帥哥怎麼啦,現在就是一個「以貌取人」的男色時代嘛!「你到底要不要听我說啊?」
「好啦好啦,听你听你!」懶懶掃一眼桌上的鬧鐘,卡通造型的時針分針正在悄悄地向著12靠攏。
「對了,我說到哪里了?」
「……」真想將電話狠狠給她砸將過去,不過此物乃公司所有,現在她已經在公器私用了,還是姿態放低一點的好,「你剛剛說到那位張大郎先生說——喂,你現在還和那位張大郎先生有聯系啊?」
「做不成情人做朋友啊,咱們十幾年的好朋友好姐妹了,我的能耐你還不了解嗎?」很得意地哈哈狂笑兩聲,「咱們不說張大郎了成不成?我們在說風連衡嘛!啊,我告訴你了沒有?風連衡就是張大郎先生介紹給我認識的啊!」謎底揭開,王家小姐再度開始吃吃嗲笑。
「我說呢!」原來這次不是王燕子小姐自己主動搭訕凶猛出擊逮捕獵物啊,她還以為這位「男色俱樂部」的資深會員是終于幡然悔悟,明白以貌取人的幼稚,開始改弦更張重視人物內涵了呢,「不過說真的,這位風老兄的面貌很是平常啊,難得你終于知道品行大于容貌的重要性了?」
「他長得真的很普通嗎?沒有一點拿得出手的特色?」好失望地說。
「從後面看背影還不錯啊,個子高高瘦瘦的,絕對比那位張大郎先生有看頭。」當然還是從背後欣賞的角度來說。
「我看男人只看那張臉蛋嘛,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干嗎這次對這位風連衡先生這麼有興趣啊?嘖,竟然還突發奇招地要我拎著一碗白粥去代釣!」沒有賞心悅目出眾的外貌,王燕子小姐向來是意興闌珊、芳心不蕩的啊。
「那個……呵呵……」
嗯?
吧巴巴的笑聲通過話筒傳進耳朵,段嘉姑娘突然心一動。
嗯,嗯,慢來,慢來,且讓她倒帶回視一下剛才王燕子小姐的話語神態!
……
半晌之後,她深深吸氣,再深深吐氣,而後微笑著細聲細氣地和藹開口︰「燕子啊,你是不是說,你和這位三十歲的、有一份還不錯的工作的、未婚的、目前單身的、還有著很言情小說名字的風連衡先生——其、實、根、本、從、來、沒、有、見、過、面?!」
聲音穩穩地,清晰十分地,由南二環這邊的話筒傳出去。
「咯啦」一聲,似乎北二環那邊的話筒與地板做了一次全身心的親密接觸。
「燕子,不、要、惹、我、哦!」還是細聲細氣得很。
「那個,呵呵,你听我解釋嘛,嘉嘉,親愛的嘉嘉……」
嚓。
將話筒輕手輕腳地放回電話底座,伸小指頭按掉床頭的台燈,舒服地側躺在軟硬適度的席夢思床墊上,合眼,準備休息。
明天是周一,她要跑銀行,還要跑一趟地稅去听地稅官們講解最新的企業所得稅施行辦法。
時間不早,睡覺!
鈴鈴鈴鈴鈴……
午夜凶鈴嗎?
黑暗中,兩指輕拈,午夜凶鈴立刻銷聲匿跡,重新深深吸氣,再深深吐氣,將腦袋和話筒一起埋進被單里,她笑著開口了︰「風連衡?三十歲?未婚?單身?有一份不錯的工作?我的手機號碼?住在公司里?公司地址是南二環的六豐中路?喜歡動漫?目前正在追看《海賊王》?!」
還有什麼是她沒有被出賣了的?!
「嘉嘉,嘉嘉,你先不要生氣嘛!」畏畏縮縮的聲音小小心心地傳過來,卻讓她越來越火大,「我知道我不該隨隨便便將你的情況說出去,不過他是張大郎介紹的嘛!張大郎那個人你也知道的啊,除了個子矮一點,性情挺好的嘛!所以,我就想啊,不是人們都說物以類聚嘛,那麼他的朋友自然性情同他差不了多少,也是不錯的,可以認識認識交往一下的嘛!」
「嗯哼?」
「我可是記得你告訴我的哦,見人要留三分心——我真的記得的!一開始我可是真的只同他嘻嘻哈哈的,什麼也沒告訴過他,後來,後來接觸多了,我覺得這個人說話還挺有深度的,思想也很正派,所以,所以就透露了一點自己的真實性情給他咯!」
「嗯哼?」
「再接下來,我們少不了聊到各自的喜好啊,他就說他很喜歡動漫,平日里不怎麼喜歡和朋友外出泡吧啊聚會啊,休息日最常做的就是懶在家里听听音樂啊上網看看書啊什麼的——」
「嗯哼?」
「我一想,哎,這不是和我親愛的嘉嘉挺像的嘛!所以,所以——」
「所以你一時頭腦發渾,就把我給扯出來充當你們閑扯淡的話題了?」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嘛,嘉嘉,嘉嘉,你不要生我氣好不好?好不好嘛嘉嘉!」
「你少給我嗲聲嗲氣地裝可憐!」生氣?她能不生氣嗎她?任誰充當被陌生人研究的小白老鼠——還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能不生氣嗎?
「我錯了還不行嘛,你大人大量,不要和我一般見識嘛,嘉嘉,親愛的嘉嘉……」
「你牙酸不酸啊?」多大的人了,還這麼嗲!「你啊,你叫我怎麼說你好啊,王燕子!」她上輩子到底做了多少壞事啊,老天爺這輩子才給她找了這麼一幫讓人不省心的損友來報復她!「你不小了,你是個具備一切社會常識的成年人了,你明白人心難測的道理,你也知道見人要留三分心!你更清楚他人不可盡信!你說,你給我說,你知不知道,啊,知不知道這些個?」
「我知道,知道啦!」乖乖舉手投降。
「你既然知道,怎麼還出了這種事?」
先不說其他的,就是今天哀求、乞求、威脅、要挾她千里迢迢去送一碗粥給一個其實完全陌生不知底細的男人——你今天讓我陷進多大的危險里啊,小姐!
「如果那個男人是BT什麼的,看你以後怎麼見我!」
「我錯了,我承認錯誤!嘉嘉,好嘉嘉,我真的覺得挺了解他的,張大郎那廝也向我舉手保證過,說他這個朋友絕對是個正派人!」
「王燕子!」
「哎呀,反正也這樣了嘛,人你今天也見到了啊,你剛才不是還夸獎了他許久嗎?既然如此,你就不要再生氣了嘛!」
「……」真真是對牛彈琴,氣煞她也!
「嘉嘉,嘉嘉,我保證以後再也不這樣了,你就不要生氣,原諒我吧,嘉嘉,嘉嘉!」
「……算了,反正你見過的世面比我多,認識的人性也比我全,我什麼也不想再說了,恐怕我再說你也不願意听了。這事到此為止,以後,你不要再拿這種事來找我,我也不想再充當什麼最佳女配角,最近我會很忙,時間也不早了,拜拜。」
……被朋友利用是一回事,被朋友出賣以博他人一笑是一回事,她所不能忍受的,是朋友拿著她的真心不當一回事地來糟蹋!
電話掛掉,拔出插線,手機關機。
現在,她的心情,真的很灰暗。
新的一天開始,其實和以前、至少是過去了的五年里的每一天,沒有任何的不同。早上吃過飯先跑到銀行去查上周應到未到的匯款,然後再跑去地稅昏昏欲睡地和幾百號小會計擠在金碧輝煌的新建會議室里,听科長局長大人們高談闊論了一番今年本市經濟發展的大好形式,最後發到手里幾張報紙——關于企業所得稅最新的施行辦法,要諸位小會計們回家自己仔細研究,然後,散會!
頭昏腦漲地回到公司,卻已經過了食堂打飯的點,仗著和大師傅們交情不賴,自己拿鑰匙開門進到伙房隨便揀了兩個包子吃,再到水房洗上一把臉,一臉水漬地爬回二樓自己的辦公室兼臥室,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中途又被老板叫起來一次,開了兩張現金支票交給前來送原料的本地客戶……等她真正地頭腦清醒過來,是食堂打飯的鐘聲再次響起的時候。
懶洋洋地從床上爬起來,拎著飯盆爬下樓徑自走過排隊的職工們竄進伙房,在大師傅們的招呼聲里拿個中午剩下的包子再舀上一勺稀飯夾上兩塊咸菜,坐到一旁稀里呼嚕的五分鐘結束戰斗,飯盆洗好往大師傅們的架子上一放,打聲招呼,再竄出伙房來,擠了五六十人的食堂里,剛剛結束排隊,人聲鼎沸的十分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