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了一個大雅間,任他那幫屬下隨意地點酒點菜,一副不狠剮他一頓不罷休的態勢,自然也喝了幾杯熱鬧的敬酒,但身為人家上司,還是很懂得識時務的,將皮夾中的信用卡放下,再說幾句今晚隨意的場面話,他便拉著他那一直臉紅一直臉紅的太太出了店。
四月微微的晚風吹過來,有些冷,卻又很是舒服。
「今天沒嚇著你吧?」他微笑著握著那燙燙的手腕子,迎著微微的晚風,慢慢走在行人道上。
天色正早,還不到下班的時刻,彩色的霓虹尚未亮起,路上車多人少,路旁一處接一處的櫥窗里,擺滿了精致的各色商品。
很少有的悠閑時刻,于他來說。
「沒啊……就是緊張。」跟在他身後半步的女人聲音還是低低的。
他聞言,停住步子,側眸望她。
「怎、怎麼了?」她立刻也停了步子,有些緊張地抬頭看他一眼。
「難得你肯這麼說。」他微微有些驚奇,索性手用一點勁道,將她拉到自己身前,「怎麼這麼害羞呢?」
「對、對不起……」女人瞬間又垂下頸子。
「為什麼要抱歉?」他心里暗嘆口氣,拉著她再慢慢走,望著身旁來來去去談笑風生的男男女女,盡力讓自己的聲音再柔和一點︰「小北,你如今在你們超市是什麼職務?」
「啊?」她有些驚訝地抬頭,卻只看到他的後肩。
「你當初是以儲備干部的身份應聘進的那間超市,對吧?」他手用力,將女人拉到與自己並行,眼楮並不看她,只一邊慢慢走,一邊繼續問︰「工作了將近兩年了,如今是什麼職務了?」
「你怎麼……」
「我怎麼知道?」他笑一聲,又輕輕嘆一聲,心里突然有些不滿意起來,聲音便有些淡了,「去年年底的事你忘記了?」
「……哦。」她咬住下唇,低著頭,慢慢跟著他走。
「你一個多星期沒有出現,我去超市找你過。」他回想起那些天沒有烙餅吃的不愉,此時竟然有些莞爾,「正好你們超市的主管我認識,所以听他說的啊。」
「……常經理?」她忍不住抬頭看他。
「他說平日里你工作很是踏實,沒一點其他小泵娘那樣的只想輕輕松松卻又想一步登天得高薪的心思。」他卻不看她,也不告訴她到底是哪一個她的頂頭上司,只慢慢走著,「還說你很有希望被重點培養。」
她沒有說話,只很專注地繼續抬頭望他。
「這也有幾個月了,你升職了沒有?」他微低頭看她,她卻立刻又低了頭,他不由暗暗嘆口氣,拉著她繼續走。
「……常經理說我太內向,要我改改。」她小聲說。
「那我今天給你機會你還不知道用用!」他哼她。
「啊?」
「啊什麼啊?」他索性松開她的手腕,在她還沒松口氣時,又圈上她的腰,不看她再次開始紅了的臉,繼續往前走,「今天多好的機會啊,反正是我手底下的人,你啊,就算是腦袋抬得高高的,姿態再怎麼傲,他們哪一個敢說一個不字?偏偏啊,就是一副委屈小媳婦的模樣,害得我被他們看成是欺壓良家女子的凶神惡霸。」
「啊?」她有些不置信似的再仰起臉兒看他。
「又啊?」他明明想笑,卻是故意板著臉,摟著她的軟腰繼續慢慢走,「虧得我今天擺出這麼親善的模樣,卻還是被你害得功虧一簣,竹籃打水一場空。」
「對、對不起……」腦袋再次乖乖地低下去。
他有些受不了地嘆口氣。
「我在同你說著玩兒呢,傻妞兒!」忍不住抬手敲一下她快低到腰下去的腦袋,他微微嚴厲一點,「給我抬起頭,挺胸!」
她慢慢抬頭,怯怯看他。
「我是黃世仁,還是你是楊白勞?」他一字一字地。
「啊?」
「啊你個頭啊,啊!」他再敲她腦袋瓜一下,嘆息出聲︰「你又不欠我錢,更不欠別人,怎麼總這麼小心翼翼的?」
「我……」
「小北,你現在這樣子,是很吃虧的,在這個世道。」她怯怯的模樣,讓他心里又是惱卻又帶著幾分很奇異的開心,索性便不再看她,只繼續摟著她腰走,「內向一點沒什麼毛病,可你這麼動不動就抱歉對不起的可就是不好了。」
「……我其實知道的。」她低低地說。
「總是這樣,你想升職……會很不容易。」他順順她的短頭發,「虧你還剪了這麼一個很干練的發型呢,簡直是浪費。」
紅紅的臉兒,怯怯羞澀的眼兒,配著這短短的柔順頭發,只會想要人……欺負啊。
心里,不知為什麼,突然間很癢很癢起來。
「所以,你一定要改!」他聲音一下子粗起來,松開圈在她腰上的手,再次拉住她的手腕,腳步有些快起來,「以後不許動不動就道歉,不許有事沒事就說對不起,不許還沒怎麼著呢,就低著腦袋紅了臉蛋!」
她愣愣的,一時反應不來,只顧著追上他快了許多的步子。
「還有——」他又停下步子。
她立刻很乖地抬頭看他。
「就算我是黃世仁,我也希望你是……」他微微咳嗽一聲,微俯首靠近她小巧的元寶耳朵,低低啞啞地將自己突然升起的念頭很誠實地說給她听︰「……喜兒啊。」
她……傻了。
于是,當可憐的喜兒被大張著狼嘴的某人從頭吃到腳,再從腳啃到頭地完完全全地吞食進肚子後,只能埋首進軟軟的枕頭,任臉兒紅了又紅、熱了又熱了。
而吃飽喝足心滿意足的地主大老爺,則閑悠悠笑悠悠地側枕著胳臂,平日里總微微帶著嚴厲嚴謹的臉龐上,難得的是今天她看了無數次的……笑意。
到底是他今天被什麼鬼神附了體,還是她的眼楮出了問題?
臉兒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了,她埋進柔軟的枕頭里,手在床邊偷偷模。
「還不累嗎?」他眼尖地瞧到了她的小動作,明明知道她在找什麼,卻偏偏不說破,更不好心地幫幫忙,反而很惡意地伸過胳膊去,一下捉住了那偷偷溜出被單的軟軟熱熱的手。
軟軟熱熱的手立刻一縮,卻被他緊緊握住了,哪里跑得了?
「……」
「什麼?」他笑眯眯地湊近臉兒完全埋進枕頭里的人兒,很好心情地笑著再問一句。
「……」
「行啦,我已經知道你的肺活量有多大啦,快出來吧,小心憋得頭暈。」他松開緊握住人家手的巨掌,很好心地一把扯掉大枕頭隨手一丟,解救快被悶壞的女人。
女人紅彤彤的側臉露在有些亂的短發下,他伸指輕輕一敲,忍著笑,將熱熱的聲音吹進她的元寶耳朵里。
「有沒有不舒服?要不要去泡個澡?」
轟!
他真的瞧到了漫天的火燒雲從女人的臉上席卷進了薄被單覆蓋下的光果嬌軀上。
呵呵。
他忍笑咳嗽一聲,不忍心太過欺負人,終于肯發些善心,將蹭到女人後背去的薄床單向上拉一拉,直蓋到女人的頸子上,給她一點點心理上的安全感。
結婚三個多月,卻直到今天才過洞房花燭夜,于他來說,不能不說是個意外。
起先,出于或許憐惜、但更多的是為了保障自己能長期吃到可口烙餅的福利為前提的利益驅使,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娶了這個其實根本不怎麼熟悉的女人,過後的懊惱不是一點也沒有的,但,他的性子雖然一向固執,向來不達目的不罷休,但偶爾的隨遇而安還是有一些的。所以,就安慰或勸勉自己說,算了,娶就娶了吧,他如果要結婚,能娶這麼一個安靜羞澀甚至沒什麼主見的女人,比迎娶另外還不知道面目不知道脾氣的那些所謂成熟女人,要好太多了。
于是,就這樣,真的同她住在了一個屋檐下。
女人,安靜,羞澀,膽小,甚至有些怯懦。
還記得同她領了證件,去她同別人合租的平房里將她幾乎可以算得上是無物的行李打包回家來時,女人一臉茫然不安怯怯站在他的客廳里,那甚至有些傷懷的神情,讓他心里竟是微微地悶,隨手便指了客房給她,她偷偷望他時驚訝卻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氣的模樣,讓他何止不是也偷偷松了一口氣?
好吧,好吧,至少現在沒人敢同他爭搶這個很會做飯的女人的所有權了,他可以暫時放心去繼續他本就忙到腳打後腦勺的工作了。
于是,三個月,竟這麼不經意地過了去。
女人,很小心地將自己排除在他的生活工作之外。
一早一晚的飯菜,冒著騰騰的熱氣,很規整地擺在他早上踏出房門或晚上踏進家門的第一時間,女人,則似乎會隱身法術一般,如原先那些來幫他做烙餅的日子一樣,很少能瞧到她的面。
偶爾的早歸,不經意地放輕手腳甚至幾乎是偷偷地進門,才能或多或少地瞧到女人抱著抱枕盤膝有些懶散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電視,偶爾會因為節目的爆笑而笑出聲。
然後,在發現自己被他注目的第一時間,如慌張的小兔子一樣,結結巴巴地道過晚安,倉惶而逃,飛快地溜進她如今的地盤,再不肯出現。
包多的時間,若不是他偶爾去客廳的小浴室洗手方便,看到了原本空曠的梳洗台上多了他不熟悉的毛巾杯子牙刷洗發乳,才順帶記得他的客房里如今入住了一位嬌客,他幾乎已經忘記了他已經是已婚的男人身份。
常常會莞爾地一笑。
自己該是很注意保持生物距離的人吧,卻原來,還有人,比他在與人保持距離的經驗上,猶勝一籌。
于是,明明不是較量的較量,卻拉鋸一般,到了今天。
他,終于吃了早就屬于自己的那份味道還不錯的盛宴。
「小北。」他順順她耳邊的散發,心情很愉悅地低低地笑。
身邊的女人立刻繃緊了嬌軀,隱在薄薄被單下的瞬間繃直了的肩背,讓他有些無奈地暗嘆了口氣。
今晚,他輕輕推開這一間屬于他的客房的門的那一剎,原本正斜靠著床背曲著雙腿閑閑翻雜志的女人,在他輕輕推開門出現在她眼中的第一刻,便露出很警覺很警惕的神情。立刻僵住的軀體,從某一方面,似乎早已預料到了他第一次踏進這目前已屬于她的地盤的目的。
抗拒。
他從她很是慌亂怯怯的眼眸里,瞧到了這信息,卻故意視而不見地無聲走上前,走上前,直到將她微微顫抖的身軀擁進了懷中,直到將她極是羞澀極是畏怯的神情,納入了自己滾燙的唇舌。
熾熱,畏怯,熱烈,恐懼,情動,迎合。
他收獲了他目前人生中最滿足的滿足。
她付出了她青春歲月里最珍惜的珍惜。
他與她,男人與女人,終究在亙古的情動里,合而為一。
從此,真的成為了親密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