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燥熱起來。
她咳嗽一聲,嘀咕一句,順便將烙餅炒菜端到外面的餐桌上,男人竟已經安靜地坐著等開飯了。
見她紅著臉出來,竟還微微一笑。
似乎完全明白她在因為什麼害臊。
她有些惱,卻又有些傷心。
索性直接回她依然佔據著的客房去。
呆呆望著米色的天花板,她突然想流淚。
卻,強迫自己再度忙碌起來。
從櫃子扯出自己的小旅行包,打開衣櫃,她有些怔怔。
衣櫃里,如今滿滿的服裝,職業的,休閑的,居家的,外出的。
幾乎全部是這一陣男人為她添置的。
雖然只是吩咐了他的形象設計師幾句,雖然只是動動嘴巴的事。
她卻還是很開心,為了這個男人的心。
嘆口氣,將自己原來的衣服折折丟進小旅行包,不過幾分鐘,她拉著旅行包出了房間。
男人,還待在飯廳里,背對著她,吃著烙餅。
這麼的喜歡面食,這麼的喜歡烙餅,如果她不在了,這個男人還怎麼活呀?
嘆口氣,她強迫自己不要再多想,走到過廳,將小背包垮上肩,伸手開門。
「你到哪里去?」
她慢慢回頭,男人,不知何時竟站在了她的身後。
「先……」她想想,努力地笑了笑,「先去我朋友那里住幾天再——」
「這個城市除了我,你還有什麼認識的人?」男人冷冷戳破她的謊言,「你內向的性子,最不喜歡交往,同學會都不去參加的人,哪里能有什麼可以借住的朋友?」
她一怔,有些苦惱地笑一聲。
是啊是啊,這男人,總比她還看得透自己。
「那我要不回家——」她無意識地,卻沒說下去。
「小北,我們好好談一談,好不好?」男人似乎有些煩躁,手用力扒扒頭發,原地轉了個圈子,「我承認昨天我是有些激動,說話更是沒怎麼過腦子,可,可你也不能就這樣走,對不對?」
她不說話,只微仰著頭,平靜地與他互望。
「好!我去做骨髓配型!我告訴你我以前所有的事!我再不阻止你幫齊放!行了吧,可以了吧?」男人猛地一甩手,又叉到腰上,皺著眉臉色沉沉地爆一句粗口,又瞪向她,「我向你道歉,我昨天晚上說的那些話的確沒經大腦!我錯了!可以了嗎?」
她輕輕嘆了口氣,有些縱容地望著這真心說這些給她听的男人,心里,竟是平靜了許多。
這個男人,能說出這樣的話,能如此真心地挽留她,她,真的很滿足,很滿足了。
「小北,你說話啊!」男人試探地去拿她左手的小旅行包。
「我沒生氣。」她微動一下,阻止了他的動作,右手下意識地握緊門把,想了會兒,才慢慢繼續說︰「可是我真的想離開……這里。」
「你離開我?你離開我還能到哪里?」男人擰眉,落了空的手一轉,緊握住她的右手腕,「我們都是成年人,為了一點小紛爭可以鬧鬧別扭,但不能這麼孩子意氣!」
右腕的劇痛立刻讓她白了臉色。
「放手。」她咬牙。
「不放!」他拒絕,甚至更用力握緊。
「放手!」她吼一聲,「我手痛!」
淚,不知從哪里聚集了那麼多,似乎只一瞬,淚,竟已將她的雙頰覆蓋了大半!
男人如被火炙,倉惶地松開掌握,更要捧她的手,她卻死死抓握著門把,如何也不肯松,他再不敢用力,卻立刻彎下腰去看。
「擰了,不能用力。」她吸口氣,主動松開了門把,抬起來,微微轉動手腕,刺骨的痛,讓她有些手指顫抖,卻又不當回事地甩了甩,再度握住門把將門拉開。
「小北!」男人高聲,卻又立刻降下來,「冷靜一會兒,好不好?」
她微回頭望他一眼,扯唇角笑笑,卻走了出去。
「小北——」男人狠抓著頭發,跟在她身後,敞開著的門任它敞開著,只緊緊跟著她,「小北,小北。」
她不理會,伸右手去按電梯按鈕。
男人卻搶先替她按了下去。
她笑笑,視線有些模糊,索性直接拿手背抹了抹,眼楮用力瞪著指示燈,要自己別再流眼淚。
叮,電梯開門。
她毫不猶豫地跨進去,反手想按鈕,男人已經跟著她進來按了負一。
她不做聲,卻狠狠按了一。
「小北,即便你真的要走,也讓我開車送你好不好?」男人難得地低聲下氣,有些怔怔地望著她水潤潤的眼,輕輕說︰「好不好?」
她沒說話,只在電梯在一樓開門後,拉著小旅行包跨出去。
「小北!」男人追在身後。
「咦,顧先生,顧太太,這是又要出門嗎?」大廈保安瞧到他們,忙將門為他們打開。
小北勉強笑笑,走出去。
彼太太?
再不是了。
腳下一晃,她踏錯台階,幾乎摔下去。
「小北!」男人一把拉住她,硬是將她手中的小旅行包搶去,「你到哪里?」
「天下這麼大,還沒我去的地方嗎?」這時候,她驚訝自己竟然還有說笑的心情。
「你到哪里去?」男人不敢扯她右手,只好拎著她的小旅行包跟著她走,冷著臉,「你不覺得今天我們一直在做傻事嗎?」
「沒有,我很清醒。」她哼一聲,大步走。
「可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傻!還有,你清醒?清醒的話,就這麼草率地同我……同我簽字?」再狠抓抓頭發,男人惱怒地跟著她,「財產呢?贍養費呢?你這個傻妞兒!你全忘記了是不是?」
「我,能養活我自己。」她心里微微的酸,又帶著一絲絲淡淡的甜,急促的步子慢慢緩下來,輕輕一笑,「我這幾年……學費生活費……還不是都靠自己雙手得來的嗎?沒什麼好擔心的,我能養活我自己的。」
「小北!」男人一把扔了手里的旅行包,猛地抱住她,緊緊的,緊緊的,「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沒什麼啊,我知道我在做什麼。」她輕輕笑,右手去扯他緊抱自己的手,「你放開吧,我右手真的很痛。」
男人呆了呆,怔怔望著她顫抖的手,終究松開了她。
「顧……」她彎身揀起自己的旅行包,停頓一下,卻自嘲地笑笑,轉身繼續往小區門口走。
男人望著她筆挺的背影,有些迷惑地愣了愣,而後又立刻追上去。
「小北,小北,你冷靜些,好不好,好不好?我們先回家去,天快黑了,你到哪里去?我們先回家,然後再談談好不好,好不好?」他一迭聲地低語,路人好奇望過來的視線,他視而不見,只緊跟在女人背後,連連地勸說。
正是午休的時候,哪里黑了!
被這個越來越聒噪的男人一直在耳邊嗡嗡嗡,嗡嗡嗡,頭頂是越來越烈的陽光,小北再也受不了地惱了!
被了啊,夠了,夠了!
視線里,小區馬路對面猛閃過賓館的字樣。
她不假思索地橫穿馬路,直接走進去。
「小北,小心車!」男人緊跟在她身邊。
還好是中午,空蕩蕩的馬路上,並沒任何車輛。
可即使如此,男人竟也嚇得雙腿軟了。
小北卻看也不看男人,只快步跨進自動門,立刻涼爽了的環境,讓她微微喘了口氣。
走到前台,她不說話,更不看身後跟著的男人,只從小背包里模出錢包,掏出身份證。
「請問,是小姐一位還是兩位?」小姐有禮貌地問。
「一位。」她掏錢,卻見錢包里竟只有幾十塊錢的零錢。
她閉眼,深深吸一口氣。
「小北,我們回家……」男人在她身後說道。
她咬牙,看也不看地,隨手扯出錢包里刺眼的信用卡往櫃台一按,「住……三天。」
信用卡,還是上海時,男人笑鬧著塞進她錢包,說是贊助章小北自助游的。
賓館小姐很懂臉色,立刻什麼也沒說,很快為她劃房,刷信用卡時,沒等詢問,男人已經走到前面,代為操辦起所有事宜。
她不拒絕,也沒力氣拒絕。
累,餓,再不想動。
「小北?」男人輕輕詢問,將信用卡和她的身份證錢包遞過來。
她只接了錢包和身份證,卻不接原本就是屬于他的信用卡。
「小北!」
「房費只當……贍養費了,謝謝。」她勉強笑笑,將信用卡接過來,卻反手裝進他的襯衣口袋里,有些哀求地望男人,「拜托,給我一點最後的……面子吧。」
男人一震,僵在原地。
痛苦的視線,追隨著隨同服務生離開的女人,他慢慢合眼,將悔與澀,全數遮掩。
他愛小北。
毫無疑問,他深深愛著這個女人。
或許當初早在第一次見到那個一瘸一拐低頭走著的女孩子背影時,或許在他留這個膽小羞怯的女人為他做飯時,或許在他滿足地看著冰箱中這個女人為他時刻準備著的滿滿烙餅時,或許在這個女人突然一星期不見、他惱火憤怒時,或許在他在咖啡廳為這女人沖動地趕走卑劣的男女時,他的心,便在不經意間,動了。
心,動了。
所以,想也不想地娶了他,想也不想地將她納入了自己的城堡,想也不想地將她放進了心中。
婚姻,男人,女人。
當他開始認真思考這個排列組合如何恆久成立時,他的心,便已深陷。
將她介紹給所有人,微笑著說︰章小北,我的太太。
越來越喜歡摟著她,抱著她,吻著她,誘惑她陷進他的情火里。
不假思索地打破自己堅守的所有原則,動用所有的關系,甚至被商場熟識的朋友嘲弄,卻根本滿不在乎,只因為,舍不得她黯然的神情,舍不得她眸子中盈盈欲滴的水光。
沒有任何人,可以委屈我顧天明的妻子,我顧天明……深愛的女人。
話出口的那一刻,他沒有任何的遲疑,而是深深地滿足。
膽小的,羞澀的,愛臉紅的,甚至怯懦的,畏縮的。
他卻,愛她。
深深地深深地愛著。
出生自上海,他二十年不曾聯絡過的父親,甚至他那從不曾見過面的「弟弟」。
母親的郁郁寡歡,他姥爺姥姥背後的暗暗嘆息,他拼命上學拼命工作想證明自己的渴望。
有那麼多那麼多想告訴她,有那麼多那麼多想傾訴給她听,有那麼多那麼多想同她分享,有那麼多那麼多想抱著她流流眼淚的渴望。
他,卻,狼狽地退縮,甚至豎起尖銳的利刺,將她狠狠擊傷,渾身遍體的傷。
沒有任何人,可以委屈我顧天明的妻子,我顧天明……深愛的女人。
可是,今天,給了她委屈的,卻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