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方才在病房內的對話,夏菫是好氣又好笑,又好感動。
她再遲鈍都看得出來,他們夫妻真的非常相愛,而且是愛到像小說里生死相許的地步。
結婚後還能這麼深愛彼此,在這時代是多麼難能可貴的真情。
換作是步向仁,能像溫允斌那樣專情又痴心嗎?
「瘋了喔……怎麼一直想著他?」
「一直想著誰?」
「就是步向仁——」
對著病房門自言自語的她驀地轉身,步向仁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她嚇得退一大步,撞上門板砰地發出好大一聲。
「你一直想著我?」
夏菫的臉瞬間爆紅,步向仁倒是一肚子火氣全消。
急忙趕來卻不見人,問了莫雨霏也不知道她的下落,一想到她不曉得躲在什麼地方哭,他就心痛得呼吸困難,像個傻子般把醫院里里外外找過,再讓司機到醫院附近尋人。
罷剛一接到她電話,知道這傻女人竟跑回家做飯,他不知有多感動,哪曉得她緊接著說先送兩份來醫院,讓「排名」瞬間從第一直落三的他氣得快噴火!
結果,她只說了一句「想他」,就讓他的心情剎那間高興到無法言喻。
唉,這女人簡直完全掌控了他的喜怒哀樂。
「糟了!」再待在這里,莫姐可能會開門,步向仁可能不管有人在場就為了找不到她的事開罵,莫姐一定會挺身為她說話,步向仁不知死活地遷怒,溫允斌不顧傷熱地沖過來和他扭打成一團——
「跟我走!」
夏蓳立刻拉著他快步走,步向仁一頭霧水地被她帶走,看他著急的模樣仿佛有人拿刀追趕似的,但走廊上哪有什麼比他們更可疑的人?
「好險……」
夏蓳走到樓梯轉角才停下,總算避過暴龍與老狐狸對決的場面。
「干麼走得這麼急?」步向仁迅速調順氣息。「後面又沒人追,難道你又見鬼了?」
「喂!」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別亂說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怕阿飄。」
「那拉著我做什麼?」他就是要個答案。
「你不是說有重要會議要開?」她真佩服自己的記憶力,很「好心」地提醒他。「兩個小時快到了,千萬別為了區區在下我耽誤了步總裁您的大事。炒面我放在機車置物箱里,你拿去在車上吃,有什麼話我們明天再說。」
夏蓳很卒仔地想打發他離開,今天自己實在說了太多丟臉的話,現在看著他更是心跳飛速,還是等她回去整理整理紛亂的心,再由他處置。
「放心,我已經取消今天所有會議和行程,多得是時間跟你好好聊聊。」
步向仁好心情地看著她瞠目結舌的表情,反過來牽著她的手,以防古靈精怪的她落跑。
就這樣,夏蓳沒得選擇地交出機車鑰匙,讓步向仁開車載她回家,再由他的司機替她把機車騎回來。
「你可以先下班了,明天早上八點半再過來。」
夏蓳看著步向仁說完就把車鑰匙交給司機,砰地關上她家大門,她後知後覺地瞪大眼。
「你要在我家過夜?」他剛剛的意思就是這樣吧?
「嗯。」他抽走她手中的便當盒,肚子真是快餓翻了。
「嗯什麼嗯?孤男寡女在同一個屋檐下過一夜,別人會怎麼想?」
夏蓳看著他熟門熟路地往沙發上一坐、吃起炒面,好像真是這個家的男主人般理所當然,完全不理會她的抗議。
「不管,吃完面你就回家去,听見了沒有?」
「我現在不就在家里?」他抬頭看她一眼。「你不是說要當我的親人?既然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步向仁說完繼續吃面,夏蓳的臉頰卻轟地燒紅,一顆心差點蹦出胸口,好久都說不出話。
糟糕,這男人正中她的死穴,讓她滿腔母愛霎時泛濫成災。
多貼心、感人的一句話,那個六親不認的家伙,終于承認她是他唯一的親人……
夏蓳望著他,心頭有一股說不出的感動。
人家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步向仁總算有了點人性,她也算對得起步爺爺的托付了。
「今天的面咸了一點。」步向仁放下吃得干干淨淨的便當盒。「倒杯茶給我。」
啪!
夏蓳感動的神經瞬間繃斷。
「我又不是你請的女佣!好手好腳的不會自己去倒!」她沒好氣地朝廚房的方向一指。「去,順便把便當盒洗干淨。」
「好吧。」
沒想到他竟然乖乖听話,拿著餐具進廚房,反而是夏蓳愣住了。
難道今天不只是她體內的白痴病毒發作,步向仁也是嗎?
唉,說真的,今天發生的事實在太多,就連此刻他在這里都像是夢一樣。
「難道我在作夢?」她捏捏臉,痛啊!
等了半天不見他回客廳,她好奇地進廚房,只見他若有所思地輕撫著拉門,神情帶著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淡淡誤傷。
夏蓳來到他身旁,發現門側有幾道刻痕,上頭還有看來年代久遠、淡淡的筆跡。
「那是什麼?」她隱約看出上面寫的好像是數字。
「小時候我爸幫我做的身高記錄。」想起往事,他模著那些痕跡,有些神傷。
「我爸本來說要幫我記錄到跟門一樣高,結果……沒想到事隔那麼久,居然還看得見筆跡。」
夏蓳望著他,心酸酸的。
這一刻,她似乎又多了解了步向仁一些。
外人看他是天之驕子,要什麼有什麼,偏偏有些東西,縱使富可敵國也無法買到。
親情,才是他最渴望,卻始終無法擁有的寶物。
難怪當初他會為了繼承公寓的事抓狂,不是因為舍不得財產白白給了一個外人,而是這里有著他僅有的溫暖回憶,那封存在記憶深處、短暫的快樂童年。
「好吧,你爸爸沒完成的事,就由我來拉手。」
步向仁不明所以地看著她,夏蓳也不解釋,回房里拿了支油性筆,飛快跑回他身邊,要他貼門站好。
「你做什麼?」問歸問,步向仁還是照做。
「幫三十四歲的「小仁」量身高啊!」她眨眨眼,在門側用黑色油性筆畫上粗粗的一條線。「以後,我每年都幫你量一次。」
他啞然失笑。「小姐,我早過了成長期,不可能再升高了。」
「當然,你再長高,門板都不夠畫了。不過……」她故意擺出不懷好意的奸笑。「不是說人老了,身高也會跟著縮水?我很有實驗精神的,不能往上畫,往下畫也很好玩嘛!大、叔——」
「哼,誰先縮水還不知道,要實驗大家一起來。」步向仁搶過她手中的油性筆,把她按在門上,畫出她的身高。「搞不好是你老得比較快。」
「不可能。」夏蓳拍拍自己吹彈可破的柔女敕面頰。「因為我還是妙齡女郎,大叔你已經步入中年嘍!」
「妙齡?你也快二十四了吧?」步向仁好笑地捏著她雙頰,「之前還要我把她當成媽的人是誰啊?歐巴桑!」
「歐巴桑?」夏蓳很不服氣。「好啊,那你真的喊我一聲「媽」,我就承認自己是——」
剩下來的抗議,全部被步向仁吞沒。
經過這幾個月來的相處,他還不了解嗎?
這女人不會撒嬌、不會甜言蜜語哄人高興,只會直來直往,不求回報付出她的體貼和關心。
明明是想逗他開心,也不會抱抱他、親親他,淨說些五四三的跟他抬杠,讓人好氣又好笑。
偏偏,他就吃她這一套。
從小到大,人們一得知他與「吉兆精品集團」總裁的關系後,便對他百依百順、逢迎拍馬。親人一再讓他心寒、朋友一再讓他失望,所以他徹底封閉七情六欲,做到無心無情,只有為了事業所需,他才會掛上笑容,與人應酬寒暄,做做表面功夫。
就是這個女人,根本拿他的閃亮頭餃當空氣,在她眼里,他中是「步向仁」,一個壞脾氣又難纏的普通男人而已。
她來到他身邊,就只為了完成亡友遺願,不需要他付出任何東西,只要他接受她。
無論他要不要她的豐沛感情,她只管往他心中那道銅牆鐵壁橫沖直撞,找著了裂縫,先是探進一只手、再踏進一只腳,最後整個人爬進他心里不走,讓他原本空洞的心變得實在,萬年寒冰也被她融成了暖呼呼的溫泉。
如果這就是老頭子為了向他致歉而精心挑選的禮物,他不得不承認,這份禮的確送進他心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