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有所思地舉高了手上的布樣,凝目注視著。
「這你就不懂了,這可是安迪沃荷的普普風,這種利用普羅百姓常見的素材大量復制的風格,很容易就讓一般人所接受,大家可以用自己想要的圖案,印或繡在門簾啦、屏風啦、衣服啦、內褲等等,那有多特別?你想想,如果每個人都穿著上頭印滿皇上的衣服,保證皇上的印象會像洗腦一樣,一下子風靡全城,受人景仰的程度保證暴增百倍啊!」穆探花很認真地解釋著。
「皇上應該不會希望自己的圖像被印在內褲上……」光是想象那畫面,顧行朗表情就有些詭異,他听得似懂非懂,不過稍微消化了下她的話,還是能抓到些精髓,突然覺得她的創意絕妙。「但你提出的什麼普普風,確實有它的道理,這種布料的花樣既然取自大眾,當然很容易融入百姓之中,我們也許可以接受特別的委托,為特別的人制造特別的圖樣。」
「少爺你還挺有生意頭腦的嘛!」瞧他一下子就舉一反三,她有些佩服。「像你看到的這個女人,叫做瑪麗蓮夢露,她被用在普普風上,就是不敗的款式啊,大家可愛著呢!」
「瑪麗蓮夢露?听起來像什麼恢復內力的丹藥。」顧行朗皺眉。
「你實在太老土了,瑪麗蓮夢露在我家鄉可是萬年性感女神呢!」穆探花有些不服氣地指著布樣上的頭像。
取這種丹藥的名字也能性感?那怡紅院里的花魁都改名叫什麼起死回生丹、白玉斷續膏的,不就個個名動京城?他搖了搖頭,覺得腦袋快打結了,她的想法確賓十分跳月兌,讓他驚艷之余卻也苦笑滿面。
怕自己被她搞得頭昏腦脹,他索性一把將木箱蓋了起來。「好了,本少爺明白了。這些布樣我再帶回去慢慢看,不管是瑪麗蓮夢露還是什麼金剛附體散,本少爺一定會讓你的布樣及織品風靡整個京城。」
「真的有辦法?」穆探花心喜,她也可以成為京城首席品牌設計師嗎?
「沒問題的。」顧行朗揉了揉她的頭,目光露出一絲寵溺。「而且你的名號也會被打響。」
「我的名號會被打響?」她樂到差點跳了起來,欣喜的抓住他的衣袖。「那我一定要取蚌響亮的藝名!」
「藝名?」他想到方才她推祟至極的瑪麗蓮夢露,不禁莞爾道︰「你覺得取蚌藝名叫豹胎易經丸,夠不夠響亮?」
「這位少爺,你的品味顯然有問題。」穆探花原本只是抓著他的衣袖,怕他真的就這麼決定了,更是急急抓住他的肩頭。「豹胎易經丸難听死了!」
彼行朗注意到她的動作,倒是挺享受她的主動親近,內心發笑,但表面上仍故作思索道︰「豹胎易經丸這麼霸氣你都嫌棄,要不然……虎鞭大力丸怎麼樣?」
「一個女孩子叫虎鞭大力丸能听嗎?我絕對不要!」穆探花的臉蛋兒離得他這麼近,小嘴沖著他的耳朵抗議道︰「而且什麼虎啊豹啊,一點都不親切!」
「響亮之外還要親切嗎?虎和豹確實太凶猛,那就只好……」他瞧著她極為靠近的臉蛋兒,發現這小木炭皮膚還真細致,就是頰上那道淡淡的疤礙眼了一點,不過看她這樣生氣,他覺得越來越有趣了,沉吟了一會兒後,他目光帶著笑意,用力一擊掌。「好吧,那你的藝名就叫鐵牛運功散好了!」
「我還十八銅人行氣散咧!這拿來當名字簡直是難听到爆炸!」她急得整個人都要巴在他身上了。
「喔?十八銅人行氣散听起來也不錯……」
「不要不要不要!」
「小木炭,你這會兒真的要對本少爺霸王硬上弓了嗎?」
霸王硬上弓?!抗議到一半的穆探花突然僵住,彷佛這句話自己不久前才想過,頓時間有種心思被看破的感覺,窘得滿臉通紅。待她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貼在他身上,只差沒有整個人騎上去。
「我才沒有要霸王硬上弓,你亂講啦!」她惱羞成怒地把他一推,便匆匆忙忙地跑走,留下原地哈哈大笑的他。
兩個人的唇槍舌劍,她從來就沒果過,不過顧行朗對她這種又羞又氣的態度簡直玩得愛不釋手,恨不得多玩幾次。
這小木炭……應該愛上他了吧?
答案很明顯,他不由得得意起來,愛上他算她有眼光,婢女暗戀主子本來就是理所當然,想到以後常常可以享受她的愛慕之情,玩個不亦樂乎,他的笑聲在這院子里,彷佛變得更加響亮了。
鐵牛運功散自然只是顧行朗故意逗穆探花的玩笑話,不過被他這麼一鬧,她也不想取什麼藝名了,免得一個沒弄好,被他害得變成擺月兌不掉的臭名那就糟了,不過她設計的布樣,經過他幾個月的運籌帷幄,果然漸漸打出名聲,那些圖案特殊、讓人想都想不到的花樣,在京城里默默流行了起來。
不到半年時間,顧行朗把生意做得風風火火,不過一直在家里埋首設計的穆探花,卻一直不知道外頭的情況,直到某日她好奇地察看賬冊,發現這個月已經賺了上千兩,幾乎可以抵得上顧家布莊單店單月的收入時,她驚訝得連忙找上顧行朗。
「喔?全京城都知道你設計的那些布樣有多受歡迎,居然只有你自己不知道?」他倒是忽略了這一塊,揚眉想「想,突然古怪地一笑。「今日本少爺要去送貨,不如你也一起去。反正你這傳說中的當家,也該露露面了。」
傳說中的當家?什麼意思?穆探花還沒搞清楚他的動機,就被他摶著一起出門了。
載貨的馬車行出了小貧區,穆探花坐在車里,倒是沒注意到外頭的情況,而顧行朗也一直故作神秘,要她等到了目的地下車自己看,所以她坐立不安的直到馬車停下。
在下車的那一剎那,她簡直傻眼了,指著眼前金碧輝煌建築物的大招牌,抖著聲音道︰「這……這不是怡紅院嗎?你不要告訴我我的布樣都是賣到了這里!」
彼行朗平心靜氣地微笑道︰「你不是想看你的布樣有多受歡迎?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穆探花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他的神情泰然自若,他當然不可能告訴她,每回來怡紅院除了談生意送貨,他也會刻意花天酒地一番,只為了某種目的。
由于從他臉上瞧不出所以然來,她深吸了一口氣,身先士卒地一腳踏入了大門,一眼望去的結果,令她瞬間瞠目結舌,久久說不出話來。
媽呀!她這是看到幼幼台或卡通頻道了嗎?
由于怡紅院里的姑娘們為了攬客,穿著都十分清涼,主要是仿唐代的內衣外穿,再搭上薄紗或肩掛的式樣,可如今她卻看到姑娘們的肚兜十有八九不是加菲貓就是米老鼠,還有什麼小叮當、史努比的,與那些仿唐代的裝扮搭配起來,硬生生有種沖突的違和感,卻又意外的合適。
「這是哪個天才想到的?現代那些漫畫大師要是知道了會吐血吧。」穆探花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不就是你嗎?」顧行朗投給她一記微妙的眼神。
還沒等她搞清楚他的意思,一群鶯鶯燕燕已然圍了過來,而令她深感意外的是,她們包圍的主角居然不是玉樹臨風的顧行朗,而是她這個不起眼的小木炭。
「唉呀!穆當家,你終于出現了,喜羊羊還有貨嗎?等得奴家好苦啊!」
「是啊是啊,那皮卡丘的布料什麼時候會有?顧大少爺每次都說缺貨,奴家都快沒肚兜可穿了。」
「听說這些圖案都是穆當家想出來的,每種都好可愛,真的好厲害啊!」
瞪著某位姑娘指著自己胸口那深深溝壑旁的米老鼠,穆探花吞了口口水,吶吶地道︰「你們真的喜歡?」
「可不只我們喜歡呢!」方才那位胸器逼人的姑娘,笑得如風中顫抖的花般,「穆當家,現在街上哪個人沒有一點你做的布樣?什麼衣服布包頭花鞋樣的,拿不出來就丟人吶!」
另一個姑娘也搭腔道︰「穆當家的布樣,還流行到宮里去了呢!听常來我們這兒的︰位大人說,現在後宮的娘娘們都爭相穿那什麼……普普風的衣物,還有娘娘偷偷把皇上的臉做成了內褲,好像穿了之後會特別受寵呢,嘻嘻嘻!」
原來皇上真的躺著也中槍了……穆探花覺得眼下的畫面實在荒謬得好笑,好不容易費盡口舌打發了那些姑娘,她也被捧得有些飄飄然了。
「怎麼,現在你該相信自己的設計很受歡迎了吧?」顧行朗在旁邊看著也覺得好笑。
「呼!這種環肥燕瘦眾星拱月的感覺雖然讓人吃不消,不過真爽快,難怪你們男人肯為此一擲千金啊!」她吐出一口長氣,突然有些同情地望著他。「少爺你掉價掉得厲害啊,她們剛才好像都沒找你聊個幾句呢。」
「哈哈哈,那是當然的。」他不以為意,反而大笑道︰「在她們眼中,我們的生意你才是真正的老板,本少爺只不過是個送貨的,不巴結你巴結誰呢?」
「我是老板?」穆探花驚訝地指著自己。
「你想想,咱們生意上最大的對手是誰?如果本少爺當老板,這生意保證馬上被抹殺掉。」顧行朗目光一沉,意有所指地道。
是了,顧家布莊都把顧行朗趕出家門了,自然不可能放任他坐大,她很快的想明了這個道理,明面上使用她的名字做老板,似乎無可避免。
事實上,由于顧行朗用陸展文兒子的名義收集資金這件事,只有趙錢孫李寥寥幾個人知道,而這些人因為利益,自然也不會大嘴巴朝外亂說,因此不知情的人都還以為顧行朗是靠著穆探花生存,對他多有鄙夷。不過顧行朗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反正只要有錢,他一樣可以做生意,商人不會在意客人身上的錢是誰出的。
「這怡紅院來的達官貴人可多著,所以京城里的那些姑娘夫人們雖然嘴上不說,但大多會偷偷模仿怡紅院里姑娘們的穿著,認為這樣才能吸引男人,而這股風氣流進皇宮,也是必然的趨勢。」顧行朗自得地看著她。「本少爺跑了幾年怡紅院可不是白玩的。」
這值得驕傲嗎?穆探花覺得哭笑不得,不過倒也沒有與他爭辯。
「而且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因為我們的布料織品生意好,現有的人手都快不夠用了,劉嬸鳳姊她們去問了隔壁大街的幾戶貧家,他們也都是顧家的佃農,被壓榨得喘不過氣,听到咱們缺工,又看劉嬸他們家境漸佳,每個人都願意解除佃戶的身分來幫忙。」
「那真是太好了!距離我們的目標越來越近了。」
「是啊,距離目標,越來越近了……」顧行朗的目光突然變得悠遠,像是穿透了牆,看向了顧家的方向。
只是在憧憬美好未來的同時,卻沒想到他們的生意在短時間內做得這麼好,不免傷害了某些人的利益,商場上風起雲涌的黑幕,很快便向兩人席卷而來……
彼府。
「現在怡紅院都不向咱們買布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朱氏氣勢凌人地坐在廳中主位,不滿的質問道。
站在她身後的顧行朝也同樣一臉不悅。
彼家布莊新來的姚管事跪在兩人面前,他戰戰兢兢、冷汗涔涔,比面對家主顧元鵬時還要害怕,他心頭一個咯 ,連忙答道︰「夫人,以前大少爺的婢女,叫穆探花的,自己也開始賣布了。她把布拿到怡紅院兜售,現在怡紅院的姑娘們都專向她訂布料,由于她的布樣很受年輕姑娘喜歡,所以在京里蔚為流行,這幾相加成之下,咱們的生意自然少了。」
在顧行朗被趕出府後,顧元鵬有些心灰意冷,在朱氏的勸說下,也慢慢將布莊的生意交給顧行朝打理,而顧行朝在生意上遇到了問題,首先咨詢的也不是父親,而是在幕後操控這一切的母親朱氏。
朱氏母子管理布莊的手段,是嚴刑峻罰,與顧元鵬的寬容截然不同,所以布莊轄下的所有人,對于這對母子都是又畏又怕。
听到穆探花這個名字,顧行朝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穆探花居然那麼有本事?不會是顧行朗那賤種做的吧?」
朱氏冷哼一聲,向姚管事問道︰「沒听到少爺問的嗎?」
姚管事心一驚,答道︰「大少……呃,顧行朗確實與穆探花在一起,負責幫她送貨,我們的人遇到過他幾次,不過他每次送完貨後,與以前一樣色性不改,還會在怡紅院花天酒地一番,所以我想顧行朗應該沒那本事。」
雖然生意有所影響,不過听到顧行朗仍然如以前一般是個廢物,朱氏開心極了。「顧行朗這廢物是沒救了,原來現在他是靠以前的婢女養著,不過穆探花搶了我們不少生意,倒是挺礙眼的。」
「她不過勝在布樣新奇,我們也去買她幾塊布依樣畫葫蘆不就得了?」顧行朝雖然接手了大部分的生意,不過他行事懶散,大多丟給姚管事去做,所以對市面上流行的布款還真不清楚。
姚管事苦著臉道︰「少爺,這件事沒這麼簡單,你說的方法我早就試過了,但穆探花設計的布樣圖案很特別,我們的織娘們想模仿她,織出來的布都成了四不像,就算有勉強做得像的,過沒多久穆探花就會推出更多更新的款式,我們的生意根本拉抬不起來。」
朱氏眯起眼。「如果我們自創布樣呢?」
姚管事搖了搖頭,索性呈上了幾塊布。「夫人,你先瞧瞧,這些便是穆探花賣的布,根本沒有人想得出這些圖案,更不用說自創的布樣能夠賣贏她了。」
朱氏與顧行朝苦思著解套之法,但看到眼前的布料,又不得不承認穆探花創意驚人,同樣是一只狗或一只貓,她就是有辦法畫得很可愛很逗人。
當然,朱氏不知道穆探花可是開了外掛,收集「未來無數漫畫家的智慧結晶,借用到古代自然隨隨便便都能打趴一堆人。
「而目︰還有一件事!」顧行朝像想到了什麼,突然咬牙切齒地道︰「在顧家附近的數十戶佃農,最近都不再替我們耕作了,原來都是投入到了穆家的生意之中,害我們佃租收入銳減,簡直可惡至極!」
那些佃租一向是顧行朝的私房錢,所以才會收得那麼高昂,這些事是連顧元鵬都不知道的,如今佃租沒了,他的私房錢幾乎斷源,氣得他牙癢癢的。
「我明白了!」朱氏想不到辦法,但她可不是坐困愁城的人,既然無法正面迎敵,那就來陰的,這也正是她最厲害的地方。「穆探花要大量生產布匹,才會要那麼多織娘和工人,織娘要織出這麼特殊的圖案,一定有參考的布樣圖,咱們去取來她的布樣圖,不就也能自己做出那些布料來?只要她布料的生意倒了,那些佃農還得反過來求我們。」
彼行朝听得眼楮一亮,到時候他又能恣意抬價,那可是不菲的收入啊!
「我懂夫人的意思了。」姚管事奸笑,他能成為管事,可也是把主子的心態模得準準的。「過兩天我便派人去取,那穆探花最好聰明點,只是官府那邊……」
朱氏冷冷一笑。「沒有我顧家的金援,何知府到現在都還是個窮秀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