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飛覺得很不對勁,因為血魄的異常沉默。
雖然過去血魄也不是個話多的人,但多少會用嘲諷的口氣對他介紹經過的地方,或者講解武林中應該提防注意的人物,偶爾心情好,兩人便戴著斗笠遮掩發色,混到城鎮的市集中,去看看有沒有什麼新鮮的玩意兒。
只有某種程度的心情不好,才會讓血魄保持沉默——但那種沉默是想遠離人群,獨自消失數天的沉默。
至于現在,他感覺血魄好像不只是沉默,還在發呆,抑或是在思考什麼,似乎沒有什麼人事物能映入那雙火焰般緋紅的瞳眸中。
猛然一看的人,或許還會因為他眼中的空洞無神而以為自己看到了一尊人像雕刻。
可是偏偏他還願意趕路,甚至不反對走進熱鬧的客棧用膳……這樣的異常讓雲飛無法拿捏他的情緒,連帶的有些不安和焦慮。
這樣……不行啊……
「主人。」他低聲輕喚,聲音打破了單調的馬蹄聲。
因為周遭發生動靜,那雙沒有感情的眼終于活了,緩緩轉動,把視線停到他身上。
「怎麼?」因為修練陰毒邪絕的內功而經年異常鮮紅的紅唇徐徐往上揚起。
血魄很愛笑,愈心情不好愈要笑,在雲飛的記憶中,他還沒看過笑意真正出現在血魄眼底。
「您在因為海沙幫、惡虎嶺等幫派先後宣布叛變憂心嗎?」
日前,就在他們剛離開西湖的隔兩天,就收到以海沙幫、惡虎嶺為首的十幾個小幫派與無幫派的人宣告武林自此月兌離「血魔尊」血魄的號令,反叛邪道聯盟,從此不管武林中正邪兩道的斗爭,因為他們再也看不慣血魄的濫殺無辜與任性妄為了。
消息一出,正邪兩道嘩然。
而血魄遲遲不做出任何懲治叛徒的舉動,更令他聲威大減。
也許是因為這樣開始,同盟之中,對血魄的敬畏慢慢減弱,漸漸有愈來愈多不平的聲浪產生,也陸續有人月兌離叛變,甚至公然聲援協助正道抵抗血魄的暗算。
就連他都知道,若血魄再不有所行動,原本就是靠著血魄采取斑壓手段與狡詐計謀統整起來的邪道聯盟,絕對會立刻瓦解,然後身處盟主之位的血魄將背月復受敵,成為正邪兩方欲除之而後快的箭靶。
不同于他的設想,血魄訝異的看著他,露出有些頑皮的笑容。
「猜錯了喔,雲飛,我為什麼要為他們傷腦筋呢?他們沒叛變我才擔心呢!」
雲飛被這答案搞糊涂了,一雙眉不由自主的往眉心皺了起來。
「主人,您希望他們叛變?」
他沒會錯意吧?!一瞬間,他懷疑是自己想岔了。
「當然啊!」血魄的答案硬生生摧毀他小小的希望,「我都做到這種地步了,他們再不叛變,難道天生是當狗的料?」
邪惡狡詐的口吻中飽含惡意,還有一絲絲細微的、近似孩子惡作劇成功的得意。
「主人!」雲飛急叫。
「叫什麼?」血魄睞了他一眼,眼底的輕松與正經讓他自覺的閉上嘴,「我從坐上盟主寶座開始,就不停對那些在武林上獨霸一方慣了的人施予嚴重威壓,又一直派人去跟正道做生死戰,關鍵時候又讓他們找不到人,自己胡亂滿江湖跑,除了各派掌門一輩的殺了不少,就只有殘害無辜,偶爾還會主動打破計劃壞事……讓我等了這麼久才開始造反,我只能說也許之前的威壓做得太成功了。」
「……」雲飛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才好。
刻意要讓他人背叛,存心讓曾經的手下反捅自己一刀,血魄這樣的計劃在他看來,無疑是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他感到陣陣昏眩與錯愕。
如果他今天武功高強到能為血魄盡一份力,替他除掉眾多敵手,那或許他不會這麼不安。
偏偏他被血魄撿到時,已逾了十五歲,超過了打根基的最佳年齡,也因此即使血魄丟給他不少上等極品功法,幾年來成就卻只有堪堪爬在中上境界,實在無法在真正危急之時為血魄效命。
揮出一道掌風打掉雲飛臉上的憂心,血魄的聲音在風中飄散︰
「想不透嗎?你只要知道一切都按著我的計劃在進行就可以了。」他並沒有對他解釋的意思。
困惑的盯著把頭轉回去迎視前方的血魄,隱隱從他的笑容中找出了昔日曾經一度在自己臉上看過的陰霾,雲飛心頭一驚,不安的低問︰
「主人……您,不想死吧?」
听見他的問題,血魄咯咯笑了起來,笑得囂張,直到馬匹似乎被他的狂笑驚嚇到,才勉強停止笑聲,拍拍胯下的駿馬以示安撫。
「我只是想要一個結束而已。」
語落,策馬奔馳而過。
雲飛雙腿一夾馬月復,飛快追了上去。
專著的凝視血魄寬松的紅衣隨著馬兒奔馳而飄動,在陽光下看起來,似乎隨時都會被強風卷上蒼穹,消失在他面前……
握緊疆繩,強行壓下心底的不安,感覺口中盡是苦澀。
他注意到了——血魄並沒有否認他的問題。
***
听說擁有相同特質的人,不是互相吸引,就是相互排斥。
如果只有卓大少爺被他吸引就算了,十大惡人教的第一門課就是冷酷無情,他應該完全不受影響。只是……很幸運,也很不幸的,他竟然被那個家族大少爺吸引了?!
懊惱的拔下一把小草,雷鳴鳳很後悔自己為什麼蠢到家的想去玩弄那個也許他根本不應該多花費心思的人。
如果不要刻意觀察認識,就不會受到影響了吧?
「鳳兒?」
說人人到,說鬼鬼來,讓他苦惱好一陣子的年輕男人神出鬼沒的找到他了。
「怎麼樣?」
「給你吃。」
一小包用油紙小心仔細包裹的東西被放到他面前。
一邊打開油紙,他隨口問道︰
「怎麼找到我的?」
哦喔,是桂花糖!有糖球跟軟糖……這桂花軟糖不便宜吧?
「你不覺得我們很像嗎?我也喜歡這種地方。」卓洛宇輕笑,隨意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喂喂,大少爺,有人邀請你嗎?太自動了吧!
「小心弄髒你的衣服。」
紅紗後的眼眸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將一顆糖球丟到嘴里。
「沒關系,天氣那麼好,很適合躺在草地上午歇。」
「……」他有些愣住了,因為這也是他的感覺……
很像……是嗎?
或許是吧!只是因為成長環境不同,所以他在自傲的背後是能體恤人心的溫柔,他的傲然卻建立在冷酷之上。
怔愣間,嘴唇感覺到溫暖柔軟的觸踫。
詫異的瞪大眼,隔著紅紗,可以看見他堅定執著而溫柔的眼中,有著他曾經在很多人眼中看過,卻不曾有人用這樣的目光凝視自己的……愛戀。
假的吧?
因為太過驚訝,所以忘了把他推開——或者是他也不想推開用如此眷戀的目光看待自己的人,直到濕熱的舌竄入口中,意外之下差點被糖球噎到,才趕忙推開他。
「我不會道歉。」
卓洛宇的第一句話就差點把他氣死,但第二句又讓他迷蒙了好久。
「因為我很喜歡你,如果你討厭的話可以直說,我立刻離開你的人生。」
他的人生?他還有屬于自己的人生可言嗎?
這個人說喜歡他……
目光沉靜的停在之前溫柔強勢的親吻自己,現在卻已經有點泛黑的唇,知道是自己充斥劇毒的體質害了他。
但他不會察覺,因為那種毒會讓人死于無形。
喜歡?討厭?相似的兩個人,如果說他被他吸引了,那他自己,是喜歡還是排斥他?
就算想留下來,只會害他被十大惡人殺害罷了……盡避該顧慮的他都知道,但任務期間還有三個多月,他……還可以做三個月的夢,對吧?
可能他的沉默讓卓洛宇做出了解釋,身旁的男人無奈一笑,剛準備起身,衣襟就被用力抓住。
「下次不準偷親我,你害我差點被糖球噎死了!」露出笑容,咬破舌根,主動親吻他,讓他吞咽下自己的血。
苞「藥人」羅煞相反,他全身上下的體液都是毒藥,只有舌根由他自己逼出的精血,可以解毒。
一直都認為不可能有人讓自己主動逼出精血相救,因為他是血魄,是十大惡人精心制造的殺人傀儡,他安于與十大惡人互相利用,就算就這樣死去亦無妨。
可是,這個人說他喜歡他啊……盡避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但是這個人喜歡上了他最無防備偽裝的真實自我。
「洛宇……」這是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別討厭我,我絕對不會害你的。」
他與他,很相似,所以在感情來時投入的很快,決裂後也走上相同的訣然——因為,他們是同一種人嘛!
只是,在偶爾回想起過去的時候,會很想問,既然是同一種人,為什麼不知道他的想法?
他是真的認為就算要背叛十大惡人也無所謂,甚至為了保護他,他不介意跟正道聯手誅殺十大惡人抹去這層威脅。
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絕對,不會讓任何人殺了他!
難道只因為他是血魄,因為這身充滿血腥的紅,就沒有資格說想跟他永遠在一起了嗎?
包或許,是他把承諾看得太真,一開始就看錯人了。
說愛或喜歡,即使當下是真心的……卻不見得會到永恆。
紅唇勾勒出一抹充滿嘲諷的笑,紅瞳沉靜的看著靜坐一旁听後差遣的雲飛。
「雲飛,我提醒你一件事。」他邊說邊折斷小枯枝丟進身前的營火中。
雲飛真的很好,謹慎、細心、夠忠誠,也不多話,但還不夠心狠,身手也還不夠高強,這讓他很難放心的把雲飛丟進他計劃里的最後一步。
「是的,主人。」听見他出聲了,雲飛立刻將原本四處警戒的注意力全放到他身上。
「就算有一天,你遇到一個說愛你的人,也別把心交出去。就因為我們這種人與常人不同,很少有人願意愛我們,所以才容易被感動……可是,你要記得,自己永遠是最重要的,如果還想活下去的話,先愛自己,再愛對方,把對方擺在次要,永遠別去相信虛假的承諾,這樣子,才不會墜入地獄。」
如果當初他能夠冷靜點,能夠狠下心來,就不會嘗到接下來幾欲令人發瘋的地獄酷刑了。
因為雲飛跟他同為「異類」,所以必須提醒。
「……主人?」
「若是背叛,就親手殺了愛人吧,趁你還愛著對方的時候。死亡並不可懼,沒有人有資格摧毀另一個人的真心。」
就因為愛,所以才要親手殺了對方。在愛變成恨之前,將一切歸于零。這樣的話,或許還可以當個「人」。
「沒有那個機會的,主人,我會用我一輩子服侍您,直到我死。」隱約察覺了什麼,雲飛堅定的道。
挑眉,血魄看著說詞數年如一日的男人,揚起一抹無奈的笑。
「我知道你想死在我身邊當背後靈,但這武林喋血總有結束的一日,就快了……若你沒死,也差不多要考慮成家了。」
他不喜歡血魄用要替他打算後半輩子的語氣在說話,他一輩子都會跟隨他的……
「主人!」雲飛不安的低叫。
「吵死了!叫什麼叫?成家了也還是可以跟著我嘛!奴性這麼重干嘛?」沒好氣的瞪了雲飛一眼,「再吵!再吵我找個男人給你!」
「……」雲飛很識相的馬上閉嘴,以免這主子一時心血來潮決定押他去妓院,或者當真決意包個男人給他,那他可就真的哭不出來了。
「真是的……有哪個男人跟你一樣都二十有四了,還連個妓院都沒去過……」
但顯然興致很高的血魄仍不打算饒過他,嘀咕嘀咕的繼續抱怨個沒完,一直抱怨到雲飛那張正經嚴肅的臉紅到幾乎要燒起來了,才掛著不懷好意的笑容停止刻意的調侃,倒地翻身睡覺。
閉上眼,感覺到雲飛拿了毯子替他蓋上,他將毯子往上拉,一直到遮住半張臉為止。
寧靜的夜晚,只剩下枯枝在火焰燃燒下發出的細微聲響,還有一些出沒于夜晚的生物的鳴叫聲。
天空中,月亮的位置慢慢移動,就在雲飛替營火第三次添加樹枝時,听見血魄平靜的命令︰
「雲飛,你也可以準備睡了,小龍會守夜。」
「是的,主人。」
背對自己的身影縴細而瘦弱,血魄的逐漸異常讓他很不踏實,但他什麼也做不了,因為血魄的思緒本來就瞬息萬變。
說不定,只是他多心了,他的主人不是行為異常,只是繼續讓他捉模不著頭緒罷了……
***
再過了兩天,雲飛奉血魄之命聯系上了原本就按計劃在嶺南活動的人馬,來到了邪道聯盟作為隱藏據點的四合院。
「參見盟主。」
看著三三兩兩從屋子里走出來的人,以及那種稀稀落落的參拜跟稱呼,雲飛忍不著皺眉,一股怒氣在胸口盤旋。
無論如何,他都見不得他們對血魄如此不恭敬。
右手搭上血魄賜與他的軟劍,才想動手,就被血魄哼了一聲。
心下一凜,想起血魄就算有點失常也還是血魔尊,並不需要他自以為是的出頭或多嘴。反應過來的同時,他連忙低頭退回血魄身體右側。
血魄笑容不減的舉步上前,赤紅色的眼底是冰冷的光芒。
看著他一步步前進,原本臉上充滿著不屑與輕視目光的眾人額頭開始冒汗。
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忘了血魔尊稱號的由來,以及這三個字代表的狠辣。有些怕死的人已經開始含恨嘀咕,剛剛是誰帶頭說想給他臉色看的?!最糟糕的是,為什麼自己還蠢到跟著他們一起做呢?
無形中,原本隨意擺手的行禮,腰桿卻不由自主的彎了下去。
血魄一聲不吭的坐到主位上,目光不懷好意的掃過每個人,將那些還敢抬眼看他的人給看得低下頭去,才慢慢露出邪佞笑容。
他是不介意他們反抗或叛變,但那也要有時間的先後順序,最恰當的時機顯然不是現在,萬一壞了他的好事,可不是毒死幾個人能了事的。
「好了,你們心里服不服我只有你們自己知道,要怎麼做隨便你們,但若有誰敢壞了我的好事,就別怪我讓他生不如死了。」
死,可怕嗎?!
不,死亡對真正的亡命之徒而言,並不算是真的可怕,因為他們一直過著在刀口舌忝血玩命的日子。
對這種人來說,真正可怕的是將人折磨到毫無自尊理智,卻偏偏死不了的酷刑——偏偏這正是血魄最常拿來懲治手下或被俘虜的敵人的手段。
額角的冷汗滴落在地上,他們只能沉默不吭聲,保持原本的姿勢僵硬不動,以免血魄將矛頭指向第一個亂動的人,心里卻不知道已經把血魄罵了多少次。
雲飛看著他們,眼底有些了然。
他知道他們心中在想什麼,在他遇到血魄前,也常常有這種舉動——不甘心,想反抗,偏偏又畏懼死亡與折磨,所以只能拋棄自尊。
自尊這種東西,不是每個人都拿得起的。
默然的替血魄上茶,他紋風不動的佇立血魄右後方,替右手無法行動的血魄提供了掩護與防備。
早就習慣他的作法,血魄順手拿了茶來解渴,為了從西湖趕來,他們可是在馬背上奔波了好幾個晝夜,這事情討論完,還是得要先休息一晚才能行動。
「好了,來個能說話的,現在計劃進行的如何?」再拖下去,他可能就沒耐性听了。
他的目標,是嶺南陳家。
陳是中國的大姓,隨便一抓都可以抓一把,但說起這「嶺南陳家」,大概跟「江南柳家」的聲名差不多。
陳家在嶺南六代經營,有百年歷史,對武林而言明著沒什麼勢力,暗地里卻有不小的影響力,因為陳家非常愛交朋友。
苞柳家的樂善好施贏來的好名聲不同,陳家是愛結交江湖朋友,六代下來,影響力絕對不容小覷。
隨便江湖上哪個有名的大俠的師父或太師父都可能跟陳家老太爺認識;隨便一個綠林好漢的祖上也可能是陳家資助過的……蜘蛛網一般的關系牽扯出去,可真牽扯個沒完沒了。
就像之前叛變的餓虎嶺山寨,正是因為曾經承了陳家的大恩,寧可得罪血魄被刀劍抹脖子,也不願意傷害陳家人。
這正是他要的結果。
會選定陳家,一方面是逼得邪道中人不得不反他,好顛覆正道人心中對于邪道份子的成見,替羅煞三人以後鋪路……
按照之前的計劃,消息應該已經由餓虎嶺放出了,不少人都趕往陳家,因為陳家交朋友只憑一個義氣而不問身分,所以各路好漢都有,有些敵對派狹路相逢,全賴得陳家老太爺的面子,才沒有在大廳見面時就抄家伙拼命。
這種時候,只要給他們一個共同敵對的目標,就很容易逼得他們不得不聯手,進而感到惺惺相惜。
他要改變這整個武林,獻上的祭品將不可計數。
只有用鮮血與尸骸將原本的道路淹沒,才有可能強迫眾人走上另一條道路。
現在他要問的,也只有對方來了多少人,以及在人手的分配上是如何戒備的……等等問題。
面前眾人直起身,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就後一人往屋子中央一站。
「啟秉盟主,目前整個陳家大概有近百名好手,其中更有素心派、武當派的好手,卓洛宇、葉歌等獨行俠也已經到了……」
「陳家人呢?撤走了嗎?」血魄掛著莫名的微笑,眼中閃爍著某種光芒,在听見卓洛宇的名字後,笑容似乎更深了一分。
「沒有,一個都沒走。」這可是他們監控了快一個月才確定的。
「很好,歇息一晚,把人手都叫回來,明天……咱們去打聲招呼。」
雖然嘴里說的是打招呼,但每個人都听出那句話的冰冷與殺機。
毫不猶豫的起身,準備招呼雲飛幫他準備沐浴與歇息,但身後的急喊勾住了他的腳步。
「盟主,且慢,我有一個問題。」
回頭,血魄微微眯起眼,看著那名約莫三十五歲上下的男人。
「秦莊主是吧?有事嗎?」
「我想請問盟主,屠殺陳家與我們要血洗正道有什麼關系?陳家並不算是真正的武林人士啊!」
血魄興味盎然的笑了,非但沒有殺人的意思,反而坐回位子。
「秦莊主,若我沒記錯,你臣服于我就是為了幫被正道人士血洗的全莊一百一十三人報仇吧?」
秦莊主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血魄連他家枉死的人數都記得一清二楚。
「是的。」
「那我問你,難道你覺得你六十歲的老母親、端莊婉約的夫人、十五歲的兒子、忠心的丫環家僕,還有管事與其他兄弟的父母妻兒,都算是武林人士嗎?」
話語一落,屋內先後響起抽氣聲,隨後,是連根針落地都可以听見的寂靜——安靜到沉悶的地步。
而能夠面對血魄仍悍不畏死的男人,則全身發抖,用盡全力才能壓抑下滿心傷痛。
「當然不關他們的事,真正在武林上舌忝血過生活的是你們結拜兄弟十四人,莊里的人會武功是因為那是你們教導他們防身的,別說殺人了,搞不好連跟尋常百姓打架的經驗都沒幾個。可是他們全死了,就因為你們兄弟在外出時跟青城派干了一場,殺了青城派掌門的獨子,秦家莊就被冠上『惡貫滿盈、死不足惜』的大帽子,直接被抄家滅門,只有遠赴鄰鎮去替母親買藥的你逃過一劫……可笑的是,據說起沖突的原因,只是因為青城派那個浪蕩子跟師兄弟喝多了酒,在客棧用膳不給錢,還調戲掌櫃的女兒,所以你家沖動的老三看不過去出聲罵人,對吧?」
輕笑,笑聲里沒有笑意,反而充滿無奈與憎恨。
「你同情陳家,是因為陳家讓你想起故人嗎?」
「……」昂然而立的男人沒吭聲,他拼命的揚起頭,不讓眼淚落下。
「可是,秦莊主,所謂的報仇,就是把自己所嘗到的痛苦,加倍的還給對方,讓對方後悔再後悔,痛苦到生不如死,才能血祭故人啊。這世上早就沒有真正無辜的人了。你自己考慮一晚吧,真的不想去,就別去了。」
明明就不是誰的錯,卻偏偏要為此而死,打著正義的旗幟,把「異己」者冠上邪魔歪道的頭餃,名正言順的鏟除……若這就是正道與公理,就讓公理正義去死!
陰毒在眼底一閃而過,血魄渾身彌漫著冷酷的殺意,身形眨眼間消失在主位上,眾人只看見一抹紅雲飄落屋外空地,雲飛立刻跟上。
無聲中,屋子里的眾人也漸漸散去,只剩下秦莊主獨自佇立原地,一動也不動。
鮮血,一滴滴的從握緊的指縫中滴落。
日落後,未點燭火的屋內陷入一片漆黑。
映著窗外的月光,似乎隱約可見,有什麼從男人的臉頰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