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十分盛大,豐盛的佳肴擺了滿席。
張伯冠從善如流,入境隨俗地穿戴起天竺男人的衣飾。
阿的士的衣服在他身上有點兒過小,下半身長裙繃緊著,他不太習慣天竺男人的裹頭巾,所以將頭發梳起來暫且綰在頸後,神態溫和中別有番瀟灑味道。
阿古斯欣賞地看著他,一等他落坐到自己身旁的客席,便馬上舉起單臂來向大家大聲宣布︰「這位是中國來的異鄉人張伯冠,從今以後要在家里做客好一陣子,每個人都要好好招待他,否則便是丟了我一家之長的老臉,明白了嗎?」
「明白!」大伙異口同聲回答,數十雙投射過來的注視中,有著新鮮、好奇,打量與笑意。
表面上,張伯冠一一含笑以對,實際上,卻只留意到蜜絲——唔,她怎麼坐到那麼角落的地方?幾乎和奴僕同位置,離主位說有多遠便有多遠呢!
為什麼?張伯冠看著其他列座在男女主人身邊的年輕一代,發現所有人對這種光景都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雖然有好幾個人明顯神情不忍,卻也沒開口說些什麼。
這光景還真玄哪!張伯冠正在沉吟之間,阿古斯的笑聲便傳了過來,「異鄉人,為了歡迎你的來到,我們奏點音樂,叫我善舞的女兒們為你舞一曲可好?」
「那就勞煩了!」恭敬不如從命。
奴僕們馬上準備好西塔琴和鼓等等的樂器開始演奏,而在女主人蓮修卡眼色使意下,巴蘭、格娜、達莤三人羞澀地站了起來,腳踝上套了一大串鈴鐺,走到宴席中央的空地上,柔軟輕快地舞動起來。
咦,蜜絲為什麼沒有下場去表演呢?
看到現在才察覺不對勁,張伯冠已經找不到蜜絲的影兒了。
赤果的腳尖往前輕點,往外畫出圓弧,鈴鐺響起一串清音,伸腿挽臂低腰,覆在黑發上的紗麗垂落在肩頭上,被指尖挑起,順勢帶出一道華麗流風……
好不容易偷偷退席,蜜絲逕自溜到屋外的花園去。
唔,反正她也不想在那個異鄉人面前獻什麼舞,母親只叫三個姊姊跳舞還正好讓她落得輕松呢!蜜絲賭氣地想著。
哼,異鄉人肯定也想不到吧?在天竺光之城內的習俗,好人家的年輕女孩兒是不隨便跳舞給家族外的男人看的,而那個男人也是不能「白看」的,在結束後,女方的父親便會問男人這舞跳得好不好看?若有多個女兒在場,更會要求男方當場選出一名中意的,湊對送作堆去也!
換句話說,母親安排了這場「饗舞」,便是要替女兒們找婆家了。
炳哈,異鄉人如果發現莫名其妙自己得決定要娶哪個姊姊當老婆,可真不知道會是什麼表情哪?!
竭盡所能的冷嘲熱諷後,蜜絲卻為自己感到濃濃的悲傷。
一個做母親的為女兒操煩終身大事,是件理所當然的事,但蓮修卡擺明了沒把蜜絲一塊兒「操煩」進去,不啻再一次傷了蜜絲驕傲又千瘡百孔的心。
母親,從來沒疼愛過自己吧?
閃電般的領悟讓她的舞姿更加放肆、飆動起來。
蜜絲听不見屋里流泄而出的樂音和喧嘩聲,只是和著心底的默默飲泣,臉上卻頑強地擰眉抿唇,寧願僵著表情,也不願軟弱地掉下眼淚。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一記回身時倏然停頓下來,瞪著身後樹下佇立的溫和男人。
「呀……」紅馥小嘴圓啟了半晌,蜜絲重重一甩頭,找回平日的嬌潑樣,「你在偷看我跳舞?!」氣氣氣……快快大發脾氣,先發制人再說!「你怎麼可以偷看我跳舞呢?!好壞!」
他可是滿臉無辜,「姑娘,我可沒偷看好嗎?我只不過是出來透透氣,哪知道走著走著竟會瞧見這里有人?」
「那你現在知道這是我的地盤了吧!」雙臂環胸,蜜絲很是努力地讓自己矮他一個個頭的身材「雄壯威武」起來,好用力壓壓他的氣焰。「還不快快走開?別來跟我擠這地方!」
「喲,這地方這麼大,再多一個我怎麼就容不下?」張伯冠嘖聲,然後恍然大悟般頻頻頷首。「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覺得自己舞跳得不夠好看,所以才會躲在這兒偷偷練習嘛!那我就不好打擾你了……」欲轉身就走。
「等一下!」一只激動小手馬上強拉住他,張伯冠慢條斯理轉身面對一張氣呼呼的小臉。「你說什麼吁,異鄉人?我蜜絲舞跳得不夠好看?站著別動,就讓我跳給你看!」
張伯冠果真站著不動了,深黑的眼底浮掠過一絲忍俊不禁的興味,嘴里卻說得委屈萬分,「這個……我一定要看嗎?」
蜜絲猛地瞪他,真想啐一口過去,「這是一定要的啦!你敢不看?我會給你好看喔!」威脅威脅,這絕對是威脅。
「是是是是……」不得不被威脅的一方,誠惶誠恐地點頭。
蜜絲再警告似的睨他一眼,這才開始擺出跳舞的預備姿勢。
兩只踮起的腳尖,倏地快速旋起圈,搭配上身平衡柔軟的動作,蜜絲這回已听不見任何喧嘩聲,也听不到心底那默默的飲泣聲,她的臉上一片神采飛揚。
「饗舞」本就是一種勾引異性的舞蹈,死氣沉沉的是詮釋不了這意境的,但是現在可不會了,蜜絲使出了渾身解數,愈跳愈忘我的眼神不住地柔媚流轉,小臉上泛出粉暈,香汗淋灕的模樣甜美如蜜,教人恨不得啜飲一口咽下去。
「呼……呼……」終于,這場「饗舞」結束了。
從沒跳這麼認真過,蜜絲停下轉圈時有些暈眩,步頭踉蹌了一下,如果沒有後面一雙手臂及時護住,恐怕早就跌得很難看啦。
「異鄉人,我正在找你……你們在做什麼?」阿古斯一臉震驚地看著他們,還用力眨眼兩下,像是這樣做,眼前一切都會變不見。
「父親——」蜜絲馬上要從張伯冠懷中掙出,但圈在她腰上的手臂是如此強硬,張伯冠那張老實方正的臉,竟洋溢著滑不溜丟的狡色。
「啊,阿古斯,蜜斯跳給我看的饗舞真是美妙極了。」
就因為張伯冠這麼一句贊美,他與蜜絲的親事就此訂下。
「開、開什麼玩笑啊——」
不用懷疑,這個「慘絕人寰」的叫聲儼然成為蜜絲近日來的口頭禪,而連叫帶蹦蹦跳,更是成為招牌動作。
「為什麼這樣我就要嫁給異鄉人?姊姊們,你們難道不會生氣嗎?你們的饗舞一定跳得比我還好看不是嗎?」
「我們跳得再好看也沒用。」大姊有點艷羨有點吃味,但是仍真心真意祝福這個小妹,「那位異鄉人其實在晚宴一開始便只注意著、看著你一人哪!」
「啊?」
「說得是。」二姊滿會察言觀色的,頻頻頷首附和著,「你一離席沒多久,異鄉人就馬上說要解手,不管母親怎麼勸阻都執意要告退,走得像飛起來似的!」
「呃?」
「那可不是。」三姊還想起另一件事,「母親當時臉色多麼難看呀!她宴後還將我們全叫進她房間去罵了一頓……真是奇怪,反正父親也只是想將我們四個當中隨便一個嫁給那異鄉人就好了,你嫁、我嫁……誰嫁還不都一樣嗎?都是她的女兒呀,母親究竟有什麼好氣的?」
「唔……」或許,那是因為母親始終不把她當成自己的女兒看待吧?
蜜絲倏然沉默安靜下來,不叫也不跳了。
是啊,阿古斯家上下都知道,張伯冠宣布選她為未婚妻之後,母親蓮修卡可是倏地起立,冷著一張臉失態的離席呢!
包有甚者,蜜絲和張伯冠的親事訂下後,蓮修卡便足不出戶,一步也不曾踏出房間,沉默的來表示抗議——
按常理來說,女兒被訂下婚事後,做母親的便得開始密集為女兒打點行頭,教導人妻之道,但是蓮修卡卻始終不曾出面,當作不知情或根本沒這回事,就算阿古斯忍不住斥責也是枉然,不見人影就是不見人影。
為什麼母親就是這麼討厭蜜絲呢?
沒奈何,三個姊姊只得延請鄰近的女性長輩,一塊兒為這小妹做出嫁的準備了。
這還不是這門親事的最大問題哩!
「蜜絲啊,你今天還是不想嫁給異鄉人嗎?」大姊開口問道,果不其然看見蜜絲堅決搖頭,她傷腦筋地頭疼起來。
「你既然不想嫁他,又干嘛跳饗舞給他看哩?」二姊不明白的問。
「那是……那是我上當被騙的!」蜜絲一大堆話不知從何說起,末了只能簡化成這麼一句答案——一句不怎麼令人信服的答案。
「你是怎麼上當、怎麼被騙的啊?」三姊無法理解。
「啊……嗯……這不重要,反正我就是被騙了!」蜜絲事後把整件事從頭到尾想了一遍,這才恍然發現到這一點——好一個異鄉人,竟用激將法激她跳了饗舞給他看,引來父親注目後還說出那種曖昧的話,弄成現在這種她不嫁他都不行的局面!
「我非得找他算帳不可……」
嬌小的人影偷偷模出房門,往客居躡手躡腳走了過去。
客居是整棟屋里最角落的地方,有三面全都向著偌大的庭苑,到晚上更是寧靜得連—根針掉下去都听得見。
總算從半敞的門縫里閃身進去,蜜絲看見躺在床榻上隆起的身影,在燈燭光焰中微微晃動著,她馬上趨前。
張伯冠側俯著,只露出半張臉孔,緊闔長睫,呼吸沉穩,看來睡得很熟。
「啊……」小手趕快捂嘴,免得自己又震驚過度地喊出聲。怎麼著?原來他身上竟一絲不掛,只在腰下松松地覆上一塊長裙布便算蔽體了事——蜜絲眼楮瞧得都直了。
呿呿呿,直什麼直?她馬上嚴正地反問自己,廟里寺里那些大神女神像不都是光溜溜的?那些為神修行的苦僧不都是沒穿衣服的?異鄉人身上還算有東西呢!有什麼好看到眼楮都直了?!
盡避是這麼一而再、再而三告誡自己了,但是蜜絲一雙眼楮仍是舍不得挪動。
不若天竺人的黝膚,異鄉人的體膚女乃白,光澤彷佛上等雪花石︰四肢看來修長略瘦,卻又結結實實;胸膛看起來硬邦邦的,卻又光滑暖和,不知道真的靠躺過去,會是什麼感受……
「蜜絲,你在做什麼?」等到听見一記悶哼含笑的詢問聲,她這才從著魔似的情緒中清醒,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爬上了床榻,螓首真的靠躺在一堵男性的胸膛上。
「哇啊!」蜜絲猛然一跳,整個人欲往後翻倒,幸好他眼明手快拉住她。
「蜜絲,這可是我第幾回及時幫了你一把?你總是這麼魯莽嗎?」已然清醒,張伯冠半是嘆息半是莞爾,三兩下勾她入懷,還順便將她的螓首按回自己的胸膛上。她想躺的不是嗎?他不介意,而且覺得被她「躺」得很舒服哩。
「干你什事?我才不魯莽哩!」蜜絲原本還「躺」得很舒服,但張伯冠的話像是在激她,才不過三百兩語,就教她頓時不舒服起來。「對了,我問你,你為什麼要故意陷害我?」
「陷害?」張伯冠一下子便明白過來了,「你是指——」
「親事呀,你用話來激我跳了饗舞。」
「所以……」他干咳一聲︰心中卻悄悄笑著。
「再、再來,你還乘人之危佔我的便宜。」蜜絲真是唱作俱佳。
「然後……」赤果的手臂不知何時伸到她的身後,把她靠躺的姿勢調整得更舒適,也更親密。
「你還在我父親面前亂說話,說什麼‘蜜絲的饗舞跳得真是好看’之類的曖昧話。」數落得太過忘我了,蜜絲一點都沒注意到她可被自己數落不休的對象親昵的擁著,兩人在床上橫陳半果的,說有多曖昧便有多曖昧!「這些全都是你安排好的爛詭計,只有笨蛋才看不出來的爛詭計!」
她這可是變相的在罵自己給他听?張伯冠努力按捺著,就怕自己破功一笑,眼前這枚火爆小笨蛋會給自己好看。
「怎麼?你在笑,是在笑我嗎?我可是哪里說錯了?」小嘴一抿,下巴一翹,威脅的小粉拳高高掄起。
「不不不,蜜絲,我哪敢笑你,就算是笑,也是在欣賞你的聰明才智嘛!」張伯冠決定還是不要激惱她過頭,因為到頭來,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仍是自己。「話說回來,蜜絲,你這時候到我房里來做什麼?」
對喔!蜜絲的怒氣退去不少,急忙重回正題,「喂喂,異鄉人,你要娶我是真的嗎?還是不要好啦!娶我沒什麼好的,我既不會做家事,也不夠溫順服從,更不懂得如何取悅丈夫什麼的……對了,你不如去娶大姊吧?她又漂亮又賢慧。不然二姊也很會跳舞,臀部豐滿能生養許多子息。三姊很溫柔,什麼家事都會做……你不去娶她們,跑來娶我做什麼呢?」
聞言,張伯冠馬上露出沉思的模樣。
「讓我想一想,我娶你做什麼呢?你既不會做家事,也不夠溫順服從,更不懂得取悅丈夫什麼的……嗯嗯……」
很奇怪,這些評語明明就是從自己的嘴巴說出去的,可當她听見張伯冠不過是順口重覆道,她內心居然一把無名火就啪啦啪啦燃燒起來,卻偏偏又得按捺著,心平氣和附和著他「毀謗」自己。
「對,所以說娶我這賠錢貨,包你後悔一生一世,我會——嗯,我會讓你日子難過得很,我警告你喔!」非常具威脅性的,她將小手往他的胸膛一戳,小臉逼近他眼前,咬牙切齒道︰「你都听得清楚了?」
「清楚。」他因她撲面襲來的清涼香氣而心弦一動。
「你都听得明白了?」
「明白。」他凝視她的目光亦深濃起來。
「很……很好。」蜜絲這才發現自己跟他的姿勢有多大膽親昵!天!她居然雙腿大剌剌開著,俯臥在躺平的男性軀體上,而他居然也不告訴她一聲,反而還把手圈在她腰上教她起都起不了身?「好了,我、我話說完,我要走了。」好像怎麼樣也威脅不下去了。
「姑娘,」張伯冠沖著她一笑,那笑容一點也不溫文,雙眼發亮有如找到獵物的鷹犬,教她瞧了頭皮發麻。「怎麼這樣就要走了呢?我才要告訴你我好不容易想出來的答案呢!」
來不及發出抗議聲,蜜絲整個人便已被他反身壓制在下方,換成他方方正正的臉湊上前來,一陣鼻息又輕又暖拂過她的眉眼,教她輕噫一聲眼一閉,兩記軟軟的吻印便蓋上眼瞼,男性的唇不滿足的往下順滑,逮到了兩瓣丹紅柔軟便親,親得又深又強又悍,好似非吃得干淨不可!
連吻帶親外加手腳並用,他將一掌探到她頸後攫住她的長發,一掌則溜到她臀下按壓著,彷佛要教她一生一世都逃不開。
昏沉昏沉的,蜜絲任憑男性的氣息霸住她的口唇舌齒。
酥軟酥軟的,蜜絲任憑男性的指尖游走在她的赤果肌膚上。
火熱火熱的,蜜絲也將小手攀挽上男性硬邦邦的胳膊——
「蜜絲,我娶你做什麼呢?」張伯冠五官因而繃得緊緊的,將答案一字一句送到她耳邊,「我娶你,是因為我愛看你嬌潑發脾氣;我娶你,是覺得你饗舞跳得真好;我娶你,是因為這是上天賜我的緣分;我娶你,是因為——」忽地轉向移到她唇上親了一記。「因為你是蜜絲,我的姑娘。」
什麼什麼呀?蜜絲听得頭暈眼花,臉紅紅,耳赤赤——
「異鄉人,你說的話好奇怪,我……我好像听得懂,又好像听不懂……」話未了,神志又清醒了點,定心一瞧,哇啊啊,自己居然是半果橫陳在他軀體下方哩!
蜜絲低低喊了聲,扭手扭腳,結果非但掙月兌不了,反而引來他更加放肆的侵襲。
張伯冠輕松地用一手就抓住她的雙腕,一把拉越過她的頭項,大膽地往她的胸前俏端吮了過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蜜絲這一叫,劃破了原本寧靜沉睡的夜晚。
蜜絲這一叫,吵醒了全家的人,都跑來看個究竟。
蜜絲這一叫,把婚禮提早到三日後馬上舉行。
蜜絲這一叫——
唉唉唉,真是一失「叫」成千古恨哪!
婚禮當日,艷陽高照,打扮整齊的新郎倌騎著白馬,停在阿古斯家門口,等人扶出盛裝的新娘,走到為婚禮架起的火壇邊繞行祝禱,在祭司的吉祥真言中牽起新郎的圍巾,系上新娘的紗麗,代表婚姻的長長久久。
「蜜絲啊,恭喜你嫁人了。」
「蜜絲啊,要好好為人妻人母喔!」
「異鄉人!請好好疼愛蜜絲一輩子吧,她是個可愛的姑娘哩!」
「異鄉人、蜜絲,祝福你們這段婚姻……」
「謝謝,」張伯冠呵呵笑著,謝完一個接一個。「謝謝、謝謝……」
蜜絲則凝著一張小臉,只是不斷頷首。眾賓客以為新娘子害羞或喜悅到說不出話來,對她的沉默無言是一點都不以為意。
這些賓客哪知,蜜絲才不是害羞或喜悅到說不出話來!她是氣極攻心又不敢發作,深怕自己嘴巴一張開,會嘩啦嘩啦罵出來。
一直到夜半,客人好不容易散去,一對新人入了新房,蜜絲一等其他人都離去後,便想率先發難,卻被早有先見之明的張伯冠一把摟過小蠻腰,半強迫地托住她後腦勺,開始激烈的親吻她。
這招果然絕到不行,她還真的忘了自己想叫喊些什麼。
「異鄉人……」當她發覺情況「不對」時,已是羅衫全褪,對方「兵臨城下」的時候了。蜜絲原本抗拒的念頭糊成一片,只能看著他直起上半身解開自己的衣衫,黑發隨著他的動作而拂出一片凌亂,襯著他方正的輪廓,竟是出奇好看得教她目不轉楮,渾然忘卻自己先前刻意築起的怒氣。
是啊,其實在內心深處,蜜絲明白自己的怒氣是刻意築起的,好來抵抗對他愈來愈深的在乎。
早在第一次跟這個異鄉人不意撞個正著時,他的笑容便在她的心房里留下影兒了吧?再一次在家里撞見他,她其實是喜多于驚的,但隨後被一貫的驕氣覆蓋過去……
「嘿,專心些。」男聲有趣地在她耳邊響起,一雙大掌捧起她的臉。「這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你在發什麼呆?」
「我才沒在發呆——嚇?!怎麼都不見了?!」她說的是兩人的衣服,是什麼時候月兌光光的?「呃嗯——」蜜絲驀地瞠大雙眼。
「我的蜜絲……」他親吻她發出疼痛哽咽的小嘴。「乖,不疼,不疼了。」
他一直等到她比較不痛後,才敢開始展開原始的律動……
夜色更深了,而洞房里的膠稠春意不敢反濃。
「異鄉人?」
「嗯?」
「我討厭你。」
「哦。」
「……你就不會問問我,為什麼討厭你嗎?」
「好吧,你為什麼討厭我?」
「喂喂,你問得一點誠意也沒有。」
要問別人為什麼討厭自己,還要有誠意喔?「好吧……我美麗驕傲又可愛甜蜜的蜜絲,你為什麼討厭我?」
「這還差不多……好吧,看在你是這麼有誠意的份上,我就告訴你好了,我討厭你是因為你——嗯、嗯……嗯思嗯……」怎麼著,她怎麼想不出個理由來討厭他呢?
啊,有了!「我討厭你長得老實……不不,我討厭你現在的貧嘴……不不不,我討厭你虛假的嘴臉!」蜜絲不意看見他笑容愈發燦爛,心中那股嘔氣便愈深重。
這張伯冠,哪來的忠厚老實?壓根兒是只滑不溜丟的笑面虎!她也是在婚禮即將開始前才豁然領悟的,看穿他溫文憨直下的真面目!只可惜她恐怕還沒覺悟到,自己這輩子是斗不過他的……
「對吧,我說得可沒錯吧?嗯哼?」
「哦~~好厲害好厲害喔!」鼓掌鼓掌表示嘉許。
「喂,我是說正經的,你有沒有認真听啊你?」蜜絲不喜歡他的鼓掌,臭著一張小臉背轉過身。感覺上,自己又被擺了一道,淚水便莫名其妙盈滿眼眶,要流不流的,嬌女敕的嗓音也委屈地哽咽起來。
「蜜絲。」張伯冠心一抽,再也調侃不下去。「你……真的那麼討厭我,討厭到不願嫁給我?」若不是先前從她種種撒潑的小女兒情意里,看出她對自己確實是有情,他又哪敢放手一搏,使出種種手段把她娶回家?
「對!對啦,你最討厭,討厭,討厭啦!」蜜絲扭動著,一邊埋怨卻一邊把嬌軀更加扭入了他的懷中,被他輕輕摟著,感覺像個女圭女圭似的。「我討厭你一句好听話都沒對我說過,便娶了我……我討厭你是個異鄉人,早晚都要離開天竺……」
啊~~原來是這樣呀?張伯冠表情放松了,眼神染上一抹不曾有過的柔情,「蜜絲,我發誓,從現在起的每一日,我都會說句好听話給你听,直到你听膩!至于離開天竺……又不是不能再回來了,中原也有出嫁女兒回娘家的習俗,所以你還是可以回來省親呀……」
睡得飽飽,張開雙眼,發一下懶,蜜絲仰臥在偌大床榻上,好一會兒才開始慢慢動作,又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在奴僕的幫忙下梳洗穿戴整齊。
「異鄉人呢?」她正在唇上上了胭脂,攬鏡自照之余開口問道。
「四姑爺隨主人到織坊去了。」
「我早該想到的。」蜜絲咕咕噥噥著。異鄉人可是為了工作如痴如狂呢!
可是他忙,那她呢?「我好無聊哩!」忍不住就對姊姊們嬌嗔抱怨了,閨怨哪閨怨!
「喏,大姊,你在記帳嗎?那我來幫忙算數兒可好?」
「咦?不行耶。」大姊連連搖頭。「母親吩咐過了,她不喜歡你來踫帳本。」
「這樣啊……」蜜絲找另外一個人說話,「二姊,我跟你去準備午飯好了。」
「呀,不成哩!」二姊臉色為難。「母親說她中午要教我做新的菜色,不會想看見你的。」
「要不然……」蜜絲才一看向三姊,後者馬上用力搖頭。
「母親說我今天得好好學習一些將來嫁人的規矩,一整天都會很忙。」
「哦~~」換句話說,「這樣啊……」蜜絲看著三個姊姊一臉抱歉的神情。「那就沒辦法了。」
「女主人請三位小姐過去。」就在這一片尷尬之際,一名奴僕的通報聲清晰傳來,三個姊姊匆匆忙忙的起身。
「小妹,對不起,我們——」
「不要緊的,請姊姊們盡避去忙吧,蜜絲沒事的。」強行撐起笑容,蜜絲的心卻被母親擺明的排斥狠狠傷了。
非常明顯,蓮修卡不願她再「煩心」阿古斯家任何活兒——因為她已經是異鄉人的妻子!看似體貼實則狠毒,劃下一道鴻溝將蜜絲與家人區隔開來,變相地將蜜絲在這個家中孤立起來。
「不,不會的……」打了個哆嗦,蜜絲喃喃地試圖說服自己。「母親再怎麼討厭我,也不會這麼做才是……」
她的手心因拳頭緊握而發白。「沒關系,我去織坊找異鄉人,去找異鄉人……」在以往,她若是遇到這種被母親排斥的委屈時,只能獨自靜靜吞下,一個人回房待著,但現在可不是了,她有異鄉人這個丈夫,可以去找他呀!
她想現在就跟他說說話,看看他展露的微笑,听听他一句句對自己的呼喚,那麼,這發自內心的疼痛,一定很快就可以消失不見的!
快快快,心動就得行動,蜜絲不多時就跑到織坊面前探頭探腦的,可卻沒看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