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平瀾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在他眼中,那些女子不過是卑賤的青樓女子,死了也不足惜,可是在她看來,她們是無比珍貴的生命……是啊,生命何其珍貴,他不也切身經歷過嗎?
看著她籠罩在一層憂傷的愁緒中,趙平瀾想著該如何將她拉出來,念頭一轉,正好見到她手上那包灌糖香,鬼使神差的伸手拿起一顆栗子,剝開遞給她。
「我沒事,我已經盡了責任,將她們的死因找出來。」她揚起笑容,歡喜的拿起栗子放進口中。
「你真是了不起。」趙平瀾自然而然的繼續為她剝栗子。
張水薇白皙的臉上染上一層嫣紅。「不是我有本事,是我有個好師傅。」
「我就是覺得你了不起。」他不曾見過像她這樣的女子,明明生得很嬌弱,卻透著一股強大的力量,仿佛即使死亡近在眼前了,她還是不改變自個兒的腳步,堅定不移,比男子還要剛強……他突然想起死去的夫人齊芸,比玉瓶兒還嬌貴,別說是尸體,只怕見了血就暈倒了,以前他不覺得這有何不對,女子不都是如此嗎?如今方知,巾幗不讓須眉竟是這般耀眼動人。
「因為我救了你嗎?」
「都有。」
「……夜深了,明日還要早起,該安置了。」張水薇欠了欠身,將那包灌糖香貼在胸前,匆匆轉身回房。
許久,趙平瀾只是看著那扇開了又關上的房門,感覺那顆死寂的心再度熱起來。
張水薇曾經跟著父親來過應州城幾次,來此一定會走一趟位于應州城北方的大雁嶺,大雁嶺有許多珍貴藥材,不過山路險峻,上大雁嶺采藥是很危險的事。張水薇經常上山采藥,
倒也不怕,可是伊冬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楚,便一如往常留在城里,趙平瀾如今身為護衛,當然堅持跟著她,至于鴻叔,還是負責駕馬車看守馬車。因此隔日一早城門開了,便由鴻叔駕馬車送她和趙平瀾上山采藥。
山路難行,身上還背著藥簍,可是張水薇輕巧的穿梭在林木間,趙平瀾見了很驚奇,覺得她像只燕子。
「薺 ,又名杏參,可解百藥的毒性……地榆,又名玉豉、酸赭,涼血止血,清熱解毒……」張水薇一路上細心的為趙平瀾解說。
趙平瀾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聲音可以如此動人,其實她的聲音沙啞低沉,不像個姑娘,可是她說話方式輕緩,聲音帶著絲絲的慵懶性感,像只貓兒。
「哇!今日收獲還真是豐盛,我瞧瞧有什麼?薺 、玄參、地榆、黃芩、葛谷……紫芝?」前一刻,張水薇還一一細數藥蔞里的收獲,下一刻,已經被眼角捕獲到的紫芝吸引住了。
「紫芝?」他怎麼不記得他們有采到紫芝?
「紫芝益精氣,堅筋骨,利關節,療虛勞。」她興奮的說著,「你知道嗎?其實靈芝不分年分,只要長成了都有藥用價值,反而一些時間很久的靈芝,因為靈芝孢子早就散落了,不具備繁殖能力,藥用價值也低,什麼千年靈芝,那是騙人的。」
「是嗎?」趙平瀾听得糊里糊涂。
「這是師傅說的……這株紫芝很大,應該有五寸……你在這兒等我。」張水薇動作迅速,轉眼間已經沖向那株生長在山壁腐樹上的紫芝。
趙平瀾還在消化她的靈芝論點,根本沒留意到她的舉動,待她爬上樹木,整個人懸在半空中,他才知道她口中的紫芝在何處。
「危險!」趙平瀾立刻像箭一樣沖出去,可是又不敢爬上去將她拉回來。
「不會有事,一會兒就下去。」張水薇兩眼閃閃發亮,用力伸直魔爪……不是,縴縴玉手,無聲的喊著︰紫芝,我的紫芝……
「小心!」趙平瀾不安的在底下左右來回移動,深怕她不小心摔下來。
「不會有事……瞧,我這不是拿到了嗎?」
張水薇一采下那株紫芝,笑得眼楮都眯成一直線了,可是樂極往往生悲,得意總是忘了危險,沒注意到腐朽的枝干撐不住她的身子,一陣晃動,枝干斷裂,她跟著往下墜落,趙平瀾向上一躍抱住她,卻撞到山壁,隨即往下滾落,趙平瀾直覺將她緊緊護在懷里。
賓了幾圈終于停住了,張水薇的腦子都暈了,直到趙平瀾輕聲詢問她是否安好,她才回過神。
「我沒事……你還好嗎?」張水薇抬頭一看,才意識到他成了她的肉墊,害羞的趕緊起身,見他眉頭微皺了一下,她不由得緊張的問︰「怎麼了?」
「沒什麼。」趙平瀾強忍著右後肩傳來的疼痛,先坐起身。
不過,張水薇一眼就發現那道從他右臂透出來的鮮紅。「你受傷了!」
「一點小傷。」
張水薇趕緊轉到他後方檢查傷口,右臂應該是在撞到山壁時被石塊割傷了,不過真正教他痛得忍不住皺眉的是扎進身體的尖銳石頭,而且不只一塊。
「你不要動,我去拿醫藥箱。」雖然帶著醫藥箱很麻煩,可是師傅堅持醫藥箱不能離開醫者身邊,張水薇便將醫藥箱放在藥簍里面背上山。
趙平瀾看著她急忙的找藥蔞,連不顧危險得到的紫芝掉在地上都沒有察覺,眼神不由得一柔……她就是這樣的姑娘,遇到有人需要她救治,其他的都拋到腦後。
張水薇帶著醫藥箱回到趙平瀾身邊,邊幫他清理傷口、敷藥,邊道︰「對不起,是我太莽撞了。」
「沒事,一點小傷,不過,以後這種事還是交給我。」
「這樣的紫芝不容易尋到,我一時太興奮了。」
她的動作小心翼翼,深怕弄疼他,他覺得自個兒正被她的溫柔一點一滴包圍,他的呼吸、他的心跳只感受到她充滿著藥香的氣息……趙平瀾的心一凜。不可,若是再不穩住自個兒的心,他的腳步很可能就此被拖住。
「你是不是只要認定的事,就會不顧一切勇往直前?」
頓了一下,張水薇看了他一眼。「好像是這樣。」
「過去我也是如此,如今不再是了,遇事先衡量輕重,再決定是否走下一步,才能立于不敗之地。」若是以前,他會不管不顧的先潛回京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是嗎?可是在失去所有的家人之後,他認清楚自個兒再也沒有輸的本錢。
「凡事謹慎固然是好,可是想太多了,會不會反而阻礙前進?」她不清楚他的遭遇,無法對他的處境給予評論,只能提出自個兒的想法。
「一個人只要有決心,絕不會因為多加考慮而卻步不前。」皇上又如何?坐在那張俯瞰天下蒼生的龍椅,想要一個人的命如同捏死螻犧似的,可是對皇上來說,夫妻不再是夫妻,父子不再是父子,兄弟不再是兄弟……任何人都會成為他的敵人。
「也是,不過,若因為想太多了,而動搖決心呢?」
「真正有決心的人不會輕易動搖。」
「人心善變,有誰能夠保證自個兒的決心絕對不會被動搖?」
「我不會。」
張水薇不再言語,細細回味他的每一句話。他是想告訴她,他留下來是因為此時不適合跟敵人對上嗎?還有,他終究會離開,是嗎?其實,他不說,她也知道,一看他就知道是一只大鵬鳥,宜縣那個小小的地方豈能困住他?
半晌,張水薇包扎好傷口,板著臉正經道︰「好了,這幾日傷口不要踫到水。」
她明白他想說什麼是嗎?他一直都知道,她是個心思靈巧通透的姑娘,他真正擔心的是自己,深怕自己不知不覺陷在她的溫暖柔和、她的一顰一笑。
「是,小姐。」
「我們下山了。」張水薇將醫藥箱放回藥簍,收拾好藥材,背起藥簍下山。
趙平瀾趕緊收拾混亂的思緒,快步跟過去。
雖然趙平瀾所受的傷並不會影響他們趕路,張水薇還是堅持在應州城多待上幾日再回宜縣。原本張水薇準備將采到的藥材帶回宜縣,可是如今要在應州城多待上幾日,自然就地將藥材賣了,只留下了那株紫芝。
張鴻陪張水薇和伊冬去賣藥材,順道四處走走逛逛,而趙平瀾單獨留在客棧,說是養傷,還不如說是與掌櫃、伙計打交道,同時耳听八方,搜集有用的消息。這家客棧在應州城數一數二,來往的客旅有一半是京城的商賈,無論是消息或見解,皆非市井小民可以相比。
趙平瀾挑了一個不起眼,卻不會過于角落的位子,桌上一壺茶和一碟花生,再擺上文房四寶,說是見人在街口擺了灘子代寫書信,反正他閑著沒事,若有人求助,他願意幫個小忙,沒想到客棧還真有伙計來請他幫忙,不過他用左手書寫,寫得又慢,其他的人見了也就沒興趣湊上來。
「我怎麼看這事都古怪,不過是一個妃子生了兒子,皇上有必要大赦天下嗎?難道陳皇後不管,由著皇上如此抬舉齊妃?」
爆里的事……趙平瀾立即豎直耳朵,畢竟對方刻意壓低聲音,不仔細听不清楚。
「大皇子如今穩坐太子之位,齊妃的兒子還不知道能否健康長大。」宮里的皇子又不是沒有不到三歲就死了。
「听說皇上很不滿意太子,曾經當著內閣大臣面前月兌口罵太子草包,若非陳皇後,皇上只怕早就廢了太子另立儲君。」
趙平瀾冷冷一笑,當今太子確實是草包,想學皇上尊儒、崇文、拜佛,以為可以討皇上歡心,可是又有誰喜歡別人跟自個兒一模一樣,何況是九五至尊,他是任何人都不能替代的。
「沒錯,只要陳皇後好好活著,大皇子的太子之位就無人動搖。」
「皇上為何如此畏懼陳皇後?」
「依我之見,皇上肯定有把柄落在陳皇後手上。」
「若是如此,皇上又為何敢寵幸齊妃?」
「這倒是,皇上要寵幸齊妃,也不該如此招搖,難道不怕惹火陳皇後,害他的寶貝妃子喪命嗎?听說後宮有不少妃子就死在陳皇後手上。」
趙平瀾眼神一沉。他從小就認識皇上,皇上愚蠢無能,但是膽子可大了,在御花園玩弄宮女,卻栽贓其他皇子下藥陷害他,又豈會怕一個女人?至于陳皇後,看似溫和無害,可是早在她還是太子妃的時候,就有謠言說她善妒,太子登基前死了不少侍妾通房,這其中不可能沒有她的手筆。
「皇上對齊妃的寵愛太過了,陳皇後怎麼容得下齊妃?」
靜默了半晌,有人忍不住道︰「我听到一個很奇怪的傳聞,關于齊妃。」
「什麼奇怪的傳聞?」
「齊妃是前成國公世子夫人。」
「什麼?」有人的聲音陡然高了八度,瞬間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唯有趙平瀾動也不動一下。
「你小聲一點。」
「這事可不能亂說,齊妃是齊家四房的姑娘,據說長相與前成國公世子夫人有七八分相似,可是,不能因此就猜測她們是同一人,況且當初從和縣送入京城時,和縣的縣令還親自率著全鎮百姓送她出城。」
「乍听此事,我也不敢相信,可是從和縣到京城路途遙遠,誰能保證離開和縣和進宮的齊家姑娘是同一人?再說了,齊家四房這位姑娘自幼體弱多病,按理連上選秀名冊的資格都沒有。」
這顯然得到諸位人士的認同,頓時又沉默下來。
趙平瀾怎麼也不敢相信,可是齊妃榮寵後宮,皇上竟然沒有重用齊家,而齊家四房不爭不搶的待在鄉下過日子,似乎都解釋得通了。不過,齊妃若是他應該死去的夫人齊芸,這又是怎麼回事?他與齊芸當了三年夫妻,感情一直不錯,只是他受不了齊芸的嬌氣,又忙著朝堂上的事,夫妻兩人的話漸漸少了,然而便是如此,他不曾冷落齊芸,就怕府里的人不敬著她這個世子夫人,就算齊芸遲遲沒有懷上孩子,他也不準侍妾先生下孩子,娘還為此說了他一頓,認為他太寵齊芸了。
「我看這事必定是後宮妃子嫉妒齊妃受寵,刻意傳出來的吧。」
「無風不起浪。」
「這倒也是,成國公府遭到滅頂之災,成國公府沒有留下一個活口,不可能無端扯上成國公世子夫人。」
「噓!這事切莫再提起了,小心引來殺機。」
「這事有不少人听到傳言,並非只有我。」
「無論如何切莫再提了,免得惹禍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