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婉縱然貴為皇貴妃,可仍舊每日晨起,便得依禮向母儀天下的皇後請安行儀,連半點規矩也不出錯。
皇後心機之深沉,可比當年的春妃強過太多,每當後宮姊妹相聚之時,也是親親熱熱地挽手喊婉妹妹。
「娘娘萬福。」喬婉款款欠身行儀。
「婉妹妹,你來得正好,昨日大理國進貢了幾盆香氣撲鼻,當世少有的艷色山茶,本宮昨兒一見便留上了心,擅自替妹妹要了一盆紅的、一盆粉的,正想著要命人送到你香寧宮去呢!」皇後親切地笑道。
「多謝皇後娘娘。」喬婉謙遜溫柔的低頭答謝,「娘娘這般疼惜,婉婉實在是受寵若驚,日後真不知如何報答娘娘于萬一。」
「傻妹妹,咱們都是皇上的人,就像姊妹一般親,哪用得著什麼報答不報答的呢?」皇後嫣然一笑,隨即向女乃娘示意,「太子睡醒了嗎?若睡醒了,便抱來給他這些好姨娘看看,瞧瞧我們太子最近可有沒有長胖了。」
「是,奴才遵皇後娘娘懿旨。」女乃娘得意地睨了喬婉和其他嬪妃一眼。「這就去恭迎太子爺前來。」
嬪妃們多年來皆未能得龍子鳳女,見皇後這麼大剌剌炫耀皇上至今唯一的嫡親血脈,不禁又是懊惱又是妒恨,面上卻敢怒不敢言。
喬婉眼神溫柔如故,微笑道︰「日子過得真快,太子也將滿周歲了,皇上好生疼愛太子,前些天還跟鄙妾說,要為太子辦個盛大的周歲宴呢。話說回來,我們後宮姊妹們也得趕緊備上些奇珍異巧的好禮物送給太子,要不,將來只怕給太子埋怨我們這些姨娘小氣呢!」
「是呀是呀!」
「鄙妾們肯定會精心準備些吉祥物,好給太子添福添壽。」
嬪妃們趕忙抓住這個機會表態,吹捧討好,以免被一向愛作寬容大度、其實心思詭密、陰狠無情的皇後捉住了錯處。
半年前,知書達禮又溫馴可人的秀妃就因為無心說了一句︰「太子長得真可愛,五官容貌簡直和娘娘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結果也不知怎麼就得罪了皇後,硬是誣陷秀妃戴的金指甲套劃傷了太子,居心叵測,有謀害太子之意。皇上卻是不分青紅皂白,便輕信了皇後的話,龍顏大怒,立刻就將秀妃貶為罪婢,發配到邊疆充作軍奴!
就連秀妃的父親柴尚書也被打入大牢,柴氏一家二十幾口人死的死、逃的逃,下場好不淒慘。
自那日之後,再無人敢于太子的容貌上多做著墨形容了。
所以當半點也不像皇上的女圭女圭太子被寶貝地抱了進來,嬪妃們連聲稱贊太子長胖了,紅通通的氣色好極了,一瞧就是個多福多壽的小壽星。
喬婉環顧四周言不由衷、卻阿諛奉承不絕的嬪妃們,再望向笑得志得意滿、好不驕傲的皇後。
──這是個多麼殘酷、可怕、扭曲人性的人間煉獄。
可悲哀的是,她居然已經習慣了這個無情、冷漠又蕭瑟的華麗墓穴。
她已經很久沒有聞過酸甜清新的青梅子香氣,還有粗糙卻樸實溫暖的烙燒餅面香。
喬婉在這剎那間,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是一抹已經死了很久的幽魂,拚命想重返陽間,再嗅聞到一絲人間煙火的氣息。
她不禁打了個冷顫,遍體生寒。
今夜,听說皇上是歇在新進宮的蘇才人那兒的。
她不在乎,一點都不在乎。
喬婉一頭青絲披散在背後,素淨著小臉,僅著一件雪白繡花袍子,光著小腳坐在欄桿上,望著天上的一輪明月發呆。
這里是香寧宮後殿的一處小院子,本來是給伙房的廚娘們住的,可是她一見院子里有一株梅樹,便命廚娘們搬到他處去,然後自個兒留了下來做使用。
在這小院子里,她愛怎麼樣就怎麼樣,所有宮女、太監一步都不許踏進來。
「爾靜哥哥,」她仰望著夜空中皎潔的月亮,輕聲呢喃,「你朱雲殿那兒的月亮有沒有和我這兒的月亮一樣漂亮呢?你現在,是不是也在月光下想著婉婉呢?」
她知道自己在說傻話,好傻好傻的蠢話……
可是她多麼懷念以前和他在太原那所小院子里,一同練字、腌梅子,說笑拌嘴,那麼單純卻快活的日子。
「傻婉婉。」
喬婉頓時呆住了,甚至不敢呼吸,深怕那一聲輕喚只是出于自己的幻覺。
溫暖強壯的手臂自身後將她擁入懷里,抱得好緊、好緊。
「爾靜哥哥?」她胸口灼熱,渾身顫抖,「是你嗎?」
朱爾靜擁著懷里柔軟馨香的女人,一方面害怕自己摟疼她了,可一方面卻又恨不能將她深深揉進身子里。
生生世世,再不分離。
「是我。」他啞著聲音低喚,俊臉埋入她幽香玉頸間,試圖藏住涌上眼眶的濕潤。「你又瘦了,為什麼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爾靜哥哥,讓我看你……」她掙扎著想轉過頭,想親手踫觸他的臉頰、描繪著那思念了好久好久的眉眼、鼻梁、唇畔……她好想好想再見到他溫暖含笑的眼神。
朱爾靜微微松開雙臂,喬婉迫不及待的回過身來,清麗臉龐上早已爬滿了淚水。
「爾靜哥哥,你一點都沒變。」她痴痴地望著他,冰涼的小手輕顫,緩緩撫模著他俊美如玉的面孔,心里涌現一抹酸楚。「不像我,我已經老了。」
「傻丫頭,你小我六歲,又怎麼會比我老呢?」他溫柔地捧起這張自己朝思暮想的小臉,心痛地發現她雖容顏清艷依舊,可眉眼間卻憑添了抹滄桑之色,喉頭一陣發緊,卻只得佯裝取笑道︰「這筆帳怎麼算怎麼錯,幸虧不是做生意,要不只怕你本就賠大了。」
「只要對方是你,就算要我賠盡本錢,甚至賠了性命,我也心甘情願。」她仰慕地看著他,神情帶著熱切與崇拜之色。
「笨蛋。」朱爾靜臉色微變,不悅地輕斥道︰「就算是為了我,也不能傷及你自己的性命,听見沒有?」
她瑟縮了下。
「以後別再說這樣的傻話了,上次你中劍受重傷,我幾乎崩潰,至今想起猶心驚膽戰,久久無法釋懷。要是你再有個萬一,你想我還能獨活嗎?」他神情緩和了下來,萬般溫柔地將她再度攬入懷里,心疼不已。
「對不起,婉婉以後不會了。」喬婉柔順的偎在他胸前,心底既感酸楚又感甜蜜,「我會好好保護自己,不會再教爾靜哥哥擔心的。」
見她如此溫柔馴良,朱爾靜心下更是糾結疼楚難安。
「你中劍那件事……」他一想起,喉頭就像堵了塊大石般說不出話來,頓了頓,方能找到力量繼續說下去。「對不起,害你受苦了。」
「這一切都是婉婉自己願意的。」她嘴角噙著溫柔而幸福的笑容,盡避如今傷口雖愈,肩胛骨卻落下了每逢雨天便劇烈抽痛的病謗,可對她來說,這都不算什麼。
他凝視著她滄桑卻美麗的笑容,心下一痛,再也無法壓抑長久以來累積的感傷、不舍、愛憐與渴盼之情,低下頭,柔軟唇瓣灼熱地印上了她的。
他狂野卻不忘溫柔的吻是她盼了一生的禮物,喬婉仰起頭,無比虔誠、渴求地迎向他。
沐浴在月光里,兩個緊緊貼近的身形忘我地糾纏著,彷佛再也沒有明天,彷佛只有眼前這一刻。
霎時,朱爾靜所有的自制力粉碎殆盡,一把將喬婉攔腰抱起,沒有停止那熱烈得近乎粗暴的親吻,喬婉也緊緊勾摟著他的頸項,渾身酥麻顫抖,任憑他將她抱進小屋里。
屋子里也和當年在太原他所住的小屋擺設一模一樣,簡單的木床,粗陋卻干淨的青花被褥。
「婉婉?」意亂情迷之際,他仍舊瞥見了那張如此眼熟的床鋪,霎時停下所有動作,胸口一熱,「這、這里是?」
「是……」她喘息著,眸光熾熱地注視著他,「和那時,一樣。」
「傻丫頭。」他眼眶濕了,喉頭哽住。
「婉婉不傻,」她心疼地捧住他的臉龐,柔聲道︰「能和爾靜哥哥相遇相知相守,是婉婉這輩子做過最聰明的一件事了。」
他再也無法言語,因為縱然有千言萬語,也無法表達內心震撼感動于萬一,他唯有以此心此情相報……
千秋萬載,永不離棄。
「爾靜哥哥,請你要了我──」她羞怯地把手滑入他衣襟之內,貼在那強壯結實的胸肌上,感覺到掌心下的他深深一顫。「幫我忘了這些年來,所有我不想記起的事,只要讓我想著,我還是當年那個婉婉,你的婉婉……好嗎?」
朱爾靜聞言心如刀割,幾乎落淚。象是對待極珍貴脆弱的玉瓷人兒般,輕輕地將她置于床上,憐惜地撥開落在她頰畔的微亂發絲,俯去,柔柔地吻住了她。
纏綿熾熱氣息再度升起,只是在彼此渴盼索求的情\yu相思之中,多了一份疼惜與心痛。
喬婉輕柔的呻/吟在他進入的剎那,化為一聲失控的痛喊!
朱爾靜迅速吻住她痛苦的叫喚,震驚與不解也僵住了他的動作。
「婉婉……」他渾身緊繃,氣息急促地問︰「你──竟還是處子之身?」
她好痛,可又感覺到前所未有的飽滿、震撼與充實。她細細喘息著,不知怎地既想要龐大堅硬的他退出去,可又貪戀不舍地想要永遠永遠留住他。
「我、我不知道……」她本能地扭動身子,稍稍紓解體內那狂暴火燒般的渴望。「他、他踫了我,但最後是壓在我身上喘息,從沒有像你這樣……這樣……進來……」
一股狂烈的男性歡愉巨浪瞬間淹沒了朱爾靜,他渾身上下充斥著瘋狂的喜悅和滿足。
是,他知道自己很蠢,而且是個無可救藥的大混蛋!
可是當他發現朱信武原來不能人道,他的婉婉從來沒有被那無道昏君玷污之時,他好高興──不,簡直是樂瘋了!
原來暗暗流傳在太醫院內的流言蜚語︰朱信武日日進用大補滋陽之物,多年來藥性已加重劇烈數十倍──看來,他龍陽精氣損耗衰弱一事,果真有之。
曾經,他為婉婉入宮侍寢而心痛,當她和朱信武的第一個晚上,以及後來無數次的夜晚,他都在王府里彷佛困獸般焦躁痛苦地來回踱步,竟夜無法成眠。
可是上天垂憐,他的婉婉終究沒有因為他的雄心抱負而犧牲到如斯慘烈地步。
「爾靜哥哥,你怎麼哭了?」一滴濕潤落在頰畔,喬婉嚇了一跳,急急拭去他臉上那滾滾而落的珍貴男兒淚。「怎麼了?我說錯話了嗎?還是我弄疼你了?」
「不。」他緊緊擁住她,想笑,可該死的眼淚卻不斷冒出來。
這樣在她面前,他哪還有半點男子氣概可言?
可是他真的為此深深感謝上蒼,沒有讓他的婉婉受到那樣非人的折磨與苦難,盡避那個苦窯火坑,是他親手將她推入的。
喬婉焦灼的眸光漸漸柔了,她與他兩心相系相通,又怎會不知道他心中所感?
「爾靜哥哥,真是太好了,」她說著說著,也不禁哽咽了。「原來我還是個有福氣的……原來……」
「都過去了,」他眼神無比溫柔地注視著她,「重要的是現在,還有未來,我們兩個才是擁有彼此一生一世的人,對不?」
「對。」她痴痴地望著他,小臉漸漸赧紅了起來。「呃,爾靜哥哥……」
「噓。」他感覺到體內逐漸爬升的燥熱、戰栗快感,「只要去感受我正愛著你……」
喬婉倒抽了一口氣,隨著他一次又一次堅定地貫穿而嚶嚀著、顫抖著,她覺得自己根本無法完全容納他,她覺得自己就象是快要死了,死在那一波波狂野需索與火熱狂潮之中……
直到,全然結合為一體。
直到,抵死纏綿,歡愛竟夜。
這一整晚,喬婉不再感覺到淒冷,也未曾有機會合眼入睡……
東方露出魚肚白的剎那,喬婉在極致歡快的狂喜中暈厥了過去。
直待醒來時,人已回到了內殿的華麗繡房里,素兒守在紗帳外,寸步不離。
她渾身又痛又酸地醒來,雙腿間羞煞人地濕潤又劇疼,可又有種奇異的幸福滿足感。她一個翻身,不禁月兌口呻/吟出聲,「噢……」
「主子,您醒了?」素兒在紗帳外關切地問。
喬婉嬌慵疲累地伏在繡花枕上,整個人好似還未自昨夜欲仙欲死的夢境中回魂,好一會兒才听見素兒的低喚。「嗯?什麼?」
「婢子失禮了。」素兒撩起絳紗帳,用兩旁金鉤勾妥,然後快手快腳地捧來漱口青鹽和洗面盆。「娘娘,您該梳洗了。」
「素兒,謝謝你……」喬婉回過神來,小臉登時紅成了五月榴花般嬌艷。「呃,昨晚……我、我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今早,五更天。」素兒眼底閃過一絲笑意,「不過主子請放心,王爺行事隱密妥當,沒有任何人瞧見的。還有,婢子幫您報了病,說您早上有點頭疼,所以就不克前往皇後那兒請安了。」
「素兒,多虧了有你,不然我可就慘了。」她小臉還是紅通通,又害羞又赧然。
「主子還用得著跟婢子客氣嗎?」素兒替她攏好了長發,忽又想起,自懷里取出一只碧綠小瓶。「主子,這是王爺留下的珠玉化瘀膏,婢子待會兒替您擦上。」
「我沒哪兒瘀青呀?」她一臉困惑。
素兒終于忍不住噗地笑了出來,拿過一柄打磨得光亮的銅鏡擱在她面前。「主子請瞧。」
喬婉瞥見自己松開的衣襟內側,雪白鎖骨和酥胸上盡是點點淡紫紅暈吻痕,不禁啊地一聲,羞紅了臉。
「主子別慌,王爺說這珠玉化瘀膏是江南‘鳳徽號’的玉娘子研制出的奇藥,只要擦上一點,不到半日便可化去瘀色,肌膚恢復如常,不會給別人發覺的。」
「噢。」她還是害羞得快抬不起頭了。
可惡的爾靜哥哥,這麼格外吩咐,素兒就算本來不知道,現在也全都曉得他們昨兒做了什麼了,教她往後還怎麼好意思面對素兒呀?
「主子,」素兒看出她的尷尬和羞窘,溫言道︰「您和王爺苦戀多年,昨夜終于得以鴛鴦交頸,就連素兒也好替您高興。」
「素兒……」她望著貼心侍女,難掩感動窩心之色。
「主子和王爺將來的好日子還長著呢,」素兒頑皮地眨眨眼,「所以婢子千萬得把這珠玉化瘀膏收好,往後還得常常為主子抹上。」
「好你個壞丫頭,竟然這樣取笑本宮?」喬婉大發嬌嗔,佯裝要打人。
「婢子下次不敢了。」素兒裝作害怕,滿眼卻是管不住的笑意。「請娘娘恕罪,婢子以後不再做這個多事人兒便是,像這樣的美差,就交給王爺親自出馬得了。」
「你還說!你還說!」喬婉大羞,索性鑽進繡被里不出來了。「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