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王府內。
蘭嵐閉目合掌跪于佛堂上許久。
朱樂姿大搖大擺地走進來。
‘怎麼?給你女兒祈福?’朱樂姿冷笑。‘清黎姊姊命好得很,一個外人,沒緣沒故就可以跟朱家扯上關系,現在又當上個將軍夫人,這就足以見得她運勢不凡,嵐姨娘,你何必多此一舉呢?’
‘郡主——’蘭嵐趕緊起身,笑容有些畏懼。‘我沒別的意思,你千萬別這麼說。’
‘我明指你有什麼意思嗎?嵐姨娘,這話可千萬別讓我父王知道,他會怪我這女兒對長輩不禮貌的。’
蘭嵐咬著唇。‘我先告退了。’
還沒到門口,她卻被朱婆婆給擋住了。‘蘭夫人,這麼不把咱們郡主放在眼里?’
蘭嵐委屈地搖搖頭,此時,侯浣浣的聲音卻插進來。
‘論輩分,我娘都算樂姿的長輩,放不放在眼里,還得由她作決定,倒是朱婆婆你,不過是個奴才,憑什麼擋我娘的去路?’
‘小黎!’蘭嵐臉色蒼白,輕輕喊了一聲。
‘娘,王爺有事傳你。’她說著,眼里卻瞅著朱樂姿。‘叫你的奴才把手放開,听到沒有?’
侯浣浣一進府,對這仗勢欺人的朱婆婆便有反感,語氣上當然不好!尤其親眼目睹母親的逆來順受,侯浣浣更加惱怒,就算她對蘭嵐之間的母女之情早就淡開,卻不代表她會眼睜睜地看著蘭嵐被欺負。
‘從您搬進王府,她們是不是就這麼欺負您?’她盯著母親問道。
‘小黎,算了!郡主年紀還小。’看到她冷漠的表情,蘭嵐心里一陣發毛。
‘那並不意謂著你非得忍受她的沒事找麻煩。’
朱婆婆跟著朱樂姿退了一步,再抬眼,主僕兩人望著侯浣浣的眼神盡是怨毒。
‘笑話!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你當真以為你真管得了我?’朱樂姿喊話。
‘我是管不了你,但你別忘了——她是我娘。’
蘭嵐看著女兒,淚水滑了下來。終于,小黎肯認她這個娘了;這樣就夠了!為這一句‘她是我娘’,她就算受朱樂姿再多的欺凌,她都不在乎。
‘別仗著父王疼你,就膽敢如此囂張!要不是憑你娘的狐狸精本色,拖著裙帶關系,你會有今天嗎?’朱樂姿陰惻惻地睨著她,充滿恨意地說。
那句話讓侯浣浣挑起眉,她眸中射出的冰冷,伴著刷下的冷風令室內陡生寒意。
察覺女兒的怒氣,蘭嵐的臉色更蒼白了。
她拉住女兒,被這場戰爭可能發生的後果給嚇得淚水直冒。‘算了!算了!孩子,跟娘走吧!都是娘的錯,娘不好!你別跟她計較,拜托!’
侯浣浣什麼話都沒說,她抬起袖子,僵硬地拭干了蘭嵐的淚。‘你只會哭,是不是?’她漠然問道。
蘭嵐已經急瘋了。‘沒關系的,娘沒關系。’
‘但是我有關系!’她輕輕推開蘭嵐。‘你可以這樣過日子,我不可以!要不,你就讓我走,走得遠遠的,別讓我瞧見你只是哭。’說完,她轉向朱樂姿。‘香雲寺的帳,我本來想算了,看來,今天還是一並算清楚比較好!’
那朱婆婆臉色一白,先吼起來。‘你胡扯什麼!’
‘是你吧?’侯浣浣負著手,不退反進。‘朱婆婆,是你搞的鬼,朱樂姿沒這個膽,也沒這能耐,只有你,好大的本事呀!’
朱婆婆退了兩步。‘胡說八道!’她張牙舞爪,卻不敢真的朝侯浣浣抓去。
‘小黎,你在說什麼?’蘭嵐也察覺到不對勁。早在朱清黎一提到香雲寺時,朱樂姿的氣勢就全矮了下去,其中,還有一絲心虛。
‘你當真以為我是傻子?朱樂姿,你授權讓這老太婆設計我在香雲寺被綁,你當真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這話一出,蘭嵐呆住了,而那對主僕臉色更慘白。
‘小黎,你胡說什麼,綁走你的是嚴正,他已經死了。’
‘不,綁走我的是個叫宋老伍的,他本來就打算把我賣給嚴正的,很不幸,朱婆婆,你的計謀沒有得逞。’
‘不!你沒有證據!’朱婆婆想對她尖叫,卻虛弱得喊不出聲。
‘綁我的宋老伍死了,跟他接頭的嚴正也死了,我當然沒有證據。不過,跟你這種玩陰的人,我根本不需要證據。’她冷笑連連。‘朱樂姿,你心里明白我的出身。要是下回你再敢欺負我娘,我會如法炮制——要人在王爺府里也來一場擄人勒索的戲;江湖、俗野的兄弟,我認識的不會比朱婆婆少。只要我一聲令下,我看你能不能熬過那些毀你名節的閑言!’
朱樂姿再也囂張不起來,事實上,從侯浣浣說出綁架她是主謀者時,她就怕了;而接下來這些威脅的話,更讓她駭白了臉。
‘我娘不是嘴碎的人,你要是安分點,絕對沒人會拆你的台,可你要再這麼瞎攪蠻纏,我有的是法子讓你身敗名裂,到時不要怪我連最表面的姊妹情分都不顧!
事實上,這是你逼我的;另外,我娘對你多少還有些情分在,你最好對人放尊重些!’侯浣浣看著她嚶嚶哭了起來。
‘你不敢這麼做!案王會幫我。’發現總是會幫她的朱婆婆呆在當場,完全被制死了,朱樂姿哭著跑了出去。
朱婆婆頹力地跟出去,不敢對視侯浣浣。
‘小黎,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卜家寨沒別的,就是有這麼點小本事。’她聳聳肩,神態輕松自然。‘她們不會再找麻煩了。以後您可以清靜過日子。’
‘你跟卜家還有聯系?’蘭嵐驚異,接著又慌起來。‘小黎,你忘了賀大人被殺的事嗎?那些人不能沾的。’
‘我不會忘本,阿娘。’
她嚴肅地望著蘭嵐,那目光中似乎有些指控。
蘭嵐竟駭得退了一步;文海究竟是怎麼養大這孩子的,撇開那豪放不拘的舉動不說,這孩子好像從不知妥協為何物!
‘我是為你好。’她囁嚅。
‘用謊話把我關在一個我根本不想待的地方?不,我不相信你是為我好。’她搖頭。‘我不會忘本的,一如我沒忘記,真正的我叫什麼名字,來自何方;甚至,該回到哪里去。’
‘你……小黎,要娘怎麼做,你才會開心,你告訴我……告訴我!’她落下淚,傷心地問。
‘我不要娘做什麼。’她搖頭,神情依舊淡漠。‘別哭了!她們不會再來煩您了。九王爺很疼你,這樣,我也沒什麼好遺憾的。’
‘你去哪?’
侯浣浣飄匆一笑。‘您知道的。’
‘婚約……婚約怎麼辦?’
‘我不會嫁給狄無塵的,我們之間根本沒有感覺。’立刻,她對自己出口的話起了質疑,真的沒感覺嗎?那些因他而起的曖昧心情,她到現在還理不出頭緒。
或者是他的氣勢太強了,她從來,沒這麼處處落于下風,一定是這樣,侯浣浣沒有再看蘭嵐—眼,她很瀟灑地走了。
離開王府,她根本沒直接到轎子那兒,背著包袱,她攀上花園里的一棵樹,身手矯健地蕩過牆去。
‘果真是秉性堅強。’聲音自牆頭的彼端傳來,口氣充滿了厭煩。
差一點,她就因為驚嚇過度而跌了個狗吃屎。
‘你總是這樣陰魂不散嗎?’穩住自己後,侯浣浣忿怒地指著坐在牆上的狄無塵破口大罵。
‘你以為我喜歡跟在一個女人後面收拾殘局?’他音量加倍地吼回去。
‘沒人叫你收!’侯浣浣咬牙切齒地說。
‘為了九王府的面子,我不得不收!’
很好!她終于知道兩人之間的問題點在哪兒了;這一刻,侯浣浣真是火冒三丈,這死男人果然是一事無成,動不動就拿上頭的命令當擋箭牌;從她認識他以來,沒有一件事是他願意為她做的,這全都是那個該下地獄的鬼承諾害的。
王爺要他找人,他就遠從關外跑來;要他帶人回府,他就不顧她的意願,一路拖她回來;要他保護她,他不吭聲,臉上卻心不甘情不願;甚至,連終身大事,他居然都能沒有意見!嫁給這種渾人,對她而言,真是一大侮辱!
‘放我走,可以讓你好過一點。’她磨了一陣牙,隔了許久才能把話說完。
‘放你走,王爺情何以堪?’
她放棄跟這種人講道理,她放棄!侯浣浣翻個大白眼,對九王爺來說,狄無塵也許是上輩子修來的好功德;但對她侯浣浣來說,狄無塵的愚忠簡直比一團屎還不如。
包袱朝後一扔,她扭頭就走。
奇怪的是他這回沒點住她的穴,也不再怒聲咆哮,他靜靜地跟在她身後,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了城。
有他在身後,侯浣浣沒了逃跑的興致,她慢吞吞地在街上走了半日,而後到了街心,她看見一堆人圍著不曉得發生什麼事,指指點點,談個不休。
她好奇地想擠進人群堆詢問,卻立刻被狄無塵揪住袖子。‘有點樣子行不行?
一個姑娘家跑進男人堆里,好看嗎?’他低吼。
真可惡,悶了半天不講話,一開口就訓她不檢點,她瞪了他一眼。‘你是男人,你去!’
‘不過就一群人,有什麼好看的?’他冷哼一聲。
‘我偏偏要看,怎麼樣?’說完,她氣呼呼往前跑。
狄無塵沒法,再度伸手將她拖回。
‘人家要看啦!’
她伸手想去扳他,卻比不過他的力氣,侯浣浣氣極,順手抽下了簪子。
‘要不你就點我穴,光天化日之下把我抱走,不然,我非去不可。’她賭氣大叫。
‘我去。’他終于咕噥一聲。
不解自己怎麼沒照她的話,因為那還比較符合他的本性。放下她後,狄無塵懊惱地走過去,看到一個年約十歲的女孩垂首跪于地上,在她身前,一條寫著‘賣身為奴’的白布條,而女孩的懷里,緊緊摟著一個年紀更小的女娃兒。
狄無塵開口詢問一位老人。
‘這小丫頭沒錢替她爹看病。’老人拈著胡子,嘆口氣。‘沒有法子,窮苦人家就是這樣!’
‘難道沒人出頭?’他望著那紅著眼的大女孩︰心里有些疼惜。
‘當然有……可是這姊姊堅持要跟妹妹一起,你看看那娃兒才三四歲大,能做什麼活呢?當奴才的,顧得了自己就很命好了,又有哪些大戶人家願意白花錢養個不做事的小孩?’
人群中,又有一位看似總管身分的中年男子開了價,說話的同時,一手還很不莊重地去模模那女孩的臉頰;那位姊姊漲紅著臉,隨即緊緊摟著懷里的妹子,不再言語。
那中年男子一見沒結果,訕訕地走開了。
圍觀的幾個好事之徒,沒兩下也各自鳥獸散去。
只有狄無塵,身子像生了根,動也沒動一下。
人群一散,侯浣浣也看清楚了,她走到狄無塵身邊,看他提起劍鞘輕輕挑起白布。
‘小泵娘,你叫什麼名字?’他問。
扎著小髻的少女愕然地抬起頭,一見狄無塵又皺眉、又嚴厲的凶樣,嚇得擦去眼淚,更把懷里綁著沖天辮子的小女孩拉至身後。
看到狄無塵的臉上難得出現的尷尬臉色,侯浣浣楞楞一笑。
他轉過來怒瞪她。
傍他這樣瞪也不下數十次了,侯浣浣根本沒放在心上。彎下腰,她笑吟吟地望著那對姊妹。
‘跟浣姊姊說,你叫什麼名字?’她柔聲問道。
‘我姓梁,叫紅蔓,這是我妹子,叫綠蔻。’大女孩怯怯地回答。
侯浣浣看著紅蔓,一種我見猶憐的感覺襲上心頭。
‘你幾歲了,紅董?’她又問。
‘回姑娘的話,今年十一。’粱紅蔓哽咽地回答。
‘怎麼會——’她指指那塊被狄無塵弄得皺成一團的白布。‘弄成這樣?’
‘年收成不好,交不出稅金,爹爹又病了,我沒有辦法,只好——’壓抑許久的哭聲終于冒出,叫綠蔻的小女孩也跟著哇哇哭起來。
‘好!好!好!你們別哭了。’侯浣浣亂了手腳,只得拉著她們姊妹輕輕哄騙著。
她掏了掏身上,只有幾錠碎銀子,听起來這對姊妹花的父親病得不輕呢!這點錢不曉得有沒有幫助!侯浣浣一時間無法可想,居然求助地看向狄無塵。
那緊皺的眉心松開,狄無塵大大的嘴巴咧開,沒頭沒腦地對她一陣笑。如果說他篤定這種難得的笑會造成她內分泌失調,那這次他絕對踢到了鐵板。‘別淨在那兒笑得像個傻子!’她充滿警告地對他瞥去。
他還是笑。
‘狄無塵,你嘴大是不是?’她霍然轉身,把頭上的簪子給拉下來。
‘如果你想幫她們,就把這些亮晶晶的‘箭’賞出去吧!’看著她手里捏得死緊的簪子,狄無塵更笑得不可抑止。
‘嘿!這倒是個好法子。’她忽然不氣了,看在他提供了一個很有建設性的提議。點點頭,侯浣浣忙掏空包袱,把幾根雕著鳳凰、閃著光輝的金釵銀簪全都放進粱紅蔓的掌心里。
不但如此,她連脖子上的金鎖,甚至皇上親賜的鐲子也摘下來。粱紅蔓幾乎被侯浣浣此舉嚇得不輕,急忙把東西推回給她,然後拉著妹妹連連退後。
‘不行!不行!泵娘,這太貴重了,咱們受不住、受不住哇!’
狄無塵似乎也被她弄得有些錯愕,但隨即,那冷淡的眸子透露了些許溫暖。她永遠這麼教人措手不及嗎?但,上天明鑒!他卻欣賞這樣的她。
而且,感謝她的仁慈和慷慨,少了那堆女人家的玩意兒,至少他以後不怕這丫頭的偷襲了。
‘拿去!拿去!這玩意兒我多得很,去當了它,換些錢好替你爹治病。’侯浣浣進逼幾步,連同金鎖片,又把一大堆沉甸甸的首飾全數遞給粱紅蔓。
‘可是!’粱紅蔓呆呆望著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踫上這種怪人。
‘別可是了,紅蔓,這位姑娘非常有錢,就是脾氣怪了些,你趕緊收下來,省得她跟你這麼推來推去,最後不耐煩了,她很容易翻臉的!’
‘狄無塵,剛才要你說話,你不吭聲,現在舌頭又變長了是不是?’侯浣浣冷哼一聲,轉向梁紅蔓銘感于心的臉。
‘那,紅蔓給浣姑娘磕頭。綠蔻,快過來謝謝大恩人,爹有救了!’梁紅蔓含著淚,一次又一次地朝她拜下去,侯浣浣急忙把那對姊妹扶起來。
‘快回去吧!你爹的病要緊,千萬別耽擱了。’她催著梁紅蔓。
送走了梁紅蔓姊妹倆,侯浣浣的心情忽有說不出的快活;她負著手,邊走邊輕快地哼起歌來。
‘改變主意要跟我回去了嗎?’
她僵住了腳步,該死!這個一事無成沒別的,就是潑冷水的本事好得很,一句話便把她的沮喪和忿怒再度挑起。
無法可想,她往黎軒小築的方向移過去。
‘我真恨你!’她不假思索地月兌口而出。
他錯愕莫名。
狄無塵望著她快快不快的臉,他並不是故意要這麼做的,夕陽垂直地在兩人間灑開一片金黃,那柔軟得不可思議的感情忽然咬住了他。
走沒兩步的侯浣浣,手臂忽然被他緊緊拉住。
‘干什麼?’她似乎懶得再跟他吵,口氣倦得很。
他在乎她的,他心里對自己喊著︰狄無塵,你真的在乎她的,要不然你早在帶她回來的那天,就拂袖而去!說什麼要等天豪回音,全是假的,那都是借口,你留在京里,都是為了能多看她幾眼。
刑場上,即安要他三思而行,說的並不是他對嚴正動手的事;原來即安早就看清了他殺掉嚴正的後果。狄無塵恍然大悟,整個人仍處在一種震驚的狀態下。
‘你的話是真是假?’他問。
你喜歡她的,狄無塵,你在乎她的,是你自己死腦筋、你自己笨!
威脅嚴正的那一簪,剌的不是她的胸口,而是狄無塵向來守得嚴謹的感情,他所有的防線,早就被她徹底攻破了;終于,狄無塵明白了那些理不開的情緒,全都是因為她!
明知她不喜歡王府,但他還是想盡辦法逼她回來,這原因並不單單是為了王爺,而是婚約!因為要留住她的話說不出口,所以卑劣地用這個法子強佔走她的幸福。
他凝視她的臉許久,暈黃的光芒把她亮晶晶的眸子映得特別美麗。生平第一次,他想吻住她漂亮的眼楮、漂亮的眉,還有那半張的雙唇。
‘呃,你想說什麼?’
那是第一次,她在他無欲無求的干淨眼里看到男人赤果果的,侯浣浣開始覺得不對勁,想要有所反應時,卻因狄無塵的忽然放開而傻住。
‘走吧!’他偏過頭去,粗聲說道。
而她,只能緊緊護著自己狂亂奔跳的心髒,臉上漫開的紅暈不輸彩霞。
***
回黎軒小築後,侯浣浣反常地沒有再野心勃勃地下一波的逃跑,她沒有辦法!
因為她滿腦子都塞滿了一張窮凶極惡的男人的臉。
到現在,她還沒問他為什麼把胡子給刮了;討厭!侯浣浣紅著臉,對自己的反常有些氣惱。
完了!她用力地敲了自己的腦袋一下!一定是哪里不對勁了,都怪他沒事干嘛那樣瞧她,還是沒胡子的一張白淨臉孔,把她弄得神經緊張後,自己又沒事一樣地跑掉?
‘郡主,馮公子來了。’小雁在門外通報。
‘哦!’愛理不理地應了一聲,她想到狄無塵可能會跟這個愛傻笑的馮即安一道,她立刻跳起來。
‘你!’她視而不見地看著馮即安,對他身後猛張望著。
‘就我一個,老大沒有來。’一看她那樣,馮即安開始發笑。
‘我——’她警覺地收回目光。‘誰說我找他來著?胡扯!提起他就生氣,巴不得他別來!’
這兩人還真不是普通的嘴硬,馮即安嘆了口氣,看來,他不在的這段時間,老大那塊木頭,果真沒什麼進展;受不了!要換作是他,早跟美人人洞房了,哪還等到現在……
就可惜這朱清黎心不在他。
‘老大要我搬進這兒,好在他離開的時間可以對嫂子善盡保護之責。’他看著她,慢慢地說;然後,把她由鎮定到驚惶的戲劇化表情放進眼底,馮即安開始大笑。
‘離開?’她呆呆地把他說的話重復一遍。
他沒回答,只是笑得更愉快。‘嫂子難道不知,他昨晚跟王爺延了婚期?’
‘離開?’她還是呆呆地念著那要她命的兩個字,完全失去了主意。
‘對呀!他有急事待辦,先走了。你知道老大的為人,他就是那個樣。’說完還搖搖頭。
‘離開?’她的聲音發寒,整個人都清醒過來,當她一想到今後他都不在身邊的情景,侯浣浣的心涼了一截。‘有沒有說到哪兒去?’
回答她的是馮即安英俊的笑容。
但是,這種可以迷死女人的詭異笑容,在侯浣浣看來卻很欠揍,她懊惱地用力推開馮即安,穿過月門,直直朝馬廄的方向奔去。
‘走西城門會比較快!’馮即安在她身後吃吃地笑。
喝走並推開守在馬房外一臉誠惶誠恐的下人,侯浣浣面無表情地套鞍,一腳跨上馬鞍︰心里開始怒氣沖天。
居然敢不告而別!這個殺千刀的混蛋!再怎麼說,她都是他未來的妻子,他居然敢一聲不吭地就離開,可恨哪!
而且,她還救過他耶!胸口上還有塊疤痕可以證明她的聖人行為,那家伙說什麼為了王府的面子,結果還不是借口,可惱哇!這是什麼態度嘛!
等她追上他,非得好好數落他一頓不可,這個該死的笨蛋!
‘黎妹妹!’一陣香風吹來,花蝴蝶似的柴文逸翩翩然在一群人簇擁下飛了過來。
上蒼慈悲!侯浣浣仰天喘了一口大氣,快速翻身上馬。
‘黎妹妹,你要去哪兒?為兄的陪你去好不好?’
她瞪著他那張粉雕玉琢的臉,又深吸了一口氣。
她要是有狄無塵那種驚人的臂力,一定要讓這肥家伙像烤乳豬似的倒吊起來。
比起柴文逸,狄無塵才像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那一剎那,她張大眼楮,明白自己在想什麼,男人……原來……狄無塵就是她侯浣浣要的男人。
懊死!她不是向來感覺很敏銳的嗎?愛上狄無塵這麼久,她怎麼都沒體會?唉!都怪那個男人,他老有法子把自己氣得失去理智!
‘黎妹妹!’
‘不要叫我黎妹妹!’她非常作嘔地叫起來。
‘咳,你心情不好是不是,黎妹妹?’柴頭就是柴頭,還傻不隆咚地等著討罵。
‘姑娘我說話你沒听到是不是?’她冷冷地催動馬身,避開他那只拍過來的長袖。
‘听到了,黎妹妹。’他委屈地說。
听到了還叫!她搖搖頭,認為自己肯定是瘋子,追人都來不及了,還有時間跟這個娘娘腔廢話。‘那就走開!別煩我!’
柴文逸不肯離開,竟逕自去握住她縴細的小腿。‘我不……黎妹妹,文逸哥哥已經決定了,我的心已經給了黎妹妹你,這一生,再也沒有其他女人能讓我多看一眼,樂姿妹妹說你不喜歡狄無塵的,是不是?文逸哥哥會救你的。’他的聲音抑揚頓挫,充滿了感情。
真令人無法忍受!她搖搖頭,看看現場十多名目擊證人,決定對柴王府擺下戰書。
一下決定的同時,柴文逸圓滾滾的身子立刻騰空飛起,被她一腳踹開,然後不雅地倒在花園一角。
柴王府的下人全驚呼著擁上前去扶柴文逸。
一听到小雁報告,隨後立即趕過來的張總管只來得及掩面暗自叫苦。
佛祖庇佑!這位郡主再不趕緊嫁人,他終有一天會憂慮而死!
‘你見鬼地給姑娘我放膽听好,你要膽敢再狸妹妹、狐姊姊地亂喊,我就剪了你那口舌頭。’她怒喝完︰心里強記著,回頭一定要給朱樂姿好看。‘另外,我已經許了人了,你要是再敢不經我同意亂踫我,就是跟狄將軍過不去!’
話才說完,她身下躍躍欲動的大白馬早踢破了柵欄,伏低身子穿過月門,沖了出去。
***
這輩子,她沒這樣玩命似的催過馬,沖過西城門,她朝官道上拼命地策馬而去,當她瞧見那騎熟悉的身影,侯浣浣揮出一鞭,更讓身下的白馬發狠地沖去。
‘狄無塵,你這個沒良心的混蛋!’遠遠地,她一陣大吼,縱馬飛馳,轉眼醒至他的身旁;突然地,像豁出性命般,整個人撲向狄無塵。
狄無塵一面想收住因驚嚇而更加狂奔而去的馬,一面卻要抓住撞上他之後就要滑下馬的侯浣浣,他連發火吼叫的時間都沒有,但是忿怒卻逼得他幾乎想砍人。
天哪!他早該知道的!只是他的猜測永遠比這女人的行動晚了一步,她是個奇特的女人;他服輸,他完全被打敗了!
無法在這種風掣電馳的速度下跟她講道理,他當機立斷,摟著她柔軟的身子,在經過一片矮叢里,他帶著她朝旁邊滾過去。
賓了兩圈,一直到她壓——不!是俯趴在他的身上,用那雙比星光還燦爛浮動的桃花水眸盯著他,仿佛她一點兒都不在乎自己可能會把脖子給跌斷。
狄無塵呆愕地望著身上的美人竟露出一抹勝利的笑容,然後,所有呼之欲出的怒氣和驚恐,剎那間突然下見了。
‘你瘋了嗎?’狄無塵望著她漂亮無邪的眼楮,無可奈何地問。
不過瞬間,竟讓侯浣浣‘逮’到他的歡欣消失得莫各無蹤,這可恨的一事無成,她都丟下了自尊和驕傲,這男人卻還是不懂她的心意。
而且,連表示都沒有表示一下,還反常地不罵她任性;可恨!侯浣浣在心里沮喪地大叫。
難道自己真對他失去吸引力?他娶她只是為了那狗屁皇上的命令?
侯浣浣動也不動,把手肘放肆地撐在他胸口上;她希望自己此刻變成千斤、萬斤,最好能把他的胸膛給壓破,她要看看這家伙到底有沒有心,可是她只能托著下巴忿忿地瞧著他。
‘你說呢,狄大將軍?’
‘我想你是真的瘋了。’他微微一笑,弓著手臂,望著林間點點灑落的陽光。
一種無法言喻的輕松心情盈滿了他全身。
他愛上這個古靈精怪的野丫頭了。管她有什麼嚇死男人的言行,他全丟到一邊去了,朱清黎也好、侯浣浣也罷,他愛上‘玩完’了。唉!就如他初次見到她所說的那句話,真的、真的!他玩完了!
‘真希望我是瘋了,也省得跟你這種笨人糾纏不清!’她想吼得他耳朵嗡嗡作響,未了卻發現自己的語氣哀怨得像棄婦。
才一下子,他便把她壓到身下,那清清爽爽的男人氣息環得她一陣頭暈目眩,這還不算什麼,更震撼的還在後頭……
狄無塵的嘴輕輕覆上她垮下的紅唇。
輕柔,如絲般的拂掠過,快得她來不及感覺是什麼滋味,無塵又翻過身,躺在她旁邊。
幾乎是下意識的,侯浣浣傻傻地拾起手,撫模著自己嘴唇,這個木頭人,老天!
他做了什麼來著?狄無塵真的……真的吻了她?
‘呃,你瘋了嗎?’她呆呆地偏過頭,問他一句。
狄無塵沒有回答,他也無法回答,他正極力收住笑,可是最後卻怎麼也忍不住,他索性展開雙臂,胸膛劇烈起伏著,他仰臉大笑出聲。
‘你……你說呢?清黎郡主!’他笑到話不成話,只能吐出一個一個音節。
‘我想你是真的瘋了。’她吁出一口大氣,隨即展顏,跟著他吃吃地嬌笑起來。
驀然,她跳上去壓住他,眼底淨是初開春花的光采。
‘你故意的,是不是?’笑吟吟的,她提著食指在他的臉上誘惑又嫵媚地游移著。
捏住侯浣浣不安分的小手,狄無塵瞅著她,只是壞壞地猛笑。
他一直笑,笑得她再也賣弄不了風情,笑得她的臉漸漸地臊熱,心兒也怦怦大跳。
‘無塵、無塵,你壞死了!’她捶了他一下,傍著他頸窩含糊地呢語,再也不肯起身。
狄無塵仍是笑,但笑中已多了一分溫柔的愛意。
靶謝卜家寨把她教成這副德性,要不然,他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打破這種藩籬。
‘早知道我就不追出來了,你這個壞蛋!’她直起身子,仍坐在他身上,不依地抱胸,噘起嘴嘟嚷著︰‘唉!害我什麼面子都沒了,討厭!’
‘沒關系,我有面子就成啦!’他伸長手臂拉下她,摟她入懷,結結實實地又吻了一下。
這回可是貨真價實,男人和女人的那種既纏綿又俳惻的定情之吻;之後,侯浣浣暈陶陶地再也說不出話,只能無力地癱在他身上,滿足地合上眼楮。
‘你有面子,我卻沒有面子,女人追男人,你心里一定在偷笑,而且還得意個半天,對吧!’
‘是是是,我得意得要死,三十年來還沒有人敢追我狄無塵,更別說從馬上把我拖下來,只有你這野丫頭!’
她又想捶他了,但狄無塵比她還快,輕輕接下她的拳頭,然後撫弄著她垂在背後的長辮子。‘又沒關系,你是我娘子嘛!’他柔聲說道。
‘你真的這樣想?’這會兒,她又不太確定了。
‘嗯!我很高興你來追我。’他又柔柔地說。
‘你這壞家伙!’把臉貼在他帶著胡渣剌的下顎,她嘴角揚著。‘還在為我逃跑的事情生氣?’
‘沒有。’他搖頭。
‘那你干嘛不告而別!’她睹起嘴。
他被問得一頭霧水。
‘我要把七采石送回狄家堡。天豪已經托老三把東西拿回來了,咦?老三沒跟你說?’
她搖頭,想到馮即安揶揄的笑,可惡,那家伙是故意讓她急的。
‘不管他了!喂,你干嘛把胡子給弄掉了?’
‘現在才想要問我!’他睇她一眼。‘不好嗎?蘭夫人建議的,說這樣配上你才好看。’
‘還不錯啦!’她不太情願地承認。‘只是,你真當以為我這麼膚淺,只喜歡你的臉,不喜歡你的人?這點不接受,換一個理由!’她撒蠻地嬌笑。
‘換個理由,怕我吻你時會扎人。’
‘無塵!’她紅著臉笑了,立刻又拉長聲音。‘不要這麼不正經,我在問你話。’
‘我真的這樣想,小浣。’
‘那——’她紅著臉,露出一臉膩死人的笑。‘再吻我一次,好不好?’想當然耳,他是樂于從命。
第三回合,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