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一涼,來了、來了,不吭一聲離家,果然是要發火的,她想罵,就讓她罵好了,但是有一事要先澄清——「你可不能為了那些我連長相都記不住的女人和我生氣,我把她們都送走了,你回家後,保證一個都不會見著。」
「誰說我還要回去的?」這純粹是氣話,不負責任。
「不回去也可以,我們就在京里置一間宅子住下來,看你喜歡多大的,我們就買多大的。」
「你當成買豆腐板哪」還喜歡多大就買多大的?算了,這個人,一耍起性子來,什麼事都敢做,「幫里那麼多事,你怎麼就扔下跑來了?」被他一攪和,她方才那些個悲秋傷春都跑個精光,什麼都沒有了,反倒看著他風塵僕僕的臉,頭發都亂了也沒感覺,心里有些不忍。
她讓他側過身去,將他頭上的冠摘下來,拔出玉笄,掏出隨身帶著的梳子緩緩的替他梳理起如黑色絲綢般的頭發。
「我的小媳婦都跑了,哪有心情應付那些閑雜人等。」他不敢表現得太歡喜,媳婦肯替他梳頭不見得氣就是消的,不過——「以後不許這樣了,不要一聲不吭的消失,以後不準了。」
「生氣嗎?」她重新將湛天動的黑發束起、盤妥,戴上玉冠,簪上玉笄,滿意的點點頭。
「不原諒,很生氣!」
「大當家的以後要是更發達了,人家送來的女人只會更多不會少,那麼——」她的嘴被湛天動一下子摀住,他烏黑的眼里有委屈。
「你知道我這輩子只想要一個女人,她是我一生的夢想。」
「不怕人家笑話你家有母老虎?」
湛天動笑得自然又豪邁。「我本來就不認為自己是什麼爺,我就是個粗人。我娘說一個鍋配一個蓋,把鍋里的飯菜煮得好吃,生一窩小兔崽子,人生就再圓滿不過,我要那些多余的蓋子做什麼」
比喻得通俗,西太卻被他形容的美景給勾動了,心頭起伏如潮,忍不住偎入了他的懷里。「等我把這里的事了了,咱們就回家吧。」
「嗯,回家成親。」
西太拍了下湛天動的肩,笑著,有如開到最極致的花。
他看著,忍不住心蕩神馳,重新抱過她來放在大腿上,壓著自個的虎軀,一手托著她的後腦勺,俯身覆上她的唇,然後撬開貝齒,汲取只屬於她一個人的芬芳。大掌游移過她身上的肌膚,當指尖劃過一處圓潤起伏,掌心趁勢而上,撫上那片嬌小的隆起。
西太輕輕嬌吟,然而發現自己的胸口凸起處被灼熱的男性手掌包裹,發軟的身子突然一顫,連忙推開了湛天動。
她臉蛋兒酡紅如醉,話也不說一句,轉身離開屋子。
湛天動也知道自己孟浪了,但是他一點都不後悔,她是他的女人,他想對她做所有男人會對自己心愛女人做的事,何況他已經認定她是他的小媳婦了,自然不需要歉疚。
他看看依舊還有觸感的掌心,比偷到腥的貓還愉悅。
「小媳婦要去哪?」他很快追上自家媳婦的步子。
「大當家的,這里是內院,你這算私闖民宅,要是被發現,得送官府嚴辦的。」這男人壓根沒把西府內宅當回事吧?坦蕩蕩的看她往哪走,他就跟著往哪走,好像逛的是他湛天動自家的大院子,他完全不在乎這是別人家的內宅吧?
幸好他還知道她不想旁生枝節,遇到經過的下人,他倒消失得很快。
那些個下人像也知道她不好惹,在客客氣氣的問她要往哪去,得不到回應之後,一個個灰溜溜的告退。
看起來她動作得快點了,那屋子她待不下去,但是她得拿了她想要的才能離開。
畢竟是自己住了二十幾年的地方,她穿花扶柳,穿垂門、繞假山,進了一間看似很久沒有人進來過的黑漆雙門,門環和窗框上都是灰塵。
她不費吹灰之力便打開了門,塵埃隨著光影在空氣中涌動狂舞,這里有多久沒有人來打掃了?
這里是她爹西玄,西府老爺的書房。
里頭的東西書籍很亂,像是經過天翻地覆的翻找破壞之後留下來的殘局。
莫氏顯然沒放棄過這里。
她還沒有時間感懷,已經听見丫鬟婆子的聲音,這莫氏來得倒好快!
除了丫鬟婆子,莫氏身邊還跟著一個個頭不算太高的男人,面目有幾分風流,但眼神不定,一看就是那種心術不正的人,他便是莫氏的姘頭柴青山。
莫氏讓丫鬟婆子留在外面,和那男人進了書房。
「你這是做什麼?沒有經過主人家的允許,擅入我西府重地,想偷東西?打你一來我就知道你不是什麼好貨色!丙真如此。」莫氏看見西太對自己的話充耳不聞,這里模模,那里瞧瞧,心里的驚疑幾乎已經滿到喉嚨,再看見她很自在地伸手在多寶上的彌勒佛上轉了轉,咯吱聲響,一個不會有人注意的暗屜就跑了出來。
西太伸手進去拿出一個囊袋。
「那是什麼?你休想從我西府拿走任何東西!」莫氏兩眼發光的盯著那囊袋,想到了一件東西。
這些年她朝思暮想著卻怎麼都找不到的東西居然在這里難怪她就算把西太那丫頭的屋子翻了個遍,或從西太尹那里不斷追問,怎麼也挖不出那東西的下落。
她明明找過幾千萬遍,只差沒有拆了這里了。
她不顧身分,伸手便要去搶。
西太一個扭身,躲開她長長的爪子,哪知道莫氏暴跳如雷,大聲喝著柴青山,「你是死人嗎?!這丫頭手上有我們要的東西,快搶下來!」
柴青山二話不說,從另一頭包抄過去,想用兩頭包夾的方式去搶,眼看著他的髒手就要往西太的肩頭抓去,天外卻不知道飛來什麼東西,不只斷他的五指,一只膀子居然毫無預警的軟軟垂了下去,再也不能動彈了。
「啊啊啊……我的膀子……」柴青山叫聲淒厲。
莫氏也被姘夫的慘叫喊出一身汗來,方才如果踫到這丫頭的人是她,那麼斷臂的人不就是自己了?
「你你你你究竟是誰?」一股惡寒頂著肺,她氣噎難言。
西太一看柴青山的樣子就知道是誰的手筆,讓她本來酸澀的心頓時滾燙熨貼,百般滿足。
「姨娘,你听過殺人償命吧?」西太逼近她。「你叫你的姘頭殺了我,我可以原諒你,可你殺了我爹,我無法原諒!」
「不不,你不是那個自輕自賤、不男不女的妖怪……你你想嚇唬我,沒那麼簡單!」她是怎麼知道這事的?這分明是威脅!莫氏的肺快要氣炸,人又驚又乍,腦子都成漿糊了。
「真可惜,你身上穿的、嘴里吃的,都是我這不男不女的去賺回來的……」她直戳莫氏心窩,面上帶笑,眼里刀光劍影。
莫氏心里有鬼,又怒極攻心,一口氣喘不上來,心疼得背過了氣倒下去。
「姊?」西太尹帶著劉冬兒排開人群也趕來了,看著躺在地上的柴青山和莫氏,「這對奸夫婬婦對你做了什麼?」
「你應該問我對他們做了什麼?」
西太尹溫文一笑,他都準備好要打上一架了,結果完全用不到他上場,他這姊姊的攻擊力和防御力大大超出他的想像。
他完全不知道自家姊姊還有一個躲在暗處、非常護短的黑暗騎士。
西太才不管整個西府里鬧成什麼樣子,幾個人大大方方的離開了府邸,分乘兩輛馬車,他們接下來要做的,才是此行真正的目標——拿回屬於西府的全部產業。
十幾條大街,九家的太記牙行同時新開張,這可是京里從不曾有的事,震天價響的鞭炮聲和各處來道賀的人川流不息,京里只要叫得出名號的王公大臣都被驚動了,即便是幾位親王皇子都送了禮。
西太尹在數天之內將已經不再供貨給太尹行的大貨商全收攏,成了京里一奇,又因著太記牙行傳說是漕幫的產業,卻是他出頭領事,這不知是多大的手筆?京里的茶樓酒館,男人們嗑牙嘮叨,談的全是這回事。
且這件事還沒了,太記牙行只要是上門的生意沒有不做的,唯獨不和太尹行往來,與他們有關連的商家也一概恕不招待,這風向很明白了。再說了,西府那點子事,正經主子要不死了,要不失蹤,妾室生的兩個兒子卻是活得活蹦亂跳,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怎麼猜也能猜出個脈絡來。
此事終於驚動了西家長老,特意叫了西太尹過去,問他這些年西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些長老在西玄當家的時候,幾乎個個都吃過他們這一房的甜頭,西太尹心想,以前當爹老了、病了、莫氏拋棄他這嫡子的時候,也沒見這些長老們替他說過一句公平公正的話,如今他發跡了,倒是不忘要撲上來拿好處了。
但是他已經不是昔日的西太尹,應付這些水蛭般的人綽綽有余,索性一五一十的將自己的過去和父親的遭遇都告訴了長老。
這些所謂的長老,說穿了不過是年紀大一些,祖產比旁人多些,多讀了點書,平時就最愛擺出派頭,至於事實上如何,大家心里都有本子,心知肚明得很。
而這些老頭子後來據說將莫氏叫來大罵了一頓,那些他也已經不關心。
眼里只有利字的商人早就不看好太尹行,再瞧瞧如同浴火重生的太記牙行,這是人家嫡子回來重整家門了,還有堅硬的靠山、有手段,誰都知道該往哪邊靠。
太記每天該開門的時候開門,該打烊休息的時候休息,按著太陽和月亮的起落來過活,可對莫氏來說,日子可就難過了,鋪子一間間關門,天天對著越發難看的帳冊子,長老們越發難看的臉色,她再也忍不下這口氣,帶著家丁氣勢洶洶的殺到太記的總行。
「叫你們的掌櫃出來說話!」人橫習慣了,來到人家的地頭上,就算屢屢吃虧,依舊學不會什麼叫教訓。
西太從里頭出來,發現其實愚蠢的人不是莫氏,是她自己。
以前的她,對人沒有防心,忘記人都是私心的,你對誰好,那個人不見得會掏出同樣的心來對你,讓她懂得這道理的人是莫氏。可是也有一種人,不想得到你半點好處,一心待你,那個讓她懂得的人,是湛天動。
這世間人,千奇百怪,有人教會她做人不要太天真,可也有人教懂她,這世間,也不全是為了財去謀人命的惡人。
「這位夫人,不知道您找我們家掌櫃的有何事?」
「我就說你們肯定有什麼不乾不淨的關系,要不然一個姑娘家守著一個男人的鋪子,算什麼回事?我不跟你說話,叫西太尹出來!」
「我們太尹掌櫃可不像夫人這麼閑,每天生意忙得腳不沾地,哪來的時間耗在鋪子里,您有事與我說也是一樣的。」西太氣定神閑。
「行,既然你口氣這麼大,我就跟你說了,這有飯大家吃是牙行的規矩,太記沖著我們西府來,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你們看我們母子不順眼,不給我們留活路,你今天非要給我說出個道理來,要不然我就讓人砸了這里!」怒火攻心已經無法形容莫氏此時的驚悸和害怕了。
「我好害怕,這京里沒王法了,你想砸就砸,請便!」西太隨手一揮,轉頭吩咐一旁夥計待著,「隨便這位夫人要怎麼砸,她砸壞了什麼東西一樣樣記下來,一樣樣叫她賠!」
「這位夫人,不知道您找我們家掌櫃的有何事?」
「我就說你們肯定有什麼不干不淨的關系,要不然一個姑娘家守著一個男人的鋪子,算什麼回事?我不跟你說話,叫西太尹出來!」
「我們太尹掌櫃可不像夫人這麼閑,每天生意忙得腳不沾地,哪來的時間耗在鋪子里,您有事與我說也是一樣的。」西太氣定神閑。
「行,既然你口氣這麼大,我就跟你說了,這有飯大家吃是牙行的規矩,太記沖著我們西府來,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你們看我們母子不順眼,不給我們留活路,你今天非要給我說出個道理來,要不然我就讓人砸了這里!」怒火攻心已經無法形容莫氏此時的驚悸和害怕「我好害怕,這京里沒王法了,你想砸就砸,請便!」西太隨手一揮,轉頭吩咐一旁伙計待著,「隨便這位夫人要怎麼砸,她砸壞了什麼東西一樣樣記下來,一樣樣叫她賠!」伙計居然真的去拿了筆和紙,準備記上了。
「你這賤人!!
「這是毀謗,一條。」她豎起一根指頭。
莫氏這時才發現這個女子是個油鹽不進的,「你到底要怎樣才肯放過我們母子?」
「你早這樣問,我們大家就不需要浪費彼此那麼多時間了,不是嗎?很簡單,我只有一個條件,搬出西府,把產權房契交出來。」
「什麼?!
「或者你要我把你和舊情人謀財害命的丑事抖出來,讓你和兩個兒子沒有臉面在京里頭混,去到哪都給人吐口水?」
「你這是血口噴人!」這分明是威脅!
「真是的,不見棺材不掉淚,夫人那位柴爺可是眼見風頭不好,卷了夫人的床頭金跑了?這時候約莫逃外縣去了,不過只要請官爺們發個緝捕文書,也不是找不回來。你也知道那位爺不是什麼骨頭強硬的人,不用嚴刑拷打也能問出話來,到時候人證有了,你還想賴得掉嗎?」西太溫溫的說著,閑閑的低頭盯著自己的指甲。
「你……欺人太甚,這叫我們母子怎麼活下去?」
「夫人有兩個兒子,好手好腳,還怕沒人養你,吃不上一口飯?真要如此,那就是你的命-」莫氏再也忍不住,一口血噴出來,暈倒在地。
「讓人把她抬回去。」西太輕聲道。
這莫氏不是好人,可是她那兩個庶弟卻沒做過什麼大過錯,留下莫氏一條命,她也算仁至義盡了。
然而,她沒有絲毫復仇後的快感,只覺得滿心疲憊。
「爹應該可以安心的閉眼了吧……」
「五爺。」
「這稱呼改了,就知道瞞不過你。」朱璋還是一團和氣笑咪咪的,臉上表情只變了那麼一下,不是長年待在他身邊的人壓根不會察覺。
他下首坐著的是湛天動。
「沖著我們多年的交情,我也不和五爺客套,我這可是給五爺送禮來了,事了,便要趕回江南。」大家都有不願意說的事,雖說一直裝傻下去他也沒什麼損失,不過為了想安生的過往後的日子,牌還是得攤。
「送禮?你連開九家牙記,我送的賀禮還少嗎?你這是大撈一筆了,哪里會好心還禮?」這些高高在上、俯瞰眾生的大人物們最喜歡這些彎彎曲曲的話,湛天動和這些人打交道的總結就是,听小媳婦的話絕對不會錯,那就是別慘和。
「不過我得先請問五爺一件事。」
「我們之間有什麼事要這麼拐彎抹角的?」
「皇子年過二十,不就藩,不當官,準許在京城開府留住、長伴天子左右的,得到這般寵待的只有你一人,五爺有心坐那把人人都想要的椅子嗎?」
「你這是想做什麼呢?」朱撞終于皺起了眉頭。
「這些年五爺誠心以待,所以,我這一生也只問五爺這一回。」朱璋又覷了湛天動一眼,然後用指沾茶,在幾上寫了個字,隨即抹去。
「那我這禮可就送對了。托五爺的福,我在京里開了九家牙行,掌櫃的是我未來的舅子,人我信得過,是個會辦事的人才,而對五爺來說,人脈和朝中勢力都有,但是,因為朝廷不重商,也不允皇子們經營商事,所以沒有足夠的財力來支撐將來想成就的事情,因此我把這幾家牙記全送給了五爺,充作您的錢袋子。」
「當真?」他可真沒想到。
「我從不說虛話。」
將太記送給了朱璋,西太尹在京里有了倚仗,他也還了朱璋多年交友之情,往後,無論誰坐上那把椅子,天高皇帝遠,他誰也管不著,誰也別想來管他。
他只要管好他家的小媳婦就好了。
湛天動心中打的是這萬無一失的盤算,只不過,他並不知道等他離開朱璋府邸後,朱府來了幾個不速之客。
「二皇兄、三皇兄、四皇兄。」朱璋知道他們早晚會出現,但是湛天動前腳才離開,他這些住在封地的皇兄們就來了?看起來是早就在京里待著了,除了大皇子,那個永遠不顯山、不露水的,其余都到齊了,速度之快可見,他府中的各路人馬眼線還是清得不夠干淨。
「父皇果然比較偏心五弟,你看看,這臨清的琉璃磚、太湖斑石、房山漢白玉、兩湖松木都是天下最好的……」穿四爪緙絲蟒袍的男子語帶嘲諷,利如寒刃的眼光射過來,帶著令人心寒的庚氣。
「不過都照著宮中該有的格局走,有什麼特別的?幾位哥哥們的府邸據說雕金砌銀,我這府邸算什麼呢?」朱璋毫不動怒,就像個沒脾氣的面團子,任人捏扁搓圓都無所謂。
「是啊,比起能嫌得缽滿盆滿的九家牙行,的確不算什麼。這漕幫湛天動好大的氣魄,本皇子是小看他一個區區奴才了。」目中無人的四皇子並沒把湛天動這樣的江湖人放在眼底,但口氣里卻忍不住捻酸。
「四哥,你這是眼紅小弟的小外快?九家牙行不過是九牛一毛,哪比得上四哥蘇杭上萬的蠶園,上千的織機坊和織造局?」朱璋涼涼說道。
江南絲綢名滿天下,尤其以蘇州絲綢為甚,織造局的成品除了專供皇官大內,還課以重稅傾銷天下。
人家只是不說,他還以為別人都不知道嗎?
「小弟還是一如從前的幽默……」
「喝茶喝茶,這茶可是剛到手的貢茶。」
「對,喝茶喝茶,唯茶無大事。」
看起來一屋子的兄友弟恭,然而清明蔚藍的天際,慢慢地,風起雲涌……兩天後,一輛馬車從京里出發。
湛天動和西太帶著春水和水向著南方而去,這回,他們不搭船,要慢慢走,看看沒有看過的風景,走走不曾走過的路,而前方等著他們的是江南水鄉,春光明媚的美好日子和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