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王即將大婚,京中大動,又因著紫鄖的為人,這西北也隨之大動,滕王讓汪管事抓緊時間好辦婚事。
「要花上不少銀子。」汪管事思索了下,粗略估算出數字。
老天爺開眼,獨身至今都已經吃上二十八年飯的王爺終于要大婚了,他們這府里往後定會有許許多多小孩的笑聲,再也不會只有王爺一個人了。
但他仍有些忐忑,大都與西北雖然路途遙遠,但朝臣還是會有人過來賀禮,到時候會來多少人他哪算得清,只能盡量做好萬全之策,得讓婚事穩穩妥妥的辦成才是。
「去和我媳婦兒拿鑰匙吧,帳都歸她管了不是。」要錢自然是去找王妃要。
汪管事是知道這些日子那位未來的王妃理了庫房的,也把這事回了紫鄖,就連魚小閑看著那二十幾箱貴重之物長長嘆了一口氣的事也都說了。
那時紫鄖頭也不抬的問︰「她說了什麼?」
「王妃說寶物都是您拿命打仗得回來的,是來養兵士和王府里的人的,得慎重再慎重。」
紫鄖掀眉,「你倒是清楚。」往好里說,有汪管家看顧著,不會有哪個不長眼的敢欺負了她去,往壞處說,竟是在魚小閑身邊放了一雙眼珠子了。
「小人只是不負王爺所托。」
「若沒有其他事就退下吧。」
「是。」汪管事弓著腰退出紫鄖的外書房,心里思忖著,這府里有幾把他得用的鑰匙,由他隨身帶著,那些個重要的便由他們家王爺保管,如今王妃還沒真的過門,卻已經掌握了府里最重要的鑰匙。
王爺目光向來狠毒,尋常女子難得入他的眼,毋庸置疑,這王爺自己挑的媳婦兒很得他的心,還把府里重要至極的鑰匙交給她,一定會是個好的。
紫鄖待書房里空無一人,這才打開驛站傳來的信,朝中的好友在信里說皇帝念他大婚在即,又鎮守西北有功,指了朝中兩位大臣的兩名嫡女為側妃,但末端好友又添了一筆,寫道皇帝在朝堂上當著眾卿家的面罵了他一句混賬,又說那兩位大臣的嫡女得知皇帝賜婚,要她們遠嫁到西北的消息都「高興」的哭了。
他把信丟進火盆里燒了。
「高興」嗎?哼!
另外一封則是,大長公主要來觀禮。
他也把信燒了。
晚膳時,紫鄖把想讓魚小閑知道的事情說了一部分,不想讓她操心的事,便閉口不談。
側妃這件事,魚小閑能理解,他身邊的側妃、姨娘,定數就放在那,就算想避也避不開,人進來了,萬一抵受不住的時候再說。
可大長公主是誰?
她給紫鄖挾了一筷子熱騰騰的荸薺獅子頭,又給他舀了一小碗去了油的雞湯,「雖然說食不言,不過大長公主是誰?你最好跟我說一說,免得到時候我不小心做出有失禮儀的舉動,給你丟人。」听起來就是個輩分很大的人。
紫鄖默默把獅子頭配著干飯吃了,也把湯喝了,就在魚小閑以為他不想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他慢吞吞的開口了,「是我名義上的母親,她要真來了,把她當高貴的客人供著就好了,任何多余的想法都不必。」
她感覺到紫鄖冷下去的口氣,也就不再問了,專心的吃她眼前的飯菜。
「為什麼不問了?」
「你想跟我說的時候,我再听著。」她又給他挾了素炒菘菜花,也給自己挾了一筷子。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就那凡夫俗子看著高貴的皇室,說到底也是一群人,是人,就有他們自己也解不開的結。
他不說,她便不問了。
歇息的時候,秋嬤嬤見魚小閑一個要嫁入這家庭的女子,卻對夫家一問三不知,又見她個性平和溫潤,從不對誰高聲說話,看著是個好相處的主子,便多嘴的提點了兩句。
若不藉由自己的嘴,這位大人怕是很難將自己的身世吐實,說完這些,她自然會去請罪——
大長公主是先皇最小的女兒,尚了駙馬後一直無出,後來先皇駕崩,駙馬也意外墜馬而去,她一個寡婦無依無靠,榮華如何,富貴又如何,她所有的一切都會隨著她的故去而消失,看著自己年歲越大,又禁不住彪蜜攛掇,便向坐上皇位的弟弟要了甫出生的幼子來養。
這民間無出的婦人過繼自己三等親的親戚來當繼子也是時有所聞,如果母子倆就這樣守著公主府里的富貴過一輩子倒也不是什麼壞事,雖是皇室幼子,也與龍椅無緣,不若當個閑散宗室、富貴閑人來得自在逍遙,而且依照王爺的聰明智慧是一定能替大長公主掙臉的。
但是大長公主再嫁了,嫁便嫁了,本就沒有非要她守節的道理,只是這一嫁,生了三子,有了自己的親生兒,王爺硬生生從被人捧在手掌心的位置,栽到了泥地。
皇室是回不去了,本該叫姑姑的人成了自己的母親後,又把他像棋子一樣的拋棄了,所以他一滿十八歲,便上折子請今上給他賜了西北的封地,而且當著皇帝的面說今生今世永守邊疆,永不再入京。
魚小閑听到這里,呼吸斷了。
「王爺是個命運坎坷的,只希望王妃多疼疼他。」秋嬤嬤唏噓不已。
「秋婆婆知道的甚多。」
秋嬤嬤瞅了她一眼,「說起來已經是前塵往事,奴婢以前在皇後跟前伺候過,當初知曉小皇子要來邊關,皇後問我們這群女官有沒有人願意跟著來,奴婢便跟來了。」為著出生時,曾在她懷里吐過泡沬兒,曾在她懷里撒過泡尿的孩子,也為著她那夭折了,來不及看他長大成人的親兒。
「不過不能再說了,王爺要知曉,會給奴婢冷臉子看的。」她今天說太多話了,多過了她這十年來說過的話。
「多謝嬤嬤指點。」魚小閑真心實意的彎了彎身,行了禮。
秋嬤嬤可不敢當她那禮,趕緊躲開半步,「若無事,奴婢下去了。」
「我還事要請教嬤嬤。」魚小閑攔了一攔,親手給她倒了茶。
「不敢。」
「嬤嬤從宮中出來,必是知曉宮中禮儀的。」
按制,她這王妃是可以仿造宮中六局二十四司,設六名女官的,但是現在事急,也只能從權。
「是。」秋嬤嬤也不推托。她從七歲入宮,在皇宮待了十五年,那些禮儀規矩就像水似的早已經滲入她的骨子里,是這些年來了這荒涼地方,才因著王爺不喜歡慢慢的放了下來。
「不滿嬤嬤說,小女子出身低門矮戶,難登大雅之堂,自知這樣的身份,殊難服眾,我也無意擺什麼架子,但為了不給王爺丟臉,厚著臉皮懇請嬤嬤教教我。」
看來,她想等大長公主來時不給這位婆母挑出理來的機會,這是為王爺盤算了。
「你想學些什麼?」秋嬤嬤沉吟了下。
「嬤嬤知道什麼,便都教了我吧。」
「你可吃得了苦?」學規矩,對那些名門閨秀的女子來說就像吃飯那般容易,因為她們一生下來就被教授了許多的規矩,但這位未來王妃不然,這樣的身子骨,那雙比一般女子還要粗大的雙手,能不能學得來是一回事,吃不吃得了苦又是一回事。
「我能。」魚小閑很簡單的說道。
女子要學習的禮儀規矩,大抵月兌不了三從四德,三從就不說了,四德指的是婦德、婦言、婦容、婦功這四種修養,德性、言辭、容貌、技藝,教以「婉娩听從」,總括一句話就是要事事依禮行事。
秋嬤嬤眼看婚期都迫在眉睫了,她也不教多,就四樣——行走坐談,另外拿了美顏白膚的方子讓魚小閑一日三餐照著用。
行走坐談听起來都是平時會有的行為舉動,但真講究起來,魚小閑才知道像她這種半路出家的,想練就一身大家閨秀風範,簡直就是自討苦吃。
拿練坐姿來說,坐,講究身軀直而不僵,要做到如松如蘭,姑娘坐著時得雙膝並緊,腰板要貼著椅背,紋絲不動。
秋嬤嬤告訴她,氣質可以是天成的,但是禮儀姿態有沒有學過,一看便能知道。
魚小閑每天吃盡苦頭,但是她沒在秋嬤嬤還是紫鄖面前喊過一聲苦,也沒道過任何抱怨,因為站立過久腳腫了,因為頭頂上的書掉下來捱秋嬤嬤的板子了,翌日,她還是準時來學習。
一旬過去,秋嬤嬤的臉上終于稍稍露出認同的笑容。
這時婚期已近。
因著魚小閑沒有娘家在邊疆,婚期前她得住到外府去,紫鄖把秋嬤嬤和兩個年輕丫鬟撥給了她,日後再跟著她回來,也算是她的陪嫁一般。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送入洞房!」任司儀的儐相歡快的喊叫聲,引得本來就滿意的不得了的新郎官笑得闔不攏嘴,牽著紅綢彩帶,拉著新娘子腳底生風的往新房走。
擺了近百桌酒席的滕王府前院更是熱鬧非凡,絲竹管弦拉的是邊陲高亢明快的小調,劃拳拚酒的聲音此起彼落,黑熾玉、龍蓮、寒歲、錢恪一個個端起酒杯,與在座的同僚勸酒。
這時已是入夜,透著喜氣,又亮又耀眼的紅燈籠和滕王府的喧囂,讓人渾然忘記這里是黃土堆積、滿是風沙的荒漠。
魚小閑穿著嫁裳端坐在新床上,沒候多時,紫鄖便讓狗剩子扶了回來。
「王妃吉祥!」才喊著,便讓一直看著新娘子的花嬤嬤給塞進來一個大封賞。
另外一個王嬤嬤見了渾身是酒味的王爺,便趕緊過來想幫狗剩子的忙,可她的手還沒搭上王爺,就被紫鄖揮了開去。
「我來吧!」魚小閑發話了。
「王妃,這不成。」王嬤嬤憂心的看著魚小閑,這禮還沒成呢,怎麼新娘子就自己把喜帕拿下來。
「沒事,你去讓人多燒些熱水,還有再讓人去煮解酒湯拿過來。」魚小閑輕聲說。
狽剩子給她行了禮,笑嘻嘻的和王嬤嬤一起離去。
紫鄖半個身子靠在她身上,真要說他並沒有想象中喝得那麼醉,今日可是他盼了又盼的大日子,只有呆子才會把自己灌醉。
魚小閑讓花嬤嬤去給紫郾備裳後,自行月兌上累贅的鳳冠和霞帔,又給他月兌了衣服,再把他按進浴桶里,用花露皂給他洗頭。
泡在水里的紫鄖深深吸了一口氣,睜開眼,反身把魚小閑抱進了浴桶。
「您這是——」她也濕了一身。
「我高興。」他把她抱上大腿。
「妾身把您清洗干淨了,您還是先出去等我吧。」她拿了干淨的長巾給他披上,然後趕他出去。
紫鄖被熱水一泡,酒倒醒了大半。
鴛鴦浴他也很想,不過今天是她的新婚之夜,辦正事還是要上床去,暫時忍一忍,別嚇著她好了。
魚小閑看著他清醒的眼楮,又見他听話的回床上去,她這才在浴房里把自己收拾好了,饒是如此,要把自己臉上一層又一層的妝洗刷到干淨,還真費了她一番功夫。
是誰說結婚一定要把自己涂得像個戲子的?早知道自己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