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麼會在這里!?」
特洛在馬車上一路睡到埃尼阿斯堡,待他醒來之時,早已經過了用晚膳的時間,不過,他會如此暴怒,倒不是因為沒有享用到豐盛的晚膳,而是十分驚愕自己為何會在此時此刻出現在埃尼阿斯堡。
奧德賽一听到客房里傳來特洛的暴吼時,馬上明白他已經恢復成原來的樣子。
他不疾不徐地走到客房的鏤花門前,正欲敲門時,便見到房門被打開,露出一張正在盛怒中的俊臉。
「醒了?」
奧德賽伸開雙臂,將雙手抵在兩邊的門框上,一雙灰綠色的眼眸貪婪地直視酷似愛麗絲的特洛。
「這里是埃尼阿斯堡?」特洛湛藍色的眼眸倏地睜大,有點不敢置信地望著他。
天,他為什麼會在這里?為什麼他一點印象也沒有?
「到大廳去聊聊吧。」奧德賽輕笑著拉住他的手臂,半強迫地將他拉到大廳去。
看見他現在的模樣,想必已經回復成原本的特洛了吧;也好,若是他一醒來還堅持他是愛麗絲的話,他可就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我跟你之間有什麼好聊的!」一走到大廳,特洛隨即甩開他的鉗制,眼中盛滿不悅與憤懣。
奧德賽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徑自坐在沙發上,啜了一口茶之後,才招呼他坐下。
「坐下吧,自羅穆魯斯堡一路到這兒來,會累是正常的。不過,既然你已經睡飽了,不妨坐下和我聊聊天。」
「你認為我和你之間還有什麼好聊的?」特洛啐了他一口,挑了一個離他最遠的位子坐下,雙眸仍是毫不放松地直視著他憔悴的臉。「自從你由我身邊搶走愛麗絲開始,我和你之間便再也沒有什麼可談。」
奧德賽怔怔地望著他,似乎感覺到他話中有一絲古怪,不禁擔憂地問道︰「愛麗絲死了,你知道嗎?」
這下子換成特洛瞪大雙眼,像是無法明了他話中的意思。
兩人對視了好半晌,他突地大笑︰「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我前幾天才收到愛麗絲寫給我的信,而你現在居然告訴我愛麗絲死了?」他頓了頓,才又突地說︰「我一點也不喜歡這種玩笑。顯然你對什麼玩笑可以開、什麼玩笑不能開,還是不太清楚。」
「愛麗絲寫信給你?」還來不及思索特洛怪異的回應,奧德賽的所有心思全然放在他話中所提的信上。
愛麗絲寫信給他?這是什麼時候的事?為什麼一直待在她身邊的他會沒有發現?
「信上提到些什麼?」他試探地問。
「不知道。」特洛蹙緊濃眉,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
「你為什麼會不知道?」奧德賽急急地問。
天,信里不曉得寫了些什麼,到底是怎樣重要的事情讓愛麗絲非得在身體極不舒服的情況之下,寫下那一封信。
而特洛居然說他不知道?他是打算對他報復,所以才不願意告訴他內容;還是他仍然痛恨愛麗絲,所以他根本沒看?
「你是不是沒有看信里的內容?」奧德賽斂下灰綠色的懾人眼眸,不經意地流露詭邪的魅力。
特洛是他的摯友,甚至還是他妻子的大哥,于情于理,他都不該如此無禮的詢問,但只要是牽扯到愛麗絲,他便無法控制。
「沒看又如何?」特洛絲毫不在意他的轉變,放肆地笑著,順以冷漠的視線。「怎麼,教皇國有明文頒布,收信人必須審閱每一份信件嗎?」
他挑釁地說著,仿佛惹怒奧德賽對他而言,是最開心的一件事。
「你!」奧德賽霍地站起來,目眥欲裂。「愛麗絲都已經死了,難道你還不願意原諒她嗎?」
天,他沒有想到怨恨居然會如此深植在特洛的心中,就連愛麗絲的死都無法讓他原諒她!
「你到底在說什麼?」特洛斂起面容,眉頭緊蹙。「我迷迷糊糊在埃尼阿斯堡醒來,這已經讓我感到相當不悅;你又老是將愛麗絲什麼死啊死的掛在嘴邊,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看到奧德賽橫眉豎眼的模樣,特洛也不禁惱怒起來。
他是生愛麗絲的氣沒錯,氣她不顧自己的身體硬是要嫁給奧德賽,但他怎麼也不可能詛咒最親愛的愛麗絲死去呀!
如果能夠,他還希望自己可以分一點活力給她,分一點生命力給她,好讓她的身子可以健康一點。畢竟,他們是一同在母親的肚子里慢慢成長,一同來到這個世界的。
「你……」
原來特洛是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一時之間無法接受愛麗絲已經死去的消息,才會變成這個樣子的嗎?
在修道院的時候是如此,現在更是如此,所以……
奧德賽終于搞清楚後,所有的怒氣在剎那間消失無蹤。
他頹喪地坐回沙發里,有著說不出口的痛楚。現在特洛還不知道愛麗絲的死訊,這要他如何開口向他說起?
???
「你最好把話說清楚,否則我不會原諒你的!」特洛站起身,走到他的身旁,憤怒的湛藍眼眸微微眯起。
愛麗絲雖然是他的妹妹,但是,她卻更像是他身上的血肉。當初將她割舍給奧德賽,他是多麼的不舍,也因此他才會痛下決心,硬是不跟愛麗絲聯絡。
自她結婚以來,她寫給他的每一封信,他一封都沒有看。他害怕若是看了,他會拋不開親情的羈絆而來到埃尼阿斯堡看她;屆時,要身為兄長的他顏面何存?
「特洛,愛麗絲已經死了。」奧德賽用雙手捂住了自個兒的臉,悲惻的嗓音沿著指縫流瀉。
懊死,像是受罪一般,他必須不斷地、不斷地提醒特洛,同時也殘酷地一次又一次告訴自己,她真的已經遠離他的懷抱,今生今世,他再也見不到愛麗絲那嬌俏的容顏。
「你說什麼?」特洛暴喝一聲,雙手失控地抓住他的襟口,硬是將他半拖起身。「我警告過你,我一點也不喜歡你這種無聊的玩笑,你若再提,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麼會來到埃尼阿斯家族領地里的修道院?」奧德賽不禁惱怒,反抓住他的襟口。
眼看爭端一觸即發,一旁的侍僕只能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我……」特洛突地一怔,旋即又回過神來。「我怎會知道?不是你帶我來的,我又怎會在這里?」笑話,他一醒來便發現自己在這里,天曉得了是怎麼來的!
「你先告訴我,在你醒來之前,你最後的記憶是什麼?」奧德賽神色嚴肅地質問著。
「這……」
特洛的雙手一松,不禁錯愕;在醒來之前,他最後的記憶是在哪里?
他努力的回想,記憶慢慢地回到他還在羅穆魯斯堡時,有人到屋里向他通報,說埃尼阿斯堡出了一點事情,要他快些趕過去,于是……
心中的思緒紊亂、腦中的畫面模糊,他總覺得自己不太願意憶起這一切,仿佛心底有一處不願踫觸的傷口……
「是不是我的管事到羅穆魯斯堡向你通報,要你趕緊到埃尼阿斯堡領地里的修道院,參加愛麗絲的追悼會,所以你才會趕過來的?」奧德賽望著他的臉色漸漸蒼白,全身開始輕顫,雖心中不忍,卻又不得不逼迫他想起這一切。
他此刻的痛苦,他最明白,所以他能感同身受特洛在心中抗拒愛麗絲已死去的消息。
但事情不能就此告一段落,他必須搖醒他,必須讓他睜開眼,正視這個殘酷的事實!
「我……」特洛茫然的睜大雙眸,直視奧德賽無情的臉,雙手不住地輕顫。他不願再回想,仿佛再多想一點,便會摔落黯闃的無底深淵般。
「想起來吧,特洛,我知道你很痛苦,但事實便是事實,不容許你逃避的!」奧德賽緊擁著他,像是在安撫他,卻又像是在對自己發出最後的警告——閉上雙眼,不代表可以抗拒這乖舛命運;關上心房,也不代表可以假裝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特洛不由自主的全身一陣戰栗,像是被落雷擊中他的身體般,腦海中快速地飛掠過這幾天來發生的事情;是的,他確實是收到了惡耗,也準備要到埃尼阿斯堡來,但是……後來的事,他一點也沒有印象。
可這證明了一點——愛麗絲是真的死了!
他以為是夢,然而卻不是夢!
那麼……愛麗絲是真的已經不存在于這個世界,已經離開他的身邊?
特洛突地瞪大湛藍眼眸,怨恨地瞅著奧德賽的雙眼;他看得出來他很痛苦,也在為愛麗絲的死去而悲傷。
可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
他早跟他說過,愛麗絲的身子非常虛弱,根本沒辦法過像一般尋常人家的生活,他為什麼不听他的勸告,執意要娶愛麗絲?
而愛麗絲竟也說什麼都想要過一般人的生活,實現自己一生的心願,那全是屁!
失去了生命,就再也沒資格談論什麼生活、什麼心願、什麼狗屁不通的玩意兒!
說來說去,始作俑者都是他——
全都是奧德賽!
枉他與他是十多年的好友,又是一同習禮的伙伴,如今他卻是這般對待愛麗絲,這般放縱她的靈魂遠離這個世界!
一股莫名的怒火自特洛的心底直沸而起,囂狂而放肆,令他再也無法自制。他掄起拳頭,不由分說便在奧德賽的俊臉上扎實地落下一拳,令他跌坐在沙發上。
「我早跟你說過,愛麗絲不適合你,也不適合離開羅穆魯斯堡,你為什麼不听我的勸?」他低啞的嗓音里有著濃濃的悲傷,和無法抑遏的憤怒。
奧德賽的大手緊撫著臉頰,一臉苦笑。感謝老天,總算讓特洛恢復原本的樣子。
他早知道特洛若是恢復原本的樣子,勢必會給他兩拳,現在才一拳而已,算是便宜他了。
「你笑什麼?」望著奧德賽似笑非笑的神情,特洛忿忿地看著他,打算再給他幾拳。
「我很高興你恢復正常了。」奧德賽一臉淡然,任由他撲上自己結實的身軀,沒有回避的打算。「你說的是什麼話,我正常得很。」特洛的火氣在他低柔的嗓音和哀戚的視線下,霎時無影無蹤。
他知道奧德賽是因為愛極了愛麗絲,才會不听他的勸告,硬是將她帶到埃尼阿斯堡來;但他沒有替他想過,沒有替一個珍視妹妹的哥哥設想,這樣的別離令他心碎。
但,愛麗絲已經不在了,他該如何向她道歉?盡避他揍了奧德賽五拳、十拳,都無法讓愛麗絲回到他的身邊,他又何必這麼做呢?
其實早在幾年前便該不久人世的愛麗絲,已經奇跡似的多活了好幾年,雖然這是他早已經知道的事情,但總會私心地想要她再多活些日子。
這是他身為最愛她的兄長的一點私心,希望她能再多得到一點幸福。
特洛頹然地想離開,身形卻顯得有點蹣跚不穩,腳步踉蹌,隨即倒在沙發上。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力感,淚水忍不住決堤,緩緩地淌下對愛麗絲的心疼和不舍。
「我要回羅穆魯斯堡。」過了半晌,特洛站起身,頹喪地走出大廳。
「現在已經很晚了,你就在埃尼阿斯堡休息一晚吧。」奧德賽趕緊追出去,抓住他的手,勉強他到屋里去。
「再待在這里,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在無意識之中殺了你!」特洛回眸,湛藍的眼眸像是冰山一般沁寒。
「想殺我便殺了我吧,今晚我不會讓你就這樣回羅穆魯斯堡的。」奧德賽毫不退讓地吼著。
天曉得,他這麼一走到底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他的人生已經無法再容許悲劇上演!
他的大手一扯,哪知特洛便突然暈倒在他的懷里。
奧德賽望了他一眼,將他打橫抱起,卻猛地發現他實在是瘦削得令他心疼,讓他想起愛麗絲臨終時瘦弱的模樣……
不行,他得將他留在這里一段時間,直到他恢復體力不可!
一打定主意,他便抱著特洛回到他原本睡的客房,然後再回到自己與愛麗絲共處了一小段時光的房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