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
沙貝兒和趙天源的治療有了明顯的進步。
比如沙貝兒,她居然開始長高了,這讓她興奮得好幾天都睡不著覺。
她的心願沒有很大,像阿敏那麼高就好了。但她想,至少要長到穆康的胸口,這樣她就可以常常欣賞他寬闊的肩胸,享受一股莫名出現、她卻覺得有些欣喜的安全感。
至于趙天源,他被沙堡主拉去祭拜先父母了,因為他居然能把千字文背完了。
趙家祖先保佑啊!
「應該是木頭保佑吧!」沙貝兒給穆康取了個綽號叫木頭。很像,不是嗎?做事一把罩,但一板一眼、毫無樂趣。
那根木頭很偏心,每天都教趙天源讀書識字,一遍不會,就再教一遍,如此反覆,趙天源就算真是傻子,也該記住了。
她覺得木頭重男輕女的念頭一定很嚴重,听,他稱呼趙天源為趙兄弟,至于她……
「丫頭,待會兒趙兄弟要去買些筆墨紙硯,你去不去?」听听,好像她是那種無關緊要、愛哭愛跟的不懂事小女孩。
淚水在沙貝兒眼里打轉。她不懂,為什麼穆康就是不喜歡她?
她早就忘記她與穆康間的恩怨,但穆康總記得她的缺點,緊捏著不放,他——
好吧,其實他也不是太愛記恨的人,所以他不會事事針對
趙天源是救他免于出糗的大恩人,穆康行事一向點滴之恩、涌泉以報,因此他很討厭沙貝兒對趙天源頤指氣使,叫他「傻子」,把他耍得團團轉。
趙天源是他的好兄弟,欺負他的兄弟,就是欺負他,如此一來,他怎麼可能給沙貝兒好臉色看?
「小姐,我們要去嗎?」阿敏小聲問。
「當然去!」她才不想放棄跟穆康相處的機會。
真是奇怪,明明他老欺負她,為何她對他就是有一股依戀?
難不成她喜歡被虐?想到這里,她打了個寒顫。
她是絕對正常的,不喜歡挨白眼,可是……她依舊大步跟在穆康身後,不停地在心里告訴自己,若要討穆康歡心,就得壓抑自己的脾氣,她一定要變成一個溫柔婉約的千金小姐,他才會對她笑。
阿敏本來也要跟,可被沙貝兒阻止。「這幾天岑爺爺的病況似乎有些反覆,你去看著他,若是岑爺爺醒了,立刻來通知我。」
「知道了。」阿敏轉身跑走。
沙貝兒繼續她的跟蹤大業。穆康正在跟趙天源介紹兔毫筆跟狼毫筆的不同,趙天源根本听不懂,但穆康很有耐心。他做事總是這樣,從不懂放棄為何物。
她有一點佩服他,這年頭能這麼有耐心又執著的人不多了。
可惜他教導趙天源,就像是對牛彈琴,趙天源對听不懂的事根本沒興趣,轉身便跑出去玩了。
沙貝兒應該要跟著趙天源的,那家伙別的不行,闖禍特別厲害,但她舍不得離開穆康,他認真挑選筆墨紙硯的神情好好看。
她發現,自己越來越常看著他,看到發呆。
他終于選好了東西,正想挑錢付帳,忽然趙天源發出驚呼。
「啊!」
穆康和沙貝兒同時沖出店門。若論武功,穆康勝她不止七十籌,但比輕功,從小逃跑經驗豐富的她絕不是蓋的。
他們順著趙天源的驚呼來到一座廢井邊,就見他半個人已經摔進里頭了,幾個聞聲而來的雪堡居民正在找繩子,準備把他拉上來。
但那井緣早已腐朽,等不及眾人找到繩子,趙天源的身子已經掉向井中。
「捉住我的手!」沙貝兒想也不想地直接撲了過去。
穆康晚了一步,就見他倆快速地往廢井里滑落。
「你們兩個千萬別再動彈,保持冷靜,很快就會有人拿繩子把你們拖上來!」
他盡力安撫他們。
但趙天源根本听不懂,他看著沙貝兒,又開始哭鬧了。
「媳婦兒,我好害怕,我以為死定了……」
「傻子,閉嘴!」沙貝兒最討厭男人哭哭啼啼了。
趙天源只好停止號哭,轉而抽噎地拉著她的手。
但井緣的崩潰越來越嚴重,穆康不禁擔憂。「繩子呢?難道整座雪堡連條繩子都找不到?」
「來了、來了……」一名七旬老翁抱著一捆麻繩遠遠跑來。
穆康趕緊過去接了麻繩,就要去救人。
但說吋遲那時快,破爛的井緣忽然整個坍塌了。
眼看著沙貝兒和趙天源就要一起被拖入廢井里,突然,她右手一用力,將趙天源甩了上來,而她自己則瞬間跌入井中。
「丫頭!」穆康大驚,及時抱住趙天源,一施巧力便讓他遠遠地遠離危險,然後他一手拉著繩子,緊跟著跳入廢井里。
這時,他已經顧不得自己的安危了,只知道不能讓沙貝兒出事。那任性、刁蠻、又有點點可愛的丫頭,她才多大,哪能這麼快進閻王殿?
他的心隱隱揪著,向天祈禱,她千萬、千萬別出事。
「穆大夫!」很多人大喊。現在雪堡里除了堡主和小姐外,他的人緣最好,見他遇險,眾人還不心急如焚?
一時間,半座雪堡都被驚動了,幾十個年輕人被派過來,就算挖也要把沙貝兒和穆康挖出來。
沙貝兒落入井後,並未溺水,因這口井已干枯,但不知荒廢多久,彌漫著令人作嘔的惡臭,她只聞了一下,就忍不住吐了出來。
這時,上頭腐朽的井緣已全數崩毀,各式沙石、泥磚不停地往下落,砸得她又疼又狼狽,忍不住大叫。
但這都還好,也不知道是哪個誰在廢井邊緣釘了根大鐵釘,沙貝兒落下時,手臂就從釘子上劃過去,撕開了一條傷口,鮮血正汩汩往外流。
她一手按著傷,完全不敢看傷到什麼程度。她怕血。
「笨傻子、爛傻子、臭傻子,踫到你我就倒楣……」她吸吸鼻子,卻沒哭,從小到大這種事過多了,也有一點習慣了。
誰讓全雪堡的人都欠趙天源爹娘恩情呢?有恩必還,這一點她還是明白的,不過為了報恩便得以身相許,她打死不做這種事。
她把趙天源當兄弟,她可以替他死,但絕不會嫁給他,因為她根本不喜歡他,她喜歡的是……
她是摔傷腦子了嗎?為什麼心里突然浮起穆康的身影?
那像山一樣高壯的男人,會很認真地照顧苗圃,對趙天源笑得好溫柔,好有耐心地教趙天源讀書。
如果有一天,他也能這麼體貼她,該有多好?
但是他不會,他討厭她。這念頭一起,她忍了很久的眼淚終于流了下來。
穆康也是個討厭鬼,既然他這麼不喜歡她,那她也不要喜歡他了,嗚嗚嗚……
她細細的嗚咽像杜鵑啼血一樣,惹人心憐。
「你怎麼哭了?」這時,穆康已不到井底。「是傷到哪里了嗎?」
「呸呸呸,本姑娘福大命大,哪有這麼容易受傷?」她死都不讓他知道眼淚是為了他流,否則她多丟臉?
她還不明白這種乍喜還憂的感情是什麼,她只知道在他面前,她要表現得最好,要他看得起她,要他欣賞她。
她曉得這很難,但她一定要做到。
「我很好。那個傻子沒事吧?」
如果不是親眼看見她舍身救人,他不會相信這張口沒好話的女人有副好心腸。
但她為什麼就不能修點口德呢?
「趙兄弟無恙。」他說。「既然這里沒水,以我的功力應該上得去才是,我帶你一把吧!」至于右手上的繩子是白搭了。
「原來你不會游泳啊?我們雪堡的三歲小孩都比你強。」她笑道︰「下回叫他們教你,多喝幾口水,保證你游得比魚還快。」
「那就謝啦!」他嘆息,對她那張嘴已經不抱希望了。「來吧!我背你上去。」
「你要背我?」她可以趴在他那副寬闊的肩膀上,讓他背著走?喔,老天,她的心跳得好快,腦子要暈了。
「你怕我摔著你嗎?放心,我的輕功雖然沒你厲害,也不至如此不濟。」
摔一百次她也不怕,她只是覺得……只要靠近他,她就變得好緊張。
為什麼會這樣?她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偏偏對他,所有的感受就是特別。
他伸手拉她的手,就想把她負到背上。
「唉喲!」她吃痛地悶哼一聲。他踫到她手臂上那條傷口了。
「莫非……你受傷了?」說著,他就要檢查她的手臂。
「沒事啦!就小小擦破一點皮而已。」她其實也不知道傷得怎麼樣,又不敢看。
不過她捂住傷口的手已經全濕了,不曉得是血還是汗?但願是後者。
「我還是幫你檢查一下比較安心。」
「上去再檢查啦!」她怕在這里看到血就直接暈了,那多糗?上頭人多、又明亮,可以給她一點勇氣,任她再怕也不致昏迷。
在他面前,她總想表現出最好的一面,雖然往往失敗,但她確實很努力。
他也拿她沒轍,只得背了她,先上去再說。
當上頭的居然看到他們出現,高興得不斷歡呼。
只有趙天源一見到沙貝兒便倒頭昏了過去,天啊!她半個身子都給血染紅了,這還有命在嗎?
「丫頭?」
懊死,她受了傷,居然還在逞強!
穆康看著她身上那片艷艷鮮紅,不知為何有股心痛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