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五日,萬荏彌已經漸漸習慣了身體的勞累。
「小家伙,到馬房去吩咐準備兩匹馬,我們等一下要出城。」鐘其揚吩咐。
「我們?」萬荏彌一愣,「誰?」
他瞅她一眼。「我和你,要不然還有誰?」
「喔。」她點頭。「出城干麼?」
「準備一些食材。」
準備食材啊……
「是年宴要用的嗎?」她問。
「沒錯。」
年宴要用的,呵呵,很好很好,這段日子都沒有機會搞破壞,就利用這次機會,在食材里動手腳吧!
「了解。」萬荏彌領命,轉身往馬房去。
誰知還沒踏進馬房,她便倒抽了口冷氣,趕緊縮回腳,躲到一旁去。
「赫!那個、那個人不是李成嗎?」她驚訝的低喃。原來那天听見的,真的是他,而不是她以為的同名同姓。奇怪,娘明明說他被某家大酒樓挖去當二廚,怎麼會在這里呢?
糟了,如果被李成發現,那她的身分不就曝光了!
「咦,阿彌,你在這里做什麼?」胡建牽著方才進酒樓的客人的馬要進馬房,看見她,疑惑的問。
「哦,胡建哥,是小老板要我過來吩咐準備兩匹馬,不過我突然想到還有重要的事沒辦,可不可以麻煩胡建哥幫我吩咐下去?」
「好啊,沒問題,你快去吧。」他爽快的說。
「謝謝你,胡建哥,改天請你喝一杯。」萬荏彌拍拍他,趕緊溜了。
真糟,她得想想辦法才行,否則讓李成認出她,就沒戲唱啦!
稍後……
「小家伙,你這是什麼打扮?」鐘其揚挑眉望著她。
「我怕冷不行嗎?」她聲音模糊的說。
他上前拉開她環著面部與頸項的圍巾。「有這麼冷嗎?我以為比起前兩、三天,今兒個的天氣好很多呢!」
可不是嗎?前兩、三天都是陰冷的天氣,原本以為應該要下雪了,可今兒個反常,陽光還露了臉呢!
她搶回圍巾重新圍上,「雖然有太陽,可等會兒要騎馬,我這是保護措施,免得凍傷了我的細皮女敕肉,不行嗎?」
「細皮女敕肉?」他失笑。「小家伙,你又不是大姑娘,這麼保護你這身細皮女敕肉可是會惹人笑話的。」真像姑娘家。
「我管別人笑不笑話,凍傷的話,受皮肉痛的可是我自己。」她退開一步,不再讓他扯掉自己的圍巾。「小老板,該出門了吧!」
「算了,你高興就好。」鐘其揚無奈的搖頭。這麼怕冷,那今晚怎麼辦?「你有多帶一件御寒的棉襖或披風嗎?」
萬荏彌送他一個白眼,當他是在取笑她。「我這樣就足夠了。」呿!她又不是真的這麼怕冷。
他聳聳肩,拿著自己的包袱。「那咱們走吧!」
兩人來到馬房,李成立即牽著兩匹駿馬過來。
「小老板您好,我是李成,以前在吉祥酒樓當二廚,我的廚藝很不錯……」
「吉祥酒樓?!」鐘其揚上下看了他一眼。
「是的,小的是吉祥酒樓的首席二廚。」李成挺起胸。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會在這里?」鐘其揚蹙眉,對于吉祥酒樓的情況有些耳聞。
「因為小的仰慕小老板的廚藝,所以才會來如意酒樓,希望有機會能在小老板身邊學習。」李成諂媚的說。
「嗯。」鐘其揚隨意應了聲,牽過馬,這時才發現有人一直躲在他背後。
「小家伙,你干麼站在我後面?還不過來牽你的馬,我們要上路了。」
「是,小老板。」萬荏彌壓低聲音、壓低腦袋,上前接過韁繩,然後催著馬匹快速離開馬房。
不過她的擔心是多余的,因為李成對于對他沒有利益的人事物是不會多看一眼的。
「小老板。」李成緊跟在鐘其揚身邊,不放棄這個難得的機會。「小的學習能力很強,萬老板生前非常看重小的,小的相信一定能成為小老板得意的左右手。」
鐘其揚停下腳步,淡漠的望向他。
「既然萬老板生前那般看重你,那此刻吉祥酒樓面臨存亡之際,你根本就不該出現在這里。」冷漠的語調直指出李成的忘恩負義以及對他此舉的不予苟同。
他話一說完,便留下一臉不知所措的李成跨出馬房。
「看什麼?」發現她一瞬不瞬的視線,鐘其揚疑問。
「李成的行為好像惹你不高興,為什麼?」
他無語,跨上馬,駕的一聲,徑自上路。
萬荏彌見狀,也連忙上馬追了上去,與他並駕齊驅。
「吉祥酒樓不是你的競爭對手嗎?它沒落了,你該高興才對,為什麼反而對李成背棄吉祥酒樓的行為覺得生氣呢?」她不死心的問。
「為什麼我應該高興?」鐘其揚望著前方,神情有些冰冷、陰郁。
「因為少了一個勁敵啊!」
「俗語說,人生得一知己,死而無憾。可在于我,難求的是棋逢敵手,對于萬老板的過世,除了萬老板的家人之外,我想我可能是最感遺憾的人了。」從小他就在廚藝上展露出驚人的天分,並被譽為料理天才,要找到一個能與他匹敵、切磋廚藝之人實在非常困難,「高高在上」的日子過久了,縱使興趣所在,寂寞也會漸漸蝕了熱情。
萬荏彌沉默了。看著他落寞的表情,听著他所說的話,不知怎地,心頭突然覺得酸酸的。
「我知道你不懂這種惺惺相惜的感覺,不過你記住,一個連恩師都會背棄的人,你怎能期望他對你忠心呢?像李成那樣的人,絕對不適合延攬在身邊重用,懂嗎?」
「我又不是笨蛋。」萬荏彌嘀咕。
「小家伙,你嘀咕什麼?」鐘其揚斜睨她一眼。
「我說,小老板的教誨,阿彌謹記在心,不敢遺忘。」
「你啊,就會耍嘴皮子。」他搖頭。
「嘿嘿!」她傻笑混過,轉移話題,「小老板,咱們到底要上哪兒去啊?」
「到了就知道了。」
「呿,愛賣關子,不說就算了。」
「小家伙,有點耐性。」
「是是是……」拉長著不甘願的聲音,引來他一陣笑。
她望著他的笑臉,心底忍不住一陣感嘆──
唉!娘啊,人家對老爹這般的惺惺相惜,還這麼替咱們吉祥酒樓抱不平,您說女兒該怎麼辦呢?
出了城,策馬奔馳了大半個時辰,仍不見鐘其揚有停下來的趨勢,幸好她騎術一流,要不然那能讓他這般折騰?
直到他的路徑一變,萬荏彌察覺了這條路所通往唯一的目的地時,終于忍不住開口了。
「等等!我說小老板,你給我等一下。」
「小家伙,你撐不住了嗎?」他放緩速度。
帶著嘲笑的語調,充分顯示他一出城就用那種打算摔斷脖子的速度趕路,根本就是打著看她笑話、等她求饒的算盤。這個陰險的家伙!
「笑話,這種程度我當是散步而已。」她哼了哼。
「那你干麼叫停?」他又發現小家伙的一個特點,愛逞強。
「我叫停是因為有事要問你。」她瞇起眼。「我說小老板,你肯定是走錯路了吧!」
「走錯路?沒有啊,上斷魂嶺的唯一路徑就是這一條啊。」
「斷魂嶺!」她倏地尖叫,「你真的要給我上斷魂嶺,你瘋啦?!」縱使像她這種「深居簡出」的閨女,也知道斷魂嶺的傳言,那是去不得的地方啊!
鐘其揚夸張的掏掏耳朵,一副不敢恭維的表情。
「拜托,小家伙,別像個姑娘似的尖叫好嗎?幸好這兒離山頂還很遠,要不然你那尖叫聲肯定會造成雪崩。」山頂氣溫低,早在兩個月前,青山便已白頭,不似平地,瑞雪尚未降下。
萬荏彌深吸一口氣,再吸一口氣,警告似地瞇眼睨著他。
「你不是說要購買食材嗎?我可不認為斷魂嶺有人在賣。」
他笑睨著她,「我記得你問我出城做什麼的時候,我的回答是準備食材,可沒說過一個買字。」
「別告訴我你要的食材在斷魂嶺,得親自去找。」
「可是的確是這樣啊!」他一臉好無辜的表情。
「我的天啊,你到底知不知道這是斷魂嶺啊!如果你沒听過它的傳言,那麼光听它的名字也該知道它有多危險,你竟然不知死活的往嶺上跑?」她覺得眼前一片黑暗。「我不管、我不去,別想我會再往前一步。」
「你不去?」鐘其揚挑眉,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不去!」萬荏彌瞪著他,已經打定主意不管他怎麼游說、怎麼威脅利誘,她都絕對不會動搖。
「好吧!」出乎意料之外,他並未鼓起三寸不爛之舌來游說或者是威脅利誘,很干脆的直接點頭答應了。「那我自己上斷魂嶺,你看是要留在這里等我,還是先回去。」
「你想死就去,我留在這里等你。」哼!她才不管他的死活咧,自己保命最重要。她也不會先回去,她要等在這里,找機會在他找回來的食材里動手腳,要不然回到酒樓之後,她忙著做牛做馬,根本沒機會也沒體力作怪。
他聳聳肩。「那你自己好好保重喔,因為這附近入了夜之後有很多野獸出沒,像你這種細皮女敕肉的小家伙最合牠們的胃口了。」
「入夜?難道你天黑之前回不來嗎?」
他一臉莫名的望著她。「小家伙,我沒告訴你這一趟要過夜嗎?」
「你當然沒告訴我!」天啊!難道她要在這種恐怖的地方過夜?
「好吧,是我的疏忽,那你現在也知道了,希望我回來的時候能找到一點殘骸。」擺擺手,鐘其揚打算上路。
「殘骸?什麼殘骸?你是什麼意思?」萬荏彌連忙扯住他,還差點將他給扯下馬。
「當然是你的殘骸啊!不過我想很困難,那些野獸難得踫上個上等的食材,哪會留下什麼殘骸肉屑的,肯定連骨頭都不剩。」費了些勁兒才扯開她緊揪住他衣袖的手,他揮揮手,頭也不回的漸行漸遠,飄散的聲音傳回一句,「再見啦!千萬要保重啊!」
「你……等等……」她焦急的喊,萬般猶豫著要走、要留。
當她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山徑的另一端時,一股恐懼心慌馬上升起,比起斷魂嶺未知的危險,已知的讓她更害怕,于是她再也顧不得什麼,駕的一聲,策馬追了上去。
「等一下,等等我!」她大喊著。
當然,趕在後頭的她,不可能瞧見鐘其揚嘴角勾起的得意笑容。
什麼「斷魂嶺、人斷魂,有去無回」的,根本就是、就是……屁啦!
她發現鐘其揚對斷魂嶺熟悉得像是走自家的廚房似的,讓她忍不住懷疑,這有關斷魂嶺險惡的傳言,搞不好就是他有心散播的。
他們先是將馬拴在一個山洞口,靠著雙腳在嶺上晃了一下午之後,除了他們的午膳和晚膳的材料之外,萬荏彌根本沒瞧見那家伙手上有多出任何準備帶回酒樓的食材。
到了黃昏,嶺上氣溫驟降,飄下雪花,雪下得不小,不一會兒,又覆上另一層雪白。
山洞里早早便升起一個火堆,枯枝劈啪作響,熱空氣與冷空氣交互竄流。
「呼,冷死人了。」她呼出一口熱氣,更靠近火堆一點,搓著手,摩擦生熱祛寒。
早知道會是這等慘況,她就不會以為他是在嘲笑她而非提醒她,肯定會多帶一件御寒的棉襖,現在也不會冷得直發抖,像要將全身的骨頭抖散了似的。
她強烈的懷疑,他搞不好是故意把話說得不清不楚,存心整她。
入夜之後,雪停了。
「耶,小老板,你要去哪里?」她訝異地發現他竟然往外頭走去。
「時辰差不多了,我得到天池去。」鐘其揚解釋。
只不過他的解釋有和沒有都差不多,萬荏彌根本听不懂。
「到天池?」她知道嶺上東邊有一處茂密的松林,出了松林之後,就會看到一座天池,一條湍急的河流匯出,蜿蜒而下,由東至西,最後形成一道壯觀的瀑布,傾瀉而下。
罷上嶺時,他就去過了,她當然也跟在一旁。
「這種冷死人的鬼天氣,外頭伸手不見五指的,你竟然要到天池去?你到底要找什麼啊?」她抱怨的問。
「玉珊瑚。」
萬荏彌一頓,旋即不敢置信的瞠大眼。
「玉珊瑚!你要找玉珊瑚?拜托,虧你還是如意酒樓的大廚,難道你不知道品質最好的玉珊瑚產于桂河嗎?」玉珊瑚是一種河蝦,因其通體鮮紅、晶瑩剔透而得名,其肉質鮮美爽脆,一小盤玉珊瑚六至八尾,就要價十兩銀子。
「這里是桂河的源頭,天池才是玉珊瑚的產地,牠們最多就是游到瀑布口,而那些被沖到下游去的玉珊瑚多半都是體力較差或是年紀較大的,品質比起天池的玉珊瑚,有如雲泥之別。」
她眨了眨眼,突然發現他對品質的挑剔跟爹爹比起來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譬如用水,井水不行,普通山泉也不行,就非得特定某處的山泉水才行,又譬如這玉珊瑚,明明桂河產量稀少的玉珊瑚已經是屬上等的高級食材,普通的人有錢還不一定吃得到,他卻將之比為年老體衰的「泥」,非得親自上這斷魂嶺來找年輕力壯的「雲」級玉珊瑚。誰會知道斷魂嶺上還有座天池,而且是桂河的源頭,玉珊瑚的老家?
鐘其揚看看外頭,又看看她,開口邀約,「要一起來嗎?」
看著洞口飄落的雪花,她就覺得一陣寒意竄入骨里,忍不住退縮。
正想開口拒絕,他彷佛看出她的決定似的,又搶先開口。
「相信我,保證不虛此行。」他微笑,神色認真。這小家伙應該會喜歡那種景象吧!
被他那認真的神情所蠱惑,萬荏彌不自覺的點了點頭。
他笑意更盛,走回洞里,從他的包袱里拿出一件披風替她披上,綁緊帶子。
「這樣一來就不會太冷了。」他說。
老實說,她有點受寵若驚,溫暖的白裘裹在她縴細的身上,為她擋去不少的冷寒。
「走吧,遲了可看不到精采的。」他很自然的抓住她的手,領著她走出山洞,就著銀亮的月光,循著小徑走向天池。
「哦……這……」她一雙大眼瞪著兩人交握的手,風飄散了她囁嚅的低語,沒能將她的羞怯送進他的耳里。
明明天冷得要命,她卻覺得被他握住的手好燙,那股熱燙的感覺,還延燒到了她的雙頰……
奇怪,她是怎麼了?受了寒,發熱了嗎?
「小家伙,你看。」鐘其揚的聲音帶著些許的興奮,壓低著聲調,彷佛怕驚嚇到什麼似的。
萬荏彌回過神來,才發覺不知何時兩人已停下腳步,她望了望昏暗的四周,倏地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驚愕的張著嘴。
懊怎麼形容眼前的美景?
天池水面反射著銀白的月光,在柔和的光暈下,一道道桃紅的光芒在河面上閃閃發光,躍出水面,畫出一道紅色光暈,再落入池里……
「好美……」她呢喃贊嘆。
「那是玉珊瑚,只有在天池這里會有這種景象。」
「牠們……怎麼會……」
「牠們正在求偶。」
「嗄?」萬荏彌眨眨眼。求偶?
「這個季節是玉珊瑚產卵的季節,也是玉珊瑚最肥美味鮮的季節,雄性使出渾身解數,吸引雌性的注意,看對眼之後,就開始孕育下一代。」
「為什麼桂河的玉珊瑚不會這樣?」她不懂。
「我不是說了,被沖到桂河的玉珊瑚,都是體力不繼或是年紀大的嗎?」
「喔。」
怔愣的望著這般美景,她不由覺得,這一趟艱辛的路程真是不虛此行!
不過……
她煩惱的皺起眉頭,這種食材,她要怎麼動手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