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家商船被劫的消息在深夜傳來。
于詠賢披著披風,神情嚴肅的在朔月堂的側廳中靜靜听著從鏢局趕來報訊的薛日泓說話,始終不發一言。
「正值隆冬,天寒地凍,河雖未結冰,但人落入水中,不用多久便失溫,就算找到了人,也是凶多吉少。」
于詠賢的心情復雜,沒料到顧晨希還未有所動作,柳氏就落河失蹤,顧寧飛也成了個廢人,原還以為得要拼斗一番才能有個結果,沒料到還未開始便已落幕。
世間情勢果然瞬息萬變,千算萬算不如老天爺大手一揮,改了這些人的命運。
「你不打算去告訴顧少?」
「夜已深,明日再說。」反正事已發生,半夜告知這種消息,只是讓他糟心,不如好好睡一晚,明早再說。
「你還真是護著他。」薛日泓拉了下自己身上的披風,于詠賢的心頭寶還窩在溫暖的被窩里,而他就只有頂著寒風,跑腿傳話的分,「我會派人去盯著,有消息再回報。」
「辛苦了。」
「自家人,說這個見外。」薛日泓拍了拍她的肩膀,「天冷,進屋去吧。」
于詠賢點頭,送走了薛日泓,冷靜了下,才進入漆黑的房里。
身體有點寒冷,也不敢貿然的爬進被窩,怕過了寒氣給顧晨希,她在火盆旁烤了下火,有些出神。
突然一雙手從背後環上她的腰,將她往後一拉,背就靠上了一堵溫暖的懷中。
她的嘴角一揚,「吵醒你了?」「你起身時,我便醒了。」顧晨希輕輕的說。
她站著不動,就靠在他的懷里,靜靜的由他環抱著,「你不問我?」
「朔月堂事多,」他的頭輕擱在她的肩上,氣息掠過她的耳際,「你若想說,便會說。」
她伸出手,覆在他環在自己腰間的手上,輕聲道︰「顧家商船遇劫,柳氏落湖,至今生死未明。」
彼晨希的身子一僵。
她轉過身看著他,「這個消息很快便會傳開,你得回京一趟。」
彼展希靜了一會兒,最後搖頭。
「為什麼?這是你的大好機會!」
「姨娘方出事,我便急著返家,有奪權爭產之嫌。我不怕傳言不利,卻不想顧家名聲有損。」
「你倒是為顧家著想,只是……」她幽幽一嘆,說出心中隱憂,「我擔心柳氏出事,你爹會以為是朔月堂替你出頭。」
「不會。」
她好笑的看著他,「對于一個不重視你的爹,你倒是挺有信心的。」
他揉了揉她的臉,「你曾說過,于家的髒事不少,顧家的髒事也多,你自小有個姑姑暗中護著,我也有個爹默默相助。」
她的眼底浮現困惑。
「當年我娘親身亡,不是因為背叛了我爹,而是被姨娘下藥,讓人糟蹋,她不甘受辱,才會自盡身亡。姨娘為了權勢無所不用其極,硬是要嫁入顧家,她是漕幫大小姐,殺了她,我爹不怕家毀人亡,朝廷卻怕漕幫趁機為亂,當今聖上當時才登基,局勢未明。我爹心如明鏡,只能按兵不動,由著朝廷安排,納了姨娘為妾,但他多年來從未將之扶正,還有,顧寧飛不是我爹的子嗣,而是姨娘與人私通的孩子。」
于詠賢被這話震呆了,久久回不了神,直到顧晨希擔心她冷,將她抱起,塞進溫暖的床上,她才說道︰「難怪你之前說,你根本無須靠我的幫助也能拿回顧家,原來一切都在你爹的掌控中,你爹真是個老狐狸。」
「堂主,如此形容你的家翁不妥。」
她俏皮的吐了下舌頭。原本擔憂他心里難受,現在想來柳氏與顧寧飛的遭遇一點也不值得同情,說穿了,他們今日的痛苦遠遠不及顧晨希死去娘親生前所遭遇的屈辱。
只是這件事十之八九與漕幫月兌不了關系,就算不是漕幫所為,見死不救也一定有漕幫一份,柳炎川連自己的親妹子都能下毒手,接下來看來會有更大的動作,她得要跟幾個叔叔好好盤算,可以不介入他們漕幫恩怨,但也絕不能牽扯到朔月堂來。
「趁消息還未傳開,明日一早,我便將顧寧飛送回漕幫。」
既然知道顧晨希與顧寧飛之間的恩怨情仇,她也沒興趣再留著他,就讓漕幫幫主去處理,要生要死,是顧寧飛自己的命。
彼晨希沉默,當是默許。
雖說今年算是顧晨希與于詠賢成親以來,共同渡過的第一個年,但是礙于柳氏出事,顧寧飛重傷,就算于詠賢心頭覺得他們是罪有應得,但還是只能做個樣子,低調點過年。
她與顧晨希跟著幾位叔叔在鏢局除夕圍爐吃鍋,于詠賢很開心,喝了不少,要回朔月堂時才站起身就覺得頭暈,腳步虛浮。
「小姐都成酒鬼了。」看著于詠賢連路都走不穩,林沅連忙上前一扶。
「不用,我沒醉。」于詠賢才不想在自己幾個叔叔、嬸嬸和自小長大的玩伴面前丟臉,推開了林沅的手,「我自個兒能走。」
「別逞強。」薛日泓也喝得滿臉通紅,「小心摔了。」
「你才摔了。」于詠賢不滿的一哼,「我清醒得很。」
「小姐……」林沅有些無奈。
彼晨希在後頭見了,沒多說,只是向前握住了于詠賢的手臂。
于詠賢這次倒沒揮開,抬頭對他傻傻一笑,「美人夫君,你真好看。」
看來還真是喝醉了,顧晨希听到堂上響起的竊笑聲,眼底浮現了些無奈,「還能走嗎?」
「能!跑步都成。」
說著,她還真抽回自己的手,大步的向門口跑去,沒想到卻踉蹌一下跌倒,雙膝跪地,慶幸這是在堂內,因為冬天,所以地上鋪了厚毯,若在外頭肯定受傷。
林沅一驚,連忙上前要扶,但顧晨希已經快她一步的蹲了下來。
「疼吧?」他側頭打量著一臉迷惑的于詠賢。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最後伸出手,捧住了顧晨希的雙頰,「夫君,你不要在我面前一直晃,我暈。」
堂上的人聞言已經不是竊笑,而是哄然大笑。
彼晨希轉過身,背對她道︰「上來,我背你。」
于詠賢一懵,沒有動作。
「快,不然我生氣了。」
她當然不會讓自己的夫君生氣,立刻爬起來,趴在他的背上。
背起了于詠賢,交代林沅拿著大氅將背後的人給包得密實,顧晨希這才跟薛天崗、彭正朗等人告辭。
原想要背她上馬車回去,最後顧晨希改變了念頭,回朔月堂不遠,他就背著她一路緩緩的走,這個年雖然過得簡單,卻算是有滋有味。
彼晨希慢慢的往前走,遠處還不時傳來爆竹熱鬧聲,很多年沒有這般平靜的時候。
「夫君……」
于詠賢的臉貼在他溫暖的後背上,閉著眼楮,問︰「你開心嗎?」
「開心。」
「我也開心,」听到他不假思索的回答,令她的嘴角一揚,「以後每個年,你都要這樣陪我。」
彼晨希沉默,沒有回答。
于詠賢雖喝得多,但還不至于醉到不清醒,他的沉默令她的心有些空落落的,她從未自欺欺人,知道她喜歡顧晨希遠遠比他喜歡自己還多很多,她不奢求,但總難免希望他能再多重視她一點。
「你好似比成親之時重了些。」
「什麼?」她一愣,被他突如其來的話弄得有些迷糊。
「若你再重下去,我怕沒法子每個年都這樣陪你過。我總會老,背著你可是個體力活。」
她的心情一掃陰霾,「沒關系。」她的雙手攀著他的脖子,用力的在他後頸吻了一下,「你背不動我,我背你。」
丙然很有女漢子的霸氣,顧晨希拍了下她的臀,「別亂動,小心掉下去。」
她不安分的又吻了他一下,這才乖乖的讓他背著不動。
空氣清冽,但心很暖。
不知不覺過完年,三月初春,天氣微寒,顧晨希一進太白居坐下,就收到太白居掌櫃送上一封來自京城的家書。
看完之後,便將之交給于詠賢,沒有多說一句。
南陵此刻正值春意盎然,給原本蕭索的景象增添了許多艷麗光景,兩人閑之余,便結伴四處春游。只是這種時候實在不多,畢竟她有朔月堂的事要忙,而顧晨希解決了柳氏的事後,順理成章的打理起南陵一帶顧家的產業,忙起來反而讓于詠賢找不著人。
今天倒好,難得兩人都有時間,于詠賢迫不及待的拉著人到顧家在南陵最大的酒樓太白居,這里有來自各地的好酒,想與自己的夫君喝幾杯。
于詠賢先是莫名其妙的看了顧晨希一眼,發現這是要她自己看的意思,便將家書接過手,不客氣的打開來瞧。
看完之後,她不由一笑。
這些日子,她還想著顧晨希不知什麼時候會開口提及要返京,畢竟現在顧家已經算是回到他的掌握之中,回去也是名正言順,只是這里畢竟是她自小生長的地方,若要離開,實在不舍。
當初與他成親之時,她沒想過嫁雞隨雞的問題,一味的以為他應該會陪她一輩子待在南陵,如今才發覺自己好像天真了點,若顧晨希不回京,偌大的家業由誰來打理?
不過這封信倒暫時解了她心頭的憂,沒見過面的家翁善解人意,寫信交代顧晨希派人將人在漕幫的顧寧飛送回京,至于顧晨希則多留在南陵些時候無妨,等到想回去再回去也行。
她開心道︰「如此一來,你就可以陪我了。」
彼晨希沒說話,只是喝了口茶。
于詠賢一時心情大好,喚來林沅,交代等會兒一起上街逛逛,順道準備祭祀用品。
「準備祭祀用品做什麼?」
「朔月堂前堂主和前堂主的娘親就葬在普陀寺的後山上,每年清明朔月堂上下都會去上炷香。過些日子,薛三叔和阿泓都各自要押鏢離開南陵,回來時清明已過,所以我想大伙兒不如趁著這幾日天氣好去祭拜。」
「朔月堂倒是重情重義。」
「這是當然,朔月堂的堂訓可是忠義傳世。」
瞧她說得得意,顧晨希微微一笑,「朔月堂是你的驕傲。」
「嗯!」她用力點頭,「我對朔月堂有責任。」
「因為你爹?」
于詠賢微愣了下,本不想多提,但最終還是道︰「一方面是為了我爹,一方面也是歉疚。」
彼晨希不解的看著她。
「其實邵老夫人的死,跟于家月兌不了關系。」
彼晨希看出她的為難,伸出手輕握住她,「若不想提,就別說了。」
她搖頭,繼續道︰「其實也沒什麼不好說的。小時候我便听薛三叔說過,當前堂主邵陽的死訊傳來,邵老夫人著實傷心了好些日子,最後不知是從哪里听到消息,說邵堂主在護鏢的途中會中了埋伏,全是因為我爹有二心,想要替漕幫奪取朔月堂。
「雖說薛三叔他們都不相信,但是邵老夫人卻氣不過,沖動之下到于家要個公道,當時我爹正上京去受封賞,不在朔月堂,邵老夫人氣急敗壞之余竟鬧到我祖父面前,祖父不解釋清楚也就罷,還命人把邵老夫人打了一頓,盡避最後有夏五叔醫治,最終邵老夫人還是回天乏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