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城真是漂亮呀!」齊風身邊的得力助手兼隨身侍衛白紀羽笑著說。「尤其是美女如雲。」「別忘了是來辦正事的。」齊風不為所動地提醒著他。
「唉,別老是這麼嚴肅好不好,偶爾也要輕松一點啊!」白紀羽一邊勸著面無表情的齊風,一邊還不忘向一個對他巧笑倩兮的蘇州美女搖手致意。「要不然人很容易老的喔。」「大街上,不要做無聊的事!」齊風還是一臉漠然。
「不關我的事啊,是她先對我笑的嘛,做人不能沒禮貌。」白紀羽還是忙著向街上的眾家美女們致意,惹得街上的女孩兒們一陣騷動。
「胡扯!別再引人注目了。」齊風的表情竟有些尷尬。
「好,我不引『人』注目,只引『女』注目,可以了吧?」白紀羽還是我行我素。「更何況你的要求有點強人所難,像我們倆這樣優秀的男人走在街上,想不引人注目好像很難喔!」白紀羽拋出了更多令人目眩的笑容,街上又是一陣騷動。
「……」齊風白了他一眼,氣得說不出話來。
的確,像齊風和白紀羽這樣的男人走在路上,是很難被忽略,更何況是走在一起!兩人同是身形偉岸,英俊斑挑,舉手投足問都充滿著醒目的帥氣;不同的是白紀羽身著白衫,玉樹臨風,臉上永遠掛著令女人願意犧牲一切的笑容,而齊風則是一襲黑衣,冷如冰霜,如雕像般完美的臉上永遠都只有五官,沒有表情。如果真要比較的話,齊風的長相是略勝白紀羽一籌,但是他永遠也不如白紀羽受女性歡迎。
「好啦好啦,不要臭著一張臉,就快到靳家了,你這種樣子,會嚇到靳府的兩位千金。」白紀羽不說還好,此語一出,齊風的表情更像是要殺人一樣。
「哇,如果眼光可以殺人的話,我現在應該已經氣絕身亡了吧?」白紀羽好像放意在試探齊風的耐性般,還是尖牙利嘴的滔滔不絕。
斜睨著笑得開心的白紀羽,齊風勉強壓下怒氣,開始加快腳步,一個人走了。
白紀羽見狀,急追上前,笑著說︰「說不過別人就生氣,這麼沒風度的事,大名鼎鼎的齊家大少也做得出呀?」
「你少胡說。」齊風氣得不想再理他,逕自又加快了腳步。
而在同樣的時間,大街的另一頭——「小姐,妳等等我啊。」翠兒跑得氣喘吁吁地叫道。
「哎呀,妳快點嘛!」青芸邊回頭說。「這次溜出來絕不能再被發現,所以要趕快找到那個乞兒,要不然就找不到那種吊床了。」
「可是……」翠兒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如果他已經離開蘇州了呢?」
只好踫運氣嘍,所以妳快……哎喲!」冷不防的,青芸撞上了一片堅硬如石的東西。「這兒怎麼會有牆啊!」
揉著額頭地青芸又氣又疼地抬頭一看,哪兒是牆啊,原來是個男人!
「你這人怎麼搞的,走路不長眼楮的啊?」青芸疼的口不擇言起來。見鬼了,這男人的身體比石頭還硬!
「走路不長眼的好像不是我吧!」齊風看著前面這個霸氣的女人。
「不是你難道是鬼啊,撞了人也不道歉!」青芸覺得眼前好像有好多亮亮的星星,正手牽著手在跳舞。
「小姐……小姐,什麼事啊?」才追上來的翠兒,發現青芸正在發脾氣,著急地問道。
「他啦,」青芸一手揉著頭,一手指著面無表情的齊風,對著猶自氣喘不已的翠兒說︰「撞疼了人也不道歉,長得像石頭,行為也像石頭!」
「小姐!」翠兒望著這個看來可以一手一個提起她和小姐、如霜雪般的男人,怕得想叫青芸別亂說話。
「石頭?」白紀羽突然從齊風的身後冒了出來。「形容的還真貼切呢!」說完便兀自哈哈大笑。
青芸被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白衣男子嚇了一大跳,隨即被他的笑容所吸引。「這個男的笑得真好看耶!」青芸暗自想著,愣愣地看著白紀羽,直到一個冷冷的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紀羽,走了。」齊風面無表情地丟了句話,便逕自繞過了青芸。
「喂,大石頭你還沒向我道歉哪!」回過神的青芸,氣急敗壞地向著齊風離開的方向大叫,但是齊風連頭也沒回。
「小姐,算了吧!」翠兒只想息事寧人。這次陪小姐溜出來的事如果讓老爺知道的話,她肯定吃不完兜著走。
「可是……」青芸才管不了那麼多呢,這個大石頭的態度那麼過分,她才不會善罷干休。
「對不起,小姐,我代他向妳道歉好了。」齊風仍然不理會青芸的怒氣,反倒是慢兩步才跟上齊風的白紀羽回過了頭,對著青芸露齒一笑。「惹了這麼可愛的小姐生氣,實在很對不起,不如妳告訴在下妳的芳名和住址,改日登門向小姐道歉,好嗎?」「我……」青芸沒料到會演變成這種局面,覺著兩頰發燙不知所措。
「你走不走?」前面的齊風側過了頭,冷冷地問白紀羽。
「……好吧,那後會有期了,可愛的小姐們。」看到齊風難看的表情,白紀羽依依不舍地往齊風離開的方向追了上去。
「小姐……小姐,」翠兒扯著青芸的衣袖。「妳是不是還疼啊?」
「什……什麼,喔不,我沒事了,我只是在氣那個大石頭的態度。」青芸狼狽地回過神來。「小姐,剛剛好像是妳先撞到他的耶。」翠兒若有所思道。
「什麼?」青芸魂不守舍的。
「我說,妳剛剛好像是為了回頭和翠兒說話,沒看著前面的路,所以才撞上他的。」翠兒想了想,很有把握地說。
「啊?」青芸因為翠兒的提醒,仔細地想了想。「好像是……是耶!」完了完了,真的是自己撞上去的,結果還說了那樣的話,哎呀,丟臉丟到家了啦!
「我看小姐好像被撞昏了,臉好紅喔,不如我們回去吧!」看著青芸的反應,翠兒擔心地說。
「不用啦,」青芸連忙掩飾自己的失態,拒絕了翠兒的提議。「我們還是快去找那個乞兒吧!」青芸為了不讓翠兒再繼續發問,連忙拉著她的手,逃命似的離開了現場。
***
沒過多久,齊風和白紀羽因為陣陣香味的吸引,離開了大街轉入一條小巷,進入一家離剛才的意外現場不遠的小飯館。
「就先來這些好了,不夠再說。還有,菜上快一點。」白紀羽吩咐店小二後,搖手示意他退下。「怎麼還擺著一張臉?」白紀羽回過頭來正視著齊風。
「沒有。」
「還說沒有,你剛剛的表情,讓店小二差點當場成了啞吧!連菜名兒都說不清楚。」白紀羽無可奈何地說。「只不過和你開個小小的玩笑罷了,犯不著氣成這樣吧,還是說……」—白紀羽偏著頭猜測著。「是為了剛才的事?」「沒有!」
「哈,真的是耶。」白紀羽像中了頭獎般的怪叫。「這明兒個怕是要下紅雨了!咱們的齊大少爺居然在想女人?太難了點吧?」
「再胡說,我就要你好看!」齊風森冷的眼楮射出了令人膽寒的目光,嚇得一旁擺設餐具的店小二險些摔掉了手中的碗筷。
「小心小心……」白紀羽眼明手快地接住了一個眼看要粉身碎骨的小碟子,皺著眉將它擺回桌上。「別又惱羞成怒了好不好,以你的年紀,就算是想女人也是很正常的事,更何況……」白紀羽又換上了那一臉如正字標記、玩世不恭的笑容。「那位姑娘的確是難得一見的美女,非常之出眾對吧?」
「我沒注意到。」齊風冷冷地說。
「不會吧,剛才你對那位姑娘目不轉楮的,我可是一覽無遺喔,雖然你齊風不懂憐香借玉是出了名的,方才的情形要不是我親眼所見,可是殺了我也不信,你剛剛的確看得那位姑娘臉紅耳赤、芳心大亂呢!」白紀羽促狹的語氣,讓齊風眼中的怒氣更盛。
「那是因為你一直朝她鬼笑,不是我的緣故。」齊風露出了難得顯而易見的情緒,對著白紀羽發飆。
「不會吧,你這個冷血鐵漢今天不但開始會想女人——一個素昧平生,一面之緣的女人--還為她開始學會發醋勁了!天可憐見,」白紀羽夸張地翻著白眼,特意大驚小敝道。「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啊,別嚇我好不好!」
「你還想留命吃飯嗎?」齊風比霜雪還冰寒的語氣提醒了白紀羽差點忽略的表情。
「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吃飯吧!」白紀羽了解齊風的性子,是心越憤怒臉越冷靜,看到齊風那達周遭空氣彷彿都隨之凝結的臉,連忙識相地將進攻的對象轉向桌面剛上的飯菜。
而齊風,不但對熱氣騰騰的一桌美食毫無胃口,還不由自主地做著方才被白紀羽一語點破、但他卻抵死不承認的事--想著剛才那個對他破口大罵的姑娘。
她真的很與眾不同!齊風暗自想著︰蜜色耀眼的柔膚、漆黑閃亮的長發、豐滿勻稱的身段,半點不像俗常印象中的女性,刻意表現出自身的柔若無骨,縴細蒼白;而且生起氣來,像夜明珠一般晶亮的眸子,和略帶傲氣的微翹紅唇,都讓她像個淘氣的精靈般教人無法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還有,她在罵他時的那股蠻勁,也不像他在京城里見慣的大家閨秀,堅守著禮儀而不敢對世俗越雷池一步……他不是一個會逾越傳統的人,也不欣賞反抗禮教的行為,但不知為什麼,這樣一個看起來沒規沒矩的野丫頭,卻好像有著一種特殊的魔力,使他久久無法釋懷!
但是,她剛才確實一直著迷地望著紀羽!雖然他知道,幾乎沒有女人能抗拒得了紀羽的笑容,甚至一個身心正常的男人如自己,也不得不承認他的笑實在很吸引人,但是不知怎麼搞的,只要一想起那女孩兒對白紀羽的一臉迷醉,心里就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似地,忍不住發起火來……自己是怎麼了?如此不對勁?竟一反常態的想著一個沒有修養的野丫頭!齊風懊惱地想著--一定是白紀羽這小子一路上沒個正經的胡話,害得他也發起神經來……齊風一肚子悶氣無處發洩,遂將心緒起伏反常的原因全歸咎到正悠閑享受美食的白紀羽頭上,還狠狠地賞了他一記大爆粟,弄得白紀羽疼得叫出聲來。
「救命啊!快來人啊!」白紀羽正想質問並回禮齊風無緣無故送給他的一拳,卻因為一聲驚叫而讓手停在了半空中,他和齊風對看了一眼——「在後巷!」齊風根據聲源下了判斷後,語落身起。剎那間只見一黑一白兩道身影,風火雷電般地閃出了飯館大門,留下一室還反應不過來的食客。
身形快絕的齊風和白紀羽,不消多久便在飯館後面的一條僻靜小巷中找著了發出驚叫的人——「咦,你不是剛剛那位小姐的女伴嗎?怎麼回事?」白紀羽扶起了滿臉淚痕和驚嚇的翠兒,一臉訝異地問。
「遇著壞人……帶……帶走了小姐……快……求求你,快點……救我們家小姐……」翠兒虛弱且凌亂地說著。
「妳家小姐?被人抓走了嗎?」翠兒困難地對著白紀羽點點頭。「唉呀,妳受傷了!」白紀羽注意到翠兒嘴角的血跡,和蒼白如紙的面容。
「我不要緊……求你救救小姐……」翠兒急得眼淚又不斷地滑落臉頰。
「那賊人往哪兒逃去了?」白紀羽看著翠兒,沈靜地問。
「你照顧她,我去追。」自始至終不發一言的齊風,向白紀羽簡潔地丟下了一句話,便施展輕功起身向翠兒手指之方向疾去,留下一臉愕然的白紀羽和他懷中的翠兒。
「好小子,這麼心急,敢情是臘月里的白菜--動心了?」望著齊風三兩下便已無蹤的背影,白紀羽一臉若有所思的微笑,半天沒有動靜,直到懷中的翠兒不安地動了動,才想到身旁還有一位受了重傷的女孩兒。
「來,告訴我妳家在何處,我送妳回去。」白紀羽無視于女孩兒一臉的驚羞,輕松地攔腰抱起,向著翠兒又露出了他那女人無力抵抗的微笑。
***
循著翠兒所指的方向,齊風來到近西城門的一處空地。瞧著不遠處的城門口一群騷動的過往行人及守兵,和隨方向直行而來即見城門之故,齊風推算這傷人擄拐的惡徒,定是個身懷武技之人,想藉武功之便,以武力強闖城門守衛後,將人帶至城外荒郊之處藏匿--想到這兒,齊風緊蹙的眉心,略略地松開了點——那姑娘一時半刻間,應是無喪命之虞。因為這惡徒如是欲取人性命,在剛剛的僻巷里就可動手,不必大費周章引人注目地將人劫出城外。而且帶著一個女人,一定走不了多遠!但即使如此,齊風仍半刻不敢耽擱地提氣直追,風也似的穿過了城門和人群。
出了城門不久,齊風便攔下了個過路的老農,了解一下附近的地形。在詢及這附近有無人煙罕跡之棲人處所時,得知循小路走去不到十里,便有座廢棄土地廟,齊風興奮地連謝過老農,並打賞些許碎銀後,縱身向著深入林子中的小路,急起直追。
一路上速度不減的齊風,不但沒因連續的急行而稍露疲態,反而不停地在腦中思索著問題;除了揣測著惡徒的心態,好循線追兇外,還不時想著那個令他一反常態的女孩兒。
他是怎麼啦?先是茶飯不思地想著她,接著又為了她被擄,而氣急敗壞地放下正事追至這荒郊野外。這根本不是他齊風會有的作為。難不成他真的喜歡上那個女孩兒了?這、這怎麼可能?可是自己這股既擔心她安危,又憤怒那賊人擄走她,恨不得將之碎尸萬段的情緒,又為何呢?
齊風心亂如麻,卻又苦思不解。最終搖了搖頭,排開所有的思緒,一心趕路。
在天色近黃昏之時,齊風終于遠遠看見了在濃密林子中的土地公廟,帶著滲著濕氣深灰色的斷垣殘壁,突兀的雜處在一片盎然綠意中。
齊風警覺的放慢了腳步,邊調整著自身的吐息,邊輕巧無聲地閃進了廟外殘破的圍牆,透過縫洞,探視廟內的動靜。
廟堂之中,有個約莫四十多歲,面無表情作乞兒打扮的中年男子,正在整理收集好的柴枝,想是預備起火作飯;而那個令他擔憂不已的女孩,正被五花大綁地橫躺在破舊的神桌前,口中被塞著布條,頭發凌亂狼狽不堪,但一只晶亮的眸子,不但毫無驚懼之色,反而透著齊風不久前才領教過的怒氣。
「好一個潑辣的丫頭,遇見劫匪還毫無懼色。」思及兩人初遇之時,齊風不禁輕笑出聲。「難怪敢當街羞辱男人!」
許是見到在意的女孩無恙,齊風心中大石算是放了下來,讚賞得笑起她的勇敢,可是這本應教樹梢風語蓋過的細微聲響,卻沒有逃過廟內的乞丐之耳,他警覺的將手中柴枝朝身後一扔,同時腳一踏,大喝︰「什麼人?」並順勢身隨話起的由內堂的牆洞中,撲向齊風所在的外圍牆頭,欲越牆伸手抓向隱于牆後的不速之客。齊風見這一爪來的甚是凌厲,又身處敵人之下風處,當下便決定不硬接對方攻勢,隨即閃身向後,右腳一點的飄出數尺,穩住了自己的腳步,冷靜地打量著一爪撲空、但馬上翻身落地回防的歹徒。
「來者何人,報上名來?」乞丐樣的男子,以不合身分的氣勢及辭句問齊風。
「以閣下不弱的身手,又似是閱歷豐富的老江湖,應該不會不懂得在問人名諱前,先要報上自己的身分才算禮貌吧?」齊風慢慢回著對方的問話,乘機打量著這個貌不驚人卻身手非凡的乞丐。
那名乞兒听了朗聲大笑。「好樣的,有膽量。不過,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誰,最好速速離去,否則休怪我手下無情。」
「听你這口氣,不像為非作歹的無賴之徒,可為何會擄個單單純純的姑娘家?」齊風也不打謎語,直接說明來意。
那乞兒一听,神情頓時大變。「哼!原來是靳浩節那個無恥小人的走狗,沒想到這麼快就追了上來。算你倒楣,我本不欲傷及無辜,但也不想有人礙事。」說完便施展起詭異莫名的拳法,面露殺機向齊風襲來。
齊風早知這乞丐並非等閑之輩,不敢輕敵。以穩健的招勢,攻少守多的對陣,謹慎的觀察對手那些他從未見過的武功路數,欲找出對方的弱點,一時間,平靜的林子因為兩名高手的過招,顯得地動樹搖驚險萬分。
雙方在拆了不下數十招後,齊風訝異地發現,在齊家自創的武術當中,居然有一路名喚「因果恩仇掌」的陰柔掌法,和對方的招式不謀而合,甚至就像是專門為化解這名乞丐陽剛兇狠的進攻般。
雖然這個發現令齊風大吃一驚,但對手武功之頑強,令他無暇思考,只能不動聲色的強壓著心頭疑惑,立時使出適才想起的本門掌法,與之相斗。
「你到底是誰?」被奇特的掌法一堵,不過十招便敗下陣來的乞丐,立時收住了攻勢,大驚失色地問道。
「那麼你又是誰?為何要綁架她?使的又是何種拳法?」早就疑雲滿月復的齊風,也不甘示弱地反問著。
「哼,原來是個糊涂小子,什麼都不知道,就自命俠客蹚渾水。」乞丐眼見一時半刻也贏不了齊風,耗下去不見得有好處,連消息也問不出個所以然,當下便說︰「愛管閑事的臭小子,這次算你走運,這筆帳咱們下次再算!」說罷便提氣飛身,幾個起落便已在數丈之外。
齊風並沒有急起直追,只是怔怔地在原地望著逐漸逃去無蹤的乞丐,想著乞丐所引發出的謎題,半天沒有動靜,好久好久,才因為四周漸沈的天色,和林中蕭瑟的冷風,驚覺到來此的目的,舉步走向陰暗的土地公廟。
***
被五花大綁,似是被所有人都遺忘的青芸,望著周遭漸漸吞蝕著一切的黑暗,暗自詛咒著這些日子來的霉運。
「到底是哪門子的霉運啊?」青芸憤憤不平地想著。
先是被罰抄書禁足,悶得她差點發瘋!好不容易逮到機會,溜出來散散心,又踫到了一個大石頭!結果撞得她頭昏腦脹不說,還害她丟臉的胡說八道!正高興找著了那個賣她吊床的乞兒,沒想到他賺了銀子,還要綁架她!最後莫名其妙被丟在這荒郊野外,不但饑寒交迫,連綁她來的乞兒都不知所蹤!她真是倒了八百輩子的楣了!下次出門前應該翻翻黃歷,別再找這種諸事不宜的日子……這麼倒霉的一天……唯一令人愉快的事,大概只有那個白衣男子的笑容吧……「天啊,我在想什麼啊!」驚覺到自己反常的思緒,青芸今天第二次感到臉上似火燒般的燥熱。不解于這種奇怪的反應,青芸不安地動了動被綁得僵硬的身子,心虛的想驅逐那不時浮現眼前的白衣男子……還有那堅如磐石的大石頭!怎麼也想到他了!真是討厭--青芸越想火氣越大。
「奇怪,那個乞兒去哪兒了?還有,剛剛那一陣打斗聲是怎麼回事呢?」強迫自己別再胡思亂想的青芸,開始注意起自身的處境。愈發漆黑的四周,透著詭異莫名的氣氛;只有蟲鳴風嘯的林子里,沒有半點人跡的樣子︰被綁住的手腳漸漸從抽痛轉成了冰冷麻痺,又冷又餓的生理反應提醒了今晚餐風露宿的命運……因為意識到惡劣的下場,青芸不由自主地開始感到害怕,而這令人恐懼的黑暗,也引得她莫名的一陣昏眩噁心……突然,從前門傳來一陣腳步聲。是那乞兒回來了嗎?青芸一方面慶幸自己不是獨自一人在此荒郊野外,卻也擔心那乞兒會對她不利。況且,這真是那乞兒嗎?還是……吃人的怪獸?
靳青芸天馬行空的幻想力很快地便將她自己帶入恐怖的深淵。她不由自主地想大聲呼救,但是被布塞起來的嘴,卻讓她的呼救變成一聲聲毫無意義的悶哼,這使得她更加慌亂--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蠻橫勁已然無蹤,只剩下冷汗潸潸及胡亂向滿天神佛的求助……慌亂中,她感到口中的布竟不翼而飛!
她愣了一愣,心想,這肯定是個人。內心篤定一點之後,隨即清清喉嚨,想以她一向自傲的口才來個先發制人。「喂!你是那個乞兒吧?你什麼意思呀?綁架我。虧我還興致勃勃地偷偷溜出來找你。」
沒有回應。只有窸窸窣窣找柴點火的聲音。
「喂!你變聾了嗎?快把我身上的繩索給解了,咱們坐下來好好商量,怎麼解決你的問題。」青芸的心理著實有些慌,但她還是強迫自己鎮靜、鎮靜。
還是沒有任何回應。
青芸嚥了嚥口水。心里毛了起來。莫非這不是那乞兒?還是,那乞兒正在打算著怎麼修理自己,所以沒空回答?
這可怎麼辦?青芸又是煩躁又是恐懼。好吧!既然軟的不成,就硬踫硬吧!
正當她準備破口大罵時,突然「嗤」的一聲,材堆處竄起了一簇明亮的火光,而後又微弱了下來。雖只是一瞬間,但青芸可以打賭,那人絕對不是那乞兒,而是……她驚訝地想著,應是那個石頭無誤。
她噤口了,瞪大了眼往那火堆處直瞧,想再確認。那石頭像是看穿她心思般,朝她走了來,像是要讓她看個仔細似的。
「你……你……」青芸的好口才在一連串受驚下幾乎已喪失了功能。
「妳的精神真好啊!」齊風一邊解著她身上的繩子,一邊面無表情地對著青芸說。
「你……怎麼會在這兒?」青芸的震驚,並沒有影響她發現齊風大半個身子正貼著她的腰上,引得她心中一陣莫名的悸動。「喂,喂……你在干嘛?」
「幫妳解繩。」
「解繩也用不著靠那麼近吧?」青芸不安地蠕動著,想要離開那片黑色的壓迫感。「妳不要亂動!」齊風一下蹙緊了眉頭,沈聲一喝。
青芸本是極其不甘的想頂撞回去,但見到齊風比冰塊還冷的表情,不知怎的,心中一緊,便不知所措了。為了不讓眼前的人看透自己的心思,還是順著他的話,不敢再亂動,任著齊風解著手腳上的繩結,半晌不發一言。
好不容易,青芸身上的繩結都教齊風解了個干淨,她連忙坐起動動就快青紫的手腳,舒暢一下被淤久了的血路,也順便平復自己無以名之的心悸--好在那個人又面無表情地坐回了火堆旁的位子,沒看見自己慌亂的樣子--青芸安慰地想著。
揉捏了一陣手腳之後,青芸感到被綁過的部位慢慢恢復知覺,因而逐漸感到夜晚的寒冷,不由得瑟縮了一下,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卻沒逃過齊風的眼光。
「妳冷吧?」齊風看著青芸不安地微動著身子,暗自想著,于是撿了一些柴火丟入火堆中。
一旁的青芸,並不知道自己的反應已盡收那個大石頭的眼里,正專心地想著自己的心事--好冷喔,肚子又餓,真是倒了八百輩子的楣才會淪落到這種慘況……想著想著,面前溫暖的火堆,就像在同她招手似的,引得她想再靠近火堆一些;可是旁邊的大石頭好像不容易親近耶,怎麼辦……瞄著青芸臉上天人交戰的表情,齊風沒來由的笑意,使得他心中一驚--自己今天已是第二次想笑了,怎麼搞的?平了平紊亂的思緒,齊風仍勉強自己若無其事地撥弄著火堆。
一旁的青芸,完全沒有發現齊風的異樣,一心只想能再靠近火堆一點點。趁著齊風轉頭拿取備用的柴枝之際,她悄悄地靠近了火堆。而回過頭來的齊風,也彷彿沒發現青芸移位似的,還是沈默地往火堆中添加柴薪,撥弄著火堆使其更旺。
兩人就維持著這種距離及沈默,過了快半個時辰。
這氣氛使青芸感到浮躁。無論如何,現在的情形並不是一個合理的處境吧?可是這個大石頭好像無動于衷似的,除了生火,連句話也不說,就快憋死人了--青芸懊惱地想著;而且這麼晚了,城門一定已經關上了,今晚是注定要在這荒郊野外委屈一宿,而不管自己喜歡與否,這個大石頭看來就是唯一的同伴了,再怎麼說,都得搞清楚他的身分吧?而且被綁架的是她耶,總有資格討個解說吧……青芸想了半天,給自己找了好幾個理直氣壯的籍口壯膽後,才小心翼翼地對著齊風開口問道︰「喂,呃,我是說,大石頭……」好不容易壯起贍來的青芸,卻因為一句大石頭而惹來齊風挑高了眉心的怒視,嚇得結巴起來。「我是說……呃,那個……」「我叫齊風。」齊風看著青芸的無措,臉色稍緩了下來。
「喔……齊……齊風,謝謝你剛才救了我。」青芸小心地說。「還有,我剛才不知道是你,把你誤認為是妖怪,真是對不起。」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算了。」齊風平靜地說。
「呃,你是說下午在市集的時候……」青芸又感到那股燥熱回到了臉上。「我又不是故意的嘛,誰教你不先說,是我先撞到你的!」
齊風又挑起了眉毛,看著面前臉紅似火燒的青芸,再次驚訝著這個女孩的與眾不同︰她不但做賊的喊捉賊,還喊的比別人怏;而且她變臉的速度也超乎常人,一層紅暈眨眼間就滿佈臉龐--齊風納悶著,自己到底說了什麼,讓她臉紅成這樣。
青芸看著齊風的臉色,好半天又說不出話來;心想著,雖然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對他說了奇怪的話、做了莫名其妙的事,但他好像無動于衷似地,除了表情越來越冷之外就沒有反應了,真是奇怪的人。
「呃,我叫做靳青芸……蘇州靳府靳浩節的二女兒……」青芸決定要逼這個齊風開口。「你是……」
「妳就是靳青芸?」齊風數不清是第幾次了,好像只要踫到她,就會有不斷的驚奇!
「你認識我?」青芸听著齊風的語氣,似是認識她一樣。「我……認識你嗎?」青芸懷疑地問著。
「不,不認識。」齊風若有所思地盯著青芸,半天就只說了這一句,便沒了下文。
青芸給齊風看得有點不自在,遂低下了頭。他還真是不愛說話耶,怎麼問都像只閉緊了的牡蠣,死都不開口!不過,他剛硬的臉部線條,看久了還真是好看……青芸不禁又抬起了頭,望向齊風,有點著迷地想著,那張臉要是能笑一笑,應該會比那個白衣男子還好看吧——一下子,青芸又感到臉上一陣燥熱——見鬼了,今天不知道是第幾次有這種奇怪的感覺了……「怎麼了?」她怎麼這麼容易臉紅?平常就這樣嗎?齊風被青芸看得渾身不對勁,便開口問道。「沒什麼……喔,對了,你的同伴呢?」青芸慌亂地應答著。
「同伴?」
「對啊,就是穿白衣裳、對我笑的那一個嘛……」青芸說的越來越小聲,臉也越來越紅……「妳臉紅就是為了他?」突然,沒有預警的,齊風的表情變得難看,話里也充斥著冷諷的味道。
「什麼?沒……沒有啊!」青芸一時反應不過來,因為齊風突然變壞的態度。
「沒有嗎?妳不是因為喜歡他那難以抗拒的笑容,才臉紅的嗎?」齊風的臉色真可算是難看得無以復加了。
「我哪有臉紅啊?」被人看穿了心事,青芸覺得很沒面子的反駁道。「而且……而且,我喜不喜歡他的笑容,關你什麼事啊!」青芸一下忘了一整天莫名其妙的遭遇,現時還不算月兌離險境,又恢復本性的罵起人來。
「是不關我的事!」齊風的語氣里,透著明白的不屑。「不過我的確沒看過能不喜歡他笑容的女人!」
「你在說什麼啊!我……」青芸覺得這個大石頭實在是不可理喻之極。
「算了,先休息吧,明天一早,就送妳回家。」擺明了不想再和青芸斗嘴,齊風撂下了這句話後,便自顧自的盤起雙腿閉目養神,不再理會青芸。
「可惡,大石頭!」
青芸氣得無計可施,只好低聲地對齊風罵了句大石頭洩恨。可是看著齊風的無動于衷,再加上一整天累人的行程,青芸著實也困倦了,便也不再說話,自己聚攏著身邊的一些干草,將就地側躺在身旁的空地上。
听著旁邊傳來輕微的呼吸聲,齊風知道青芸已然熟睡,便睜開眼,輕輕起身,月兌上的黑色披風,慢慢地蓋在青芸的身上,並轉身回到火堆旁,再次撥大了火燄。
火堆斷斷續續地發出一串嗶倒聲,竄升得更高的火苗,傳來溫暖的熱潮;青芸在熟睡中不知夢到了什麼,呢喃著語焉不詳的話語,不安地翻了個身,面向著齊風,蜷在他的披風下,兀自睡著。
齊風看著,心中一陣安適--雖然不太明白為了什麼,但他想,他還滿喜歡這陌生的感覺。
從小,他的父親,京城數一數二的威遠鏢局總鏢頭齊震威,便將他這個鏢局未來的接班人,齊家的長子,培育成眾所周知的武學高手,並時時刻刻提醒他,身為威遠鏢局的二世主,為了那嘴含銀匙出生的條件,所需要背負的責任有多麼的重大,完全不能稍有放松。
所以,毫無間斷的練功、各類學問的進修,和管家見習待人接物調度管理的拿捏,不知休假玩樂為何物的童年……這點點滴滴的累積,都造就了日後不苟言笑、沈穩內斂的個性。
當然,他的條件如此優秀,自有為數不少的豪門名媛想與之結為親家,其中還不乏願意不計門戶的王侯顯貴,但都被齊風以家業尚未因他發揚光大而婉拒--其實誰不知道這是過謙推月兌之辭呢?大江南北,關里關外,只要是道上跑的,無人不知威遠鏢局齊大公子因著生平第一趟鏢,就聲名大噪——那是兩年前的事了吧,齊風苦笑地想著。
當時閻家的女被皇上冊封為晉德妃,受寵幸之至,娘家自是少不了父憑女貴,所以皇上御賜碧血龍鳳玉珮一對、黃金萬兩及綾羅百匹予關中閻家。可能是這批金銀財寶為數實在龐大,招人眼紅,而且消息一早便走漏,惹得不少綠林好漢摩拳擦掌,放出了劫鏢勢在必得的風聲,所以京城不論規模大小的鏢局,竟無人願意接鏢,視這趟鏢為燙手山芋。即使皇上出的賞銀再高,都沒有人願意冒著失鏢便犯下殺頭之罪的危險,自願接鏢。
因著朝中大臣的推薦,皇上下旨命威遠鏢局護送此批寶物至關中閻家。可是當時齊震威在半個月前因另一趟鏢,正在前往嶺南的途中,不克趕回。但是聖命難違,不容延宕,所以當時年方二十二歲、身為少主的齊風,只好代父領命,接下此生第一趟鏢。
當時,武林之中等看笑話的人多,樂見其成的人少--威遠鏢局齊家雖是名震江湖,但是這趟鏢如此棘手,更遑論出鏢的又是毫無經驗的生手,就算是齊家少主,怕也不能全身而退吧?
可是,齊風不但將這趟鏢完整無缺地送至關中閻家,甚至讓整隊人馬都毫發無損的回到威遠鏢局這當然不是因為沒有人對這趟鏢打過主意!
自此,齊家少主的名聲便漸漸傳了開來,所以在齊風以尚未立業的理由拒絕談婚論嫁時,大家便揣測,齊家大少其實早心有所屬。
其實都沒這麼復雜。齊風不願意娶親,純粹就是不想而已!
從小到大的訓練,使得他沒有風花雪月的心思,而且京城多是矯情的富家小姐,她們勢利虛假的談吐,也是令他避女人唯恐不及的原因,再加上他覺得自己尚未到非成親不可的年紀,又何必急于一時呢?所以齊風對于女人,一向都只抱持著一貫的宗旨——視而不見!
不像那個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白紀羽,見了女人就眉開眼笑的,活月兌一副樣!
想起剛才提到白紀羽時,靳青芸那副嬌羞的模樣,齊風就沒好氣!這算什麼?
馬不停蹄的來救她,被她當成了石頭妖怪!而白紀羽什麼也沒做,就讓她在意至臉紅!
而且他從不為了和女人有關的事生氣的!可是今天他就是為了這個女孩,不但做了很多反常的事,還反常的克制不住情緒,更反常的是差點克制不住體內的一陣熱潮……想到在幫靳青芸解繩時,她只是在他身下不安的蠕動,就幾乎引出了他的沖動……齊風不禁懊惱不已!
青芸又不安的動了動,仍舊沒醒,但成功地吸引了齊風的注意,他注視著,臉上換成了大概沒有多少人見過的溫柔表情。
好奇怪的小東西呵!不像尋常女子,倒似落凡的精靈。而她因熟睡的關系,均勻的呼吸帶著長長的雙睫,就好像在向他招手似的;齊風困難地閉上了眼,深深吸了口氣,再將之緩緩吐了出來,希望能平復想品嚐那微張的誘人紅唇的慾望!
但是再度張開的眼,不由自主的又望向了那張嬌美月兌俗的臉龐;隨著搖曳的火光,靳青芸的臉上像灑下了一層閃亮的輕紗,泛著絕美的光澤;長時間受著火堆的烘暖,兩頰透著粉女敕的淺紅色;而雙唇呢,似乎是要滴出汁液般的飽滿,因火光的照耀,益發的紅豔著……
一陣熟悉的熱潮,又自體內翻滾了上來,使得齊風不得不屏住呼吸︰強行將這股沖動硬壓下去,隨即低吼一聲,離開了毫不知情、正熟睡著的青芸,快步走出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