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病拖不了多久,若不是放不下皇上,早就隨先帝去了,勉強撐著也是想多照顧皇上一段時日,但也是在數日子了。」她重重一咳,以絹帕捂口,帕子一攤開是偏黑的濃血。
她是思念至愛積郁成疾,盡避御醫們絞盡腦汁,但她的病情始終沒有起色,畢竟她患的是心病,再好的藥也治不好。
「是,小的謹遵懿旨。」他能做的事是為先帝保住唯一的子嗣,太後她……只能求老天保佑了。
「這里就是清平侯府呀!怎麼安靜得像一座死城?小白,你是不是帶錯路,隨便指一戶人家就說是侯爺府?」李樗一臉懷疑地看向被她逼著穿上一身黑衣的白玉璇,對他的「認路」不具信心。
畢竟他二十年的歲月里大都在宮內度過,鮮少到大臣府里,清平侯算是他宗親,應該偶有走動,但除了吃和玩外,她不敢指望他有其它的杰出表現,只要別拖累她就好。
當然,他的輕功例外,她一直想著飛檐走壁是什麼感覺,他帶她領會了,像在飛一樣。
「我才沒有走錯,你看那顆大石頭上有我小時候刻上的名字,老侯爺說我的字寫得很好看。」
不滿意遭到誣蔑,白玉璇嘟起嘴,足下輕點帶著她飛躍幾個地方,指著人高的白色巨石,一行小字已經模糊不清。
「好啦!好啦!是我說錯話了,小白最厲害了,不僅是天下第一美男子,還是第一高手,最沒用的我甘拜下風。」她哄著他,真心地認為他有可取之處,與大部分的人一比,小白可愛多了,又賞心悅目。
听她贊揚,白玉璇神氣地一揚首,又有幾分害羞地牽著她的手不放,舉止親昵。
「小樗也很好,不是沒用,小樗會做好吃的甜食,還對小白很好很好,小白最喜歡小擇了,我們要一輩子在一起。」
是,當一輩子的好朋友,她心里這麼想著,卻有種魚與熊掌不能兼得的微酸。「我也最喜歡小白了,第一喜歡喔!以後你要繼續罩我,讓我在天機皇朝橫行無阻,成為最有錢的富婆。」
「什麼是罩?」他偏過頭一問。
她訕笑著一吐舌,好不嬌俏。「是關照我的意思,好朋友要互相照顧,我有難,你兩肋插刀,你遇險,我伸出援手,我們不可以吵架,為了一點小事鬧不和。」
他是天機皇朝最尊貴的人,只要他一日是皇上,靠他橫著走不成問題,他是一座穩當的靠山,傍上了還不吃香喝辣,當然要巴著不放。
「好,不吵架,我插刀,以後小樗我來罩,我給你很多很多的銀子當有錢人。」他歡天喜地的抱住軟乎乎的身子,蹭著皓頸撒嬌。
「嗯,小白乖,小樗疼你哦!」她笑著拍拍他的頭,杏眸彎成弦月狀,好不開心有個忠實的追隨者。
自從穿到這個年代後,除了柳綠和吳嬤嬤外,小白是她最在意的人,而且重要性有凌駕前兩人之勢,所以她願意暫時放下甜食鋪的生意,行囊一收來到世上最險惡的皇宮陪伴心思單純的小白。
但她自知能力有限,不會武功,也沒有治國之才,對他靈智受限的事也幫不上什麼忙,只能以甜食滿足他的口月復之欲,讓他每天開開心心的大笑,不知煩惱為何物。
權力與名利是身外物,真能給人帶來快樂嗎?像小白這樣不是很好,他是她認識的人當中最干淨的一個,真正做到不染塵俗,有得吃、有得玩就滿足了,別無所求。
「你們你一句、我一句,說完了沒,不嫌太可笑了嗎?簡直是兩個蠢人在對話,別忘了此行的目的,把你們愚蠢的嘴臉給我收起來。」
什麼小白喜歡小樗,小樗也喜歡小白,想把他惡心死嗎?
月明星稀的十五夜,圓月當空照,一道酸味四溢的低聲如鬼魅般幽然響起,不見人影只聞其聲。
「啊!鏡仙,我把他忘了。」
白玉璇「哎呀」一聲取出放在胸前的神鏡,拉起衣袖擦擦鏡面。
「夠了,別擦來擦去擋住我的視線,你把鏡面朝前後左右照一照,好讓我瞧清楚我們身在何處。」心智年齡只有七歲的小白太不可靠了,他只把夜探大臣府邸當成好玩的事,並未認真放在心上。
「喔!」白玉璇听話地將鏡子轉向,朝四面八方一晃,他不覺得被小黑罵,在他心里,鏡仙很厲害很厲害,听他的準沒錯。
「小黑,做人要憑良心,我是看你困在鏡子里出不來,才勉為其難帶你走這一趟,查探老侯爺的近況,你要心存感激呀!別動不動酸上兩句,我會以為你喜歡我。」
她半是教訓、半是開玩笑的揶揄,小黑可不是心性天真的小白,哪有可能對她這點姿色看得上眼,這點自知之明她還有。
尤其他口口聲聲喊她丑女人,一副嫌棄到不行的樣子,肯定瞧她不順眼,沒給她幾個白記就是祖上積德了,別妄想他會和顏悅色相待。
殊不知,在看多小白又蹭又抱地向她撒嬌,小黑也心生異樣,莫名吃起小白的醋,認為小白一個什麼都不懂的痴兒憑什麼得到李樗的疼惜,小白連自己都照顧不好。
「誰、誰會喜歡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丑女人。」鏡中人黑瞳閃爍,視線不自在地撇開。
「不許說小樗是丑女人,她只是沒有我美而已,再說她丑我戳你臉。」自從看過李樗戳鏡子之後,白玉璇當是好玩的事,不時戳神鏡幾下,雖然痛的是他戳得太用力的手指,鏡子不痛不癢。
小黑發出嗤聲,不屑多費口舌。「丑女人,你不覺得四周有點過于安靜,不太尋常嗎?」
照理說,皇親大臣府邸通常有重兵把守,或是夜里巡邏的侍衛,再不濟也有家丁、婆子守夜,以防宵小或惡徒闖入。
但清平侯府里卻靜悄悄一片,連蛙鳴蟲叫聲也听不見,萬籟俱靜風生蕭瑟,詭異得令人感到不安。
「听你這麼說,我也感覺到一絲不對勁,怎麼我和小白兩個大活人站在人家院子里說話,卻沒一人跳出來大喊「有賊」。」李樗忽地背脊發寒,心頭不太平靜地看看靜得出奇的周遭,似乎黑暗中潛伏著吃人的野獸。
「快、快到老侯爺房里,有變。」臉色一變的小黑急切大喊,神鏡似是活的在小白懷里震動一下。
「我哪曉得老侯爺的房間是哪一間,你們這些萬惡的王公貴族老把圜子蓋得一座比一座大,走到腳酸也走不完,即使是大白天也看得我眼花撩亂,何況這會兒是暗得絆腳的夜晚……」當她是夜梟不成,越夜看得越分明。
「閉嘴,丑女人,叫小白帶路,他來過。」雖是痴兒卻過目不忘,能準確無誤地記住眼楮看過的事物。
白玉璇還扁著嘴猛戳天水神鏡。那一句句丑女人讓他非常不高興,所以他要把小黑戳丑。
看到他孩子氣的舉止,李樗差點噗哧一聲笑出來,但事態緊急,她趕忙正正心神,拉拉他的手指指鏡子,再小聲地說明來意,讓他充當一回領路人。
雖然不太明了他們此行的用意,白玉璇還是乖乖的點點頭,手拿神鏡走在前頭,不時回頭看李樗跟上了沒。
原本他們翻牆而入的地方是僻靜的院落,離主屋甚遠,看來久無人住空置著,可是越往前走,腳步卻越來越慢,偌大的侯爺府竟沒有一盞燈是亮的,牆角、柱子上、穿廊下的琉璃宮燈全滅了。
不遠處,豆大燭火在明滅不定的屋里晃動,透過紙窗隱約可見刀起刀落的倒影,淡淡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走左邊的青石板路通往侯爺的院落,要快,壓低身子別出聲。」出事了,他感受得到。
鏡子里有嗚咽聲,小黑的身後多了一名須長及胸的老者,正神色痛苦地按住左胸。
白玉璇的輕功很好,一躍跳過一個橫臥前方的障礙物,李樗踉蹌往前一倒,慌忙的以手抵地,避免已經被嫌棄不美的臉撞上地面。
驀地,手上一片濕濡,黏乎乎地,不太舒服。
再抬頭一看,一張睜著大眼的臉正對著她,已無氣息地僵直著,頸上一道血痕噴灑出鮮紅,身上、身體下全是人血。
「他……他死了?」
驚得面色發白的李樗幾乎發不出聲音,喉頭緊得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給勒住,眶中淚光閃爍,既害怕又心驚地以手捂住嘴巴,她怕自己會驚慌尖叫,引來殺人不眨眼的歹徒。
「有人來了,快躲進屋里。」瞧見走近的黑影,小黑連忙出聲示警。
李樗有些腿軟,滿臉慌亂地喚來人高馬大的白玉璇。
白玉璇雖不聰明卻力氣大,抱起她朝最近的屋子閃身而入,半敞的門扉並未關緊,輕輕一推就開了,絲毫不費力。
兩人一進入,屋外傳來雜沓的腳步聲,刀劍相擊的鏗鏘聲重得令人心慌,有人倒地不起,有人剛發出悶哼聲便斷氣,更多的黑衣人涌進院落,朝兩人躲藏的屋子尋來。
「小白,躲床下,不可以說話。」李樗急中生智,拉著手長腳長的白玉璇往床底下一躲,全然不管床上是否躺了一位睡得鼾聲四起的老者。
先保命再說,他們兩個赤手空拳的人哪敵得過拿劍拿刀的惡匪。
一雙、兩雙的厚底皂鞋出現眼前,李樗瞳眸顫縮,僵著身子屏住呼吸,越來越近的大鞋近在咫尺,她驚慌得汗水直流,握著白玉璇的手也滲出汗來,心里默念著︰佛祖保佑,各路神明救命,她重生一回不是為了找死,急急如律令,大小神仙快來護命。
突地,不輕不重的噗聲響起,額頭有什麼滴落,一滴、兩滴、三滴……不敢抹的她感覺臉頰很濕很黏……似乎是血。
「誰?」
白玉璇腳麻地動了一下,驚動了正要離去的黑衣人。
暗喊一聲糟了的李樗,想著要不要沖出去受死好保住身後的人。
小白畢竟是一國之君,不比她平民百姓,他的命比較重要,也許有一天他會和小黑合而為一,為萬民謀福。
正當她考慮該不該舍身相護之際,屋外又飛進一道黑影,對著黑衣人一陣廝殺,幾人破窗而出,由屋里打到屋外,李樗由那身影看出救他們一命的是余護衛,他身手敏捷地砍殺若干黑衣人。
但听見打斗聲,其他殺手立刻趕來相助,月光下,影子多達數十條,寡不敵眾的余來錫漸露敗勢,身上負傷累累。
不過這一夜的清平侯府也過于熱鬧了。
一把刀直指咽喉,命在旦夕的余來錫眼看就要被穿喉而亡,忽地橫空而出的三尺長劍格開破喉刀鋒,流虹般的身影拉起重傷的余來錫躍上屋頂,一起一落便往青石牆外奔去。
見狀,黑衣人急急追趕,不漏放一個生還者,他們所受的命令是不留活口,連甫出生的稚兒也不放過。
一夜之間,清平侯府三百六十七條人命盡鞍黃泉。
「嚇、嚇死我了!居然會遇到這種事,要不是我福大命大躲得快,真的要趕著來陪葬……小黑,我差點被你害死。」好險、好險,有驚無險,逃過一劫。
小黑不語,神色冷峻得有如索命夜煞。
「小樗、小樗,你看鏡子髒了,快幫我擦一擦。」
白玉璇高舉起手上的神鏡,讓李樗看見鏡面上的血跡斑斑,屋外的月光透過殘破的窗戶照了進來,直直射向鏡子,原本光滑的鏡面起了一層薄霧。
明明是無風的夜,屋里卻感覺陰風乍起,天水神鏡內射出刺目白光,滿身是血、橫躺床上的老者忽地一動,原本無神的目光變得清亮,他氣息微弱地朝手持神鏡的白玉璇一喚。
「皇上。」
「咦!他還沒死?」看著奄奄一息的老人,李樗百感交集的想著,這位莫非就是老侯爺,他胸口好大一個血窟窿,血流了一身,恐怕是救不活了。
「皇、皇上過來,臣有話……有話要說。」他終于回到自己的身體,可惜卻只剩下一口氣。
看到滿臉皺紋又血流不止的老侯爺,白玉璇的表情是困惑的,他不曉得自己該做什麼,只知道胸口很痛,很不喜歡看見他在流血,月光下,老侯爺的臉比白糖糕還白,卻一臉欣慰的對著他笑。
走過去的白玉璇並未開口,發出聲音的是鏡中的小黑,既悲痛又帶著一絲激動,眼中淚光閃動。
「神鏡的封印已被解開了,朕和其它人都能獲得解月兌,靈魄與身體結合,重返人世。」
十五月圓夜,清平侯爺的血滲入身下的床褥,褥濕鮮血往下滴落,流進床底下白玉璇懷里抱著的神鏡,鮮血滲入,鏡紋移位,釋放出老侯爺的靈魄。
神鏡的封印已然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