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慈寧宮,她抬頭一看湛藍天際,一只落單的野雁向南飛去,半邊天晴,半邊烏雲密布。
「娘娘,太後想向老太爺下手……」一急就難掩焦色的等晴月兌口而出,為家生子的她,早當恩德公府是她的家。
「等晴,噤聲。」听雨急忙低喝道,大庭廣眾之下耳目眾多,小心隔牆有耳。
「听雨姊姊……」難道你都不著急嗎?
「禍從口出。」听雨再次厲聲拫醒,在宮中嘴巴不閉緊的人死得快。
等晴閉上了嘴,努力維持面上的平靜,但飄忽不定的眼神泄露她內心的不安。直到回到了鳳儀宮,三人壓抑的情緒才慢慢散去。
「等晴、听雨,這件事誰也不準說出去。」她們都是心思通透的人,該知此事的嚴重性。
「是的,娘娘。」兩人異口同聲回道。
「木蘭,我要你傳個口信給令尊,請他跟我祖父說一聲,裝瘋賣傻。」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木蘭的父親是恩德公的學生,兩家來往密切。
「好的,娘娘。」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娘娘是絕頂聰明的人,听她的話準沒錯。
「蘇靜,我要幾味藥材,你讓鞏太醫給我送來。」有備無患,如有必要她不會手軟。
「是的,娘娘。」舅舅一向疼她,對她是有求必應。
「你們最近給我盯緊了,外松內緊,不要讓別人的眼線混進鳳儀宮,還有,看到眼生的宮女、太監多留點神,別讓人往我們宮里放些不該放的東西。」宮廷戲中不就那幾樣手法,我贓陷害,構人入罪。
「娘娘,你是說蕭貴妃還會……」對娘娘不利?
夜隱華目光明澈。「只要我一日還是皇後,我便是她頭號眼中釘,她巴不得除之而後快。」
「娘娘……」娘娘會不會有事?
「以前我是得過且過,消極面對,當不當皇後無所謂,不過從今爾後,我想哭的會是蕭鳳瑤……」
碧瑤宮。
梳妝台上的首飾盒被推落,里面的金釵、銀簪、雙鳳迎蝶花鈿等飾品應聲散落一地。
滿地的水,殘花碎枝,傾倒的花瓶在桌沒,要掉不掉的幾幅宮廷畫師畫的仕女圖、小貓撲蝶、游園嬉春等畫作被撕成碎片,泡在水里暈開了墨色,不復美好。
「皇上他……他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昔日的枕邊細語、耳鬢廝磨都是假的嗎?他比我還會演、還會裝,把我推得高高的卻轉身離開,讓我從雲端落下,讓我被眾人嘲弄,沒法抬頭見人……」他這一招太狠了,打得她措手不及。
眼中充滿忽恨的蕭鳳瑤像個落魄的戲子,妝容未卸,被頭散發,一身黯色的華服染上淺黃色水漬,她跌坐在一堆碎花之中,似笑似哭的咆哮著,小手握拳捶地自殘,以痛來醒己。
她的情緒很不穩定,可是那眼里發出的冷光卻教人生懼,幽幽的,陰暗晦深。
「娘娘,你冷靜點,不要受了一點挫折就呼天喊地,皇上不會不管你的,想想皇上當初有多寵愛你,一見你艷麗無雙的嬌顏就為之傾倒,被你迷得神魂顛倒。」周嬤嬤勸道。
「可是皇上變了,變得冷酷無情,連我想見他一面都遭到喝斥。」
在她讓人抄完三十遍《法華經》後,正興高辨烈的踏出宮門,要以最美的裝扮來與皇上月下談情,湖上泛舟,兩情繾綣共度花月良宵,她想他一定想念與她的床笫之歡,她的外衣之下什麼也沒穿,就等著給他驚喜。
沒想到沒見到人不說,還出來一名叫長英的太監,不假辭色的請她離開,她不信皇上不見她,偏要硬闖,才走到御書房門口,另一個叫長義的太監也出來了,帶來皇上的斥責。
隨後聖旨來了,說小產等同小月子,不能見風,而且為了她身子著想,過了雙月子再說,這根本是變相的禁足,她連碧瑤宮都走不出去,如何重獲皇上的寵愛,並讓他百依百順只听她的話?
「也許是公公听錯了皇上的意思,皇上是心疼娘娘,怕娘娘受風著了涼,惦念著娘娘剛小產過,無論如何也要把身子骨養好,要不然難承聖恩。」周嬤嬤陪著笑,好听話盡出的安撫主子。
她進宮不久,還捉模不定皇上的脾性,不過喜新厭舊是男人的通病,貴妃娘娘獲寵多年,想必看久了也生厭,不再新鮮,若有另一朵更美的花兒入眼,怎會不移情別戀?
可這話她不能說,說了是死路一條,打小就以美貌自豪的貴妃娘娘受不得一點刺激,她被嬌慣得有些目中無人。
「你、說的是真的?」蕭鳳搖睜著淚眼,媚色天生。
抹著汗,周嬤嬤干笑道︰「後宮之中,娘娘最美,有誰比得上娘娘的傾城之姿,皇上的眼又沒瞎,豈會看不見娘娘的天人姿容,就娘娘庸人自擾,想東想西,自己嚇自己……」
哀著引以為傲的嬌容,蕭鳳收吃吃低笑,手一抬高,在宮女的攙扶下起身。「你說的對,是我受不得悉屈,這才想偏了,我蕭鳳瑤是何許人也,豈會輸給那些唐脂俗粉?」
「是,娘娘這麼想就對了,你可是被人害得小產,皇上不好追究,只能更加憐惜你,皇上又想到你在坐小月不能侍寢,皇上見一回惦記一回,就怕一時沒忍住傷了你。」
瞧貴妃娘娘養得多好,若說身子受到損害有誰相信,她裝都裝不像,好歹敷點讓臉色看起來蒼白黯淡的粉,兩眼呆滯一些,模樣再憔悴幾分,這才能使人信服。
有誰小產後不帶失去孩子的悲色,連打扮都沒了心思,她倒是事不關己的換上最美的衣服,點唇抹粉,歡歡喜喜地想要色誘皇上成事,不把自己弄得美若天仙就不肯見人。
這不是擺明了是作假嗎?有哪個男人能忍受這樣的欺騙?
尤其皇上多年來始終無所出,剛得知要做父皇了,心情會有多歡喜,想必皇上也是暗暗期待著,偏偏皇子沒了,貴妃娘娘不但不難過不說,還整天笑臉迎人的與人爭寵,這看在皇上眼中只覺冷酷。
只是勸得了嗎?
向來我行我素的貴妃娘娘根本不聰勸,她太自豪自己的美色,不認為有誰抗拒得了美人恩。
蕭鳳瑤本就目空一切,再听見周嬤嬤為了自保編出的虛言,她笑逐顏開,抬手攏了攏發絲。「若華,梳妝。」
若華、若萍、若昭、若芳,四個是她從蕭家帶來的宮女,若華與皇後重名一個華字,在尊卑之下本該改名,但為了惡心惡心皇後,特意求太後留了「若華」這個名字。
為了徹底羞辱皇後,蕭鳳瑤還讓若華學皇後的裝扮、走路的樣子、說話的神情,連眉也修成柳葉眉,再裝著那一臉面癱,乍看之下竟有六分相似。
蕭鳳瑤樂呵呵,最常指使若華做這做那,把她當成做著粗鄙事的皇後,極盡鎊種羞辱人的手段。
「是的,娘娘。」神色嚴肅的若華拿起玉梳,小巧而輕柔的將結成塊的長發梳開,再編成髻。
「听說皇後讓人在城外搭了粥棚,每日兩次定量供粥,她哪來的糧食,能源源不絕的供給?」布施最怕後繼無力,每每到了重要關便無能為力,最後傾家蕩產還為人所不容。
「娘娘,是皇後娘娘率先捐糧拋磚引玉,以皇後之尊為號召,讓朝中官員和京城百姓有錢捐錢,有糧捐糧,棉衣、藥材也行,甚至一雙鞋子都是心意。」與宮外互通有無的若萍聲音不高不低的回稟。
蕭鳳瑤滿心不快的酸道︰「捐點糧算什麼,沽名釣譽的事誰不會做,倒讓她撈了個賢後的名聲,若是皇上帶我出宮,我肯定會做得比她更好,哪有她出風頭的機會。」
「老爺不會允許的。」養兵要糧,老爺只會拼命囤糧,捐糧的事想都沒想過。
「我爹不同意?」蕭鳳瑤微訝。
「是的,老爺要奴婢轉告娘娘,全城的物資集中在主人已不在的肅王府,老爺希望娘娘能從皇後手中弄到管理權,悄悄將糧食、棉衣等物偷龍轉鳳,他會派人去接收。」
若萍說著,卻覺此事難辦。
如果在以前,娘娘一提出,皇上無有不依,口口聲聲心肝,她要的都會送到她面前。
如今卻是時不與我,娘娘連皇上的面都見不著,更遑論提出無禮的要求,皇後的安排沒有遺漏,受到百姓的愛戴,又有皇上的支持,更加如魚得水,皇後在民間的聲望節節井高,這是貴妃娘娘所不能及的。
「肅王府?」老五都死了,還留著王府做什麼?據說里面富麗堂皇不下于皇宮,她該想個說法向皇上要來。
像是看出她的想法,若萍又道︰「皇上當著眾臣的面說等江南水患的事一完結,肅王府改為頤華園,賜予為百姓奔波的皇後。」
「什麼,又是她?」蕭鳳搖氣得手一揮,一套青玉茶組被她揮落在地,碎成一片片。
好不容易整理好的碧瑤宮又亂了,若昭、若芳互視一眼,苦笑的蹲收拾。
「娘娘不要有絲毫的懈怠,以為男人一旦愛你就會戀你至死,皇後娘娘不是簡單的人物,她在閨中便有聰明伶俐之美名,先帝會挑中她並非無原由,她有輔佐之能之前大家都太小看她了,以為她是個書呆子,一只全無聲音的小鴨子,給她一塊立足之地就心滿意足了,從不出來爭寵,安靜得教人宮里還有她這個皇後。
而這一次讓人看清楚她隱藏的實力,干淨利落做出旁人意想不到的反應,成功的遏止了一場有心人算計的民亂,並快速累積賢名,一夕之間眾所皆知。
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一鳴驚人。
「哼!不過是瞎貓踫上死耗子,有什麼好值得夸耀的,先帝點了她為太子妃,是顧忌我們蕭家的軍權過盛,這才想以夜家的女兒拉攏朝中的文官,讓文官、武將互相制衛。」
身為蕭正贊的女兒,蕭鳳瑤還有點太樂觀,對變化莫測的政局小有了解,先帝的確不想讓文武百官連成一線,兩相和睦的把持朝政,他更樂見雙方對峙,彼此不和。
但更重要的是,夜家向來忠于朝廷,忠于九龍寶座上的皇上,夜家手中無兵,生不了野心,除了為君分憂,不做他想。
可蕭家不同,他們有兵有權,而且心大,不甘心臣服于皇權之下,一旦累積足夠的實力,定會如同猛虎反撲,一口咬死天子,自個兒登基,改寫君家天下。
娘娘這話沒說錯,但是……「娘娘,莫忘了此時佔了上風的是皇後,就算是瞎貓也是好運的瞎貓,皇上十分看重她,不是召她到龍泉宮,便是皇上到鳳儀宮留宿。」
听到留宿兩個字,蕭鳳瑤的臉色猛地一變,她妒恨的表情像條毒蛇,想狠狠地將毒牙刺入皇後咽喉。
「你別嚇娘娘了,留宿就留宿,只要我們照樣在鳳儀宮的膳食里下點料,皇後這輩子連只耗子也生不出來。」听說先前那些宮人,就是幫貴妃用這方式對付其它嬪妃,以致皇上至今連個子嗣也沒有。
周嬤嬤不以為然的潑冷水,她可不想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貴妃娘娘又狂性大作,砸了一宮的御賜物品。
自古以來後妃難相容,沒有一個妃子不願晉位,舉凡有推倒皇後的機會,自是不遺余力的嘗試,把擋路的那一位給拉下來,自個兒上位,貴妃娘娘是離那個位置最近的人。
有了蕭鳳瑤女乃娘做為殷鑒,周嬤嬤只想好好的多活幾年,不讓任性的主子再生是非拖累底下人,听說那一日的碧瑤宮血氣沖天,光是被拉出去的尸體就有一百多具。
想想就心驚,希望不會有那樣的下場,她現在不求善終,只求不橫死,主家想謀的事太驚人,成者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反之,滿門血流成河,但見今朝,不見明夕。
「周嬤嬤,你來了這些時日,終于說了幾句中听的話,我以為你只是來混吃等死的。」蕭鳳瑤嘲諷道。
是呀,她擔心什麼,只要一小撮粉末撒在飯菜上,這宮里誰能母憑子貴,還不全都在她的掌控中。
蕭鳳瑤陰惻惻的笑了,一想到其它殷切盼穿著皇上雨露的女人,她的心中便有抑不住的快活,她們怎麼也想不到多次受到寵幸,肚皮卻毫無消息,全是出自她的手,勾引皇上是白費勁。
周嬤嬤哈著腰,干笑道︰「娘娘,當務之急是趕快懷上皇子,有了皇嗣為依恃,誰還能壓在你頭上?」
「若萍,我爹怎麼說?」她也曾想過要一個孩子,但是一想起父親的大業,她頓時打消念頭。
一個皇子代表什麼,稍有腦袋的人都曉得,若有一天父親的事成了,他只有死路一條,絕無生機。
她覺得自己是個自私自利的人,不是好人,可是真有了孩子,她能狠下心舍棄嗎?
對于沒把握的事她不輕層嘗試,除非迫不得已,否則她寧願獨善其身,不會給自己找麻煩。
若萍低聲回道︰「挾天子以令諸候,老爺的意思是,宮中該有個皇子了。」眼看著就要成事了,只要等皇上斷氣就能引起宮亂,趁眾大臣慌亂之余奪城,萬無一失。
偏偏皇上命大死不了,都只剩一口氣了還能挺過來,讓被掏空的身子又再次生龍活虎,重擁生機。
那藥是秘制的,無色無味,查不出藥性,只會讓人亢奮,在床事上需索無度,初期不會造成任何影響,只是嗜睡,心神不寧,常常出現幻覺,在上不節制。
但是用了一段時間後會累積毒素在身體里面,戒不了也不易根治,成癮之後便會離不開,直到形銷骨立,再無生氣。
「你是說……」幼子繼位,當個傀儡君王。
「娘娘,你要收斂性子,裝得更楚楚可憐,皇後那張面無表情的臉絕對敵不過你的似水柔情,多加把勁就能把皇上拉回你的身邊。」若萍又道。
「哼!我才不把皇後看在眼里,她不過靠了些手段令皇上另眼看待罷了,等我把身子養好,定要把皇上迷得團團轉,像狗一樣趴在我一下……」
皇後,你等著瞧,我不會讓你好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