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靜默。
許久之後,終于有人清清喉嚨,帶著幾分懷疑,又有幾分謹慎地問道︰「皇上的意思臣等不敢妄加猜測,可是禁衛軍副統領一向是……」
他沒敢說是蕭家的,停頓了一下又結道︰「卸了蕭副統領的職務,改交給臣掌理,合適嗎?」
這驚喜來得太突然,教人難以置信。
三營五衛中有一半掌控在蕭家人手中,其余也是受蕭家提拔的將領,皇家手里的兵不到三分之一,若是遇到宮變,根本阻止不了。
他們這些效忠君家的臣子力挽狂瀾,把蕭氏的野心壓了下來,讓他們對謀反一事稍有忌憚。
但是大家都很清楚一件事,表面的平靜遲早會被掀開,問題只在于何時,情況有多慘烈。
因此群臣挑選心目中的明主,各自站邊,文人多風骨,支持正統的大多都是文官,而武將論的是實力,誰能給他兵,誰有糧草、馬匹他們便跟著誰干,支特正統的武將,多半和蕭家有過節、受打壓。
「朕說你行你就行,小小的禁衛軍副統領你就覺得燙手嗎?」不趁機狠咬一口哪有他的分,即使燙嘴也要吞下去。
水連城大聲一應,「臣不怕,就怕辜負皇上的期盼。」
他是雀躍的,暗暗歡喜,不敢相信這樣的好事會落在他頭上,自從蕭正贊把持大權後,很多人都被他打壓得沒有生路。
沒有男人不想升官,封妻蔭子立下不世戰功,他亦不例外,只缺個一展長才的機會,但蕭正贊只想拍死他,不可能給予高位。
如今他雖身為禁衛驍騎尉,但事實上他手中無兵,只是個虛職,是先帝因他父親交出兵權所做的補償,他頂著將軍之名卻無所事事,整天游魂似的不知該干什麼。
以前有肅王在,還能帶著他們一群兄弟胡鬧,可是今非昔比了,當年追隨的身影已經不在了,且年歲逐漸增長,那種年少時的放縱不會再被寬宥,要肩負起家族的責任,不能胡作非為。
「不去做怎知你不是良才將相,朕不會看走眼,就是你。」他也該安插自己的人馬,培植自己的班底。
「臣受皇上恩澤,定會全力全赴,馬革裹尸死不足惜。」皇上敢把重任交給他,他怎能不表現一番。
「馬革裹尸死不足惜?」君無垢揚眉一笑。
見皇上笑得很怪異,水連城的心七上八下的,緊張得手心都在冒汗,不斷想著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連城呀,京城不打仗,若是連身為禁衛軍副統領的你都得馬革裹尸,那意味著京城不保,有人正帶兵攻打皇宮。」禁衛軍負責的是皇宮安危,若讓他舉劍防衛,只怕大樹將傾。
水連城喉頭一窒,冷汗噴發。「皇上,臣……用語不當。」
「無妨,放寬心,不要把自己嚇死了,朕對你有信心才交托重任,你就當朕是兄弟,隨意談笑,不用拘束。」看他拘謹的模樣十分好笑,完全沒有了昔日的灑月兌和飛揚。
聞言,水連城的冷汗流得更多了,誰敢把皇上當兄弟看待,又不是命太長,想不開,找死。
「還有你,懷石,朕要交托你一件更重要的事。」一說起待會兒要做的事,君無垢的面色變得凝重。
「皇上請說。」心性較為沉穩的君懷石一揖,朝水連城拋去一個眼神,提醒好友不要慌。
他是清平郡王,當今聖上的皇叔,也就是魏王的獨子,目前任職于戶部,為從五品員外郎。
「朕要你前往北境,迎回肅王的尸身。」這事不能一直拖延著,人死無法復生。
「什麼,讓臣去?」君懷石虎驅一震,眼中倏地浮現淚光,再也掩不住心里的震驚和難過。
肅王與他自幼玩在一起,兩人雖為堂兄弟,卻有如親兄弟一般,舉凡肅王有的都不會少了他一份,仗著肅王的維護,他在京城里橫著走也沒人敢喝斥,是為京中一霸。
他受封郡王,實則與質子無異,父親魏王遠在封地,鞭長莫及,若沒肅王護著他,只怕他沒有橫行霸道的一天,早被看人下菜碟的皇室子弟、權貴人家給弄得半生不死。
因此肅王戰死的消息一傳來,他先是不信,繼而確定此事無誤後,他不禁淚流,不敢相信那個意氣風發的青年居然輕易的死去。
京城五霸只剩下四霸,他們相約老了竹林煮酒,桃花樹下吟詩的承諾已經無法實現了,少了一人何來痛快?
「朕要將他葬入皇家陵墓,享皇家永世香火,就葬在朕的棺槨旁陪著朕。」皇上有任性的權利,即便只是尸體,他也想好好安置,給予最隆重的祭拜。
雖然自己拜自己,那感覺還真是五味雜陳。
「皇上,此舉不妥,有違皇家體制。」君懷石一驚,趕緊出聲阻止,他不想肅王死後還受人譴責。
再尊貴的王爺也不能入住帝王墓,不同身分有不同身分的規定以維持正統。
「這是朕的決定,無須再議,你只要把人帶回來,朕另有封賞。」君無垢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皇上……」他太胡來了,簡直是另一個肅王……
一怔,他目光閃爍,不知為何會覺得皇上像肅王,雖然兩人的模樣有幾分相似,但性格卻是天差地別,皇上性情軟弱,沒有主見,容易听信讒言,肅王個性強硬,天不怕、地不怕,最擅長把人吃得死死的。
「別說了,知道朕是皇上還想左右朕的想法嗎?」君無垢揮著手,規矩本就隨人訂,不耐煩听這些勸阻之詞。
「臣不敢。」君懷石假意惶恐。
「朕管你敢不敢,把這件事辦好了,朕還有另一件事要你做。」君懷石比他還會裝,一本正經的,真讓人越看越不順眼。
君懷石處之泰然。「臣听聖諭。」
皇上要他做的事他敢不做嗎?
「朕要你做的是……」君無垢突然把聲音壓低,神情慎重。「帶一百萬軍餉和五百輛車的糧草到北境,交給富春侯之子宋曉明親點。」他要壯大北境軍的軍備,使其能與蕭家的兵抗衡。
「什麼?」君懷石難掩驚愕。
不只是他,御書房內站立的眾人,清一色是肅王生前的幕僚、屬官,以及近臣知交,尤其立于皇上身後兩名伺候的內侍,是肅王最信任的左右手,他們皆震驚的露出「皇上瘋了」的神色,畢竟他的行徑太過匪夷所思了。
「你們那是什麼表情,朕不能做件象樣的事嗎?」君無垢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一個個眼楮睜那麼大干什麼,想、讓他挖了泡酒喝嗎?
「皇上三思啊,你哪來的一百萬軍飽和五百輛車的糧草,戶部不會批準的。」他們只會叫窮,哭著說沒有銀子,但事實上戶部即使有錢也不肯拿出來,財權挾制皇權。
君懷石是戶部員外郎,最了解戶部銀兩的調動。
「朕不能有私庫嗎?」皇上沒錢說出去誰相信,他命人開了二皇兄的私人庫房,里面滿是黃金、白銀,以及不少值錢的貢品,他不得不佩服二皇兄的斂財本事。
和臣子共謀掠奪朝廷的銀子,二皇兄是傻子,還是腦袋被驢子踢了?國庫是他自己的錢,居然偷自個兒的銀子還傻樂,甚至興高采烈的分給從犯。
從左手換到右手的銀子值得高興嗎?本來就不聰明的二皇兄傻得更厲害了,直接請賊入門來,不用他搬還幫人搬。
「皇上……」皇上有私庫也不能這麼用,一下子拿出這麼多銀子,豈不引人側目,誰不眼紅想分一杯羹?
君懷石擔心蕭正贊定不會放過這次的機會,財帛動人心,那是一筆大財富,能養許多兵。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為了這批財物,會有多少人虎視眈眈,蠢蠢欲動地想先下手為強,佔為己有?
「這是朕的五千名親兵,他們會先運送軍餉和糧草到千鳥山附近,等你們會合後,再一同前往北境。」君無垢說完,扔出一物,落地有聲,一塊銅制的令牌正面是虎頭,反面是隱在草葉間的花。
「虎符!」君懷石驚呼一聲,將其撿了起來。
長英、長義則是眼眶泛紅的盯著虎符,那是肅王私養的親兵令牌,不多不少剛好五千名親兵。
那不是皇上的,皇上是打哪兒偷來……呃!取得的?悍不畏死的私兵居然肯听皇上的調動,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去了北境後,這五千名親兵就留給周明朗,讓他盡快擊敗敵軍,替朕穩定北境軍心。」北境軍穩了,京城才不會亂,兩邊互相牽制著,蕭家不敢有所作為。
北境軍是真正上過戰場、殺過人的強兵悍將,雖然只有十萬,但個個以一敵十,說是百萬雄兵也不為過。
「是,臣會告訴周小將軍,讓他接管北境軍,成為皇上強而有力的後盾。」君懷石堅定地應了一聲。
肅王未完成的事,做朋友的得幫他一回,不求留名青史,但求生而無憾。
強而有力的後盾……嗯!這話說得有些意味深遠了。
君無垢坐姿不端,斜著身子,一手撐著下顎,瞥向目不斜視的君懷石。「懷石,你甘于屈居人下嗎?」
君懷石面上微愕,但他很快便恢復平靜。「那要看皇上肯不肯重用臣,臣想為百姓做點事。」
「呵!好事,好事,朕倒是為百姓挖堀出一名為民造福的好官……」他早就想用自己人了,要不是防著蕭正贊那老賊,他何必戰戰兢兢像作賊似的,偷偷模模地趁夜將人綁來……呢!是非正式請人。
「嗶!嘩!嗶!系統報告,系統報告,罪惡值下滑中,下滑中,好事,下滑,罪惡值成負數,正持續下跌……」
什麼鬼?怎麼又來了?
耳邊傳來規律的機械聲,正在給好友派事做的君無垢猛地坐直身子,露出嚇一跳的神情。
「皇上,你怎麼了?」君懷石不解地問道,皇上怎麼看起來好像被嚇到的樣子?
「沒……沒事,被蟲子蝥了一下。」這個系統也太隨興了,說來就來,也不先通知一聲。
「皇上,要不要召太醫來瞧一瞧?」剛升禁衛軍副統領的水連城也跟著間道,皇上的安危是他負責的。
「不用,不用,小事一樁,大半夜的還勞師動眾,你是想讓人知曉我們在此共謀大計嗎?」這個沒腦的家伙,當年叫他多吃點豬腦還嫌惡,這不比豬還笨?他怎麼會有這樣的朋友呢?真是不解。
「不……不……皇上,臣是出自關心……」水連城憋著氣,臉色漲紅,嘴笨的說不清楚。
「算了,你不用解釋,早知道你不長腦,你把皇宮守緊了,一只蚊子也不許飛進來。」人笨就別為難他了,省得羞愧致死。
「是,皇上,臣會重新調度皇宮內部布防。」之前是蕭家守的皇宮,他們太清楚宮里的巡邏路線和暗哨。
水連城不是真笨,他只是容易緊張,見到皇上口拙,若遇到他擅長的事立刻變得精明。
「喚!變靈光了,很好,很好,朕就把朕的後背交給你……」還是用自己人最安心,不會有後顧之憂。
水連城呀,我把我的後背交給你,你得擔著點,別讓人從我背後砍我一刀……
水連城鼻頭一酸,眼中有幾許淚意,皇上的一句話讓他想起說過同一句話的肅王,他一時壓抑不住悲傷。
「還有懷石,等你從北境回來,朕升你為戶部侍郎,你幫朕管著戶部,不要讓人從國庫搬銀子。」再搬就沒了,他真成了歷史上最窮的皇帝。
「皇上,戶部侍郎已有人,臣……」君懷石很為難,讓他正面和蕭家人搶,豈不是找死?
沒等他把話說完,君無垢手一揮。「戶部侍郎不是有兩人嗎?左右侍郎,蕭正浩為左侍郎,你便是右侍郎,你們兩個都是戶部侍郎,沒有誰高誰低,都是朕的臣子。」
「是。」皇上這麼說他就安心了,侍郎的確有兩人,但蕭家人獨大後,另一位石侍郎因受不了排擠而辭官,空下來的位置沒人敢遞補,一直以來使人產生侍郎只有一名的錯覺。
「另外,邱鎮武和沙萬寶……」
「臣在。」
闢位不高的兩人慌張的一應。
「放輕松,朕不吃人,你們的肉太老,朕咬不動。」君無垢半開玩笑半調侃,身子又一歪的斜坐。
「皇上別取笑臣,臣膽子小。」哎呀!難得面聖,皇上怎麼會是這樣,和傳聞大不相同。
「朕不取笑人,朕說的是正事,這次的江南水患你們都瞧見了吧?」嘴角帶了一抹冷意的君無垢看起來殺氣騰騰。
「是。」兩人面色一疑。
「你們是江南人?」家鄉有難,豈能坐視不理?
「是的,皇上。」兩顆頭同時一點。
「朕不是沒有派人前往賑災,可果你們瞧瞧,那賑的是什麼災,幾萬名流民居然不辭千里,徙步來到京城,就為了一口吃的,朕看了很心寒,也很痛心,那是朕的百姓,朕連讓他們吃飽都沒辦法……」幸好有皇後,否則君家人的罪過就太了。
一想到皇後,君無垢滿肚子的怒氣都消了,眼底笑意融融,多了一絲教人看了掉雞皮疙瘩的溫柔。
「皇上的意思……」他們也不忍心,捐了幾百石白米,到城外幫忙施粥,多少為江南鄉親盡點心意。
「朕要你們一路往南查去,查到災情最慘重的縣城,看看有多少人貪了賑銀,朕要他們一一吐出來。」給百姓的銀子不是用來養碩鼠,誰拿了誰斷子絕孫。
「皇上讓我們查賑銀?」
這是一個大案子,牽連甚廣,定然危險重重,但要是真查出個什麼來,他們將一飛神天,躋身高官之中,為皇上近臣,邱鎮武和沙萬寶都興奮地棄了雙眸,相視而笑。
盎貴險中求,不出點血如何衣錦還鄉?
他們拼了!
「查賑銀,也查貪官腐敗,朕許你們先斬後奏,只要罪證確鑿,抗拒不從者一律格殺勿論,其家產充公,家眷貶為庶人,三代內不得科舉入朝。」不用重刑不知畏。
「是。」兩人歡喜的笑眛了眼。
皇上最大,有皇上當靠山,何慎之有?
「肅王府一千府兵由你們帶走,化整為零暗中保護,若有需要便可喚他們出來。」各自為政的地方官可不好對付。
「是,皇上。」邱鎮武和沙萬寶更振奮了,若非情形不允許,他們真想雙手反叉腰,仰天大笑。
太痛快了,他們第一回有揚眉吐氣的感覺。
「至于你們其它人……」君無垢一一安排任務,一個也沒漏掉。「好了,夜深了,你們可以走了。」
嘆!就這樣?
好像過河拆橋,利用完了就將人踢走,帥氣得叫人……恨。
皇上太不負責任了。
「朕要去找皇後了,皇後沒摟著朕就睡不著,唉,真是太嬌了,真拿她沒辦法,朕要當個好夫君……」君無垢嘀嘀咕咕的走出御書房,留下一群非常傻眼的臣子。
皇後?太嬌了?
到底是誰嬌了,分明是臉皮厚的皇上,嘴里說著埋怨,語氣中卻帶著寵溺和縱容,離不開皇後的人是皇上吧!
「皇上變得好奇怪,他怎麼會喜歡皇後?對皇後情有獨鐘的不是肅王嗎?」為了皇後,肅王可是連相府的牆都敢爬,這事兒沒有人不知道。「哺!小聲點。」想被砍頭嗎?
「你們不覺得皇上的口氣像……」真是太像了。
「肅王?!」有人接話。
眾人面面相覷,同時背上一陣涼颼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