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這……這是怎麼回事,翊兒他……翊兒他……不,不會的,不可能,他明明十八了……」
捂著胸口錯愕的驚呼,年近四十的佟欣月仍嬌美如昔,光滑肌膚不見一絲細紋,眉目娟秀但多了婦人的嬌媚,皮膚細致如少女,乍看之下與喬翊相差無幾,說是胞姊信之十之八九,沒人想過兩人竟是母子。
而她身側立的狂狷男子稍有歲月的痕跡,雖無白發,額上卻已有明顯紋路,眉頭皺折好幾層,說明了他並不年輕,正逐漸邁入爺字輩。
但是他並不顯老,反而有種中年男子獨特的風采,成熟穩健,目光如炬,昔日的俊朗不減,卻更顯見男人的穩重,讓人一對上他深邃雙眸就忍不住臉紅心跳,芳心暗許,期待他能多看自己一眼。
他就是前攝政王,如今的威遠侯,喬府的當家王爺,佟欣月執手一生的夫婿,生出喬翊這頑兒的親爹喬灝。
只是此時的兩人全無笑意,甚至可以說是震驚萬分,臉上的神情是介于難以置信和荒唐之間,兩雙瞠大的眼楮直盯著面前的小男孩,久久無法回神。
「傅太醫,你再仔細地診脈,看看他的身體是出了什麼狀況,他……不該是這個樣子。」實在是……太過驚嚇,即便他見過的離奇事不少,還是沒法心平氣和地看待此事。
他想他需要一杯酒,一杯很烈的酒。
已經滿頭大汗的傅太醫又一次指按脈門,面容盡是不可思義。「啟稟王爺,小世子身子已無大礙,只要多加調養數日便可如往常一樣生龍活虎,四處調皮。」
「你說他這樣沒病?」喬灝幾乎要拎起老太醫的衣領大罵庸醫,明擺著不對勁,對方竟然睜眼說瞎話,用身子骨無恙敷衍他!
「王爺,你看世子面色紅潤,眼神清亮,除了胸口一道粉色的疤痕外,你說他像生重病的孩子嗎?」他也莫可奈何呀!醫者治的是病,不是斬妖除魔。
沒錯,那一劍沒要了命,喬翊全身上下找不到一處致命的重傷,只有零星的幾個小細疤,九死一生的狀況下竟然能化險為夷,由生死大劫逃月兌,可說是祖上積德,神明保佑。
可問題就出在那兩個字︰孩子。
天青色小團花錦被裹著一名年約七、八歲的男孩,他兩眼骨碌碌地轉著,看似清澈的雙眸卻有超齡的聰慧,紅紅小嘴噘著,清逸的五官神似喬翊小時候……
不,根本是一模一樣,連捉弄人的淘氣模樣也如出一轍。
但是,喬灝和佟欣月只有一個皮得教人頭痛的兒子。身子曾受蠱毒所害的佟欣月不宜生育,當年她是拚著血崩的危險才生下一子,差點被嚇得魂飛魄散的喬灝不準她再逞強,因此成婚多年未再有所出。
而以兩夫妻的感情甚篤看來,喬灝不可能和外面的女人偷生私生子來傷妻子的心,所以這個和喬灝有七、八分相像的孩子是誰的。
或者問得更明白,他是誰,為什麼酷似喬翊小時候?
「沒生病會變成這模樣嗎?他的手,他的腳,他的身體……縮小了……」叫他怎麼接受一個好好的兒子出了一趟遠門回來,整個人都變了。
要不是王爺的臉色像要殺人,傅太醫真想撫著胡子嘆口氣。「王爺不相信下官的診治,何妨問問你的夫人,當年佟太醫的醫術她可學了十成十。」
因為沒能救活先帝,有愧在心的太醫佟義方從此不再醫治人,他將畢生醫術和所學分別傳給他唯一的徒弟及獨生女,隱居僻遠山區種植藥草,過著自給自足的山居生活,即使女兒女婿想奉養他也不肯點頭。
唯有調皮搗蛋的小外孫才能讓他偶爾下山,到喬府住幾天,享受享受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
「傅叔叔,小佷女的所學有限,他這癥狀在醫書上找不到,史無前例,若是連你都束手無策,那我們還有什麼指望。」瞧著那張偏著頭直沖著她笑的小臉,佟欣月忍不住紅了眼眶。
「小月兒,別難過,天無絕人之路,總有辦法恢復原來的模樣,讓傅叔叔再想想,回去翻些失傳的古書,你要把心放寬,不要胡思亂想。」不然你那個準備砍我幾刀的夫婿肯定饒不了我。
唉!威遠侯的眼神越來越凌厲了,叫人不敢逼視,他一個老頭子還能搶他老婆不成,頂多隨口安慰兩句。
「對啦!娘,你要相信太醫爺爺的話,我只是身體變小了,不是奄奄一息的抬回來,讓你們白發人送黑發人,這已經是老天爺最大的恩賜。」嗯!這聲音真討厭,像小孩子,軟軟糯糯的,可愛有余但不沉穩。
這個粉女敕的孩子不是別人,他是小了十歲的喬翊,外表是童顏,腦子里裝的是十八歲男子的智慧。
臭小表,前陣子還好聲好氣和溫家丫頭喊我一聲傅伯伯,這下子改口改得真快,變成爺字輩了。「吉人自有天相,用不著太擔心,世子爺是有福的人,定會否極泰來。」
「否極泰來?」喬灝冷哼一聲。「我兒子從臭小子變成小屁孩,你還敢說是吉人天相!」
分明是老天爺閑得發慌,捉他們父子來消遣,先是弄死他,讓他死而復生,附身在被害溺斃的皇弟沈子威身上,而後又成了喬府子孫,代替真正的喬灝肩負振興喬府的責任,還得照顧沒用的「叔叔」喬艇。
死了一回又活過來還寄附他人身軀已經夠離奇了,沒想到好不容易教成一回事的兒子居然也踫上不可能發生的怪事,這玩笑未免開大了。
「呃!這……」傅太醫很想回一句,這又不是我造成的,說不定是你壞事做多了的報應。但他沒膽說出口。
「還有你,沈子熙,不要以為躲在盧公公肥碩的身軀後我就瞧不見你,還不給我滾過來,看看你干了什麼好事,文武百官全死光了嗎?非要我兒子替你做牛做馬。」老子輔佐了他十幾年,現在連兒子也賠進去。
「皇……皇兄,息怒呀!朕是皇上,你多少給朕一點面子……」穿著明黃龍袍的天子從太監身後探出頭,表情是帶著窘然和一絲絲不自在。
明明是氣宇軒昂的九五之尊,可是到了喬灝面前,清明帝干笑著,活似當年十歲的怯弱小皇子,委屈兮兮求皇兄別太嚴厲,他會听話,當個賢明的好皇帝,讓百姓都有飯吃,家家戶戶安居樂業。
「我沒揪著你耳朵就很給你面子了。你倒是說清楚,為什麼只是到青城查一個案子,事情會鬧得這麼大,我兒子差點沒了?」根據富春所言,若是阿雲再慢上一步,那把劍會穿過翊兒的身體,神仙也難救,回天乏術。
喬灝有些害怕,光是听這些描述已經夠心驚膽顫了,若真回來個沒喘氣的,他不知道月兒承不承受得住,那可是她用命拚來的心頭肉。
不是不心疼兒子,而是更在乎妻子的感受,兩個都放在他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少了誰都是割心的痛,他愛他們更勝于自己,願以性命相護。
「呃,皇兄呀!這事的前因後果你要問翊兒才是,朕也是胡涂人,當初朕只讓他到刑部歷練歷練,他想接什麼案子朕也由著他,再說,你想想朕管得動他嗎?
他跟皇兄一樣難搞……」
啊!他怎麼把心中的話說出來,皇兄的臉色……呃,很精彩。
「沈子熙,你剛說什麼?」龍椅坐久了,膽子也橫著長了,沒人在一旁敲打敲打,腦子也不靈光了。
清明帝可笑地一縮脖子,二話不說地跑到皇嫂身邊當縮頭烏龜。「皇兄,現在不是興師問罪的時候,先把翊兒的事搞定再說,你不想知道他為何變小?」
這話一落下,所有人的目光全看向百般無聊,正在玩九連環的喬翊,他察覺到「大人」們終于吵完了,夸張的做了一個「你們總算注意到我」的表情。
「為什麼變成小孩子,說實在話我也不曉得,可是我知道那一劍傷得我很重,幾乎要了我的命,渾渾噩噩之際我似乎听見芥子姊姊和師伯的聲音。」他是一路昏迷被送回京城,因為皇宮內院才有醫治他的靈藥——九轉回魂丹。
「咦!是岳師兄救你的嗎?」佟欣月驚訝地把上兒子的脈,重新診視她所疏忽的方面。
秦芥玉小名芥子,是佟欣月的師兄岳思源所收的女徒弟,聰明伶俐又肯學,對師尊十分尊敬,非常听師父的話,和性子像猴兒精的喬翊恰好相反,是每個做師父的都會疼惜的好徒弟。
「娘,師伯近幾年不是在鑽研聖女姊姊教中的生蠱,我會好得這麼快是不是他在我體內種蠱,讓我體質產生異變?」他想只有這種可能,人的身體才會一夜間變小。喬翊自行找到解答,而他認為這就是答案。
深思的眉頭一顰,她探到細微的蠕動。「我不確定,但是不無可能,阿魯娜是苗疆傣兒族聖女,他們族中養出的蠱蟲各有奇效,說不定也有縮骨、返老還童的效用,我修封書信問問。」
「爹、娘、小皇叔,那我在聖女姊姊回信前該做什麼?」他裝可愛地眨眨眼,一副乖巧、惹人憐的模樣。
「做你的小孩。」
三人異口同聲的開口,听得喬翊挫折地皺眉。
「做小孩很無聊耶!我都當過一回了,你們還要我「反璞歸真」呀!」他會悶死的,無所事事最無趣了。
一只大手往他後腦勺一拍,口氣凶惡。「你這小屁孩樣子還想做什麼,提槍上馬當大將軍上陣殺敵,還是拿著狀紙查案,開棺驗尸論個水落石出。」
八歲的孩子只能看書寫字。
瞧出爹眼中轉的心思,喬翊連忙大聲一喊。「爹呀!我只是孩子,身子小,腦袋小,禁不起你重掌拍打,我頭好暈喲!什麼也記不得,你千萬不要想把成堆的賬本丟給我,翊兒只有「八」
歲,不能握筆太久。」他無恥地比出八,為了逃避荼毒硬是裝小。
「喬小三,想在你爹面前耍心眼,太女敕了。」他八歲的時候還不是坐在書桌前面,「抄寫」和數字有關的功課。
「灝,他的傷還沒好全,別太逼他。」想起差點與兒子天人永隔,為人母的護犢心情油然而生。
喬灝輕擰妻子鼻頭,無論幾歲都是他最愛的女人。「就會寵他,寵出個不知害怕為何物的小魔頭。」
這小子要是知道怕就會小心點,不至于自負的以為天底下沒人玩陰的會玩過他,因此栽了個大跟頭,自食惡果。
「我怕了,我怕了,爹,翊兒好怕喲!你瞧我怕得縮了好幾寸,不要再讓我怕了,不然翊兒會長不大。」喬翊趕緊賣乖的雙手合十求情,可憐兮兮的神情令人不忍苛責。
但是那一抹冷銳幾不可察的滑過眼底,除了他狡猾如狐狸的親爹,沒人瞧見那抹銳利,只顧著憐惜他的一夕返童,以及心疼他所受的傷。
「懂得怕是一回事,要能打心底去接受,這次的教訓是告訴你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只是凡夫俗子,會死會受傷,別再自以為無所不能。」喬灝放在兒子頭上的手輕輕一揉,話中之意傳達了為人父的關懷和告誡。
他頭微低,虛心受教。「孩兒曉得了,絕不再心存僥幸,低估敵人的實力,欠孩兒的孩兒一定會討回來,一個也別想逃得掉。」
「嗯!有所覺悟是很好,但不可操之過急,你現在這個頭斗不過人家,養精蓄銳以儲戰力。」
他不過小小地放任一下,這些小蟲子就蠢蠢欲動了,竟敢動他喬灝的兒子。
「爹,我有腦子。」他指指腦袋瓜子,意指斗智。
聞言,他揚唇一勾。「小熙子,你把這小子帶到宮里養傷,他暫時不能待在喬府,給我好生的顧著。」
「咦!皇兄,為什麼要移窩?有你和皇嫂在不是更能護住他?」被喊小熙子的清明帝並無惱意,只有滿滿的不解。
喬灝看了看在場每一個心存疑問的人,未多作解釋的將目光落在兒子身上,父子倆眼神一交會,喬翊心領神會的一頷首,代為解說個中曲折。
「暗地謀劃要我命的人必定心有疑慮,暗中派人在喬府四周觀察我是否已死,好方便他們進行下一步計劃,所以我的生死就成了關鍵,對方在做什麼前都會先躊躇一下,考慮我會不會突然現身攪局。」他們防著他沒死,想讓他再死一次,徹底的從這世上消失。
「朕明白了,是把你藏起來,讓有心傷你的人找不到藏身處。」清明帝相當自豪皇宮的守衛程度,想闖過銅牆鐵壁的禁衛軍可不容易。
「還有就是宮中藥材取得便利,總不能讓太醫們一天到晚往喬府跑吧!那豈不是宣告此地無銀三百兩,叫人趕快來殺我,我傷重好下手。」喬翊還有心思自我調侃,笑得沒心沒肺地做出拿刀往心窩插的自裁動作。
「真要讓他住到宮里……」佟欣月舍不得,噙淚哽咽。
喬灝輕擁住妻子。「這是為了他好,做父母的再不舍也要狠心推開,這一次只是變小了,那下一回呢?」她抹了抹淚,忍住難過。「我明白,我真的明白,只是……他才八歲呀,還是個孩子……」
其他人一听臉都黑了,八歲的個子十八歲的心智,喬翊哪里還是孩子,他根本是裝小的小魔頭,不管幾歲依然「本性難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