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入當地是成清寧的第一步。
所謂嫁漢,嫁漢,穿衣吃飯,而嫁給神只一般的秦王,她只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當個事事操心的秦王妃,為夫婿分擔一些重責大任。
每月逢三、六、九,城內會有不小的集市,今兒恰巧踫上的成清寧抱著尋寶的心態,也跟人擠進萬頭攢動的集市,水眸燦如星地尋找著她認為的寶,盡避那在別人眼中壓根一文不值。
城外戰事連連,因此也影響到城內的交易情況,人雖多買氣卻熱絡不起來,個個無精打采的叫賣著,能得一文是一文。
買家和賣家一樣是一臉頹色,面無表情,大多數的百姓只走過擺攤凌亂的攤位,看而不買。
在多數人看來,這是個欲振乏力的集市,一灘沒生命力的死水,除了零星買賣外,看不到大宗交易。
可成清寧和別人不一樣,她看見的是無限的商機,越是貧乏的土地越能挖掘出致富的黃金,人是財富的來源。
「來來來,小泵娘,買顆果子解解饞吧!我家的柿子又大又甜,水分多,包你吃了不後悔……」
一位缺牙的老婦包著褪色的頭巾,發已斑白,稀稀落落,在她面前的是兩筐黃澄澄的甜柿。
「柿子怎麼賣?」「小泵娘」雙目閃閃。
入秋後西北季風日漸增強,天候也轉為涼爽,一入夜便帶著涼意,雖然還不致冷到要燒炭的地步,但沒蓋上厚實點的棉被,沒見過北風冷厲的成清寧是消受不了的。
她體質偏寒,一到秋冬便手腳冰冷,這兩、三年來賺了點錢才開始給自己進補,可補來補去不見成效,還是十分畏冷。
成親之後,有皇甫桓這個大暖爐在,她倒不覺得冷,而且新婚燕爾,兩人熱乎得很,就怕熱過頭了哪還會冷。
只是一路往西北走,氣候的變化越來越明顯。
在京城的冬天,再冷的天氣也只是下點雪,待在燒著地龍的屋子,成清寧熬著熬著也能熬到開春,春暖花開。
可在強風直吹的北地,明明才是秋天,卻已呈現初冬的景致,秋老虎仍是威風,艷陽高照,可是冷一陣、熱一陣,早晚溫差大,一不小心就著了涼。
成清寧是個喜歡預做準備的人,有備無患,來到這個什麼都沒有的年代,她最不想的便是虧待自己。
于是,她又動起腦子了。物資匱乏的西北,幾乎什麼都缺,因此她才想在入冬前買齊所有東西,別委屈了自己,她想自己前輩子肯定是倉鼠,見到好的就往窩里搬,睡在米倉上才安心,囤糧囤衣好過冬。
「兩個三文錢,小泵娘你瞧瞧,這皮兒多薄呀!香甜爽脆,是自家種的,不坑你,買兩個吃吃吧!」再賣不出去,柿子就要全爛在筐里,他們一家五口的生計也沒了。
「我不買兩個。」好便宜,京里好一點的柿子一顆要十來文,差點的也要五、六文,這位老婆婆虧大了。
一听她不買,原本臉上稍有光彩的老婦又黯淡下去,兩手局促的搓著竹筐邊緣。
「你家里還有多少柿子?我全買了,包括你這兩個筐里的。」也不知西北的冬季有多長,多備點好過想吃沒得吃。
老婦一听,灰白的雙眸忽然睜大。「全……買了?」
成清寧咧開一口好看的編貝般白牙,俏皮的一頷首。「是呀!全買了,你讓人送到秦王府,論斤買,一斤十文。」
虧本的生意她不做,但也算照顧了西北百姓。
「什……什麼,秦……秦王府……」還一斤十文錢,她賣一輩子柿子也賣不到這樣的高價。
難以置信的老婦盤算著能得多少銅板,家里有兩棵結實累累的老柿樹,她原本想留一棵給孫子解解饞,反正也賣不了那麼多,留著自己吃也好,多少算是口糧。
可如今貴人出手了,她十根指頭都不夠算,起碼能賺好幾兩呢!這個冬天不用發愁了。
想到能過個好年,有肉吃,有白米飯,老婦滿是皺紋的臉開出一朵菊花,多了能活下去的希望。
「對呀!你知道王爺娶王妃了吧!我是王妃跟前的小丫頭,她這人最喜歡幫助人,看不得別人受苦,你都一把年紀了還這般辛勞,王妃肯定不忍心。我不騙人,你盡避往秦王府送,我們論斤給銀子,有多少收多少。」
買賣有進有出,她已經想好銷售管道。
「真的?王妃真是大好人,剛一來西北就照顧百姓,老婆子我……我真是太高興了,我們西北有希望了……」天大的燒餅砸下來,老婦喜得落下兩行淚水,邊用摘果子時沾了汁液的手擦臉,邊哽咽不已的道謝。
「以後王妃還會做更多有利西北的好事,婆婆別急著哭,日後有得你笑呢!」改善西北的貧窮,先由商道做起。
打仗很耗錢,養兵更需要銀子,皇甫桓雖然有很厚的家底,可是一旦京城那邊斷了供給,一年、兩年還養得起,三年、五年就捉襟見肘了,百姓們的日子會過得更苦。
身為王妃,成清寧自是要盡一份心力,她首要目標是把西北變得自給自足,不依賴其他地區的供給,若能做到,那麼糧食不足的問題也就迎刃而解。
百姓吃得飽便有銀子交稅,一交了稅數十萬西北軍便有軍餉可領,領了軍餉養家活口,西北才會日漸繁榮。
這是一個雙贏的循環,關鍵是要有個分量重的領頭羊。
這人非她莫屬。
其實說穿了,成清寧也只是為了賺錢而已,不跟銀子過不去,有發特發的機會在眼前,她怎麼能不伸手一捉,緊握在手?!
「小泵娘,那你買不買菜?看起來雖然不好看,有些蟲蛀的洞,但下鍋油炒十分好吃,能整腸健胃。」
看到老婦把自家種的柿子賣了,一旁賣菜的婦人也捉起一把賣相不好的青菜,盼著能換上幾文錢。
「你這是……呃,小白菜?」長得蔫蔫地,只有巴掌兒大。
「是呀!因為水澆得少,長不大,我就種在院子里,約半畝地,一家老小靠著這半畝菜地多少有點進項。」日子不好過,有一文是一文,再艱難也要熬下去,不然眼睜睜地等死嗎?
一瞧見婦人眼中對生活的絕望,沒有一絲盼頭,心生不忍的成清寧腦子轉得快,又想出不一樣的生財之道。
「是丑了點,不過也不是不能入口……這樣吧!那半畝菜田的菜也送進秦王府,府里人多,還不夠一頓呢!」多吃點菜有利消化。
不過府內有這麼多府兵,這點菜量也完全不夠就是。
盡避王爺讓手底下的兵有空就去種田,但王府的五谷雜糧還是不足,需要向外購買,先不論後山那十萬駐兵,光是自家的蝗蟲就食量驚人,一頓飯能吃七、八顆大饅頭,這還不算飽,一到飯點,一個個餓死鬼投胎似的爭先恐後,手里捉著、嘴里叼著,眼楮還盯著筐里的饅頭。
她是沒親眼目睹搶食的凶悍,但光听丫頭、婆子的形容,也想像得到那情景,士兵們操得狠了自是餓得快,尤其還是粗糙的漢子,吃起飯來跟豬沒兩樣,秋風掃落葉般轉眼全吃個精光。
秋風起,冬天的腳步也不遠了,食物的來源是一大問題,除了溫暖潮濕的南方小島,包括大明朝境內,一入冬糧食的取得便十分困難,想吃點蔬菜瓜果更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窮則變,變則通,腦筋靈活的人想得長遠,山不就我我就山,山不通就打通它。
熬人一怔,隨即欣喜若狂的感謝道︰「多謝姑娘,多謝姑娘,這樣我也能裁些尺頭給小兒做冬衣了。」
冬衣?
冬日的棉襖要棉花,十幾萬件的冬衣就要幾十萬斤的棉花,若是她在下雪前進一批棉花,是不是還來得及做完發到兵士們手中?
成清寧想做軍方的生意,她夫婿便是這些兵的頭兒,監軍九皇子皇甫尋又是「自己人」,通融一下應該不難接到單,肥水不落外人田,至少她在做工上不會偷工減料。
她可以先招當地婦女剪布制衣,等棉花送到再塞入襖子里縫實,有了棉襖,再大的風雪也不發愁了。
城里的人有活干,經濟就會活絡起來,有錢便添衣加食,買些平日不敢買的物事,生意人有收入了還不趕緊進貨,做手工活的工匠也有事做了,不再整日望天,想著米缸空了。
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卻能牽動一座城池的復蘇,百姓們不是不想做,而是無權也無勢,阮囊羞澀,城里的大戶人家也不肯當領頭羊,因此貧者越貧,幾無果月復之食。
「不用謝,舉手之勞,我們王府的人也要吃飯嘛!你那些菜也就幾個大鍋的事,一人一筷子就沒有了。」那群兵的吃相,這些菜真的只能塞塞牙縫,滋味還沒嘗出來就囫圇下肚。
「姑娘,那我家的葫蘆瓜收不收?」
「還有我們家的芸豆、豇豆、小蔥成不成?量不多,但收一收也有幾十斤……」
「那雞鴨要不要?咱家院子里養了十來只……」
「羊呢?收不,俺家有頭下崽的母羊,瘦了點,沒什麼肉,一百文賣給姑娘,炖個羊肉湯補身……」
「我有雞蛋……」
蛋?
豇豆、芸豆……
還有現成的羊女乃。
這……簡直是意外的收獲。
「不要急、不要急,我家王妃心善,剛好手邊有點銀子,你們手邊若有多余的蔬果米糧都可以往王府送,照市價收購,但前提是自個兒家中要有吃的,不能搬空了,不然反倒害了各位。」不能與民奪食,要給他們留口吃的。
「真的會收嗎?」
「王府會給我銀子?」
「我們只是小老百姓,可別騙人……」
「真的、真的,我代我家王妃跟大伙兒保證,只要不是爛葉子、臭果子,能入口的食物王府都收,而且秤重多少就給多少錢,當日領取絕不拖延。」利之所趨,人心所在。
「哎呀!我那頭大肥豬能宰肉了。」
「田里的收成得趕快了,我種了三畝糧呢!」
「還有我家的包谷……」
集市內的小販圍成一堆,你一語、我一句的交頭接耳,紅光滿面的漾著興奮,彼此討論家里有什麼可賣的。
但也有些在一旁冷眼旁觀,表情冷漠,別人有錢賺與他們何干,他們還不是得苦哈哈的勒緊肚皮過日子。
「大家不要心急,我還沒說完呢,若有藥材、香料、皮毛等也能送來,我們王爺數年未歸,園子都荒廢了,鄉親們若上山砍柴、拾栗子多留心點,要有不錯的小樹種、奇花異草也行,照樣以銀子收購。」王府里是該植些花木,不然一堆石頭太單調了,看久了也會膩味。
「藥材、香料?」
「皮毛我家很多,我是獵戶……」
此話一出,有如一石激起千層浪,一波波活水似的聲浪卷了起來,迅速地淹沒整個集市,每一個人臉上都充滿驚喜。
「不過為了避免大家一窩蜂的涌向王府,反而耽誤了大家,我看每月逢一、二便是蔬果米糧的糧食日,三、六、九是趕集日跳過,四、五收藥材和香料,七、八是皮毛和活物,而除了分泌乳汁的母羊等得牽活的來,其余請你們先宰殺好,雞鴨等禽類貼補一文,羊豬等是三文錢,你們看可好?」
這一番話听下來,銀子像流水般嘩啦啦的流出,心頭一急的荷心連連扯扯王妃的袖子,讓她別瞎折騰了,往後使銀子的地方還多得是,她們當初是帶了不少銀子出京,可禁不起主子漫天撒錢似的花用啊。
成清寧回荷心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她自有打算。
荷心還想勸說兩句,身側的荷葉拉住她,朝她一搖頭。
主子有主子的想法,當奴婢的看著就好,不得干涉。
「好——」百姓自是齊聲應好。
看著那一張張純樸憨實的臉孔,成清寧女敕如花瓣兒的小嘴往上一揚,露出令人為之迷醉的笑靨。
她不知道自己故作平淡的裝扮卻艷驚四方,西北沒有這般水女敕得如同花骨朵般的姑娘,她眼楮大、皮膚白、笑容可掬,水汪汪的大眼似會說話般,勾得人暈頭轉向,不自覺的看傻了眼,目不轉楮。
已經有人在打听她許人了沒,若是緣分到了,娶個美嬌娘暖炕頭,來年生個大胖小子。
不只是她,荷葉、荷心也受到不少關注,她們一看就是京里來的大戶人家婢女,膚白、臉女敕、脾氣好,一張臉兒白白淨淨的,看了真叫人喜歡,若能討回家去也是福氣。
至于明葉、明心因為跟了王妃一段時日,原本膚色深的她們在用了主子做的香脂、香膏後,原本和漢子沒兩樣的膚質大躍進,雖不到吹彈可破也白淨光滑細女敕。
不少人竊竊私語,評頭論足。
倒是明春、明桃因為長得太黑,站在她們幾個身邊很容易被忽視,即便黑里俏長得不錯,但是珠玉在前,也只能黯然失色了。
「把子,這妞兒生得真不賴。」
人群中,有幾名山里人打扮的男子站得遠,他們身上披著獸皮上衣,前襟是敞開的,露出里面藏青色內衫。
外表像下山的漢子,但眼神凌厲得有如豺犬,銳利的閃著光,看得人心里發寒,不自覺避開。
「想讓她當你嫂子?」那雙招子真漂亮,透著水光。
長相猥瑣的男子涎笑道︰「有何不可,女人不嫌多,把子你也該換換口味了,京里來的小娘子細皮女敕肉。」
「喂,倒是很順眼,水眸明媚、腰肢縴細,那雙腿兒……」眉目尚稱英俊的男子十分高大,嘴著餃著不正經的邪笑。
「看中了就帶回去,可沒人攔得住把子你……」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時機可不等人。
把子吃肉他喝湯,小泵娘身旁那幾個他就接收了。
「賊六,你可真不負你的名字,賊精賊精。」正好說到他心坎上了,前幾個搶來的女人已經膩了,這個應該能讓他玩久一點,那一雙眼尾往上勾的狐狸眼真是美呀!
「多謝把子的稱贊,我就這麼一點本事了。」逢迎拍馬,諂媚獻計,貢獻出一肚子壞水。
「把子,辦正經事要緊,別徒生事端,秦王府的人不是好惹的,即使是一名小小的丫鬟,只怕也是我們目前動不得的。」留著小胡子的中年人透著幾分文人的儒雅,聲音壓得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