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找個地方安置她吧。」
看著兩人旁若無人的親昵舉動,一句句宛如削心的甜言蜜語,彩繪指甲扎入肉里的楚湘伊不覺得痛,她只感覺到一股火氣不斷往胸口聚集,幾乎要將她整個人炸開。
她坐在這里好幾個小時,這之間來了不少人,每個人都會先看她一眼,然後將她從頭打量到腳,接著……
沒了,直接越過她,三五成群坐在一起聊天。
她被人遺忘了。
一股很深的羞恥涌上心頭,她自問為什麼要被一群粗鄙的鄉下人鄙視,她應該站起來指著他們的鼻頭,大聲一喊閉嘴,而後揚起女王般的驕傲,讓他們誠惶誠恐的道歉。可是她發現她根本辦不到,因為他們完全不理她,把她當成透明人一般。
青山人一向很團結,過于自我的楚湘伊是外地人,她不會了解水是故鄉甜的向心力,敵人都踩到自家門口了,他們不喊打已經很給面子,還指望和顏悅色?
她後來又試著想走近衛擎風,但他卻嚴禁她靠得太近,還特地拿來兩根釣竿量出距離,警告她不準越線。
他安安靜靜地坐在釣竿的另一端,聚精會神的雕著木頭,她痴迷地看著他雕刻出昆蟲的模樣,雖然她討厭這種木雕的東西,但還是心存歡喜地等著他親手送到她面前,哪曉得他竟然把東西送給另一個女人。
楚湘伊真的很傷心,要不是自尊心逼她硬撐著,她差點就要落下淚來,她沒想到一切和想像的不一樣,他看到她一點也不高興,也不喜歡她跟前跟後,還很明白的表示對她的厭惡,不像以前面無表情地只做著手邊的事。
「我要送你回家。」衛擎風相當固執,一個不請自來、不是很熟的女人,哪比得上他的親親女友。
「不急于一時,她看起來不會很快就離開,要是你不先安撫好她,她萬一鬧起來不太好。」青山鎮很平和,魏青楓不希望因為一個人的到來而鬧得雞飛狗跳,能平息就不要張揚。
「她和我又沒什麼關系,我為什麼要特別照顧她?」他一百個不情願,說話的語氣有點撒嬌。
「因為她是為了你而來。」她是他的責任。
魏青楓不是不會吃醋,只是現在的情況還不到能讓她吃醋的地步,畢竟這位名牌小姐的戰斗指數太低,明顯不是她的對手。
老實說,把男朋友推給別的女人,她真有點小小的介意,感覺胸口堵了一口氣,悶悶的,可是人家遠道而來,人生地不熟的,若是出了什麼事故,誰要負責?
在魏青楓的勸說下,衛擎風才勉為其難的將楚湘伊帶回白屋。
白屋在十年前就有了,建造者不詳,衛擎風在一次偶然的機會看見這棟屋子,他很喜歡這里的隱密,以及四周栽滿的白楊樹、相思林,屋子建在山坡上,更可避免和鄰居往來密切,是個很好躲藏的地方。
那年他十七歲,剛賣掉他的第一件大型作品,他想買下白屋,可是錢不夠,因此他向黎志嘉借,當時的黎志嘉也沒什麼錢,所以咬牙向銀行貸款,他唯一的要求是當衛擎風的經紀人,以後他每賣出一件作品他就能抽三成。
黎志嘉賭對了,雖然衛擎風在市場上的作品極少,但賣價極高,不到三年他就回本了,不但還清了貸款,還直接進入工藝品經紀人這一行,成立了一間藝術品經紀公司。
當初只是因為喜歡才想擁有環境清幽的白屋,但是誰也沒料到它竟成了衛擎風最後的避風港,除了黎志嘉,就連衛家人也不知道白屋的正確地址,連住了五年的張伯、張媽也只知道他們所住的房子有個美麗的名字。
他指著離自己房間最遠的那一間讓她住,還說屋子很古老,會鬧鬼,叫她晚上不要隨意亂走動,離奇失蹤他概不負責。
不用懷疑,這種無賴話都是從魏青崧那兒學來的,自從魏青崧回國後,最熱衷的一件事便是改造未來妹婿,他和他那群狐朋狗黨簡直樂此不疲,幾個人合力耍弄衛擎風,想要把他從自閉的角落拉出來。
「你要去哪里?」見他要走,楚湘伊三步並作兩步的緊跟在後。
「我要去洗澡。」衛擎風腳步一頓,轉身朝她比出十的手勢,警告她要與他保持十步的距離,不可以靠得太近,他不喜歡身後跟著一條尾巴。
其實他本來是向大門走去,離開魏青楓還不到一個小時,他就非常想她,想去找她,可是身後跟了一只緊張兮兮的鬼,害他的心情變得非常不好,要是她也跟去,魏青楓根本不會讓他進家門。
麻煩鬼,她為什麼這麼麻煩?!害他連家門都出不去,在自己的地方還要躲著她。
「我幫你拿浴巾……」
「十步。」他大喝。
楚湘伊忍著氣往後退,和他保持十步的距離。「你一定要這麼生疏嗎?我們又不是今天才認識。」
「有誰規定認識就非要被你纏著不放嗎?都是你,害我不能和青楓一起吃晚餐。」他們說好要用他第一次釣到的海鱺做鱺魚大餐。
「我是因為喜歡你才跟著你,你不要撿不到鑽石就將就玻璃珠,她哪里好了,她還比你大三歲。」那個女醫生才真的不要臉,仗著年長欺負阿風。
「青楓哪里都好,我就是喜歡她,大三歲又怎樣,她比你可愛多了,笑起來還有酒窩。」一提到心愛的女人,衛擎風的表情柔和許多,眼底不自覺流露出愛意。
楚湘伊見他口口聲聲只有青楓,嫉妒得兩眼發紅。「你不要青楓、青楓的叫得這麼親熱,要是你爸媽知道你和年紀很大的小鎮醫生走得很近,他們會同意你們在一起嗎?」
門當戶對一向是高門大戶的基本要求,衛家的電玩業已高居業界龍頭,開發出來的周邊產品更是帶來龐大的收益,衛展一、衛品文已躋身企業家行列,他們對衛家媳婦的嚴選已到了苛刻的地步。
像衛品文的妻子趙玉涵便是某企業董事的獨生女,在該企業的持股為百分之二十一,他娶她不是因為愛她,而是企業聯姻,所以他在外另築香巢,和秘書小三打得火熱。
也就是說,如果有一天衛擎風要結婚,他的對象只能是身價百億的企業家千金,一般家境中等的女孩子是入不了衛家人的眼,更遑論和他們扯上任何關系。
但是楚湘伊這一招用的並不高明,正確一點來說是很笨,若是她事先知曉五年前發生了什麼事,她絕對不會拿衛擎風的父母說嘴,那是他的逆鱗,到目前為止還沒人敢踫觸。
「你怎麼不去死!」衛擎風冷著臉,瞪著她的目光如獸目般森寒。
「你……你叫我去死?!」楚湘伊忽然打了個冷顫,覺得他好可怕,似乎她只要一動他便會撲殺她。
「死了就不是麻煩。」說完,他緊握的拳頭松開。
「你怎麼……」她說錯什麼了嗎?為什麼他好像瞬間變成另一個人似的,給人的感覺很陌生,更詭異的是,她居然會怕他。
「去死。」他冷冷地笑著,轉身走入浴室。
衛擎風一走,那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也跟著消失,楚湘伊頓時全身一松,跌坐在地。
「楚小姐,你還好嗎?」一只蒼老的手伸向她。
「你是……」她不記得見過他。
「我是張伯,白屋的管家。」張伯佝僂著背,走起路來已經不像年輕時候那般穩健,有幾分蹣跚。
「白屋?」指的是這間有白色外牆的房子嗎?
「你住的客房收拾好了,讓我為你帶路,晚餐是送到你房間還是你到餐廳用餐?」難得有客人來,張伯自是用心招待。
「阿風呢?」即使楚湘伊對他的情緒變化之快感到害怕,還是想和他一起吃晚餐。
張伯笑著回道︰「二少爺一向三餐不定時,他想吃的時候就會出來,工作一忙,連續好幾餐不吃也是常有的事。」
「是嗎?」她有些落寞的垂下頭,突然覺得沒什麼胃口了,沒再多說什麼便自行回到客房了。
當楚湘伊坐在客房的床上發呆時,浴室里的衛擎風用頭輕撞著牆,他看見火,兩手都是火,身上也著火了,兩眼的火光冒了三層樓高,血紅色的火一直在燃燒……
木頭在哭泣,哭得好淒厲。
不要哭了,不要再哭了,我救不了你們,我的力量那麼渺小,你們就要死了,就要離我而去了……
燒吧!燒吧!全部燒光光,沒有這些木頭我看你還雕什麼!一名披頭散發的女人站在火焰旁,笑得好不得意。
衛擎風的眼前一片模糊,他什麼也看不清,只感覺到熊熊大火一直朝他逼近,他熱得受不了。
驀地,一道清涼的水當頭淋下,無意間扭開的蓮蓬頭灑下無數水花,讓他猛然清醒,回到現實世界。
所有的幻覺都消失了,只剩下水流聲,以及孤伶伶的他。
青楓……他在內心呼喊這個名字。
魏青楓是他唯一的救贖。
「二少爺,你怎麼弄得一身濕,快回房間換衣服……」看見自家少爺渾身濕淋淋的走出浴室,張伯急忙上前拉了他一下,然而張伯才剛踫到他的手肘,隨即被冷漠的拍開。
「別踫我。」
張伯一怔,把手離得遠遠的。「上午我接到老板的電話,他說楚小姐可能會來,你若願意便招待幾天,要是不想見她也隨你,全憑你的高興,他沒有意見。」這些話他還來不及轉告少爺,這個楚小姐就出現了。
「知道了。」衛擎風任由發上、肩上的水往下流,涼涼的水讓他的皮膚不再發燙。「老板還說他看了青山人網站,他覺得你已經成年了,想做什麼事就去做,他不會干涉你的交友情形,你認為合適的,他也會贊同。」這意思連他都清楚,老板夫婦不反對二少爺和鎮上的女醫生談戀愛,甚至論及婚嫁。
衛擎風往外走的腳步一頓,他沒有回頭,低啞的嗓音顯得壓抑,「別讓她找到我,就說我在工作室,擅入者,斷兩腳。」
「嗄?」有必要這麼嚇人嗎?
「咦!你怎麼來了?不是在家陪……啊!怎麼全身濕答答的,你掉進水溝里了嗎?」听到拍門聲,魏青楓拉開門一看,居然是衛擎風,她先是感到訝異,他家有客人他怎麼還過來,而後才發現他一身都是濕的,呼呼的風一吹還打了個冷顫。
衛擎風不發一語,任由她拉著進屋。
一到屋內,燈光一照,魏青楓這才瞧見他額頭腫了一大片,紅得有些瘀紫。「撞到頭了?」
「痛。」她伸手一模,他痛得一縮。
「怎麼弄的?」她拿出醫療箱,在瘀血部分輕輕抹上藥膏。
「自己撞的。」衛擎風沒有隱瞞,目光定定的瞅著她。
「撞得太輕了,下次撞用力些,把頭撞破了便一了百了,沒有煩惱的傻子是世上最快樂的人。」
「以後不撞了,青楓不要生氣。」他拉著她的手,很害怕她再也不理他,當他是有病的人。
「我不生氣,身體是你的,你要如何傷害它是你的事,別人的擔心和心疼你不用在意,反正與你無關。」
魏青楓感覺得出來他的心里有傷,但他不能用自殘來宣泄,這樣只會讓關心他的人心痛。
衛擎風倏地抱住她,抱得很緊很緊,唯恐一松手她就會消失不見。「青楓不要難過,我知道錯了,我不會再犯。」
「要跟我說說發生什麼事嗎?」她希望能誘導他解開心結,若是心中的結解不開,心病永遠不會好,將會成為伴隨他一生的惡夢。
他沉默不語,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沉悶的氣流。
魏青楓也不想勉強他,過了一會兒道︰「沒關系,等你想說的時候再說,我隨時都在,現在先把你的濕衣服月兌下來,趁我哥還沒回來,我偷幾件他的衣服給你換。」要是感冒就糟了。
听到她那一句「我隨時都在」,衛擎風頓時有種找到家的安心感,他內心的陰霾散去,只覺得溫暖又溫「妹呀,我買便當回來了,有你愛吃的鰻魚便當……嚇!你這小子怎麼陰魂不散的,先說好喔,我不知道你要來,所以沒買你的便當。」魏青崧很小氣的舉高裝便當的環保袋,讓他看便當只有兩個,沒他的分。
「我來煮飯,青楓會餓。」他們今天釣了魚,能做糟香滑魚塊、炸魚條、青豆燜海鱺。
「那你干麼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我買好晚餐的時候來,你故意玩我,是不是?!」火氣不小的魏青崧正說著話時,一只女敕白小手往他肩上一拍,因為力道很輕,他當是自己太敏感,沒有多加在意。
「青楓還沒吃飯。」衛擎風的意思是說這個時間點剛剛好。
「你是說我太慢了嗎?」魏青崧感覺到有人往他肩上一拍,這次力道重了些,讓他不得不回頭喊道︰「拍什麼拍,沒見到我在教訓人……呵呵呵……妹呀,哥剛才不曉得是你,罵錯人了。」
「等等,把你的臉轉過來我瞧瞧。」她要是沒看錯的話,那個部位的色彩很豐富。
「沒……沒什麼,不就 破皮嗎,我和白猴對打,不小心出手重了……啊!你輕一點,想謀殺親兄好獨佔家產呀!」天哪!她還故意往傷口上按,雪上加霜。
「哥,你當我醫學院白念了是吧,我在美國的驗傷科待過三個月,你眼角上方的瘀青是槍托之類造成的凹痕,破了的嘴角應該是刀尖劃過挑破的,還有——」事情不單純。
「好啦,監識小組,你別再念了,我老實說了,我剛剛去買便當時剛好遇到有人喊抓扒手,基于守望相助我便幫著追,誰知對方有槍有刀還有同伙,我就不小心受傷了。」
真相是他們四劍士藉由BBS鄉民的即時通報,知曉有不明數名外籍人士來到,正在打听姓衛的人家,他們立即前往查探,兩幫人馬在鎮外打了起來,各有負傷。
那些人是來找法杖的,但無故被打了一頓,想必會有所顧慮,畢竟引起國際注意對他們相當不利,因為他們每一個都在各國的通緝名單上。
他想,若是他不在,這些人直接找上妹妹,後果不堪設想。
「真的?」
魏青崧的表情很真誠,眼楮眨也不眨一下。「真的。」
知兄莫若妹,但魏青楓也很好心的不拆穿他的謊言。「你的傷要上藥,還有,阿擎的衣服濕了,跟你借一套來替換。」說完,她先帶著衛擎風到哥哥的房間換衣服,接著才踅回客廳替哥哥擦藥。
「你們打水戰……喔……你當我這是假皮呀,這麼用力!」是她自個想歪的,怎麼拿他出氣,打水戰有這麼多種,砸水球、互相潑水都算,又不一定是鴛鴦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