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什麼味道?
好像是——血腥味?!
原本睡得正熟的李亞男忽地感覺到胸口莫名發悶,彷佛壓了一塊巨石,有點喘不過氣來,隱隱約約一抽一抽地,不是痛,而像是被什麼堵塞了。
她腦袋清醒過來的同時,一股很濃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她不敢一下子就睜開眼,藉著翻身的動作悄悄掀開些許眼縫。
四方格子窗戶半開,透進柔和的月光,屋內並未完全黑沉一片,仍可看見些微的影子晃動,一道人影就坐在黃花梨木桌前,一手捂著胸口,吃力的拿著茶壺倒水,持杯的手有些不穩,杯里的水順著嘴邊滑出,黑影因吃痛而大口喘息。
很想當沒瞧見的李亞男忍不住倒抽了口氣。
「我知道你醒了,別裝睡,快起來幫我包扎,不然我真要死在你屋里了。」他原本只想看她一眼就走,沒打算吵醒她。
「你……你是孫子逸?!」他居然敢潛入她的寢房?!誰借他天大的膽子?
桐城縣的治安很好,少有宵小,不習慣門外有人的李亞男也就沒讓丫鬟守夜,反正夜里會有家丁巡夜,怎知防得了小賊,防不了高來高去的習武者。
「我受傷了,傷在左胸,你這里應該有藥,順便幫我上點藥吧!」孫子逸輕聲一咳,咳出滿手血絲。
「你還真順便,當我這里是藥鋪嗎?自家開的是醫館,為什麼不備些常用藥在身上,你以為你有幾條命好玩,每一次都能安然無事的度過……」
披衣下床的李亞男忍不住嘮叨兩句,她取出放在枕頭底下玉匣子里的夜明珠一照,頓時,她的聲音止住了,杏目瞪圓,淺淺的呼吸凝結,在光芒照射下,她看到的是一具血人。
「嚇到你了?」他苦笑道。
她沒有回話,隨即往五斗櫃走去,打開最下面的抽屜,模出一個青色小瓷瓶,倒出一粒白色小藥丸,接著她來到他面前,命令道︰「吞下去。」
孫子逸順水一服,嘴里有股濃重的藥味。「我點了傷口周邊的大穴,血算是止住了,只是看起來很嚇人。」
「這就表示你還是會繼續流血,長期閉穴,傷口四周的肉會壞死,沒清創會死,清了也不一定活得了,失血過多誰也救不了。」他需要的是輸血,這一身的血是流了多少?
「你怎麼懂得這麼多?」不會醫理的她居然知曉治療過程。
「我曉得你差不多快掛了,流了這麼多的血還不到你家的醫館醫治,跑到我這里干什麼?難道你連死都要拖累我嗎?」李亞男動作粗暴地用剪刀剪開他的衣服,露出血肉翻紅的猙獰傷口。
「不全是我的血,還有那天你見到的熊老呆的血,我只是忽然想見你。」如果他真的死了,他會非常遺憾死前沒有見她最後一面。
她的手一頓,面容看不出喜怒。「你們倆又做了什麼?」
「上次追殺我的人已經全死了,沒人認出我,但是熊老呆……其實他叫蕭南祈,追殺他的人還活著,剛好追到桐城來,我為了掩護他離開,中了一劍。」
密信和地形圖順利送到五皇子手中,但是生性狡猾的三皇子知曉事跡敗露,便命人炸毀礦脈,將所有知情人殺光,鐵礦迅速的轉移,不知去向。
在死無對證又查不到物證的情況下,五皇子便將此事壓下,並未告知皇上,三皇子的人照樣活絡,真心要逮到壞其好事的家伙,對蕭南祈的追殺令始終沒有撤銷。
「劍要是再刺得深一寸,你就沒命了。」他的傷口很深,不縫合不行,但是……她沒做過呀!
她看過同梯的選手因拉弓太滿弦斷割手,縫了七、八針,但看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她手邊又沒有縫合傷口的醫療器具,突地,她看向繡繃旁的針線,眼神略有遲疑。
「別擔心,我撐得住。」孫子逸逞強一笑,但面上早已毫無血色。
看他故作無事人的安撫她,氣極的李亞男惱怒的用力一擰他耳朵。「撐得住才有鬼!要不是剛才我給你服了老和尚給的藥丸,你此時早就趴下了,哪還有力氣逞強。」
「小小,我痛……」
她以為他是傷口痛,連忙把手放開,檢查他的受傷情形。「我不知道行不行,但總要試試,你的傷口若不縫合,一會兒穴道解開又會開始出血,人的血量有限,流完了就沒了。」
「我也沒做過,只好死馬當活馬醫,總比什麼都不做的好。」有一線希望就要試,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血盡而亡。
真是欠了他的……李亞男,邊在心里埋怨,一邊開始準備縫合工具,她屋里擺了燒酒是為了蒸餾花露水,沒想到花露水還沒用上,他的傷口倒是先用上了。
「你放手去做,我相信你。」孫子逸眼也不眨的凝視著她,看得她芙蓉似的嬌顏漸漸染上酡紅。
「孫子逸,你給我好好地活著,你要是敢死了,我絕對鐃不了你!」他怎麼這麼可惡,無時無刻都記得撩撥她的心。
隨著一日日的相處,當年的那些恩恩怨怨還剩下多少她未去細數,但人非草木,豈會感受不到他對她的好,那積怨已久的陰霾一點一滴被侵蝕掉,滴水穿石般的出現一個洞,慢慢擴散,終至石穿水漏,漸露曙光。
她對他沒有恨,有的是深深的埋怨,可是他幾次的遇險,徘徊在生死關頭,讓她再大的怨氣也逐漸淡化了,沒有什麼事比活著更重要。
她雖然很會記恨,但也相當念舊,她想起他往日對她的呵護,小心翼翼討好的模樣,以及他事事以她為先,護在她身前的瘦小身軀,他其實很正直,愛打抱不平,有股天下之大,舍我其誰的俠氣。
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如果遭到退婚的是她叔叔,她也會氣憤難平。
淡淡的淚光流轉著,映著李亞男泛紅的眼眶。
見狀,孫子逸咧嘴一笑,眼中有著濃濃情意。「還沒娶到你,我哪舍得死。」
「貧嘴!」李亞男杏目一橫,但不像以往被他逗弄時那麼惱怒,她現在一心研究他的傷口要怎麼縫,從哪里下針。
因為快入冬了,到了夜里會有些寒意,輕霧會在她入睡前點一盆炭火放在床頭下,驅驅屋內的寒氣,里頭的銀霜炭能燒上大半夜,她便用未熄的炭盆煮開兩碗茶水,等水滾沸後放入針和線,先做一次殺菌消毒,避免傷口感染。
然後正式上場了。
她將整瓶燒酒往他的傷口淋去,滅菌的同時也有清洗的作用,接著她開始替他縫傷口。
「嘶!」孫子逸的身子因為劇痛而倏地繃緊,臉色比剛才還要透白,額頭的汗不住冒出。
「忍著,你以為在繡花嗎?是縫你的肉,只要你沒死透,都會痛到想死。」看他以後還敢不敢以身涉險。
孫子逸是面朝里屋,手里捧著巴掌大的夜明珠,珠光只照亮他身前的方寸地,透不到外頭,外面巡夜的家丁沒察覺到異樣,根本沒發現小姐屋子里有男人。
唯有警覺性較高的輕寒感覺到一絲不對勁,她略有不安的起身查探,無意間听見小姐屋子里有其他人的聲音,她從門縫偷看,看到有些熟悉的背影,再瞧見小姐面對熟人那種愛之深、責之切的悍然神情,她悄悄的退了出去,守在屋外。
「我……嗯!還忍得住……小小,輕點,你確定你是在救我,而不是在折磨我?」他的肉不是繡布,瞧她縫得手不抖、指不顫,行雲流水,不知情的人還當她做過上百回。
「安靜,不要吵我,我現在緊張得心都要跳出來了,要是縫歪了,別怪我在你胸口留下一條蜈蚣。」她真的很慌亂,人都僵硬得笑不出來,表面上的平靜是裝的,唬唬人可以,但騙不了自己。
痛得皮肉抽緊的孫子逸仍笑得輕柔,眼中的縱容只為一人。「就算是歪七扭八的縫線,只要是你縫的,我都覺得像繡花一樣好看,一輩子留在我身上。」
「你是什麼意思,嫌我的繡工差?」李亞男的聲音沒有以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離,多了一絲女子的柔媚。
聞言,他輕笑,眼底的情意更濃。「世上再也沒有比我的小小包好的女子,得之,我幸。」
「呸!你還真敢想,我娘最近忙著大哥的婚事,等她一得空,我家的贅婿人選定會排到你家門口,你想報名還沒位置下腳。」沖著李家的財產,稍有心思的男人都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
「我直接收買你娘,如何?從前她說過我是她最滿意的小女婿。」就像丈母娘看女婿,他從頭到腳沒一處不好,完美得像為她女兒量身打造,她喜得逢人便介紹「這是我女婿」。
李家人是真心接納他,不因他年紀小而有所排擠,若非他自己搞砸了,李家上下一致認為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雙。
「從前是從前,小時候是可愛,長大了是可憎,沒听過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嗎?沒關系,別沮喪,你雖然差了一點,但還是有人要,只要你不始亂終棄。」李亞男趁機取笑他的爛桃花。
鄭眉真為了嫁給心愛的男子為妻,還真的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連找個男人來破身讓自己懷孕這種事居然也敢做,她一得知有孕的消息不是驚慌,而是驚喜的掩口大笑。
孫家大姑女乃女乃也是勢利又糊涂,一听見女兒懷了「表哥」的孩子,她也不問是哪個表哥,直接認定她心目中的女婿人選孫子逸,二話不說帶著女兒回娘家哭訴。
若是只有她哥哥、嫂子,或許看在自家的妹妹分上,這件事就成了,可是已經接手家中藥材生意的長子不是好糊弄的,這些年在外面也不知道學了些什麼,行事雷厲風行,不講情面,誰犯在他手上,不問對錯,先予以重罰。
孫大姑女乃女乃母女在他面前是討不到便宜的,反而遭到羞辱,他那狠厲的一腳踢,鄭眉真當場落胎,家丑不可外揚,讓自家的坐堂大夫前來診治,這一診就診出大問題。
鄭眉真月復中的胎兒約月余,那段時間孫子逸不在桐城,他南下江南收購藥材,大約過了半個月才回城。
很明顯的,孩子不是他的,這個栽贓手法太拙劣,把孫老爺、孫夫人氣得青筋直浮,直接將兩個生事的母女趕出去。
所謂天底下沒有永遠的秘密,又是孫子逸教人放出的消息,不到一日光景,這件見不得人的丑事便傳遍桐城的每個角落,鄭眉真小產還沒坐小月子就被鄭家人送到家廟思過,能回來的可能性極低。
孫子逸不費吹灰之力打贏這一仗,但他一點也不開心,因為以鄭眉真的無腦,她是想不出如此陰損的主意,肯定背後有人教她,而且不用查也知道是何人所為,他卻暫時動不了那人,只能默許那條潛伏暗處的蛇繼續蠢動。
「小小,落井下石不厚道。」一提到這件破事,孫子逸心里還堵得慌,這一招雖不高明,但足夠惡心人,讓他三天食而無味,只想作嘔。
「我是羨慕你桃花朵朵開,人在家中坐,就有貌美女子送上門,還有現成的爹好做,得一附一不吃虧。」天大的好處都被他拾了,還有什麼不滿意,別人想撿還撿不到。
「桃花一朵就好,開在李家花圃,等我去采擷。」這朵花瑩潤嬌白,膚若凝脂,迎風盛放在驕陽下。
「別動手動腳,李家的花不讓摘,剩最後一針了,打個結就成。」
第一次做醫護工作的李亞男將線打了個死結,再用燒酒泡過的剪子剪斷多余的線頭,她左右看看,對于成果還算滿意,一條細細的縫線,沒有出現蜈蚣腳,針腳十分細密,只要不要有過于激烈的動作,傷口就不會裂開,如無意外,半個月就能拆線。確定應該沒問題之後,她重重吁了一口氣,揚起玉白手臂抹去額上、臉上的薄汗。「你不問嗎?」身子一能移動,孫子逸就不安分了,空著的那只手攬住她的小蠻腰,不讓她離開。
「問什麼?」怕扯到他的傷口,她動都不敢動。
「問鄭家表妹的事我是如何處理的。」他墨黑的瞳眸中閃過一絲冷意,對敵人狠戾才是他的本性。
「還用得著問,你不是讓人傳遍了?」這麼無所不用其極的毀人名聲,鄭眉真也該怕了。
孫子逸有些愣住了。「你知道是我所為?」
「傳得繪聲繪影,還加油添醋,若不是極其厭惡她的人,怎會任其傳聞漫天流傳?」只有被栽贓的冤大頭才會使出的陰招,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教她永不得翻身。
「她不該找上我。」
他對大姑姑的感情不像對小泵姑那樣深,大姑姑在他還年幼時已經嫁人了,他對于她的印象僅限于聒噪和愛埋怨,每次回娘家就只想著拿好處,對他的爹娘很不客氣,頤指氣使的,活似她才是孫家的主子。
至于鄭眉真,她根本不了解他的性情,憑什麼以為這樣的計謀能夠得逞?別說她沒有美到傾國傾城的地步,讓男人甘願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那可笑又貧乏的伎倆根本禁不起反覆的推敲,很快就被揭穿了。
「那也是你有本事讓人痴迷,不然人家為何不賴上你二弟?」庶子就沒有那麼重要,可有可無。
「那你被我迷住了嗎?」坐著的孫子逸抬頭望著站著的她,嗅聞著她身上傳來的淡淡幽香。
「別鬧了,放手,你到底為誰做事?」當個普通的藥材商人不會受這麼重的傷,而且他的身手不錯,卻還三番兩次受傷,可見對方的實力不差,派出的全是絕頂高手。
他松開手,神色一斂,沉默不語。
「不能說?」李亞男忍不住皺起眉頭。
孫子逸定定的瞅著她。「你真想知曉?」
她幽幽的嘆了口氣,神情顯得很無奈。「我總要知道危險出自何處,好明哲保身,多被你牽連幾次,我也難逃一劫。」一再讓她遇上重傷的他,難保哪一回她也成了目標之一。
「別說得這般含蓄,明哲保身?我有多讓你心驚明日不保。」孫子逸為之失笑,認為她的憂心是自己嚇自己。
李亞男沒好氣的嗔他一眼。「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以你動不動就往我這里轉的習慣,就算你的敵人沒發現你隱密的行蹤,你那個好二弟會放過我嗎?你的天真到底打哪兒來的?」
世事難預料,雞蛋再細也有縫,何況人不可能沒有弱點,再謹慎小心也難防有心人暗扯後腿。
「他對你做了什麼?」果然是教不乖,鄭眉真的下場沒能讓他收斂,他變本加厲地另闢蹊徑。
「沒什麼,只是有意無意地暗示他是庶子,又是排行老二,家里不會反對他入贅。」看來他也听到李家招贅的消息,是不是該贊他一聲能屈能伸?
「那個混蛋,他竟敢打你的主意?!」孫子逸氣憤得手緊握成拳,差點將價值不菲的夜明珠給捏碎。
「打我主意的人不只他一個,以我李家當鋪的聲望,想人財兩得的人不在少數,他們還在觀望,一等時機成熟就展開攻勢。」她不愁嫁,但想在一堆爛梨子當中挑顆好一點的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
「我不許,你只能嫁給我。」他霸氣的宣示。
李亞男笑著輕拍他的臉頰。「孩子,不要不切實際,是招贅,不嫁人,倒插門女婿才是我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