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哩啪啦!劈哩啪啦……
長長的鞭炮從街口一路延伸到李家大門,朱漆銅門朝內拉開,最後一截爆竹在門口爆開。
滿滿的煙硝味,滿滿的歡笑聲,奔跑的孩子們低下頭撿拾未爆開的爆竹,攏了一手,和同伴比著誰拾得多。
李家有大喜事了。
李家大少爺李明桐考上秀才,李德生大喜,決定席開五十桌大宴賓客,采流水席方式任人吃喝,不論乞丐還是商賈,只要看得起李家的人都可以進來,好酒好菜招待。
同時,今天也是大少爺娶媳婦的日子,兩喜並一喜,一並請客,再多開五十桌席位,湊一百桌吉利的圓滿數字,象征百子千孫。
李家的媳婦姓段,是「吉祥酒坊」的千金,段老頭嫁女兒高興,便取出女兒一出生便埋下的女兒紅,整整兩百多壇,用四輛馬車載著當女兒的嫁妝。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送入洞房一一」
喜得美嬌娘的李明桐整日暈陶陶的,走起路來腳步都有點飄,他一手拉著紅綢布牽著新娘子回新房,還沒喝酒就醉了,笑得傻乎乎的,差點一頭撞上門框。
「大舅子,小心點,你還沒敬酒呢!」還沒喝就暈了,真不中用,一會兒他還要一一敬酒。
「喔好,我小心……」李明櫚很快就察覺不對勁,妹妹還沒招贅呢,他哪來的妹婿?是誰偷喝酒犯糊涂,叫錯了人,待會兒得讓人盯著點……他一回頭,陶然的雙眼撞上墨黑的深瞳,他一震,竟有點心虛。
怎麼會是他?這人喊他大舅子會不會太奇怪了,他家妹子和這人怎麼扯得上關系,何況孫子逸還大他一歲呢,這聲大舅子怎麼喊得出口?偏偏他剛才還順口地應了幾個字,他不會被妹妹痛打一頓吧?
親家是不能亂認的,像他娘子的娘家才是他親家,孫家就……是來喝喜酒的,他絕對不能再亂應。
「大舅子,春宵一刻值千金,趕緊掀蓋頭了,敬完酒後就是人生四大喜之一。」孫子逸看人娶妻好容易,不由得在心里長吁短嘆,他也想笑迎嬌妻入門,大紅被褥里兩情繾綣,可惜事與願違,他的小悍婦對嫁人的興致不高,一心只想招贅個相公上門。
唉!妻路難,難上天,天遠路迢。
一听到春宵一刻值千金,李明櫚又暈了,喜孜孜的回道︰「好,喝完交杯酒就出去敬酒……」呃!等等,他怎麼又應了?還應得開懷無比,他一定會被凶悍的妹妹打死。
他懊惱的捶著頭,在喜娘的帶領下,和新娘子走進新房,一看到新娘子玲瓏有致的身形,他腦熱得想不起孫子逸是誰,一心只想著這是他的妻子,要和他共度一生的女人,什麼大舅子,等妹妹嫁了人再說……啊!是招贅。
呵呵……他酒都還沒喝就神智不清了。
「大舅子,別延遲了,一百桌的賓客正等著你呢!」自告奮勇充當招待的孫子逸聲音略揚的提醒。
一百桌酒席……想到自己三杯倒的破酒量,李明櫚就頭皮發麻。「就、就來了……」
匆匆掀了喜帕,還沒瞧清楚新娘子的美丑,只瞧見一張白白的臉和殷紅小嘴,新郎官就被拉出喜房。
迎接他的是密密麻麻的人頭……喔,說錯了,是齊聲祝賀的賓客,其中有一大半笑著跟他說恭喜的人他都不認識,而妹妹卻一口一個周老板、陳東家’王掌櫃地一一打招呼。
唉,身為兄長卻不如妹妹,他太慚愧了,看著妹妹與來客談笑自若,只會死讀書的他下定決心要跟妹妹多多學習,他是長子,要擔一家生計。
李亞男莫名打了個冷顫,感覺不是很好,她抬頭看看天,晴空萬里,湛藍一片。
「大舅子放心,壺中內有干坤,這叫鴛鴦壺,一邊裝的是酒,一邊是清水,你記得往左轉,保你千杯不醉。」這是孫子逸讓人特制的,連壺里的酒都是薄酒,不易醉人,免得樂糊涂的新郎官轉錯邊,醉得無法洞房。
看,他多用心良苦,連心上人身邊的親朋都要打點,好增加好感,在必要時候替他說點好話。
聞言,李明桐大樂,朝孫子逸點頭大贊,「好妹婿,真有你的,我欠你一份人情……」
啊!完了,他剛才喊了什麼?
沒等李明桐後悔,陰險如狼的孫子逸笑著托起大舅子的手肘,帶著他認人。「自家人不說二話,我也是幫著小小照顧你,難得的大日子可不能喝醉,嫂子還在新房等著你。」
他的妻子,呵呵……李明桐猛地一回神,驚愕的問︰「亞亞讓你喊她小小?」
從妹妹九歲起就不讓人喊她小小,說她不小了,要長成大姑娘了,誰喊她小小她能十天半個月不理人。
「小小沒反對。」她只是發了「小小的」脾氣。
嗯!看來兩人的仇化開了,他不用再提心吊膽的怕犯了妹妹的忌諱。「你幫我多提點些,別讓我出大丑,一會兒找個機會把我拉走,一百桌敬下來我會虛月兌的……」他還要留著體力洞房。
「好的,大舅子,我就跟著你。」先把這個擺平了,接下來是……孫子逸眼楮一眯,看向其他的「準家人」。
李老爺沒什麼主見,一切听夫人的︰李夫人只要女兒說好,她就一個勁的好好好︰李小弟給他幾樣京里的小玩意兒就倒戈了,一口一聲姊夫︰至于李家叔叔,應該也不算太難搞定。
看來看去,最難纏的還是他的準娘子,她可是看過人生百態的。
誘之以利?她不缺銀子。
動之以情?人家是鐵石心腸。
若要頑石點頭,不花費一番功夫可不行。
「好好好,有你跟著我就安心了,我們去大殺四方……」有個凡事設想周到的妹婿也不錯,他妹妹輕省多了。
這對妹婿、大舅子一副哥倆好的模樣沖進賓客群中,左敬一杯酒、右飲一杯酒,再來一杯,你敬我就喝,我喝你干杯,同樣的鴛鴦壺孫子逸一共準備了十壺,喝完一壺就有人送上新壺,酒不空杯。
不過即便是水,喝多了也會尿急,不知喝了多少杯的李明桐忍不住了,急著上茅房。
另一邊,主桌的席位也坐得滿滿的,雖然李家的人丁不旺,就李老爺兄弟兩人,可加上地方耆老,幾名縣府的主簿、典史、師爺什麼的,也是座無虛席,還差點坐不下,另開一桌給衙門的捕快、衙役。
為什麼會有官兒來呢?雖是小闢也是官,縣太爺以前也是九品的主簿,人家還能升七品官呢!
也不知是李家二爺走了什麼狗屎運還是遇到貴人了,他原本在花陽縣當個小小的主簿,連當了幾年,他都以為這輩子是主簿的命,打算再做個二十年再致仕。
誰知天上掉下來餡餅砸到了他,櫚城縣的縣令平調到離京城更近的知州,人口數多出三萬,因此桐城的縣太爺出缺。
這時有人舉薦他回桐城任縣令,說他任內表現良好,愛民如子,不貪贓枉法,管起稅收是一把好手,因是桐城在地子弟,更會為桐城百姓盡心,所以讓他來地方官再恰當不過。
當然也有不少人盯著桐城縣老爺的位置,可是都被李茂生給擠走了,畢竟京里有人好辦事嘛。
所謂的「有人」,是指李亞男的義兄柳似南,他官任戶部侍郎,他的妻妹嫁給吏部尚書的小兒子,吏部管人事任命,這叫你好、我好、大家好,咱們心照不宣,就給自己人了。
于是李茂生這個掉芝麻撿肉餅的九品小闢就高升了,連跳兩級,成為桐城縣的父母官,還趕上大佷子娶親來就任,李家這可是連三喜。
不過還有一喜在李二夫人的肚子里,成親快三年了,子嗣艱難的李家終于又要添人口了,因為未滿三個月,暫時秘而不宣,這喜訊只有李家人知情,不向外透露。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別人家生孩子像母雞下蛋,年頭一個,年尾一個,連生七、八個還要生,而李家要孩子得靠運氣,三、五年才冒出一個,還養得很辛苦才能養大成人。
祖祖輩數下來快六代人了,一本族譜寫不到三頁,這還有灌水的嫌疑,刻意把字寫大好佔位置,加上夸張的生平事跡,每一代先祖的豐功偉業都記錄得十分詳盡,包括偷了鄰居幾顆雞蛋而沒被發現。
「老二,喝!今天大哥我高興,兒子娶媳婦又中秀才,你呢,當了咱們這地頭的官兒,以後咱們李家揚眉吐氣了,不愧對老是埋怨子孫沒出息的列祖列宗!」李德生開心的道。
真痛快呀!他也有以李家人自傲的一天,等哪天闔眼了,他算是對先人有個交代,不會再被痛罵是不肖子孫。
他爹娘死前老是感慨兒孫不成器,盼著下一代能出人頭地,可是盼到兩腿一伸了,他們家除了老二和小女兒亞男外,還真沒一個長進的,庸庸碌碌的混日子而已。
沒想到在寶貝女兒的鞭策下,居然還能再出一名秀才,原本他早就對長子不抱任何希望,可石頭地里硬是開出一朵花來,把眾人驚得眼珠子快掉下來,以為縣府搞錯了。
「大哥,你喝多了,少喝一點,高興歸高興,可別弄壞了身子,媳婦娶進門,你得康康健健的抱金孫。」年屆三十的李茂生己有一身官威,顯得沉穩持重,面相威嚴。
「沒喝多,就喝一壇子酒,親家送的女兒紅,不喝說不過去,我的身體我清楚得很,不妨事。」不是說得意須盡歡嗎?這是歡喜呀!不醉不歸才有誠意。
「一壇子酒還不多?你打算醉死在酒壇里不成,別喝了,多吃點菜,有你愛吃的醋溜魚片和黃山炖鴿,填點胃別空月復干飲。」喝得臉都紅了,看得出他打出生至今,就數今天最快活了,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好,我听你的,不喝酒了,大哥我這輩子沒什麼出息,就你和亞亞撐起咱們這個家,沒有你們,大哥哪做得起富貴閑人。」李德生抹了抹淚,兒子不行,總有個女兒撐門戶,李家垮不了。
「能做富貴閑人也是福氣,瞧瞧你都三個兒女了,弟弟我膝下猶虛,早知道要個孩子這麼難,當年就不該白耗那些時光。」想起從前的荒唐,李茂生也覺得自己很傻,何苦為了一個心系他人的女子自毀前程。
「早叫你別那麼傻了,你偏是不听,要不是亞亞勸住你,你都出家當和尚了。」想想他頂著一顆光頭來化緣,李德生就忍不住炳哈大笑,他生了一個好女兒勝過十個兒子。
李茂生尷尬的干笑。「當時不懂事,情字誤人,好在有小佷女,弟弟才能娶到書月這麼好的妻子。」
「是呀,咱們家真虧得有亞亞,不然不曉得會變成什麼樣,她一听到你回桐城任職,又在城外買了五百畝田、一座莊子,以後有了收成就換成銀子給你打點上下,咱們不貪污,做個好官。」清清白白的做人,當個廉正的官兒。
一說到小佷女,李茂生是既感激又心疼。「這個孩子呀,總是想得比我們多,什麼事都早一步準備好了。」
他這些年能在官場上混得風生水起也是拜她所賜,她總能適時地傳來消息,讓他在犯錯前及時修正,才能有個好官聲。
「所以孩子她娘才想著招贅,這麼好的娃兒可不能便宜別人,得留在家里鎮宅。」
一听到「鎮宅」兩個字,李茂生想到某種祥獸,一時沒忍住,朗笑出聲。「嗯!招贅好,咱們家的小泵娘受不得委屈,她那性子只能留在家里,嫁出去是禍害,會把人家家搞得天翻地覆。」
李亞男听到兩人的對話,沒好氣的嬌嗔道︰「什麼禍害,原來叔叔背地里是這麼嫌棄我。」虧她還想給叔叔買座大宅子,日後接待官場中人也方便。
她雖然愛財,但更在乎家人的感受,為了一家子平安快樂,她甘心勞心勞力的付出。
「去去去,姑娘家不在後院待著,跑到宴席上干什麼?回去陪你嫂子,給她端點吃的,人家嫁進咱們家可不是來受你這壞小泵欺凌。」李茂生半是教訓半是調侃,取笑佷女性子野,沒規矩。
李亞男故意嘆了一口氣,「果然被嫌棄了,我失寵了,叔叔有了新人忘舊人,你喜新厭舊。」
李茂生也玩興大發,配合地一哼,「是嫌棄你,瞧瞧你,沒個姑娘家的樣子,我現在比較喜歡佷媳婦。」
「叔叔,我接下來是不是該淚奔?」糟糕,擠不出眼淚。
「奔吧!順便把酒糟鴨信、腰果鹿丁傍端走,你不是最愛吃這兩樣嗎?」這丫頭舌頭刁,專挑好料的吃。
「謝謝叔叔,就知道你疼我。」李亞男笑嘻嘻的端走兩盤菜,走向後宅打算和新嫂子分享。
她一走,兩兄弟又談起小輩的婚事。
「大哥,你家丫頭今年都十六了吧?」
「是呀,她娘說等她大哥這事辦完,也該為她相看人家了,她挑中了幾家農戶的次子,莊稼人老實,不起壞心眼,勤勞肯做事。」最重要的是听話。
「嗯!听起來很不錯,種田人有糧食吃就……」倏地,李茂生眼一眯,眸中迸出利光。「大哥,那個在賓客中走來走去的俊小子是誰家的?我記得他方才喊我叔叔,可我不記得咱們的親戚有這孩子呀!」應該說沒有這麼出色的後生,也長得太招眼了。
李德生醉眼迷蒙,一個看成兩個,兩個變四個,他看出去的人都是重影,看了好久才找到弟弟所指的人。「你說哪一個……喔!那一個呀!那是孫家的小子,以前常到我們家找亞亞玩的那個。」
「他還敢來?!」李茂生目光凌厲的瞪著孫子逸。
「這孩子乖巧、孝順又有禮,一听咱們家辦喜事,他連忙換上新衣趕來幫忙,你看他生得多俊。」要不是他是長子,配他女兒多好,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李茂生臉色難看。「我們李家幾時和孫家恢復往來了?難道你忘了他對小佷女做過什麼嗎?」
「沒有往來,不過這小子很有心,一再登門道歉,一有空就來陪我們兩個老的打打馬吊,推推牌九,啊!你不知道馬吊是什麼吧?听說是悟了大師無意間弄出來的小玩意兒,他將此物贈予亞亞,我們閑時就模上幾圈。」
他說的馬吊就是麻將,也就是李亞男強迫悟了大師刻的那一副賭具,李家人一玩就玩上癮了,欲罷不能,不過人家是得道高僧,聖僧做出來的東西就是聖品,因此李亞男的心血就被剽竊了。
「你們不怪他差點害死亞亞了?」李茂生十分痛心,他才幾年不在家,這一家子濫好人輕易就被人收買了。
「哎呀!他那時也只是個孩子,哪知道什麼對錯,再說了,這世上誰沒犯過錯,我們不能只記得別人的錯處,卻忘了他心性善良。」他小時候多乖呀,見人都有禮貌地問聲好。
「你呀,老眼昏花被那小子拐了,他一肚子壞水又陰險狡詐,肯定不懷好意。」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