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要嫁給你為妻——」
朦朧間,齊亞林耳邊似乎傳來女子堅定的嗓音,那聲音非常熟悉,熟到他不可能忘記,而且常常听見。
那是小月兒的前世嗎?
揉著發酸的後頸,齊亞林從睡夢中醒來,眼帶惺忪的望著天青色帳頂。繡上雲鶴游天河的紗帳出自未婚妻的手,她這幾年繡技越來越純熟了,可比一代繡娘。
想著想著,他有些走神,嘴邊掛著一抹淺笑。
他很少作夢,但偶爾幾回卻讓他印象深刻,在夢中,四周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什麼都看不到,所以听覺特別靈敏,他很清楚地听見有個女人說要嫁給他,而那個人便是和他定下白首之約的雲傲月,他永遠也不會錯認她嬌軟中帶了點纏綿的聲音。
也許他們有宿世情緣,前世便是一對恩愛恆常的夫妻,今生再續前緣,不離不棄。
齊亞林是這麼認為的,但他誰也沒說,只是更珍惜這份得之不易的情感以及為他而來的小泵娘……
喔!不對,是大姑娘,都過了三年,小丫頭長成明媚嬌艷的小女人了,眼眸剪剪似秋水,流動著萬般情絲,唇瓣殷紅,女敕如春桃,一開一合似在誘人采擷,臉龐也更柔美了。
想著那張令佛也動心的嬌顏,他漾出笑花。
「齊家哥哥,你醒了沒?你今兒個不是要提早出發嗎,我給你送些藥備用……」
「小姐,您小聲點,少爺昨天很晚才睡,您讓他多睡一會兒,別吵醒他。」說話的是守在門外的李新。
當年瘦瘦小小的小猴兒如今已長成高高壯壯的青年,肩寬背厚,腰桿子粗得像樹干,他一只大腿就有青玉兩只細腿兒粗,這幾年間整個人迅速長大,都快跟齊亞林一樣高了,不過那張臉的變化倒是不多,除了大了些,多了幾兩肉,一眼看去還是能認出他是誰。
自打齊亞林定了親,李新便跟著沾福添光,熱衷于下廚的雲傲月不時會送些吃食來,怕齊亞林餓著,李新也能分上幾口,把小時候缺失的營養給補回來,小樹苗才能長成大樹。
「你個猴兒精,小姐找表少爺還由著你攔著嗎?表少爺一听到小姐的聲音,肯定連睡都不睡,連忙爬起來見我家小姐。」向來穩重的青玉一踫上李新,性子就會變得特別潑辣,活似他是她的仇人。
一旁的綠腰站在雲傲月身後掩口偷笑。
「我的好青玉,我喊你一聲姑女乃女乃了,少爺真的還沒醒,昨晚不是忙著上京趕考的事嘛!我看少爺眼眼下方都冒青影了,這才想讓他多睡一會兒。」青玉真不好應付,她以前明明性子溫婉,怎麼大了越見凶悍?
雲傲月開口了,「好了,青玉,我看他說的是實話,這幾天齊家哥哥的確是挺忙的,我們就不打擾他了,等他睡醒了再來。」今年是轉變年,魚躍龍門,不該讓他分心,他得養足精神應考。
青玉有些不服氣,「小姐,您準備這些東西也很辛苦,沒听到表少爺感謝兩句怎麼成,做好事要受到表揚,咱們不當默默行善的傻子。」做善事當然要廣為傳之,哪能把功勞讓給別人。
「你呀!膽子肥了,竟敢取笑小姐我。送個藥給自家人哪算是行善,你要你家小姐羞得不敢見人嗎?」青玉這丫頭變壞了,一張嘴又快又伶俐,頭頭是道說得舌頭都不打結。
面白得幾乎透明,女敕如嬌蕊的粉頰透出一抹淡淡粉色,如今的雲傲月有著美得叫人挪不開眼珠子的如玉嬌顏。她揚起令百花失色的笑靨,艷壓海棠。
少了生活的摧殘,多了溫情的澆灌,她出落得更嬌艷,亭亭玉立,一枝芙蕖出水面,動人處在于眼眸流轉,不笑也媚人,煙波綠柳也不及她三分春色。
若三年前有人說她會成為首輔大人的夫人,她肯定會用狐疑的神情瞅著對方,想想有什麼藥方能治 癥。
可是當祖母告知她已為她定下婚事,她將來的夫婿是齊家哥哥時,她怔住了,許久也回不了神,以為這是一個玩笑,她听錯了,一生無妻無子的男人怎會擇定她?未免太奇怪了,令人匪夷所思。
後來齊亞林找上她,親口向她求親,並允諾一生一世一雙人,再無旁人,她飄搖不定的心才落定。
原來是他呀!在她改變自己的命運時,也重寫了他的際遇,他不再是孤家寡人,今生有她相伴。
我一定要嫁給你為妻。重生前在他墓前說過的話應驗了,她真的成了他的未婚妻,兩人已有婚約,定下盟誓,這一世她只能是他的妻,不會再有閑人出現。
說句不怕人笑話的話,她心里真的十分歡喜,前世在墓前說的話是真心話,他對她太好了,好到她覺得不嫁
傍他是一種虧欠,她要嫁給他,用她的真心回報他的真心,這一次他們不會再錯過彼此。
至于當不當官夫人,她已經不在意了,兩人能恩恩愛愛的相守,勝過那帶不走的身外物,她很滿足了。
她唯一擔心的是他三十三歲時的死劫,他的急癥是什麼?人為或自發?有沒有辦法救?
這幾年她一直在研究各種急發病癥的藥方,有心絞痛的寧心片、滋陰安神,防止四肢抽搐的鎮癲片、平喘的黑錫丹、腸癱的錦紅片、驚風袪邪的牛黃驚風片……
甚至連中毒的解毒法也不放過,看能不能做出解百毒的藥丸,就算不能完全祛毒,也能減輕癥狀,好讓急癥變成緩癥,留著命等太醫診治。
綠腰趁機調笑,「小姐不用害羞,雖說是‘自家人’,可親兄弟仍要明算帳,咱們做了好事也得得表少爺一聲好。」不然太吃虧了。
「綠腰,你也跟青玉學壞了,這些年我太縱容你們了。」雲傲月故作失望的撫額嘆了口氣。
「小姐……」她們好像做得太過了,主婢不分。
「好。」
突地一聲低沉的聲音響起,屋外的她們心虛得都紅了面頰。
「好什麼好,醒了也不出聲,偷听我們說話。」臉皮厚,促狹鬼,君子不做,行小人鬼祟。
「是你們說話太大聲,我不听都不行,而且你的丫頭一個一個編排我,我這聲‘好’若是不說,恐有性命之憂,我怕她們追打我。」丫頭都被養得伶牙俐齒了,嘴上功夫不饒人。
門由內拉開,走出一位清如蓮、靜如月的溫潤公子,身如松,眉若墨,氣態逸雅,風華內斂,淺淺一笑叫人
心肝兒顫,畫一般的人兒秀逸出塵。
「胡扯什麼,誰敢動你半分,我跟他拚命。」雲傲月揮著小粉拳,故作氣憤,實則臉上帶著嬌笑。
「唉,還是我家小月兒對我最好,懂得心疼未婚夫婿,叫我心頭一抽一抽的感動。」齊亞林笑著握住她的小拳頭,一根一根的撥開手指,讓她的手心向內平貼在他胸口上,表示親昵。
青玉、綠腰痴痴發笑,笑自家小姐想去揶揄人反被消遣,還被調戲了一番,被人當小泵娘安撫了。
「齊家哥哥,你再不要臉一點試試,你是讀書人,安康城的解元老爺,怎麼學起市井小民的無賴。」太壞了,都會欺負人了。
「還叫齊家哥哥,該改口了。」他的小丫頭呀!真真正正的長大了,如花一般盛開。
頭一偏,她瑩白的面容掛著淘氣的笑,「改什麼,不習慣。」
他順著她的話尾將她一軍,「夫君如何?」
臉一紅,雲傲月羞臊地一橫目,「不正經。」
「正經當不了夫妻,閨房之中難道你還要我打恭作揖,中規中矩的喊你一聲娘子?」他故意拱手一揖,擺出老學究的嘴臉,泛開來的笑意聚集在他兩眸之中。
「呸!又欺負人,我才不嫁呢,你慢慢等唄!」這廝越來越不知羞了,什麼話都說得出口。
「欸,要我入贅也不是不行,可是你不想當官夫人嗎?」他能給她的,他絕不藏著掖著,他要一直寵著她。
雖然她不說,但是她還是想過過官夫人的癮吧。他曾無意間听她對他喊出「首輔大人」,想必期望甚大。
想起以前做過的傻事,她面容多了一絲黯然,「我才不希罕,只要你和祖母一直陪在我身邊,我什麼都不要。」
「這話真動听,多說兩句。」齊亞林好笑的逗她。
怎麼會不希罕,只是她更貪心,魚與熊掌都想要。若她嫁給他,之後就是齊家媳了,不能接祖母過府奉養,就算他肯同意,雲家人也不會點頭,養親到百年是為人子的孝道,祖母也不會肯挪窩,去住上幾日倒是可行,若是時日一久,難免會有閑話流出,有些人吃得太撐,見不得人好,不說上兩句會生口瘡,因此使勁家長里短,若是他入贅,就沒那麼多問題了。
「哪里動听了,我分明是告誡你規矩點,別動不動佔我便宜。」雲傲月嬌嗔著把手一抽,不讓他握。
這人太狡猾,她一不留神他就握上了,也不知握了多久她才發現,等到要甩掉,他卻不放手,握得理所當然。
「有便宜不佔不是男人……」握自己未婚妻的小手天經地義,身邊所有人都認同了,還怕被耗子咬了手嗎?
「你說什麼?」她杏目圓睜。
見她真要惱了,齊亞林一手往她肩上一放,輕聲安撫,「你弄了什麼藥讓我帶上京?別累了,京城也有藥鋪,不怕找不到藥應急,你要先顧好自己我才能安心地出門。」
他們訂親後,頭一、兩年賀氏小動作不斷,不時開生辰宴,宴請她娘家的子佷來,或是說自己老是多夢夜魘,可能撞邪了,要雲傲月陪她去廟里住幾天,吃素禮佛,袪除邪氣,然後讓雲傲月不經意地在某處巧遇一位青年才俊。
這些人中,有當官的、有世家子弟,甚至是當權勛貴,賀氏總是不厭其煩的找來許多男子,並在雲傲月耳邊灌輸她當官夫人的好處,或是嫁入百年世族當個宗婦的無限風光。
其中出現最多次的當數臨川侯世子賀重華,她連搗個藥都能在自家設的藥房前「巧遇」他,實在巧到不行。
後來賀重華在一次出游中真的「巧遇」到一群暴民,二十多人將他拉下馬車,持著棍棒一陣亂打,還把他的腿打斷了,嚇得他連夜返回京城,再也不敢到安康城,不過可惜的是,在宮中一位沈太醫的接骨醫術下,他的腿約半年左右就養好了,如今行走自如,看不出曾受過傷。
「我的藥好,別的地方比不上,像香薷散是發汗解表、袪暑化濕的,你若有發熱、頭痛、嘔吐、月復瀉等毛病就吃,一次三錢,一日三次。春日乍暖還寒,最容易犯上風寒,還有驚風片、舒肝丸、清心片、玉真散……」她一口氣念了二十種常用藥,全都是藥丸。有些藥鋪子並未賣成藥,往往以湯藥熬之,只有她每項都制成方便攜帶的藥丸子,以水送服即可。
她說著各種藥的藥性,齊亞林听得津津有味,看似嘮叨的家常話正是他所需要的,他貪戀兩人像小夫妻似的閑聊,那讓從小失怙的他有了家的感覺。
「齊家哥哥,你是不是睡著了?」她好像真的吵到他了。
「沒睡著,我听著,你正說到補心丸能養血、安神,專治覺少、心悸、盜汗、口干、脈細數,汗者,心之液,心煩熱,故多汗……舌者,心之苗,虛火上炎,故口舌生瘡……」他一字不漏的背下來,讓人嘖嘖稱奇。
「不愧是探花之才……」听過一次就能背。
「你說什麼?」好像有狀元還是探花什麼的。
齊亞林沒听清楚她細碎的自喃,只當她在勉勵他高中,便謙虛的接下。科舉只是過程,並非必須,他另有門路入仕,走這一遭是為了博取好名聲,試試自己有多少能耐,能走多遠。
「我說你放心考,我等你回來。」他這一去便會大放光采,連皇上都對他的文章贊不絕口,直稱天縱之才,只可惜他只得個探花頭餃,第三名那個太老太丑了,只好由年輕俊秀的他頂上才符合探花郎的名號,真是太荒謬了。
他擠眉弄眼地朝她一笑。「這麼迫不及待地想嫁我?」
雲傲月輕捶了他一下,「我認真跟你說話,你卻每回都要逗弄我,看我面紅耳臊你就樂。」
「娘子好看。」她嬌嗔的模樣最動人了,雙頰飛紅,叫人忍不住一逗,他也是「」之徒呀!
「長得不好看就不要?」她眉眼一橫,盡挑語病。
「我家小月兒哪里不好看,說這話的人肯定缺心眼。你不僅貌心也美,是人間絕色,也是我眼底唯一的顏色。」除了她,他看不到別人,唯願兩心成一心,年年月月相伴。沒有她,連飲酒都淡如白水。
「巧言令色。」幾年下來,他那張嘴磨得像沾了蜜似,哪有日後首輔大人的威嚴。
齊亞林趁機模模小手,又膩歪上了,「實話你也不愛听,假話我說不出口,這倒是難倒我了。」
她噗哧一笑,美目生輝,「我給你的藥要收好,該用的時候就要用,別省著,用完了我再做,咱們別的沒有,藥最多。」
雲傲月這話說得不假,開藥鋪的怎會沒藥。雲老夫人看到她成藥賣得好,陸續賺進成箱的銀子,便慢慢地放手,把齊雲娘的嫁妝一一移轉她手上,由著她去打理、經營。
雖然和雲家的財富比還是不夠看,但她也是攢了幾個小金庫的小盎婆,藥鋪的生意蒸蒸日上。
「是,藥娘子的藥豈敢不用,我沒事就含兩片人參片補補元氣,絕不辜負你的用心。」誰知她竟成了小有名氣的藥師,還能診脈開藥,用精準的藥方助病患早日康復。
說到「藥娘子」這稱號,她立即臉紅,滿臉羞色,「那是別人胡亂喊的,你怎麼也跟著喊上。」
「那是我家小月兒有本事,連藥行都推崇你的藥,‘藥娘子’這名頭,你當之無愧。」她在制藥方面相當有天分,原本對她大為不滿的藥鋪行會成員也不得不承認她的藥具有極高療效。
有錢人最怕人家說他「為富不仁」,自從雲傲月的藥鋪開始賺錢後,她每隔三個月就免費贈藥一次,以當時的季節來準備當季的藥,一種藥只能取一瓶,不可多取。
如此做了幾回後,用過她藥的人都大為驚喜,贊揚她是活菩薩轉世,口耳相傳,她便多了「藥娘子」的稱號。
雖然她總說受之有愧,但百姓照叫不誤,「藥娘子」成了成藥的代表人物,安康城內無人不識雲大小姐。
「別捧我了,再捧就要飄上天了,我這麼纏著你不會耽誤你上京的時辰吧?」她轉頭看看天色,發現時候不早了。
他飛快地在她殷紅的櫻唇上一啄,「你愛纏我多久都行,我是你的,你不纏我才叫人傷心。」
「齊家哥哥……」壞人。
「又叫我齊家哥哥,該罰。」他又低頭吻了她。
此時的李新、青玉和綠腰都十分識相的退得老遠,有人望天,有人蹲在地上數螞蟻。
「不叫齊家哥哥要叫什麼?我不會。」她耍賴地嘟起嘴。
「改亞林哥哥或是夫君,反正你早晚要改口。」等春闈過後便是他們的婚期,她不改也得改。
「亞……亞林哥哥。」跟齊家哥哥有什麼不同?她有些茫然。
「嗯,傲月妹妹.你、你打什麼冷顫,沒那麼難以接受吧!」他哭笑不得,輕撫她細女敕皓腕上冒出的一粒粒小絆瘩。
「我覺得冷嘛!」惡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