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芽糖看起來好像很好吃。」沒吃過麥芽糖的牛青果看著麥芽糖猛吞口水。
「你想吃嗎?」牛青苗溫柔的笑問。
「不……不是很想吃。」牛青果的聲音變得很小很小。
「沒關系,姊姊會做,姊姊做給你吃。」吃個麥芽糖有什麼難,好歹她半畝小麥也收了幾百斤麥子。
「真的?」牛青果喜出望外。
「真的。」
「媳婦兒,你會做麥芽糖呀,怎麼我沒吃過?」一道渾厚的男聲插了進來,非常興奮而且諂媚。
牛青苗沒好氣的瞥了吳秋山一眼,她哪里曉得他一個大男人居然愛吃糖,還偏好黏乎乎的麥芽糖,這是源自童年不受寵愛的緣故嗎?
看著一大一小等著吃糖那眼巴巴的模樣,她不禁笑了,趕緊動作,她將白米加入糯米煮成濃粥,煮熟後加入磨碎的麥芽,連續以小火悶煮兩個多時辰,之後以棉布瀝出粥中的水分,再將水煮沸至水干,凝結成金黃色的凝結物便是麥芽糖。
為了怕吃的時候黏牙不方便,牛青苗便把麥芽糖搓成細長條狀,再切成小塊,丟進盆子里滾粉,有芝麻、花生、白糖三種口味。
嗜糖的吳秋山吃得開心,但也有了疑問,「為什麼里面不能包餡?」
于是牛青苗的手工麥芽糖又發展出一種新做法,包了紅豆、綠豆、粟子、菜脯四種內餡,吃過的人都贊不絕口。
「秋生家的,這麼好吃的麥芽糖你怎麼不拿去賣,趁著年關將近,鎮上天天有市集,買的人應該會很多。」
阿滿嬸隨口幾句話,敲醒了牛青苗的腦袋,她一口氣買了五百斤麥子,全泡了水發芽,做成麥芽糖,拿到市集賣。
市集中人來人往,牛青苗的這個小攤子最不起眼,一張小圓形方桌擺上裹了粉的各式麥芽糖,桌子底下是煮著茶葉蛋的鐵筒,筒子底下開了個小口,里面裝著炭火,小火慢熬。
擺攤不到兩個時辰,擋不住買年貨的人多,一到年關大家都很敢花錢,茶葉蛋很快便所剩無幾,至于裹粉的麥芽糖少見又新奇,不黏手還能久放,很多人打算買回去讓過年登門拜訪的親友們也能嘗鮮,所以也快要賣完了。
她想著再等一等就可以準備收攤了,而且今天她讓弟弟、妹妹跟著出來擺攤,也跟他們說好了,賺的錢分成三等份,一人一份,以不傷他們的自尊的情況下給他們銀子。
「姊,這不好吧,麥芽糖的買賣是你弄出來,我們只是幫點忙而已,哪還能拿你的銀子。」牛青陽覺得不妥當,他頂多幫忙削竹簽、包餡料,妹妹也只是將沒包餡的三顆串成一串,根本算不上什麼。
包餡的兩顆五文錢,沒包餡的三顆一串賣兩文,他們串兩百串,很快就賣完了,一天下來賣了快一兩銀子,這還是姊姊嫌懶不肯多做,要不一天賣上幾百顆都不是問題。
才三、四天就收入近四兩,還不包括一顆兩文錢的茶葉蛋,他聞著都香,忍不住偷吃幾顆。
牛青苗見狀只是笑一笑,回頭又多弄了一大鍋,要他想吃就拿,不用作賊似的偷偷懶懶,她還不缺他一口吃的,害他怪難為情,臉都紅了。
「書里有沒有教過你,一分耕耘一分收獲?有付出就有獲得,你既然幫了忙,就該有工錢,何況那是扣去成本所得的營利,姊姊我不吃虧,而且沒你們的幫忙我也串不完。」牛青苗說的不是客氣話,叫她坐著不動只為了串糖串,那比千刀萬剮還難過,之所以當體育老師,就是因為她天生好動,實在無法坐著不動。
她嫁給吳秋山便是天賜良緣,獵戶天天住山里跑,她也樂得鑽山頭,雖然一開始身子骨弱了些,十次有八次是被他背下山的,可多跑幾回也就健壯了,如今能臉不紅氣不喘地來回一趟,身體的健康是練出來的。
「乖,听你姊姊的話準沒錯,你姊姊的腦袋可是比誰都聰明。」看媳婦兒什麼都好的吳秋山,替她倒了一杯烏梅汁,她最愛酸酸甜甜的滋味,所以他一早就備下了。
「姊夫,我和小妹還住在你們家,吃你們的、用你們的,你們還給我錢,我……我過意不去。」牛青陽想說他還有分家得來的二十兩銀子,但是目前是由姊姊替他妥善保管。
吳秋山大笑一聲,往小舅子肩上一拍。「跟姊姊、姊夫客套什麼,我們還嫌家里太冷清了,你們來了之後就熱鬧了。」
「可是……」牛青陽仍覺得自己和妹妹畢竟是外人。
土壞屋很小,根本沒房間多住兩個人,不過辦法是人想出來的,窮則變、變則通,天下哪有什麼困難事,吳秋山將雜物間的雜物都移了出去,用了半天功夫搭了一座小棚子放柴火和農具,再用麥桿在房里鋪成床,上面鋪子褥子和棉被,讓牛青果暫居。
牛青陽便睡在灶台邊臨時搭起的木板床,雖然沒有炕床暖和,但因為臨近灶台,灶台內的余燼還是熱的,有保暖作用,湊合著也能睡人,那便是他往後幾個月的睡房。
只是因為多出了一對弟妹,因此牛青苗的蓋房計劃出現變化,柴房位置不變,但是正堂一明兩暗,東西兩廂房也蓋成一明兩暗三間屋子,一邊加蓋了茅房和洗漱房給牛青果使用,她一個小泵娘不好和姊姊、姊夫搶後邊的淨室,而另一邊則給了牛青陽,暗間做睡房,明間改成書房,讓他有讀書練字的地方,另一間暗室則空著,充作客房。
牛青苗還連夜趕制了新衣給弟弟妹妹,她是不做則已,一做驚人,一向懶散的她一旦認真起來,那速度快得只能用神奇來形容,連吳秋山都有些吃味。
這也是被逼出來的,以前她帶的班有十五個學生,有一回要參加全縣舞蹈比賽,要穿仿飛仙之類的雪紡紗衣服,她用了三天連假不眠不休的縫制,終于趕在比賽前紅著眼楮把衣服送到學生手中。
不爭,是她的處事態度,但她有一股很強的拚勁,只要她想,她就會去做,別人勉強不了她,她也不喜歡受到束縛。
「小男子漢嗦嗦什麼,現在我撐著你,等日後你腳跟踩穩了,換你來給姊姊撐腰,要是你姊夫對姊姊不好,你揍……呃,算了,他那塊頭,你八成也揍不動,就讓我有個娘家好了,好歹還能吐吐苦水,說兩句窩心話。」牛青苗笑著揉揉弟弟的頭。
女人沒有娘家就像鳥兒少了羽毛,雖然能飛卻凍得慌,也飛不高、飛不遠。
「媳婦兒,你規勸小舅子就好,干麼往我身上扯事,我對你一向好到沒邊,你別把我當成負心漢。」吳秋山趕緊認真宣示他心中唯有媳婦一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誰曉得會不會哪天你發達了,就嫌棄我這個糟糠之妻……」
牛青苗打趣到一半,小嘴兒便被跟她小臉一樣大的大手輕輕捂住了,接著耳邊傳來吳秋山沉若鐘鼓的低嗓,「不會有那麼一天的。」他的媳婦兒只會是她。
「秋山,我只是鬧著玩的。」牛青苗拉下他的手,有些好笑的安撫道。
她真的覺得要到蓋棺論定才能評論一個人的生平,沒有誰是不變的,只有變好和變得更差。
「我會當真的。」吳秋山同她鬧起別扭。
牛青苗無奈的在心里一嘆。「好,我以後都不說了,我們家秋山是正直、肯干活的大男人,我缺了你就是不行。」
「嗯!」吳秋山略微滿意地輕踫她細腰,表示下不為例。
媳婦兒不信任他,他真的會難過的。
牛青苗暗吁了口氣,用小指勾勾他的小指,抱歉的啾了他一眼,瞅得他心里癢癢的,等他被勾起興趣了,她又轉頭看向弟弟。「陽哥兒,你還有沒有讀書的意願?」
牛青場是想,但是……「姊姊,你知道我讀不起……」說完,他黯然的垂下頭。
「想讀就去讀,姊姊供得起。」知識就是一切,讀得書夠多,才有成功的一天。
吳秋山只是點頭笑著,笑容中卻含著善意。
「大姊……」牛青陽忍不住紅了眼眶。
「一年的束修約五兩,你念個四年剛好二十兩,你寄放在姊姊這邊的銀子正好夠用,改天姊姊找個人問問,看能不能把你弄進什麼書院,咱們也風雅一番。」私塾的格局小,教不出好學生,要廣納百川才有大視野。
牛青苗一向心大,要麼不做,一做就要做到最好,她最不耐煩虎頭蛇尾,一件好事變壞事。
「姊姊,你還少算了筆墨紙硯和我日常的花費,二十兩根本不夠。」牛青陽會數數,差距甚遠。
牛青苗不在意的揮揮手。「我有抵押品,你讓青果來替你好了,來年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欠缺人手,自己人來幫忙我也比較安心,我發工錢給她,讓她日夜不休的給我干活。」
坐在小板凳上偷吃糖的牛青果像是小松鼠似的捂嘴偷笑,她兩眼亮晶晶的,一改之前的黯淡無光。「哥哥,我賺錢養你。」
牛青陽苦笑。「我是你哥哥,是我養你才對。」
「都一樣。」牛青果笑得小米牙外露,煞是可愛。
「不一樣,哥都十二了,你才八歲,哥會好好照顧你……噢!姊姊,你為什麼打我?」那一巴掌打在後腦上,真疼。
牛青苗板著臉,擺出姊姊的架勢。「少說大話,你給我專心在課業上,好好用功讀書,以後用得上你的地方多得是,我缺一個賬房,你一有休沐就老實地滾回來算帳。」
牛青陽一听,忍不住笑出聲。「姊姊,賣幾顆蛋不用記帳啦,你做的買賣還沒有大到需要用到帳簿。」
此時的他只把姊姊的話當笑話听听,因為他認為姊姊的買賣做得再大,頂多比一般莊稼人家來得有錢,可是和日進斗金的商戶不能相提並論,殊不知再過不久,他真的忙得連課都快上不了了,一個賬房哪夠用,他一個頂三個,忙到眼前出現迭影。
「小子,小瞧你姊姊可是會吃大虧的。」小孩子見識小,看到的只有頭頂一片天,天外的藍天視而不見。
被姊姊用憐憫的眼神盯著,牛青陽有些毛毛的,不敢再多說話了。
這時,一個帶著小孫子的大娘來到攤子前買糖,他拿了三串沒有包餡的,算五文錢遞給大娘,收了錢後稍微整理一下剩下的糖串,驀地,有一只骨節分明的修白手指一晃,他眼前的糖串就少了四、五串,又一眨眼,包餡的麥芽糖也不見了幾顆。
「這位公子,你……」
「好你個吳秋山,你做人太不厚道了,枉我拿你當兄弟看待,你卻當我是路邊的野草踐踏,有好吃的東西居然不知會我一聲!」
咦!姊夫的朋友?看了對方那一身做工精細的錦衣,牛青陽為之納悶。
「長風兄弟,我媳婦兒的小手藝哪上得了台面,一般小老百姓的吃食罷了。」就是好吃,甜而不膩,比起一般由竹片卷起的麥芽糖較不易月兌落,雖甜,但多了一股麥芽香。
何長風怪里怪氣的一哼,大冷天還搖起故作風雅的折扇。「你問問你媳婦兒,若擺在我天香樓,她開價如何?肯定不會只是小老百姓的零嘴兒,她花樣多。」
這女人忒狡猾,專門做些坑人的勾當,就在離天香樓不遠的地方擺攤子,她不怕他看不到,就是要拐他上鉤。
「媳婦兒,長風兄長對你做的麥芽糖感興趣,你賣是不賣?」吳秋山問話的同時,順手將她落在頰側的發絲往後撩,動作自然而親昵。
牛青苗實在覺得很奇怪,明明她人也在場,也听見兩人的對談,可偏偏何長風總要透過吳秋山傳話。「他出得起價錢我就賣。」
「本公子會沒錢?你媳婦眼楮小,瞧不見本公子腰纏萬貫。」何長風拍拍腰上系的一對小金魚,那可是純金打造的。
「我媳婦眼楮不小。」還挺大的,水亮水亮的,像會說話的玉石,每次一被她這雙眼楮瞅著看,他就忘了東南西北。
「這只是一種形容,好嗎?是指她看的人不夠多,眼界淺,真正的錢袋子站在面前都視而不見。」何長風很想捉著他兄弟撞牆,看能不能把一條筋的腦子撞出七竅玲瓏,遇到這個糙漢子,他都有被逼瘋的感覺,恨鐵不成鋼。
「秋山,他說我看的鬼比人多。」她眼界淺?他才目光短視,女人都能上外層空間了。
何長風倏地睜大眼,在心里大喊,妖女,妖女,絕對是妖女!沒她這般坑人的,她哪只耳朵听他說見鬼了。
「長風兄弟,我媳婦兒不是神婆,你不要有的沒的胡說一通,是兄弟就別編排人。」吳秋山不悅的一沉目,一和他媳婦兒有關的事他總是特別在意,不容許別人說她一句不是。
「你已經沒救了,被你家媳婦蠱惑成這樣,她雖不是神婆卻法力無邊,蓮花指一拈就把你鎮壓在女人香之中。」何長風搖頭又嘆氣。果然英雄難逃美人關,溫柔冢前盡折腰。
「長風兄弟,你少的便是娶個正正經經的媳婦兒,這會兒瞧我們夫妻感情好就眼紅,葡萄不酸,酸的是你的心呀!」牛青苗指他是酸葡萄心態,見不得別人好,使著勁掰人牆腳。
何長風輕蔑的啐了一口,終于直接和她對話,「廢話少說,你想怎麼計價,先說清楚,我才好心里有數。」
牛青苗越見白皙的小臉勾起一抹甜笑,水眸如湖水天晴。「糖串二十文,包餡的糖球十五文。」
她此話一出,弟弟妹妹立刻猛吸了口氣、睜大雙眼。兩文錢的糖串幾時暴漲了十倍,連糖球也貴得離譜,一斤大骨才七文錢,買兩斤有得找,而且才一粒小小的麥芽糖。
「你坑我?」何長風不悅的眯起眼。
「天香樓的吃食能喊低價嗎?你一盤菜就能賣個十兩、二十兩了,而且同樣的麥芽糖我能弄出「五福臨門」、「年年有余」、「魚躍龍門」、「花開富貴」……」她一口氣說了十多種,把何長風勾得雙眼越睜越大,迫不及待想瞧她的手藝。「不過,五百兩。」
何長風怔了一下。「什麼五百兩?」
「我只賣你做法,我自個兒不做。」要做出花樣子只需要模具,蝠通福,五只糖蝠串成一串便是「五福臨門」;牡丹代表富貴,竹子是節節高升,弄條鯉魚不就是「魚躍龍門」,很簡單的方法,現代人都想得到。
「你為什麼不做,這可是一條生財的門路。」若放在他天香樓來賣,一個月少說有幾百兩的收入。
牛青苗睨了他一眼。「年後我就要開始養雞了,哪有空弄這些小吃,那片山頭你到手了沒有?不要到時候我把雞崽都下訂了,卻沒有地方養。」
她的話讓一向高高在上的何長風差點氣歪,啪的取出一張地契往方桌一拍,下巴一抬,神氣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