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承文好笑的搔搔耳朵。「娘也想太多了,朧月也就算了,她都十六了,你才幾歲呀,有什麼好急的。」
蘇家小妹的個頭是長高了一點,可是在哥哥姊姊眼里,她還是那個比貓兒大不了多少的小娃兒,體弱多病、面色蒼白,喘口氣來都會臉色發青,一副快要斷氣的模樣。
即使事隔多年,他們也忘不了她五歲前的羸弱,小小的臉兒、小小的手、小小的腳丫子,一切小得令人心疼。
「就是,就是,大哥趕緊寫封信給娘,讓娘不要亂點鴛鴦譜,姻緣自有天定,該來的總會來,她在一旁瞎攪和是無濟于事。」她點頭如搗蒜,將一切希望寄托蘇家長子。
「為什麼不是你去說,娘最疼的人是你。」女兒是寶,兒子是草,他有深刻的體會。
蘇輕憐很認真的輕啟朱紅色唇瓣,「因為你是我大哥。」
「……」蘇承文頓時啞口無言。
這個理由太好了,好到他無力反駁,身為長兄,他有責任照顧年幼的弟妹。
蘇承文都想哭了,被妹妹反將一軍。
「小小,你要回來幾天?」暗暗盤算的齊正藤如平日一般,不顯山不露水的探問,面色如常。
「看情形。」她自個也不確定。
「你還要買田置地嗎?」他問。
一說起買地,她的精神就來,十分振奮。「買,為什麼不買?我手中的銀兩能再買一、兩百畝。」
「未逢災年的年頭,賣地的人少,不過我可以幫你問問,這些年我也結識不少人。」
齊府名下的土地不在少數。
「真的嗎?那我要先謝謝你了,你是良朋益友,我的及時雨……」忽地瞧見比她長的睫毛,再看見相當陌生的俊秀臉孔,說實在話,她非常不習慣,總覺得是另一個人。
「小小,你怎麼了?」
看他看得出神,眼中有瞬間茫然的蘇輕憐覺得耳根有點發熱,「藤哥兒……不對,要叫你齊二少,可是又怪怪的,明明是很熟悉的人,忽然間卻不知要如何稱呼,人一長大,煩惱也跟著來。」
「叫我齊二哥好了,省得你苦惱。」他笑得無害。
黛色的眉頭一蹙,「有種被你佔便宜的感覺。」
他看似隨意地曲指輕扣她秀額,「我本來就大你兩歲,喊聲二哥不吃虧,好處還在後頭。」
「有好處?」她懷疑。
「你不是要買田?」他的意思是多巴結巴結他,他幫她多挑幾塊好田,保證物廉價美,物超所值。
「嗯。」蘇輕憐兩眼亮如寶玉。
「這不就是好處了,我能讓你買到爛田嗎?」他一副自家人的神情,不用跟他客氣。
「這倒也是,不信你還能信誰,你要是敢騙我,我大哥就會敲破你的腦袋。」有兄長靠就是不一樣,底氣足。蘇輕憐想起從小到大,受盡爹娘和兄姊的寵愛,她全身溢滿幸福感,身為家里最受寵的孩子,她有任性的本錢。
被賦予重任的大哥蘇承文只差沒苦笑了,他妹妹還真信任他。「小小,你買那麼多地干什麼?等將來嫁了人,你還管得來嗎?光是相夫教子就足以讓你忙到雙眼發黑。」
她振振有詞的回道︰「有備無患嘛,要是哪天來個大洪水,顆粒無收,我種在高處的糧食好歹能搶收一、兩成,比別人多一些機會,在無糧可食的時候能多撐些時日。」
蘇承文一听,失笑,但齊正藤卻頗為認同的點頭,身為生意人,眼光看得長遠,他認為這想法不錯。
「小小,你的未雨綢繆未免太荒謬了,這幾年風調雨順的,哪有風災雨禍,年年豐收的稻米價低傷農。」買田是好事,但積糧防災不切實際,要等到哪年才用得上。
此時的蘇承文並未想到,妹妹的烏鴉嘴還真的言中,在連著多年的豐衣足食後,數年後一場連月的暴雨沖垮了堤防,蘇輕憐趁雨勢不大時搶收了部分糧食,也就是那些糧食讓他們度過洪水侵襲的艱難日子。
蘇輕憐不理會兄長的短視。「反正糧積多了自賣,又不虧本,咱們有米就不愁荒年了。」
「這……」好像有幾分道理。
糧吃不完可以賣嘛,又不是放到壞,是他迂腐了。
「對了,齊二哥,你們家的人面廣,你幫我把糧倉蓋在通風良好的高處,最好連我要買的土地也要地勢偏高,不能買在低窪處,地低容易積水。」她真的很怕水災。
齊正藤好笑她的憂心忡忡,刻意的取笑她。「是,蘇二小姐,你的吩咐莫敢不從,我很怕蘇大哥打爆我的頭。」
她不能少操心一點嗎?老是這般憂國憂民。在已能獨當一面的昂藏少年心中,昔日的蘇小小便是小娃兒愛裝大,老氣橫秋的教訓人,如今年長了幾歲,愛托大的臭毛病還是改變不了,仍是想得太多的小老太婆。
「少嘲笑我,你真跟大哥說的,學得蔫壞,你小時候憨憨地多可愛,又愛哭又膽小……」那時教他多有成就感,一塊不起眼的石頭雕琢成璞玉,琢磨個數年成為美玉。
真是的,變化太大了,有種地老天荒的搶桑感。
齊正藤舉起手求饒,一臉我不壞的老實樣。「做人不揭人瘡疤,我只是不傻了而已。」
愛哭、膽小不過缺乏憐愛,在他得知不可能擁有爹娘關愛後,他的心境有了巨大的轉變,他知道他若不變,不僅周姨娘會為兒子謀權奪利而對他不利,就連他娘親也會看他不起,繼續忽略他。
在不斷的歷練中,齊正藤學到唯有自己變強,別人才不會輕看他,他不壓過別人,別人就要吞掉他,只有靠實力說話,自己強大了才能立于不敗之地,並有能力去保護想保護的人。
「是呀,不傻了,感覺好寂寞……」蘇輕憐伸出手想模他的頭,像小時候一樣,兩小無嫌猜,可是手伸到一半才發現他長高了,她的手根本構不到他頭頂,他們都長大了。
油然而生的落寞讓她一怔,略帶遺憾地把手收回。一切都不同了吧,她想。
「有什麼好感嘆,你都成了地主婆,比大哥還富有,哪天大哥缺銀子就找你調。」
他不說借,兄妹談錢傷感情,心知肚明就好,自家人調錢周轉是情理之中,用不著生分。
蘇輕憐假意惱怒的嗔道︰「在大財主面前打我主意干什麼,首富嫡子就在你面前,你還愁天上不掉下銀角子嗎?舍近求遠,真是腦袋里裝米糊了。」
「好呀,敢調侃大哥,看來你是長大了,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蘇承文把臉一拉,佯怒。
「是不放在眼里呀!可是放在心里。」她調皮的一眨眼,粉舌輕吐,模樣靈慧又討喜。
「你……」
「小小累了吧,我看你坐了一整曰的馬車,眼眶下方都有明顯的陰影。」瞧她掩著口輕打了哈欠,面帶倦色,齊正藤搶先打斷蘇家老大未竟之語。
「是有點累了。」馬車改造得再好也是會顛簸的,她一路上喝茶提神,就怕白日睡多了,夜里難眠。
「我……」蘇承文剛一張口,又被搶過去。
「我送你回去。」
這小子是怎麼回事,老跟他搶話,蘇承文不豫地看向一再多事的齊正藤,怪他把自己身為兄長的責任搶了去,他這個想好好愛護妹妹的大哥該做什麼,看螞蟻搬家嗎?
看出他眼底的狐疑和納悶,齊正藤不疾不徐的解釋。「順路,我剛好也要回府,捎帶上小小。」
勉強能接受的理由,「好吧,兩家住得近,就讓你送我妹妹回家。」
本來是要查帳、對帳的,不過在三位東家的同意下暫緩,蘇輕憐被大哥送出酒樓,坐上鐵木打造的馬車。
齊正藤騎著馬,跟在馬車旁邊,不時和車里的人說話。
「小小,你買那麼多田就為了種糧嗎?沒想過別的用途。」土地廣泛的活用,比耕種獲利更多。
譬如蓋樓建屋,整批整批的賣,或是只租不售,把房子租出去,每年光收租金就收到手軟。
商人想的是利益,白花花的銀子,他認為糧食再好也不及腰纏萬貫,有了銀子什麼都買得到。
看他整個人快靠到馬車上,手臂搭著車窗,蘇輕憐噗哧一笑,「我就喜歡一望無際的土地,綠油油的稻田,黃澄澄的稻穗低垂,一粒粒谷子月兌殼碾成白米,手捧白胖胖的米糧,我覺得人生好充實,整個心窩都富足起來。」
深邃的黑眸因她滿足的微笑而暈開笑意。「你喜歡土地,我就幫你買很多很多的良田,讓你歡喜到忘了煩惱。」
綻開一笑,小小梨渦忽隱忽現的,「齊二哥,你真好,能認識你是我莫大的福氣……」驀地,她一頓,眼神有幾分復雜,「真奇怪,從小看到大的臉,竟有些怪別扭的。」
她沒想過他瘦下來會這般清俊,如青玉在清泉中濯洗過百年、千年,漸露玉質光澤。
「我變丑了?」他模模臉上快淡掉的細疤,甚為在意。
「恰恰相反,是太好看了,好得我都要替你擔心。」她幾乎可預見齊府門坎被媒婆踩扁的盛況。
「擔心什麼,我都不敢問你會說出什麼驚人的話。」從她櫻桃小口說出來的話,十之八九是消遣人的。
「我像是滿嘴胡言的人嗎?齊二哥太瞧不起人了,你由一顆人見人愁的圓球變成人見人愛的翩翩佳公子,滿街的姑娘閨秀還不看直眼,爭著要攀上你這門親。」哪天他成親了,昔日的情誼也就淡了吧,他有自己的妻小要照顧……想到此處,她有些淡淡的郁悶。
「那你呢?」他月兌口而出。
「我?」她不解。
齊正藤面上發熱,清了清喉嚨,「我是說,你娘不是在替你相對象,等你姊姊出閣了就輪到你,你想嫁什麼樣的人?說來參詳參詳。」
一提到婚事,蘇輕憐小臉一皺,好不苦惱。「能由著我挑的話,第一個是不能納妾,什麼通房、侍婢通通不行,他娶我一人,就得老老實實地守著我,別想心生惡念。」
「若是長得丑呢。」他十分顧憂面上的疤。
「美丑不重要,我要的是他一心待我好的那顆心,不過一身疙瘩和滿臉麻子除外,夫妻是一輩子的事,我可不想一到半夜就被枕邊人嚇死。」丑一點無妨,但不能嚇人。
「你的要求還真低。」不看家世和地位,只求真心。
她輕輕一睞他,眉間已有少許風情。「哪里低了?這年頭要找個不拈花惹草、三妻四妾的男人有多難,就算不出去招蜂引蝶,男人只要有錢,自會有大把的美女投懷送抱。」
有不吃蜜的蝴蝶嗎?人家都送上門了,嘴邊的鮮肉不嘗上幾口豈不是對不起自己,沒幾個男人把持得住。
「我不會。」他對花花草草不感興趣。
蘇輕憐咯咯發笑,「那是你還沒遇上,等你遇著了,我們這些打小的玩伴就要往後退,給別人挪位置了。」